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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之雾-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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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的妻子儿子女儿女婿都已经死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了我的宝贝外孙女了,老天连她都不放过?她还那么年轻,应该死的是我!”老人猛揪自己的头发,又捶打着自己的额角,几根白发飘落在地上。
在林医生阻止之前,陈子柚已经冲上前去拉开老人自虐的手:“您别这样,别这样。”她的语气低得不能再低,一脸哀求的神色。
然后她一声尖叫,她的外公已经牢牢地扼住她的脖子:“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死的是她不是你?”
陈子柚看向他的眼睛,老人的眼神里只有狂乱与悲伤,没有她的存在。
她没有挣扎,她连一丁点抵抗的欲望都没有。她在这世上也只有外公一个亲人,而他不认识她。不如就让她被外公掐死的好。
一股大力把她拉开,外公已经被几个人牢牢地按住,场面一片混乱,有人往他的胳膊上扎针。
老人在那一下爆发之后,已经安静下来。他的眼睛又看向窗外,任由护士把药剂刺进他的血管,没有丝毫的挣扎,就像刚才陈子柚被他扼住脖子时一样。
陈子柚被林医生拖离开这个房间。他简单的查看了一下她的脖子:“我跟你说过,别跟他说话,别靠近他。你又忘了教训。你要不要紧?”
她摇一摇头。
“我再回去看看他。你等我一下。”
“我出去走走,林医生。”
陈子柚伸手揉了一下脖子,放弃了拿镜子查看的冲动。外公刚才力气很大,而她的皮肤嫩,那里一定会留下指痕。
她情神木然地沿着走廊绕上这幢建筑的最顶层。这幢楼的历史不长,样式却很旧式,只有四层,每一层都环绕着围廊,没有窗户。四楼的围廊上面有宽宽的旧式的屋檐,一直伸到栏杆外面。
雨已经转小,雨水顺着屋檐滴下来,落到栏杆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远处的山,树,以及房屋,笼罩在在如丝细雨中,如同一副水墨画。
围廊靠墙摆着几张长条椅。陈子柚坐了下来,靠在椅背上,点着了一支烟。
她小时候很讨厌下雨,因为会淋湿漂亮的衣服,并且踩一脚泥。但是外公喜欢下雨天,他教她背许多跟雨有关的诗句,教她欣赏雨中情境的名画,亲自给她买漂亮的雨衣、雨鞋和和伞。为了有机会用这些美丽的东西,她也渐渐爱上下雨天。
——*——*——*——*——
她将一支烟吸到三分之一处,发现四周都很干净,并没有地方让她可以把烟捻熄。她起身将手探出栏杆外,顺着屋檐滴落的雨滴一滴滴落下来,那支烟立即被浇灭了。
她把烟蒂丢进垃圾桶,又抽出另一支烟,正要点着,身后有温和的男声响起:“吸烟有害健康。”
陈子柚回身看去,穿着白大褂的林医生站在离她几米外的地方。她露出一个歉意的笑,把烟又放回烟盒。“这里没有禁烟标志。”
“可以吸,而且你吸烟的样子很好看。不过,还是少抽的好。”林医生的口气像在教导学生。
“我外公……好点了吗?”
“很安静。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安静的。”
“只除了我来的时候吗?林医生,他恨我。在他的潜意识里,宁可我是死人。”
“你怎么能这样想?他是个精神失常的病人,他排斥一切他不熟悉的东西。”
陈子柚出神地看了一会儿烟雨迷蒙的远山,不由自主地触了一下额角。那里有一处浅浅的疤痕,如今已经被头发盖住。那是三年前,当她的外公从昏睡中恢复神志时,她惊喜交加地流着泪扑进他怀中,他抓起自己的点滴瓶子砸向她留下的伤。
“若是想哭就不妨哭出来,我可以装没看见,可以躲开,也可以借给你肩膀。你这样忍着,不利于健康,别人看着也难受。”
陈子柚转身面向他,用手点一点泪腺的部位:“没忍,是真的不想哭,完全没有流泪的冲动。”
“泪腺坏了?”
“应该没有吧。我看喜剧电影时,倒是常常笑出眼泪。”陈子柚认真地说。
“什么喜剧电影那么好笑?我也想去看一看。”
“恐怕不适合您这种严肃的科学家的口味……好吧,是《大话西游》,我每次看完这片子,心情就变好了。”
“嗳,原来这片子是喜剧?我太太也是看一回哭一回,但她每次都是伤心得泪流满面。”
陈子柚的唇角勾起了一个笑意。她又眺望了一会远处的山脉,将视线转到林医生身上:“我外公,有可能康复吗?”
“我不能确定,但是我们会尽力。你要相信,这世上有很多奇迹。”
陈子柚又沉默了很久,很慎重地开口:“林医生,我有个问题,一直想请教。”
林医生带着鼓励的眼神看着她。
她停顿了一会儿:“您是精神科的专家,一定见过很多家族病例。精神疾病,应该与遗传基因有关的吧?我曾经对您讲过吗?我的舅舅与妈妈,都是因为自杀而离开人世的,舅舅去世时还不到二十岁,妈妈去世时也不到五十。而我的外公,我一直以为他是最坚强的人。”她停了下来,深呼吸了一下,又说,“我常常想,我的将来会怎样呢?是跟我的舅舅与妈妈一样,还是与外公一样?”
“乱讲。”林医生板着脸说,“完全是乱讲,这几件事情没关联。”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姑娘,你是我见过的神经最坚韧的女子。像你这种人,我们这里可不欢迎你。”
陈子柚微微笑着说:“可是我很喜欢这里,风景优美,医生与护士们人也好。如果我提前预订一个名额,以后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们会把我接过来吗?”
林医生笑了:“你若真喜欢这儿,我倒是缺一个助手,就怕委屈了你。把手拿过来,我给你看看手相。”
“我以为科学家是不迷信的。”陈子柚把手乖乖地伸过去。
“谁说的?牛顿和达尔文后来都信了上帝。”林医生仔细地看着她的掌纹,“以后不要总是胡思乱想。你生命线长得很,至少能活到八十岁。而且你的手纹平滑又清晰,以后你的人生会很平顺。别动,让我再看看,你会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
“那您能不能看到我嫁了几个丈夫?”
“咳咳,你希望是几个?”林医生被她逗笑。
陈子柚直到觉得自己的心情已经恢复到与来时差不多的时候才站起来,向一直陪着她的林医生欠一欠身:“今天真的谢谢你,林医生。”
“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想去财务处看一下,我很久没收到过帐单了。”
林医生说:“最近有机构捐了大笔研究经费给我们研究所,并指定为几名情况特殊的病人承担医疗费用,其中有孙先生。没有人告诉你吗?”
8故人(1)
8故人(1)外公药费的问题,没问出什么实质内容。院方拒绝透露关于捐款人的任何资料。
陈子柚要放弃那笔数目不小的费用。
院长是他们家的旧识,当初借着课题为名,已经给她省了不少钱。
院长说:“不要较这种真。这几笔指定的医疗款是额外的,据说赞助者的亲友也有类似病情,所以他们指定要承担与他亲友相同症状的几名重症患者。如果你放弃,这笔款只会撤回,而不是用到别的病人身上。所以,小柚,与其不要,不如省下你那份钱,去帮助其他人。”
“现在我唯一能为外公做的,也只是给他付医疗费了。如果连这个都不需要我,那我的存在对他而言,也毫无任何的意义了。”
陈子柚拿的只是普通白领的薪水而已,养活自己绰绰有余,但是同时支付外公的医疗费用,就根本不可能。
好在她求学期间,家里给她留下一笔存款。这些年,她一直在动用这些钱,如今也剩得不太多了。
她不太擅长理财,手中有一些自己名下的股票,也不知道还能变现多少。而且,就如她给外公付药费是她与外公唯一的联系一样,这一点股票,也是她与她曾经显赫的家业唯一的联系了。无论它们身价膨胀或者成为废纸,对于她而言,都只是一个纪念品而已,她不可能去动它们。
至于江离城的钱。她决定不了其他的事情,至少可以决定一件事,那就是任何时候都不用他的钱。
时间一久,他自己大概也渐渐了解,也不再去轻易碰触她的禁区。至于那些宝石,她倒是没有胆量当着他的面丢出去,索性默认为,那是主人施加给奴隶的精致的镣铐。
每当她一次次理清这些原则与规则时,她都先自己笑上半天,明明就是那种身份,偏要给自己戴上几重光环,为自那立一尊殉道者的雕像,这算不是俗话说的又要当什么又要立什么的那种典型。
她没再推拒那笔天外飞来的医疗费。如果真如院长所说那样,她拒了,也只是让有钱人少付了一笔钱,而造福不到其他人。所以她与院长商议,如果有家境极为困难的病人,她愿意出一分力,请到时候通知她。
——*——*——*——*——
今天的陈子柚,她常常这样自我评价:用好听一点的词,叫作坚韧,用中性一点的词,叫作麻木,用难听一点的词,则叫作死猪不怕开水烫。
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死猪也不是一天养成的。陈子柚用了很长时间,才修炼到今天这样。
但是从外表看,她又似乎从来没变化过。即使多年以前的那个夏天,她蒙住头流了一夜泪,醒来时也神色依然,跟家人说,昨夜看了一场悲伤的电影,过于投入了。
然后她飞到远离家园的学府,读书,生活,一切按部就班。
她是好学生,容貌好,气质好,成绩好,只是她不参与集体活动,从不与女同学一起洗澡,很少与男生说话,一个人吃饭,上自习,从不逛街,男同学写给她的信,她连拆都不拆就退回去。她拒绝任何人的碰触。半米之外,她与人为善,越过了安全距离,她就是一块千年寒冰。
那个年代流行冷美人,越是这样没有温度的个性,在男生眼里越是神秘莫测,大家对她越发地好奇,追求者众,前浪扑后浪,一起死在沙滩上。
这样折腾了差不多一学期。年轻人耐性总是差一些,多碰几次钉子,自然就气馁了。何况校园美女如此多,吊死在一棵树上有些冤,她的日子渐渐清净。
但是有一位家世不错,才貌俱佳的男同学一直留到了最后。这位全校着名的风流才子,几大校草之一,用了十二万分的耐心与热情,一步步接近她,慢慢地卸下她的心妨,几个月后,终于能够约她出来。
那时候,陈子柚也在挣扎犹豫。她得了与人接触碍障症,无论谁碰触她,她都会产生恶心的反应。她已经尽力克制,但是疏冷永远不会给她带来新朋友,她更加地孤独。
当这名男子如此耐心地等候她时,她愿意给他一个机会,更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尽管她对他没感觉。
如果这是一个正常的故事,情节本会按着最合理的方向进展。他渐渐温暖了她那颗冰封的心,两人细水长流地相处到毕业,决定共同面对明天,或者和平温馨地分手。
而事实却是这样的。那名最终迈入了成功第一步的大男孩,在初尝胜利的果实之后不免沾沾自喜,他借着酒意强吻陈子柚,又对她上下其手,情急之下的陈子柚挣扎无望时,便从头发上拨下簪子刺伤了他。
那时她总是挽起头发,她的发髻上总是插着一根簪子,有时是饰着珍珠的银簪,有时是造型古朴的玳瑁簪。那是她的特征之一。别人只当那是古色古香的装饰物,谁也没想到,那一枚枚簪子的前端,都被磨得尖尖。
男孩伤得不算太重,她刺出的两下,一下刺到了他的胳膊,另一下刺入他的肋骨间,但没有伤到内脏。
但这件事情闹得很厉害。陈家的律师坚持她只是出于自卫,而对方律师认为她的伤人手法如此技巧,分明是蓄意伤人。而且,她在伤人之后,镇静地拨电话,叫救护车,并且报警。
这事后来终于妥善地和解。但陈子柚不肯再回去读书,她不想面对异样的目光,更不想继续与男性们处得过近。她甚没有否认,那些簪子的确是她贴身戴着的防身工具,而她认真地研究过很久的人体解剖图,为的是在自卫时不会过当。
家人终于不得不相信,这个自小乖巧安静的女孩子,在精神方面有异于常人的地方。他们让她接受了很久的心理治疗,但是心理师们说:“陈小姐一切正常。”
后来,她如愿地被家人送到国外,在一个祥和幽静的宗教气氛浓郁的知名女子学院里,慢慢地复原。
她每日在那样安祥的气氛中,变得更加地心绪宁静。
每一年,父母或者外公会过来看望她。
她能够察觉到,外公越发地苍老,父亲眉间的那道竖纹越发地深,母亲越发地神情恍惚。
家里的产业从不需要她去过问,家人给她选的新专业,与家业更是不搭边。
她知道自己将来的使命。嫁一位家里指定的人选,她并不打算反抗。
所以即使知道家里出了事,她也不多话,只是告诉家人们,她开销很小,不需要很多的钱。
父母双亡的消息传来时,她竟然没有流泪。那种感觉就像看一部恐怖电影,当不知后面要发生什么时,因为有一万种可能,所以心中恐慌万分,提心吊胆,不能呼吸。待到那个结果真的到来时,反而吐出一口气:哦,原来是这样的。
那时她的学业已经完成,在学校里谋了一份简单的职业。
父母出事后,她辞了职,收拾好全部的东西,回国。
父亲是因意外事故过世的,他去外地与一位股东交涉,雨天路滑,车毁人亡。而母亲则是在打击之下选择了吞药自杀。
说来真是讽刺。她的父母,交易婚姻,彼此不忠,她甚至不是父亲的亲骨肉,在她过去的生命里,她也从未见过父母表现出任何相爱的痕迹。结果在生命终结之时,他们却仿佛一对生死不渝的患难鸳鸯。如果这不是她的父母,她甚至有可能罪恶地笑出来。
辉煌一时的家业如今已是百孔千疮,被政府反复调查,岌岌可危。被人压低股价,恶意收购。多年的创业元老,选择背弃公司,以求自保。三十年的基业,如今已是摇摇欲坠,随时将要崩塌。
陈子柚回家的时候,外公被内忧外患和悲伤打击到住进医院。她安静而简化地操办完父母的丧事,一一地找到那些她认识的看着她长大的公司元老,请他们告诉她,公司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懂经济,但还是很快搞清楚,有人想要毁掉外公一手创立的公司,而且手段完全合法,没有破绽。
那一只看不见的翻云覆雨手,似在玩有趣的猫捉老鼠游戏,给孙氏重重的一击,又给它足够的缓和期,待情形终于好转,便再给它下一波打击,每一下都致命。如此反复,令诸人心力交瘁。
她立即明白,这是蓄意的打击,目标或许不在于利益,而在于她的外公。
外公一生最引以为傲的是他愈挫愈勇的斗志,外公最看重的是同伴与下属的忠诚。而现在,在泥淖中,他的斗志一点点被消磨,而他信任的那些同伴,一个个为了保住自己的身家选择叛离。
这不是砍头或者枪决那种速战速决,而是凌迟一般的酷刑,施刑者以一种游戏的,甚至是艺术的心态,悠然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如何慢慢地死去。
陈子柚记起曾经读过的文章,中世纪最伟大的刽子手,可以将一个人行刑三天才折磨至死。杀人之于他而言,是一种高尚的行为艺术,而死人之于他,是作品。如果那人死得太快,那么这个作品就失败了。
她想像一下这幅画面背后藏在黑暗中的那双眼睛,不寒而栗。
然而她更害怕,在这样耐心的优雅的手段背后,还藏着什么新的招数,可以令外公,以及她的家庭,蒙受更大的耻辱。她不怕贫穷,也不怕被嘲笑,她只怕自己唯一的亲人受到更大的伤害。
就像一个垂死的人,即使刽子手再过高明,也总有断气的时候。
几个月的时间,外公在全力以赴,而她则如同死刑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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