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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山伯与马文才 作者:用用你的脑小甜饼-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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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颧骨突出,皮肤黝黑,显是氐人。
马文才端详了一番她脏污的衣着,蹙眉道,“你是……妓……你是俘虏?”
那人胸膛起伏,泪水涟涟,无言。
马文才也不知道她听不听得懂他说的话,看她手腕上有一圈血肉模糊的红痕,想来是挣断了草绳跑出来的。他静默了一会儿,问道,“为何不逃?”
那人用力挣扎,被马文才轻而易举一把按在桌上。她登时惊恐地哇哇大叫起来,马文才一把捂住她的嘴,却被狠狠咬了一口。
马文才不悦道,“别出声!”语毕提起她的上身,“我对你没兴趣。”
那女子冷笑,“狗。”啐了他一口,马文才偏过头躲开。
马文才摇摇手,“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走罢。”他想了想,脑中一片混乱,也想不出别的什么,松开手,指了指门,“你走罢。”
那女子怔愣地望着他,忽地蹲下身发狂地去抓那匕首,马文才一脚将匕首踹开,一把将她推倒在地。他怒了,“你究竟想怎样!”
那女子艰难地去够那把匕首,马文才脚尖一勾接住,手腕翻转将它钉在柱上,“你杀不了我。滚罢。”
她悲戚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叽里咕噜地说着戎语,只能隐约辨出几个汉文词,“走……哪里……”
“什么声音……?大人?”
“别进来!”
门口的声音消停了一会儿,接着嘻嘻哈哈了一阵走了。
“你逃罢。游过淮河就是你家了。”马文才收敛了怒容,一边用手指比划着。
氐族女子满面泪痕地摇头,抱住胳膊痛哭流涕。
“……脏。”她揽住自己破碎的衣服。
马文才发现她也不过十五六的光景。
“你们……没有……家人……”她扭曲地憋出这么几个字,“你们……就没有……家人……”
你们难道就没有家人……
你们难道就没有家人?!
女子哭了许久,再流不出泪,自暴自弃地朝后一倒,靠在桌脚,奄奄一息地朝他伸出了手。
马文才犹豫了一会儿把匕首递给她。
她笑了,一寸一寸把匕首刺进了自己心窝。
68、
梁山伯很快受到了马文才的信。
山伯亲启:
见信如面。罢了,我不弄这花腔路数。今年怪贼老天,二月里净是沙尘,军中谣言四起道是天降凶兆,人心动摇。
氐人频频骚扰军帐,抢我粮草。好在火铳守得紧,尚未受窃。豫州军军纪松散,夜哨马虎,还常有出逃渡水劫掠妇女的。我颁了禁令,不让小子们掳掠边境村庄,如若不然,我们与蛮夷又有何异?只是我年纪尚轻,履历暂浅,行伍间好多不待见。桓熙为人放浪,成日不见影踪,鬼鬼祟祟,对部下颇有怠慢。今日他邀我巡淮水,一水之隔,对岸氐人虎视眈眈。我与朱雍计划着过些天趁着风沙杀到对岸去,杀杀氐人的威风,也好在军中立威。
好事是朝廷拨了一批新马,经过一年暖冬养得膘肥体壮。我遴选了两千人组了骑兵团,配上新作的火铳,想来往后会是一支劲旅。
真正到了此地才发觉你说得不错,之前我过于自负,许多言语现在回想多有惭愧。军旅生活并非豪情与鲜血,在权力倾轧之下仍是无奈,日复一日也枯燥得很。不必担心我,纸上顿挫艰涩也俱是无病呻吟,过些日子有仗打了恐怕会好些。
想你。
你也得想我。
愚兄马文才 宁康元年二月初十
梁山伯看得心酸。他不知道马文才这般骄傲狂妄之人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封信的,照理说他该劝他莫要冲动,伺机应变。桓熙如今忙着内斗,必无出兵之意,贸然攻击是十分不讨好的。只是笔悬在半空如何也下不了,再下笔时笔尖已微微僵硬。
马文才的言语中有显而易见的漏洞。家仇国恨,歃血中原的天性迫使他不得不将武器对准彼岸的同类,也惟有如此方能证明他存在的意义。他是怀揣着杀光敌人,抢回故土的信仰长大的。然而他如今不愿部下劫掠氐人,奸淫妇女。在军帐间无数次悄然一瞥中他渐渐发现所谓夷狄,也是有血有肉的人类。他们所作所为甚至可能是无可厚非的,他们也只是想要一块立足之地。
梁山伯在这一张纸中看见了马文才的迷惘。
只是战争本身就充斥着太多矛盾。
夜更渐行渐远,砧声落落。梁山伯望着毕毕剥剥跳动着的灯花,伏在案前思索良久,再提笔时墨痕已干。
“再来一组!”
马文才不顾队伍里爆发出的巨大抱怨声,抬手抽了两鞭,胯下的战马惊叫一声扬尘飞驰,在逼仄的山路上四处躲避。马蹄起伏之间马文才左闪右避,脸上仍是被树枝割出道道血痕,他却目不转睛,恍若不觉,山回路转猛地大喝一声,反手一剑,在一排参天大树上留下一道断错惨白的伤痕。
沙尘滚滚,身后的将士见他身先士卒,也无话可说,一个个吼声震天,策马扬鞭。登时训练场上一片刀光剑影。
后勤兵拾好了满场的箭,插在箭筒里,在骑兵经过时熟稔地挂在马侧。
马文才膂力惊人,拿了仓库里最重的一把锦漆弓,一时搭上三把箭支,胯下的马仍在飞奔,他上身却纹丝不动,双目一凝神,弹指之间一道破空之声,箭镞没入百里外的木靶中,中间一支正中红心,羽尾仍在风中颤抖。
“好!”身后扬起一阵叫好声。
马文才勒住马笼,睥睨地望着这群灰头土脸的同僚,“练成这样了再吃饭!”
场上顿时一片激奋高呼,混着骏马有力的践踏,尘土弥漫,遮天蔽日。
二月十七晚,氐人偷袭弋阳军。
夜号哑了,直到淮河边猛地亮起近千火光,夜哨才惊慌失措地擂起鼓来。马文才翻身而起,撩开军帐,暗骂一声,赤着上身披起甲胄,操起火铳朝天放了两弹,大吼一声,“弟兄们,给我杀——”
氐人胆大包天,趁夜哨换岗,就着夜色渡过淮水,到军中寻着粮草,抱了就跑,直到回程路上被发现了才亮出银刀,边杀人边撤退。
朱雍找到马文才的时候身上已经挂了彩,叫喊声冲天,他不得不贴着马文才的耳朵咆哮道,“妈的!月初刚到的大米面粉全被搬走了!”
“水军在哪里!陈越!陈越!水上包抄!”
马文才冲到河岸,看见胡垣笨手笨脚地在填弹药,狠踹他一脚,抬手把火药塞进炮肚子里,点火,“轰”的一声雷鸣,岸上的氐人缺胳膊断腿的落了水。
水上陈越已经带人笼了过来,火把绵延,把夜空烧得通红,氐人顶着粮袋往回跑,一部分已经上了岸,河中心大部队被截住,陈越一挥手,无数飞箭投入水中。
“妈的!面粉进水会沉的!”朱雍带兵剿杀河岸上负隅顽抗的氐人,己方睡梦中惊醒的士兵一片仓皇,模糊间将同伴杀下水去。河水很快被染成了火光的颜色。
“比给他们好。”马文才面色阴沉,爬上船向陈越驶去。
氐人走投无路,只有丢盔弃甲,丢下粮草四处逃窜。不得不说,塞外混久了,逃跑能力还是不错的。
马文才咬牙,想起梁山伯给他的回信:敌不犯我,我不犯人。
他胸膛一震,大声吼道,“给我冲——抄了他们老家!——”
登时呐喊冲天,数百匹战马涉水飞奔,箭雨如麻,残酷地将无数逃兵射死在河岸上。对面死寂的村庄如同被巨手摇动,吐出漫天的黑土来,氐人怎么也没想到晋军会渡水来攻,此情此景之下只好硬着头皮上马一战。
此战马文才是欠考虑的。
氐人频频偷袭不是没有理由的,仗着天险淮水,淮北便是敌军大本营,渡过淮河便是平原,晋军怎么也敌不过骑兵。何况东晋本无战意,只愿死守淮南。
马文才仓皇下令出战,没有通报过任何人,没有计划也没有准备,实在不是个稳妥的决定。
然而氐人携近千人士渡河窃粮,丝毫不将晋军放在眼里。此刻群情激愤,如若再忍气吞声,蛮夷之邦只会愈发猖獗,东晋颜面何在!往后豫州军又将如何为人诟病!
将士们被氐人骚扰得日夜不宁,一身血性被压抑多年,此时此刻都杀红了眼,所见之处不辨人畜,无论男女老少,俱是一招毙命!
近千骑兵人手一支火铳,爆炸声震耳欲聋,氐人以为触动神怒,鬼哭狼嚎,四处逃窜。
胡垣将大炮运到对岸,捧起号角吹了三声,骑兵如潮水般散去,氐人连忙乘乱逃窜,却听得天雷轰鸣,火药如天花照亮了半片天空,氐人与晋军血肉模糊的尸体混在一块四散飞去,烤焦的血肉气息螺旋式弹射开来,污染着两个民族的口鼻。
在场士兵俱是仓皇回望,天地间已无人声,只有耳蜗深处滚烫的洪流激荡。
马文才一挥手,所有弋阳军飞速撤退;马文才二挥手,岸边列开的一排投石机将油罐一个个射出去;马文才三挥手,火箭如星雨落向氐人的大地。
众人的失聪几乎是同时消失,一晃过后便听见空气里焦腥的毕剥之声。
马文才豪气万千地抬手呼喝,骑兵们畏缩地跟上。火红的夜色里人身与马匹微妙地融合在了一起,似人非人朦胧之间只觉看见了一个带血的修罗。
一场不该打的仗,大获全胜。
马文才自此在军中立威。
氐人有犯在先,桓熙也无可厚非。
山伯亲启:
终于上战场了,昨夜氐人夜袭我营,偷我粮草,我率众四千,渡过淮水,彻夜杀敌八千七百多人,清剿淮河沿岸十五村。
然而我心中的顾虑并未消失。在炮声、火光和惨叫之间我一度迷失,在血肉交织的恶臭中找到了淋漓的快感,只是平明时分,我回头看身后的将士,他们的模样与倒在地上的死尸并无二致。
我不确定我是不是对的。一直以来我所相信的国家大义,竟然是如此脆弱,一滴血就可以击破。
还记得上次跟你说的那个鬼灵精胡垣吗?他和你一般大,胆小得很,家里没钱,弟妹尚小,只有把他送来。昨晚他主黑炮,发了十三弹,伤敌无数。
可是最后一响走火了。
你知道我不是第一次杀人了,我以前也从未怕过。
可如今我没有时间迷茫了。
有时候忘记了想你。
你还是要想我。
愚兄马文才 宁康元年三月初一
69、
阳春三月,蛰伏一隅虎视眈眈的桓温上表要求加赐九锡之礼,谢安势力逐渐发展,隐约与桓家分庭抗礼。他斟酌良久,以袁宏所作锡文诸多不妥要求其再三修改,巧妙地贯彻了一个原则,拖。
毕竟死人是无法跟活人抢江山的。
自淮水一战,豫州军尤其是弋阳骑兵声名远播。
马文才的名字也渐渐出现在捷报和官文之中。
“文才。”朱雍一只手吊在胸前,嘴里衔着草,二十多岁的面容被日光晒得黝黑,一抬眼额上一层层细纹,“你说他们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死的。”
马文才白了他一眼,继续洗刷石板,用凿子笨拙地刻出他们的名字。
“哎那个徐大星的星是星星的星不是兴旺的兴……”
马文才停下手中的活,身边刨坑的少年忽地呜呜地哭起来。他烦躁道,“哭什么?”
高志云与这徐大星是老乡。平日里他总与一个高瘦的骑兵蛋子混在一块儿,他吃糠菜,把肉留给那人。今早点名时那人已经不在了。
朱雍顶着日头觑着眼,把枯草嚼吧嚼吧吐了,“算了罢文才。那么多人。”
马文才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每年都会死很多人……麻布一裹埋了不错了,哪里有人来认什么名字呢。”
高志云哭得几近窒息,手上脸上俱是土。
“文才!”
马文才按住他,“我就找点事做做。”
“你想也想不明白的。”朱雍嗤笑一声,“到什么时候不明不白地死了,也不明白的。”
文才亲启:
不必懊恼,你所迷惘的一切,与你同行的同伴,对岸坐怀血海深仇的敌人都一并迷惘着。我们究竟为何举起剑,又为何放任剑刺进你我的胸膛。
很高兴你开始思索,徘徊亦是成长的一部分。
我亦无法为你解答。只能如此劝诫:
当你明知在保护着什么的时候,前进。如若不然,切勿索取更多。
你词穷的贤弟 梁山伯 宁康元年二月二十五
那厢马文才终于面临成长的烦恼了,这厢梁山伯也头大得很。
瞿治早在他来的第一天便给他吹耳边风,要他到当地有名的地主刘百威、赵令与孙况大家里去走动走动,直说就是送送礼,套套近乎。梁山伯一直没想好对他们是服软呢还是打压,就一直没去。
这三家人也财大气粗,梁山伯不来他们对这新县官也是不闻不问,这日梁山伯上门拜访,拉了一车东西,倒碰了一头灰。
现下郁县令还乡养老去了,他在的时日梁山伯每每问及如何处置这些人,他也总是打太极。想来他在任时期是都当三尊大佛供起来的,如今闹得人家气焰愈发狂妄,他也没辙。乡民们面上不敢说,心下也老大不情愿。梁山伯日日搬了小板凳坐柳树下听乡亲们发牢骚,耳根也被吹动了不少。只是他一厢情愿没有用,没有后台没有钱就没有路数整治这些人。东晋风气本身如此,他一人之力又能如何?
赵、孙两家俱是北方人,看中了鄞县这块地就不肯走了,先前政府拨了一块地安抚安抚,之后几十年越圈越大,垄断了海盐不说,如今渔民们出海归来还得上缴份例,简直欺人太甚。刘家在鄞县几百年的根基,拥地千亩,家丁个个是捕鱼能手,潮一来就下海,寇一来就跑,滑得叫人牙痒痒。
梁山伯十分不好意思地托柳逸舟和谢玄走动了些许,转弯抹角地弄来了几张地契,把三家人的私田给定下来了。主要的还是保留了,各割一点,算下来他们还是赚了,名正言顺地多收了几百亩地,圈海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梁山伯一边装孙子一边打哈哈,总而言之是不准他们欺压当地渔民,不过海边儿的地可以用。万一海寇来了,家中的部曲要协助剿寇。
赵家还算爽快,其余两家都拉长了苦瓜脸。梁山伯只得委委屈屈说衙门里的兵房虚得很,县里壮丁现下都去修堤了,万一海寇来了,直接受到影响的还是他们嘛。
几家人才明白过来。梁山伯给他们划的地油水虽多,也是受海寇觊觎的风水宝地,简直就是把他们推到风口浪尖。只是放到嘴边的肉哪有不吃的理?也只好写了状子,盖个手印,放任这小狐狸一边拍马屁一边圆润地滚了。
梁山伯从三家人手里割出了好几座未开的小山丘,打算做来种棉花,冬天一定可以大赚一笔。
鄞县人民虽然活在三座大山的残酷剥削下,仗着一方水土也活得有滋有味。近来的虾特别贵,鲈鱼却便宜,不论什么海产,皂班都或大锅炖了或快炒了端上桌来。郁县令一走衙门里就失了规矩,平日里三班六房与新任县老爷称兄道弟的,一群人窝在餐桌前唏哩哗啦像野猪拱食,唾沫横飞地吐槽县里破事。
三月初一是个大晴天,千百户人家早早起身打衣服,农夫背着大饼到田里春播。
梁山伯一早就在衙门口支起个大锅,把一袋袋白白的汤圆下到锅里,皂班的阿虎大声吆喝道,“哎哎哎——县老爷请大伙儿吃汤圆嘞——不甜不要钱——甜了也不要钱——就是不要钱——”
梁山伯乐了。
“汤圆?就是元宵嘛!”
锅前立刻围了一群人,有些小孩头也没梳就提着裤子跑来了。
“这是南方元宵啊,俗称汤圆。我们鄞县要把这个产业做出来,打出旗号‘宁波汤圆’,泽被后世,懂不懂?”
瞿治偷了一个放嘴里,烫得合不拢,“妈呀这什么味道!”
“苹果味!”梁山伯笑得眉眼弯弯,“汤圆虽小,重在做得好!谁说只有元宵节吃汤圆?想吃可以天天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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