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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涅天下-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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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可秀又看向丁起,“擎升,我将铁酉、铁申、铁未三卫指给你,你带去安排在道君身边。铁酉擅暗杀潜匿,铁申擅用毒,铁未擅易容,道君平日的饮食用度均得小心。”
丁起神情一凛,谨颜应诺。少主这般安排,当是防着惊雷堂釜底抽薪,暗杀太上皇。若太上死在杭州,后果不堪设想。他心忖回城后需对高俅、李彦提点一二,加强禁军防护;太上身边的近侍人员,也应谨慎清理,再作安排。
“夜了,回罢!小心应对!”
“是,少主!”
丁起披上搭在椅背的风氅,戴好风帽遮住头面。铁子将他挟起,踏荷到得岸上,在夜色掩护下,悄行下山。
卫希颜飘入水榭,伸手揽上她肩。
“何谓虎跑之泉?”她声音轻细,呼吸自然拂在名可秀耳边。
名可秀回头一笑,却先吻上她唇,补上方才那未尽的一吻。阁子内尚未消散的沉肃气息便忽地暧昧起来。
过得一阵,两人轻喘分开。名可秀臻首贴在卫希颜略略急促怦跳的胸口,听得一阵,似是有些满意,眉眼间带着嫣然笑意。
“天下四泉,虎跑为三。”名可秀俯在她胸前,声音透过衣襟,似有些沉浑,却清晰有力。“两月前,赵佶清神丹用完,昏迷不醒。我让丁起请了杭州城名医董淮诊治,开了一剂方子,那方子倒也寻常,只是需得杭州虎跑的泉水为药引。”
她悠悠道:“虎跑泉水自是一奇,对道君的病情却无甚奇处,只是煎药时铁子潜入,将你留下的清神丹投入药中,药味浓涩,掩去清神丹的清香,赵佶虽服了两月,却是半分未得察觉。”
她轻轻笑道:“董淮董神医可是凭着这一方子奠定了他杭州城第一名医之位哩。”
名可秀眨着眼,端庄优雅的颜容少见得显出些俏皮。
卫希颜不由笑了。董淮和季安相争,在杭州城是桩逸事,她前几日陪伴希汶和李师师时,曾听燕青扯聊过。“董淮是你的人?”
名可秀眼眸一闪:“董淮十年前便跟了父亲,在杭州药行的根基深厚,十大药堂董家占了其四。季安么,是我扶植的,年轻气盛,和老人家斗一斗,亦可长些智慧!”
“万花齐放方为春,一枝独秀么,不大好。”她微笑道。
权力当在制衡!卫希颜清笑一声,思绪从杭州城两位医家之争上移开,又落回虎跑泉。以虎跑为药引,这龙便跑不了!赵佶养病非得在杭城不可,离了杭城,又何处寻虎跑之泉?
卫希颜微笑。可秀,你那时便已防着赵佶回京了吧!
名可秀抬起头,黛眉似乎一蹙,忽然道:“赵佶为帝名声已坏,花石纲、造作局在东南尤为民愤。”
她没有再说下去,卫希颜却已听得明白,笑道:“你可选了人?”
名可秀走到窗边,一伸手推开阁窗,凝望平静无波的镜湖湖面,似在沉吟,久久不语。
踏出这一步,便无回头余地!
白皙如玉润的掌缘在窗沿轻轻摩挲。良久,她忽然一掌拍向湖面,一道白色的水柱冲天而起,俄顷哗然落下,平静的湖面顿然波荡层层。
她转身,嫣然一笑,“希颜,前行,波澜壮阔!”
卫希颜微笑近身,握住她手。
可秀,纵是惊涛骇浪,我亦与你同行!
江南之局
杭州湖光山色,美景形胜四方。
州境山峰叠起,三面环绕西湖,延绵起伏十万公顷,葱郁景秀。西湖之东便为杭州府城,南傍青山,坡峰低廻,林木碧草满山铺绣。
道君行宫便停跸在南城山麓的紫阳山庄。此处原是丁起的别院,依傍紫阳山,北望吴山,毗邻西湖,登峰便可一览湖光水色,美不胜收,又具清幽雅致,甚合太上心意。
丁起建庄时便有迎驾之意,庄子占地不小,沿山麓向北连绵约三十亩地,园林淡雅,亭榭廊槛,宛转其间。庄院最外重的青瓦厢房四连,入驻一千禁军,另外两千禁军扎营于庄外山麓,龙旗招展,守卫严密。
夏时五月,梅子时节,天气潮热,紫阳山庄的拢春园里却一片肃寒。
户部尚书李若水眉骨棱起,喝声严厉,透出前厅,“高太尉,本使奉旨迎太上返京,太尉数度阻拦我等觐见,是何居心?”
这位性子执拗的奉迎使被高俅敷衍拖延七日,到杭城后至今未见得太上一面,牛犊子脾气终于发作。
坐在李若水下侧的雷暗风闻声抬头,立时一股森寒之气从禁军指挥使的鲜明铠甲中透出,形若实质,目光冷沉逼向对面。
高俅冷不丁打个寒战,心中生惧,抬眼透过花窗瞥见廊下挺立的护驾禁军,方微微定心,对李若水叹道:“两位钦使,非是本官有意阻拦,实是太上龙体不适,谕旨不见外臣,本官亦无法做主,还请两位使君耐心等候,待太上精神稍复,再宣召觐见!”
李若水闻言面容沉穆,拱手向南恭敬揖礼,“太上龙体违和,官家在京亦是圣心不安!臣等奉旨迎驾,自当代君行孝,近前侍奉!”朱服袍袖一挥,“我和雷将军便在此恭候太上宣见。”说完阖目闭眼,不再多说一句,眉间拗骨锋棱,大有不见太上便不回的架势。
高俅不由暗道不妙,他再是圆滑,遇到这种牛筋似的人物也大感棘手,更何况一旁还有个寒气渗人的捧日军指挥使。
他端起茶盏啜了一口,突然不悦放下,“茶凉了!”侍立一旁的亲信总管高河赶紧道:“小的去换一盏!”双手拿起茶盏搁入盘中,躬身退出,行得几步后却折身进入前厅西侧的阁子里。
前任延福宫总管李彦正隐身于前厅的西侧阁,他顶着“六贼”钦犯罪名,已被皇帝赵桓赐死藉家,哪敢出见京城钦使,便隐于西阁伺机而动。
“大官,目下前厅——”高河低语禀奏,李彦灰眉下一双细目精光闪烁,思忖一阵唇边倏然掠过冷笑。
李若水,便由你见了太上又如何!
他主意一定,低声吩咐高河几句,高诃应诺步出。李彦也随即起身走出西侧阁,疾步行向拢春园太上皇寝殿。
*********
五月,梅雨霏霏,潮湿闷热。
五云山上,一座凉亭,山风开阔,吹散了梅子时节的潮热,让人分外清爽。
亭内无桌,铺陈青席,卫希颜和名可秀仅着素棉薄袜,对坐席上。两人腿膝之间,摆放着一只沙盘。
名可秀跽坐席上,端庄挺秀,姿容优雅,右手正执一只碧色玉簪在沙盘上勾勒,绘出一道道相连的弧圈,间或左手轻扬,从玉制的棋瓮内拈出一枚黑或白的棋子,置入沙盘。
她语声清脆,素手指点沙盘,道:“希颜,大江之南,若不计川蜀之地,共六府八十五州,紧要的不过十五之数!若掌控了这十五,江南繁盛便入其手!”
她纤指一弹,最后一枚白棋稳稳落在『扬州』圈内的黑棋左旁。
沙盘上,十六枚黑白棋子错落排布,如星火之光,将阴雨晦暗的天色点点燃亮。
卫希颜眸光扫过,顿时心下惊赞不已。
江南关要之地的十五州,名花流从经济上已掌控十二州,更有江淮重镇江宁府(南京)、扬州、长江下游军事重地镇江府、以及被誉称东南第一州的杭州四州的州政尽握手中。
这般谋局,显非短期可成,应在十多年前,甚至更早时期便针对江南布下的一幅战略谋图,其智谋之深远,布局之恢宏,实是让人心惊叹服。
“希颜,可是觉得奇怪?”
卫希颜轻叹点头,“出自何人之手?”十多年前,可秀尚年少,这番布局当非她所为。
名可秀放下玉簪,眼眸光彩闪耀,似有钦佩,又有缅怀,“母亲善谋,这番布局,原是出自她老人家十八年前所谋,分江南、江北两局棋!”她轻叹,“可惜天不柞寿,若母亲活到今日,与父亲文武合璧,江北之势又岂得雷动所乱!”
卫希颜惊讶下清眉扬动,“可秀,难道你母亲在十八年前,便有布谋天下之心?”
“希颜,母亲并无谋天下之心。”名可秀摇头,“若要道清个中缘由,还需追溯到二十五年前的那场武林浩劫。”
卫希颜隐有印象,抬眉道:“你是说当年的江湖大拼杀?似是为了凤凰神功?”
“正是!二十五年前,江湖中传言凤凰神功秘籍现身,为争夺秘籍,大江南北的武林群豪纷纷涌入,血光四起,少林、黄山、华山、青城、峨嵋、雪山、丐帮七大帮派和蜀西唐门、淮北林家、江南谢家、荆湖萧家等武林世家均卷入其中,深陷泥沼。最后传言秘籍落入雁荡派,各门各派数百高手奔赴雁荡山,在有心人挑动下,掀起一场混战,各门各派损伤惨重,江湖武林由此人才凋敝,元气大伤。”
卫希颜清悠眸光望向名可秀,笑道:“那年同游洞庭,我观你谈及此事时的神情,便曾推想那什么狗血神功秘籍,没准是某位野心家的阴谋,今时看来,果是如此。”
她回忆起那年和名可秀的初识,你来我往的寒暄试探,可曾料得他日竟会倾心相爱?人生际遇真正是奇妙难测!她回想着,清透如雪的颜容渐渐变得柔和,唇角笑意温存。
名可秀心思灵透,在她温柔目光凝视下,立时回想起当年洞庭荡波的情形,不由轻声一笑,柔意立生。
两人微笑凝视,眸子中波光点点,脉脉流淌,亭外依然梅雨霏霏,却似阴气尽去,飘飞如雾。
一阵凉风入亭,名可秀回神一笑,接过她先前的话道:“希颜,你料得不错,二十五年前的那场江湖内斗确是人为阴谋,出自朝廷策划,意图削弱武林。自那后,大帮门派凋落闭关,江湖无序,群龙并起,数年间新立帮派上万,为争地盘,拼杀厮斗,全无道义,人命真正贱如草芥,恰似五代十国的混乱,被称为江湖的大黑暗时代。”
“父亲和雷动便是在那时崛起,一南一北,峰起并立。”
名可秀道:“父亲所谋,原在统一江湖,创下共遵共守之规则,结束江湖纷乱,谋立血腥中的正道!但侠以武犯禁,朝廷又岂能容得江湖声音一统?”
名可秀执起玉簪,素手轻抚,容色中微带哀艳,“母亲常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前行一步,必得看远十步。若有朝一日名花流一统江湖,至盛时期便是衰败之时,母亲智虑深远,遂谋划这番南北布局,原是为得与朝廷抗衡的退路!”
她语气一顿,渐转铿锵,“岂知时势莫测,昔日江湖布局,竟成天下之谋。”
她看了一眼卫希颜,又以玉簪轻点沙盘中的四枚白棋,微笑道:“母亲当年所谋尽在商事,这四枚州政的棋子却是我在这五年间前后布下。”她垂眉沉笑。
卫希颜清悠眸光闪亮,这四枚白棋恰如四道活眼,将整条黑龙“做活”。
卫希颜不由微笑,可秀,你母亲谋算一切在于全己;你的谋算布局却在破敌。
守,不如攻!
*********
黄梅天,一日几番颠。阴细小雨下了几场,天气仍然闷热。碧晴院的书阁子里已置了锡桶冰块,凉气丝丝透出。
莫秋情却觉全身燥热,平素不疾不缓的流畅语调似是受到梅雨影响,有些阴涩。她垂手恭立,向书案后优容淡雅的少主禀报近期朝廷对三省官员的变更,一双墨璃色的眸子却不时飞向书阁东窗,平静的面容似曾受到过度惊吓,犹带几分凝滞。
东窗下,卫希颜一袭玄黑长袍,悠然斜躺长椅上,双脚伸长交叠,雪清双手翻阅着赵佶的皇子名录,气度浑然天成,如松风流云般飘逸自在,不染尘埃。
纸片簌簌轻响,她忽然抬眸一笑,嗓音清柔中微带一抹笑意,“秋情姑娘,我脸上可有桃花?”
莫秋情偷看的目光被她逮个正着,脸颊上顿时晕出粉色,心口怦怦急跳,尴尬转首,瞥见名可秀唇边笑意,颊上更如火烧,赶紧垂眉垂眼,心中不由苦叹。
少师大人尚活着,这是天大喜事!但为什么,那位打败女真铁骑、扬威沙场的赫赫统帅竟突然间成了女子?转眼间,那位击败金国第一高手的大宋少相竟变成了女子?
莫秋情很想掩面遮眼,自欺欺人说是眼花一时迷幛!
但那人清姿如雪,飘逸如仙,仙家气度清咏隽心,又如何会是一时眼花?她的心倏然间惶惑了,也燥乱了!
少主,你与她之恋,若是宗主得知——她心中陡然一寒,不敢再想下去!
“阿莫!”名可秀纤指轻叩书案,将莫秋情自惊震惶乱中唤回神智,“希颜尚生之事,堂中唯得你知,切记不可泄,以防北边生出事端!”
莫秋情神色一肃,这北边自是指朝廷和惊雷堂,她恭谨应诺,“是!”
名可秀眸光一转,回到正题,“李邦彦为谏议大夫杨时弹劾罢相,为战败顶罪不算冤,但擢入政事堂的耿南仲和唐恪,与李邦彦相较,不过五十与百步之比罢了。”
卫希颜点头笑道:“耿南仲曾为东宫太子詹事,我见过几面,风姿儒雅,论才未见出色,但东宫时多为太子出策维护,赵桓待他有几分亲厚,此番晋入宰执想来有着当年的情分在。唐恪此人,我倒是未闻。”
莫秋情不屑嗤道:“庄主不知,唐恪当年曾出知杭州,来时气势汹汹,扬言要将杭州匪帮一网入擒,不到半年便坐不稳,匆匆调任越州,狼狈相不提也罢!这等货色,居然登堂入相,真是笑人大牙!”
卫希颜扬眉,唐恪竟与名花流还有这么一段过节,进入政事堂,会否对江南不利?
名可秀淡淡道:“唐恪若为雷动所属,便是无当年过节,亦与我等敌对;若非雷动之人,甫入政事堂,必先顾及如何稳固权位,尚无心思、亦无胆量,轻启江南事端。”
她微微抬眸,莫秋情会意离去。
“看了这半天,可有心得?”名可秀微笑侧首。
卫希颜轻弹手中纸片,赵佶生子的本事倒是厉害,三十二子去掉夭逝的,尚有二十四人。“兵乱之时,若立幼主,恐难号召南北。至少,”她沉吟道,“宜满十五岁。”
名可秀记忆惊人,不需看纸片便道:“十五以上的皇子有十二人。”
卫希颜一一列数,“老二赵柽,早殇;老三赵楷已成废柴;老四赵楫早逝;老五赵枢现在金国为质;之后是老六赵杞,老七赵栩,老八赵棫,老九赵构……”她语气忽然一顿,脑中闪过赵构凝望名可秀画像时的痴迷神情,双眉便一挑。
名可秀未察觉她神色,接口道:“景王赵杞右腿残疾,难为帝尊;济王赵栩为人暴虐,名声不佳,不可为帝。益王赵棫,无甚恶名,母亲刘贵妃已逝,出身尊贵,只是——”她忽然沉吟不语。
卫希颜翻出益王那张纸片,皱眉嗤笑道:“赵棫十五娶妻,年方二十一,便已有四子三女,这繁殖后代的本事倒是得了他老子赵佶的真传。”她搁下纸片,抬眸正色道,“生育过强,不宜入选。”
傀儡皇帝儿子太多,将来恐麻烦生事。若妄动杀戮了结,对可秀名声不利,倒不如初始便选子嗣单薄的皇子上位,之后再动手脚,废其生育能力……卫希颜眯眸一笑,想起宋太宗留下的“九代归政于太祖后嗣”的遗诏,眸色愈发幽深。
“赵棫若不成,若是赵构——”名可秀想起这人三番四次的纠缠,心底不悦,唇角挑起冷笑,似嘲似嗤。
从卫希颜的视角看去,却觉她眉飞扬动,风华蕴露,清悠眸子不由波漾微生。名可秀看入眼中,唇角笑意盎然生姿。
*********
六月后,天气便燥热起来,荷塘蛙叫声声,惹人心烦。
室内烛火如豆,身着夜行服的二人跪伏于青砖地面,面色惨白,惶然羞愧。
“下去罢!”雷暗风冷冷挥手。
“是!”两人如获大赦,躬身退下。
雷暗风目色阴寒幽沉,这是第几次失手了?赵佶身边定有名花流高手护卫。
他和李若水到杭州宣旨已一月有半,仅见得赵佶四次,均是卧于御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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