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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涅天下-第1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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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大娘子!”两丫鬟躬身而去。
名浅棠裙裾微拂,飘然掠向庄外。
*********
后山。明月照松,清风徐徐。
卫希颜坐在粗大的古松枝桠间,双腿悬荡,眸子狭眯着斜望夜空,似乎有些醉了……
她莫名笑了阵,夜风里传出低醇的哼唱:
“曾相约陪你在身边,共同凝望蔚蓝的天……从前今日与明天,祈求彼此相连一起向前……彼此相连,血脉相融……无论世界怎么寒冷,在你身边就会感到温暖……”
她反复低唱,眸底渐有波光闪动。良久,一抹低沉叹息逸出唇边。
这是希文最喜欢唱的那首歌,原作是为恋人而写,她改了歌词,说情情爱爱又怎及得姐妹连心的温暖?卫希颜每出任务,她必拽着认真叮咛:“姐姐,你要记得,从前今日与明天!无论何时,都不许抛下我独行!”
卫希颜忽然泪盈于睫。
希文,姐姐食言了!
***
她袖摆拂过眼眉,陡然起身,飘落松下,清颜已恢复平静。
“阿姊,这么晚了还没睡?”她微笑看向前方。
月下松间小径上,一袭藕色裙衫轻摆,宛如水中一朵粉荷冉冉飘至,风姿清静娴雅。
“希颜可好些了?”
名浅棠容色温柔,柔语如水浅浅拂过心尖,让人熨贴的舒适。
她的眉目与名可秀并无十分相似,但那份自然散发出的优雅和从容却和妹妹如出一致,或许正是同源于母亲花惜若的气质。
卫希颜笑道:“在树上吹了阵风,酒意已经去了。阿姊,有话和我说?”
名浅棠笑得娴雅,“没要紧事,就想看看这后山夜景,希颜可有空陪我走走?”
“自当愿尔!阿姊,这边走。”
***
两人并肩行在林下。
白日虽然晴好,但因连日暴雨,松林里的泥土依然带着几分湿润。没走得几步,足下丝履就湿了,好在两人内气精深,抬步间便又干去。
“娘亲在世时常道:世事自有因缘!”
名浅棠轻然感慨,“我和向天去天目山向爹爹请罪时,他老人家也叹此言。回想当年山庙中幸得你援手相助,我与想儿母子方平安,当时又哪料到今日你我竟会成为姻亲!这世事,果然是因缘相连!”
“是姻缘相连!”卫希颜幽默了句,又好奇问道,“当初,岳父为何会反对阿姊与姐夫一起?”
“因为爹爹嫌向天太闷了!”名浅棠抿唇一笑。
卫希颜一怔,也不由笑出。她这位姐夫确实够闷,比叶清鸿的话还少。真不知道这对夫妻在一起时是不是无声胜有声?若换作是她,断不会喜欢这样的男子!
名浅棠轻轻道:“向天好静不喜尘嚣,在常人看来就是不求闻达,但所谓闻达又如何,爹爹对娘亲纵然情意深挚,却因宗派事务居家时日甚少,娘亲虽体谅爹爹,内心却也不无幽苦。”
“娘亲曾说:女子寻常即幸福,若无法做得寻常女子,便要做那最出色的一个!”
“我只愿求得那寻常女子之福,向天淡泊的心性正是我所欢喜;但秀秀不同,她智慧过人,又胸怀家国之志,这一生注定无法寻常,必将凌绝于峰顶,做那最出色的一个……”
卫希颜静静倾听,她隐隐感觉到名浅棠已说到正题。
“希颜!”名浅棠温柔凝视她,眸光含有深意,“其实在很早之前,父亲心中已经确定,未来可承他业的是秀秀而非清方……”
卫希颜闻声一震。她脑中电光闪过,忽尔想到,以名重生的精明,当年怎会看不出名清方是在故意“自毁”?但她岳父却毫不留情地将长子逐出家门!难道是……
“阿姊是说,当年清方即使未因汶儿而自弃家门,岳父也会寻个由头剥了他的少主之位?”
名浅棠容色温柔如故,“爹爹也是为了清方好!”
卫希颜怔了怔,明白了。
名重生此举是为了女儿可秀——是以,当初虽知名清方“自甘堕落”其后必有因,却顺水推舟遂了他的意,便是为了让女儿顺利继位;也因此,才会严厉阻止名可秀追查她兄长的下落。
卫希颜心想她这岳父看似儒雅君子,为了宗派竟对儿子绝断如斯!
名浅棠似知道她所想,微微摇头道:“爹爹看似对清方无情,却是为了维护他和秀秀的兄妹情份,不忍看到将来兄妹阋墙,方做此决断。”
卫希颜想了想,微微点头。她对名可秀了解深彻,知道妻子绝非甘居人下之人,纵使名清方是她兄长,论智论识见均逊于她,又怎能让她心服退居第二?
“希颜,你当知,二叔死在秀秀手上。”
“我听可秀提过。”
“当年父亲和母亲共同创下名花流基业,二叔冲锋在前功劳最大;名花流雄霸江南后,二叔行为渐趋跋扈,娘亲在世时他尚知收敛,娘亲逝后,他没了顾忌,私底下拉拢帮众结派,又欺行霸市破坏规矩……爹爹屡次予以惩诫,却念着兄弟情份,未下狠手。”
“后来,秀秀被爹爹立为少主,二叔不服,公开煽动一些长老和堂主反对,又把持江北收入贿买党徒……父亲是个念情的人,他和二叔曾经共闯血海、联袂同战,始终难下决心除他,只暗中抑制二叔的势力扩张。”
“娘亲临终前,曾私下对我说爹爹虽有大家决断,却少了几分狠厉,她在世时尚可辅助圆融,她若一去,爹爹对上雷动,胜负唯得四六。”
“娘亲当日就料定,二叔必会死在秀秀手上。”
名浅棠语声平静,卫希颜却知道隐在其后的血雨腥风。那一夜,正是她和名可秀庐山夜谈倾语的那晚——名可秀布谋良久,突然雷霆发动,将名重梁和他的党徒一百多人一网打尽,尽数处置干净。
他的两个儿子,也在几天后“意外”身亡!
可秀,确实比她的父亲更为狠绝!
“最好的敌人是没有威胁的敌人!”卫希颜冷笑,“换作是我,连他的女儿也一并杀了!可秀还是仁慈了点。”她眨巴着眼一本正经。
名浅棠无语。这女子,当真是将秀秀维护到了骨子里去!
***
名浅棠眸底隐现笑意,有这样的人相伴秀秀,他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卫希颜又想起当初荒庙中的情形,问道:“我记得阿姊当日在庙中闻得岳父长啸,突然面现惊慌,莫非以为岳父要对姐夫不利?”
“这事说起来还得扯到二叔头上。向天当初向父亲求亲被拒,二叔以为得了机会,拉拢向天,但被向天拒绝。二叔恼恨下就放出流言,说向天求亲是为了谋取名花流,并要对少主不利,以此挑拨爹爹和向天相斗。”
“爹爹自是不信这些,但他本来就不喜向天,如此倒更有了借口阻止我和向天一起。向天为人又素来是‘信我便信、不信便罢’,从不作解释……”名浅棠叹笑摇头,说起丈夫性子容色愈发温柔。
“所以,阿姊就和姐夫私奔了!”
名浅棠面颊倏然泛出浅浅粉晕,眉眼间却毫无愧悔之色。
卫希颜又想起当初荒庙情形,调笑她道:“我记得阿姊在庙中时闻得岳父一声长啸,便面现惊慌,莫非以为岳父要追你回去?”
名浅棠掩唇一笑,“我当时是关心则乱,担心爹爹听信了流言,认为向天会对秀秀不利,来追缉向天……后来才知爹爹是因雪阴教而来。”
卫希颜想起雷动用来挑拨生事的虚空劫天璧,会意一笑。
***
两人掠身登上山顶,遥望杭城,虽已四更,仍有灯火点点灿亮。
名浅棠想起母亲曾带她登临雁荡峰顶,清风拂颊,遥瞰山麓红枫如火。
“阿棠,站在这你想到了什么?”母亲问她。
“娘亲,我想和这风儿一样,飞遍千山万景。”
花惜若欣慰道:“阿棠,你性情温柔,淡泊无为,他日必可得一良人,携手相看千山红叶!”
她低叹:“阿棠,娘不担心你,唯忧你妹妹!她太像娘亲,也太像你爹爹,聪慧凌人又志气高远,他日岂会甘居人下?阿棠,这世间岂有如你爹爹这般的男子,可以容她爱她、又以她为先?”
名浅棠眼眸微微湿润。娘亲,您说得对,这世间或许有如爹爹那样的男子,能爱秀秀容秀秀,却未必有一男子肯为了她退居为贰!
她回眸看向卫希颜,“希颜,有‘礼’才为婚,你和秀秀择个日子,正式行了婚礼罢!”
卫希颜惊讶呆住。
名浅棠温柔一笑,“你和秀秀虽说已在一起,但毕竟缺了一个仪式,无礼不成婚。我从天目山回来,爹爹也是这个意思。”
“舅舅那里虽然口上不说,心里也有这个愿望。”
卫希颜又是一呆。她可记得花漆夫初时得知她是女子时,吹胡子瞪眼睛几乎大打出手,虽说后来不得不接受她和名可秀在一起的事实,但总别扭不得劲,怎会突然盼望她和可秀成亲?
“希颜,舅舅和娘亲的姐弟感情由来深厚,娘亲对秀秀的心思舅舅也知得几分,虽然因你是女子而郁怒,但这一年来,也知你对秀秀情深爱重,不但甘心为她出朝入相,又事事以她为虑……舅舅想通了此节,虽碍着面子不表,心中实对你中意!”
她又笑道:“你和秀秀不在乎婚礼,长辈们却在意。为人子女者,岂能不以孝道为先?”
卫希颜想了想,“我得先问问可秀的意思。”
名浅棠终于忍不住笑出,“你还真是,事事以她为先!”
*********
卫希颜回来时,名可秀仍未睡下,只着了中衣倚在榻边,翻看泰昌商会大掌柜李充递上来的海贸帐簿。
她看到耐人寻味处,秀丽眉锋不由微微蹙起。
“可秀,别看太晚,伤眼睛。”卫希颜轻柔抽走她手中帐本,放在榻尾的杌子上。
名可秀帮她解开深衣的衣襟,“我让云意她们先睡了,外面暖釡中备有热水。”
卫希颜应了声,弯腰去了丝履换上软趿,起身转出屏风,从暖水釜倒出热水至铜盆里洗脸。
这暖水釜其实就是宋代的保温瓶,以玻璃为胆、涂漆水银,宽口鼓腹,瓶口有开启的瓶盖,暖釜外壁有近似直角的弧形铁把手,外形基本和现代的暖水瓶一模一样。
卫希颜初见时颇吃了一惊,方知宋代工匠已有了玻璃的生产,只是透明度不高且易脆,价格还十分昂贵,制作工艺被秘密把握两家玻璃私坊中,未得推广。
她从后世来,自然知道玻璃在军事、工业、建筑等方面有着广泛应用,可不仅仅只是宋人眼中的稀罕奢侈品,遂向名可秀提议掌控。
名花流遂高价投入份子钱进入洛阳梁家玻璃坊,又通过泰昌商会从海外弄了两名阿拉伯玻璃工匠回来,进行技术革新。有大把铜钱砸下去,工匠热情高涨,加上卫希颜的方向建议,不到一年就研制出用锡箔和水银涂在背面的玻璃镜,一上市成为豪富达官疯抢的奢侈品,临安市面已卖到三万贯一镜。
卫希颜就着红木架上的蛋形圆镜擦脸,笑道:“听说高丽和大理使臣正磨着宋之意,希望天朝回赐贡品时,赐予一百面‘宋镜’?”
名可秀在屏风那边笑哼:“一百镜就是一百万贯,尹颐浩和段易长的算盘珠子拨得倒响……这镜子自然要赐,但多了就不奇罕,一镜足矣。”
卫希颜心道:那两面镜子定是早就准备好,制作精美华丽,只等着高丽和大理使臣主动贴上来,乐颠颠捧回去献给国王,到时候王室效应一显,还不被两国富商权贵疯狂追捧?大宋海商贩去的玻璃镜子在高丽国至少可再上翻两倍的价格,可以预期,高丽的金块银块将哗哗涌入宋商手中!
高丽人不喜喝茶,宋商对高丽出口的商品主要是丝和瓷器,但晚唐时越窑工匠大量到高丽,促使了高丽青瓷的发展,以致宋瓷对高丽瓷的出口优势越来越小。当名可秀掌控东南海商后,将高丽的海贸策略从社会上层转移到中下层,由泰昌商会领头,多向高丽输出普通瓷器和陶器,虽然单只价格不高,但胜在量巨。
此举泰昌商会获利甚丰,东南诸多海商立时跟进,无形中将大宋的海外贸易推向了平民阶层,意义极其深远。
此次由宋之意亲手导演的这幕“宋镜”外交,相信定会再度掀起大宋对高丽国上层的奢侈品贸易风潮,将成为大宋出口高丽的又一巨拳!
***
卫希颜正忖度着海外贸易,名可秀忽然笑问一句:“希颜,姐姐说了什么?”
卫希颜惊“咦”一声,“奇了,你怎知阿姊和我一起?”
名可秀噗笑,“我知道不奇怪,不知道才怪了!”
“是极、是极,我妻子是孔明再生!”
卫希颜洗漱完转过屏风,脱鞋上榻,躺下后眨眼道:“你猜猜,阿姊和我说了什么?”
名可秀纤手支颌,“猜中了可有奖赏?”
卫希颜眼珠一转,“你若猜中,就奖你亲我一下;你若猜错,就罚你被我亲一下。”
“噗……无赖!”
名可秀纤指弹上她脑门,忽尔倾身过来,吻在她唇上。旋即抬头,嫣然一笑,“先支奖赏!”
“可秀,你才是耍赖!”
名可秀噗哧一笑,弹指熄了灯烛,竟侧身睡去。
卫希颜哪肯依她,凑过去掐腰,“可秀,快猜,不许耍赖。”
名可秀轻笑,转过身来面对她,“希颜……”她这一声叫得极为柔腻,如春莺啼啭。卫希颜顿时心神一荡,身子都软了,“可秀!”
“希颜,等过了春闱,我们就行婚礼!”
“嗯,好……”卫希颜随声应道,转瞬才意识到妻子在说什么,不由口唇微张,“可秀,你怎知阿姊说的是……”
“傻希颜!”名可秀低笑。
卫希颜无语,忽又扑哧一笑,“可秀,你这般聪明,除了我,还有谁敢娶你!”
名可秀白她一眼,“焉知不是你嫁我?”
“是、是,我嫁你!”
卫希颜对此毫无所谓,伸手就解她衣襟,嘴唇吻上她颈子,“秀,我们今晚先支洞房!”
名可秀忍笑踢她,“瞎说!哪有先支洞房的?”
“你刚才都先支奖赏了……”
卫希颜低笑一声,顺着妻子柔滑颈子吻上她唇,右手已滑入她衣内。
未几,细细喘息声起,纱帐轻漾如漪。
月,圆润如玉盘。
反对之声
建炎二年三月二十五,南廷春闱终于开考。
说“终于”,是因为这场科举从去年仲冬礼部初提起时,朝堂上下就议论不止,或者说叫争议不绝——
原因在于今年这场科考名义上称“春闱”,实际上并非贡举科考的“春闱”,而是制举,又称“特科”。
卫希颜到了宋朝后,方知后人常说的科举其实多是指贡举的进士科。
但进士科只是贡举的一种,另外还有科目试,包括明经科、明法科、《九经》、《三史》、《三传》、学究等诸科,共同组成了贡举。
“秋闱”、“春闱”,其实就是指贡举。
——地方州府主持的州试因在秋季考试,故称为“秋闱”。中举者称为贡士(或举人),冬季时由各州府送上京师参加礼部大考(省试),因次年春季考试,故称为“春闱”。
贡举每三年一次,是朝廷取士的主要途径。但“制举”不一样,它是特科,是朝廷在需要某类特殊人才时,由皇帝临时下诏举办,不定期也无章法,仅是科考的一个补充。
在士子们心目中,自然是进士科出身最为尊贵,历代宰辅多出进士科;其次为明经诸科目。而制科是“杂学”,被儒家归为“奇技淫巧”,优秀士子多半不屑参考。朝廷曾经三度废止制科,北宋一朝合起来取士不超过三十人,和士子们趋之若鹜的进士科相比简直是天与地的差别!
——如果说贡举是士子们眼中通向仕途的金玉大道,那么制举就好比是这条金玉大道旁的一条黄泥径。
但,名可秀却看重这杂学科的“黄泥径”。
她说:“国家缺的不是走金砖大道的经世良才,我们需要的是能走黄泥道的实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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