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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涅天下-第2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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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保护说:除了祖父母、父母外,母家和夫家的叔伯兄弟等都不能逼妇人再嫁。

明清的女子恐怕很难想象这般情景:夫丧后周遭会有一堆人嗡嗡劝“再嫁罢,再嫁罢”,娘家父母兄弟且不说,就连夫家的大伯小叔也是一副恨不得她赶紧回娘家再嫁的表情——守啥节啊,费咱家老多钱粮。

“然而,安史之乱后,唐朝由盛转衰,因忌惮之前的女帝、公主、皇后等先后几位女主临朝主政,自朝廷而下对女子的束缚一改为严,开放风气远不如前,公主再嫁趋于绝迹了。至大宋,公主再嫁的似乎只有一二人了?当然,我朝并不禁女子再婚——无论律法还是舆论,但和盛唐的开放风气相比,终是逊了两分。”

何栖云微微点头。

卫希颜眸光停在她窄袖锦袄的交衽襟口,蓦地笑道:“从女子着服来看,大宋就远不及大唐呀,大唐美女们露胸是潮流风尚,大宋女子可有露胸的?若有,儒生们可要跳脚大骂‘世风日下’‘有伤风化’,哈哈哈!”

何栖云瞪她一眼,掐她掌心,半是羞恼道:“说正题!”

“咦,我说的是正题……好好,不扯远了。”卫希颜笑得两声,道:“栖云,你看,唐人对女才子的评点多是赞扬,就拿上官婉儿来说,这是当时公认的第一才女,唐人的文章中对她都是赞誉之辞,宰相张说赞她文章诗风,敬她治国方略,极尽钦仰……”

张说在文集中写道:上官昭容日理万机,接见官员,应付自如。她的治国方法,历代少有听说,“庶几后学,呜呼何仰”。她的学问,令人敬仰,“风雅之声,流於来叶”。人们都说上官昭容是美玉,“玄黄毓粹”,为人公正公平,“贞明助思”,有超乎常人的智慧,“异人之姿”,令国家振兴繁荣,孰能谤她品德不美好?

这位三朝宰弼又在文集中赞“镇国太平公主,才重天人”,惋叹时光流逝,物在人亡。

“但是,栖云,若将上官婉儿、太平公主放到今世,儒生的评论定然多是谤毁——养面首私风□,干乱朝政女德不修,……能如唐代的宰相愧叹‘庶几后学,呜呼何仰’?倒是比唐人士大夫更激愤。这是为何?皆因风气变了。”

何栖云臻首微垂,若有所思。

“从律法上来讲,和大唐相比,本朝对女子更宽容,譬如规定了女子的财产权。可以说,在法律地位上,我朝女子胜于唐时;但某些方面却不及盛唐,譬如先前说的社会风气开放,不重女子贞洁,对女子的评赞更公允,着眼于贡献才华而非所谓的‘妇道’‘女德’——譬如啊,只是譬如,李易安若养两个面首,士大夫儒生们会怎么说?”

何栖云呆了下,立时面红耳赤,嗔眉道:“瞎说甚么!易安居士尚在居丧期。”

“比方而已。”卫希颜剔了下眉,道,“,这又是一个不公平——妻死,夫服丧一年;夫死,妻却得服丧三年。……好,不扯远,你就当李易安丧期已过,家养了两个男美人儿,服侍日常起居,书房里磨个墨,蓝袖添个香啥的……”

“噗!”何栖云忍不住笑出,又使劲掐她手心一下,“越说越乱扯了,易安居士若知你这般胡乱编排她,定会恼了你……”

她蓦然停口,怅叹一声,幽幽道:“我晓你的意思,若真如你说这般,就算易安居士创易安体,称一代词宗,拥有惊世才华,亦会被当世文人骂得体无完肤,绝无似张文贞公(张说)这般首重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的才华而不论‘妇道’。”

卫希颜道:“然,这即是盛唐风气的倒退!试想一想,若本朝再往后几代,焉知风气不会愈发倒退?……或许,几代之后束缚女子的礼俗更甚苛烈——

“譬如,小半截手臂被男人看了,不管这男人是歪瓜裂枣都得嫁这人,否则就是失贞;再如,女子再嫁会被律法明定为罪;或者,律法虽不为罪,但朝廷宣扬女子守节之风,或表彰节妇,或表立贞节牌坊,这般只需百年,从朝廷至民间,鄙夷妇女再嫁之风,就能根深蒂固——杀人不用刀子。”

至明清两代就是礼教最严苛之时,看似律法未禁孀妇再嫁,实则光凭舆论唾沫就足以杀死人了,又有几个年轻丧夫的女子敢冒这天下大不韪二嫁?

何栖云被卫希颜这冷幽幽的语气说得心头一阵悚然,却想起前两年李纲次女丧夫再嫁新科探花胡铨,不知被多少人啧啧欣羡,怎么也想象不出希颜所说之景况会发生?

然而,将希颜这一番前言后语接连起来,那句“女子礼俗和地位是随朝代变迁起落”的论断就鲜然明了,何栖云又焉敢断定后世女子的命运不会凄然如斯?
 

作者有话要说:想起李清照养两个男美人儿磨墨添香的情景,某就想狂笑啊狂笑……




251

251、世道人为 。。。 
 
 
卫希颜道:“栖云,后世如何且不说,就说今世之事。”

何栖云凝眉看她,只觉有冷风拂过,逼进分分凉意。

“先不说女子,现今诗词名家:叶梦得,赵鼎,李邴,朱敦儒,汪藻,刘一止,陈与义,张元幹,周紫芝,……”

卫希颜一气点了在朝为官又盛有才名的十几人,均依她习惯称名不道字——按士大夫文人的讲究,这是不太合礼的,一般被视作对人的轻鄙轻忽,即使对下属晚辈也多是称字,除了陛前应对直道姓名外;但何栖云这些熟悉她的人都早已习以为常,知她这般称呼并无任何轻鄙之意,私下论事时也多依她习惯——反正外人不晓。

“……不出意外,这些人都能在词家谱上青笔留名;但是,女性词家又有几人能得后世流传?汶儿书房中收藏的四百女词家著作,能流传到后世的又有多少?”

卫希颜眉毛掀了掀,语调提高,“若论词之清新婉丽,你会比叶梦得逊色?都说陈与义诗风词风豪迈当冠,嚯,说激扬文字,铿锵入骨,他能强得过亲历战阵的雷霜?更不说李易安这位词宗,与之相较者寥寥,李煜、苏轼已故,秦观、柳永不复,辛……咳,历数当今词家,孰能与她相提并论?”

她差点脱口说出辛弃疾——应该还没出生?其实卫希颜很怀疑,这位和苏轼并称的豪放派大词家,是否还有那个抗金舞台给他写出“将军百战声名裂”“梦里吹角连营”这等传世名作?

何栖云听她提及柳永,面色有些不以为然:“柳七的词偏于俚俗,岂能和李易安并提?”

以卫希颜看来,柳永的词就好比是流行歌曲,不为高雅人士赞赏。

李清照在她所撰写的《词论》著作中,曾评柳永的词,说“变旧声作新声”,赞扬他创慢词的功绩,但又批柳词“词语尘下”,意思是用词用语的品位太低;她对柳词的这段评论素为众词家赞同。

卫希颜不是词家,没兴趣论说高雅派和流行派的是非,她话意的重点也并不在此,随意点了头附和何栖云所说,话意一转,问道:“栖云,以易安居士之才,你认为她能在词作谱中排甚么位置?”

何栖云神情一凝,苦笑了下,轻叹摇首。

坊间多有版刻本朝的名家集词,如《宋词一百道》、《名词三百道》,等等,卷中列作当然有先后,或是以词家官职高低为序,或是以词作之盛名为序,若前者倒罢了,但以后者排序时,李清照各阙脍炙人口的名作俱是列在诸男之后;唯一的例外是在坊刻的《大宋名媛词集》里前踞首页。

卫希颜眉凝冷笑,道:“李易安尚且如此遭遇,遑论其他女子?况,还有多少女子,被笔端抹杀痕迹,沦失于尘埃?”

何栖云幽幽颔首——为女子立传终是少数,秦汉千年以来,又岂只那些载于正史野史的才女?

“有才华的女子尚且争不过这世道,那些凡世普通女子更奈之何?”

卫希颜语调铿锵,“女子命运多悲,朝政清明时尚可得些安稳,或能保以身全;然若遭逢乱世,便如水上浮萍,稍有风吹雨打即遭凌落之苦;而国家倾颓之时更会沦为货殖,纵然尊贵如皇室之女、亲王之妻,亦逃脱不了被卖被辱的凄凉!”

她想起莫秋情说——

东京城破后金人索要赔偿,朝廷搜刮金银不足,遂以女子作价相抵,廷议:“以帝姬、王妃一人抵金一千锭,宗姬一人抵金五百锭,族姬一人抵金二百锭,宗妇一人抵银五百锭,族妇一人抵银二百锭,贵戚女一人抵银一百锭……”

倾听禀报的名可秀忽然冷笑一声,手指捏着茶盏子攥了又松,松了又攥,猛然整个掷了出去——“哐啷!”

茶盏在青磨砖上摔得粉碎。

莫秋情心头震悚,她追随名可秀六年,鲜少见少主这般失控。

“男子误国,女子抵祸!”

“真是好得很!”

她连连冷笑,眸内讽刺之色甚浓,还隐着一抹悲哀。

莫秋情明白了她因何气怒,蹙眉叹道:“历来战败,女子命运最凄凉,世道如此,叹乎奈何!”

名可秀纤长身形挺峭如竹,清冽的眼中似跃动着一簇火焰,手掌按在窗台上,猛然攥紧,声音铿锵如有金石:

“世道,皆人为!”

良久,无语。

何栖云伫立忖眉,半晌,方吐出口长气。

世道,人为?

卫希颜眸子幽邃看着她,“栖云,仅有我和可秀,改变不了这个世间女性的命运;即使加上你、师师、希汶,亦远远不够!”

她道:“想大唐时代,武则天为女帝建立武周,执掌天下权柄,继而又有上官婉儿、太平公主、韦皇后、张皇后等女子先后主政,但是,这并不等于女子地位就提升了。她们只是个体的优秀,是站在巅峰独自起舞,一旦坍落就成为泡影。至今世,盛唐之风便只是故纸堆的记载……”

何栖云眸子看着她。

“栖云,一个,两个,三个,……的女性改变不了时代。”

卫希颜眸子忽如星海绽辉般引人眩目,声音如锤般击打在心上:“要从教育,思想,律法,风俗,……这些种种方面,筑成连为一体的广宅——这就是系统!除此之外,还要确保它的传承——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二百年,三百年,……一直到根深蒂固,成为刻在灵魂的印记!”

何栖云有些晕目,听完更是震惊仰眉——这岂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分明,分明是筹谋已久!

卫希颜挑眉,隐现风雷之色,“栖云,吾等生于这个时代,并站在帝国的高端,掌中已有缔造时势之力!”她的话音有力。

何栖云却听得心凉,攥了攥指,道:“所以,这花朝宴是你的谋局开步,有意挑起官宦后院的雌心——即你所谓的青鸾之志;还有你的青鸾鞠社,以及今后那些官宦内眷的宴邀聚会……统统都是你的棋盘!师师就是被你推到前面落子的?后面,你还要做甚么?——培养出她们之中的佼佼者?等五六年后她们就能成为你的时势,再被你推上潮头……?”

“希颜,”她闭了下眼,有些涩声,“潮头是要被打落的!你的时势会有多少小女子填进去?你的时势,可能会毁掉这些芳韶女子原本可得的安稳生活!”

卫希颜如雪手指抚着腰畔的白玉透雕双凰佩,语调平静平和,“总要有先行者。”

何栖云咬了下唇,一时怒气冲口道:“你若真有心,怎不将沦落在金人手中仍然受辱的大宋女子救出?”

卫希颜脸容依然冷静,“我不是神!况且,救得三个五个,让留下的更怨愤?”

何栖云无言,心头却止不住发冷,若非她是靖岚的未婚妻子,当初这人还会救她出金营?

她挣脱了卫希颜的手,侧过身去。

卫希颜看了她一会,淡声道:“栖云,你是有慈悲心的女子;我不是。……能入我心者,唯身边亲近之人。”

她顿了一顿,声音又变得低柔而和缓,“栖云,你亦是。”是我亲近之人。

何栖云肩头颤了颤。

卫希颜手掌按上她肩,低柔声音萦绕在她耳边,“日后,你们亦有子女,有后代延绵……”

前人种树,后人荫福。

何栖云哼了声。

卫希颜收回手,勾唇道:“当然,你可以选择袖手旁观,看我们如何种树。”

何栖云撇眉不想理会她,却还是忍不住咬唇瞪了她一眼,气道:“都上你的船了,还能旁观?”或许早在被拉进枢府时,就已被这人算计在内了。

终究是有几分意不平,半恼下道:“卫希颜,你就是个蛊惑人心的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甚是喜欢名可秀掷盏这段,所以再拉出来晒下,嘿嘿。




252

252、山庄夜话 。。。 
 
 
天色近昏,松涛听碧院的楼廊下已亮起了数盏八角灯笼,泛着暖暖的淡黄晕光。

楼上花厅内,云意、云深二丫鬟正给山庄各院分装礼盒。

名可秀端着白瓷茶盏,悠然立在长窗前,眉飞入鬓,雍容挺秀的风姿引人心折。

卫希颜摆手止了二婢的行礼,轻轻走上前去,从背后拥住妻子,温柔道:“可累了?”

名可秀轻笑摇头,身子微仰,慵懒地靠在她怀里,道:“你回来晚了,师师才走不到一刻——大约估摸着你该回来了。”她声音里带笑。

卫希颜下巴蹭她肩上,嗤笑道:“走得这么心虚,定是怕了我揪住她算帐。”

“咦,算甚么帐?”名可秀明知故问,望着窗外的眼眸溢着笑意。

卫希颜笑了声,道:“她嘛,起心不良,无事生非,后院点火,唯恐不乱……”一气说了十来个“四字”词,通通与“造谣生非”同义。

名可秀忍笑不禁,伸手将茶盏搁在窗边的花梨几上,回眸说道:“你和师师定是前生有冤,所以今生就做了对掐嘴姊妹,唔,莫非这就是你说的‘相爱相杀’?”

“呸呸!”卫希颜避之不及的模样,道,“谁跟她相爱相杀了!可秀,这话不能乱安啊!”

名可秀笑得伏在她肩头。

花厅角落的云意和云深俱是眼不斜耳不抖,对窗边两位主子的相处“越礼”早就熟视无睹,唯专心于手底下的礼物装盒。

“希颜,师师说,你勾引招惹别人家的小娘子——”名可秀唇里的热气呵进她耳朵,“叶参政家的一个,谢参政家的一个,陈都帅家的一个,李签枢家的一个,丁相公家的亦算一个……”

卫希颜听得直笑,“她怎不算上姚仲友家的一个?”

名可秀惊呀一声,痛心疾首模样,“希颜,你连未及笄的小娘子亦不放过?”

卫希颜嘴角微微抽搐。

两人你眼望我眼,对瞪着,终于,都绷不住场地笑开了。

“哈哈哈……”

打趣完,名可秀说起从泉州带回的礼物,“一会先给七叔和三叔送去,顺便说些家事。”

卫希颜知她白日事忙,多是晚时方有余暇和家人相聚,却还是挂心她刚刚回来有些疲惫,迟疑道:“不如……明晚再去?”

名可秀嗔笑反问:“我有这么娇弱?”

“那……好罢。”

两人用了盏茶,便去七叔的醇醪居,奉上海船带回的泰西木桶装葡萄酒和泉州土产的陈荔枝酒,唐十七哈哈笑纳之。

厅中坐下后,一老二少聊了会泉州风物,说起枫叶酒庄的诸类酒行贩近陆周边蕃国和海外诸蕃的景况,又说起甘蔗酿酒之事。

这几年名可秀旗下的各制糖坊已连成规模,广南、岭南、江南诸地百姓因作坊大量需求而广种甘蔗,供给糖坊之余,卫希颜说起还可用甘蔗造酒,名可秀立刻想到这事若成,便可省下用于酿酒的粮食消耗,遂上了心。

不过,卫希颜随口出点子还行,具体酿造可指望不了她,所幸有唐十七这么一位酿酒大能在,领着一群酒匠在酒坊内鼓捣了半年,历经多次失败后,终于用甘蔗汁发酵蒸馏造出了甘蔗酒。

酒曲发酵的技术从先秦时就有之,蒸馏器是在东汉时出现,出自于炼丹家抽汞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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