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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时-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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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鸥,连那几声低吟的“EnEn……”都沾染了些许松散的笑意和纵容。 
十一手上的炭笔急速挥动,粗糙的笔尖刷出一片朦胧的极具质感的阴影,黑、白、灰的界线如此决断又如此暧昧,白纸上活生生显现出一个人,他半身浴光,耀眼不可方物,但微扬的嘴角却泄漏出懒洋洋的偷得浮生半日闲的窃喜。
沈破浪看着,忽然想到一部电影,叫《追忆似水年华》,有着浓浓的缅怀气息和若隐若现的怅然。他不明白为何会把那带着些许伤感的电影跟眼前的画面联系在一起,只是当脑海中灵现闪过时,整个人犹如醍醐灌顶,那些在心底蛰伏了长达三年甚至更久的深沉心思此时纷纷兑变成彩蝶,妖妖娆娆的在心上飞,投下一片斑斓陆离的光影,那光影赫然显示出:年华似水。
是啊,年华似水。还有多少个三年可以流逝?还要等流逝多少个三年再来追忆?他对他的惧怕与陌离已经成为他心灵的桎梏,告诉自己要先松开手,让他自由呼吸给他自由生活,强逼着自己忍耐,不要早早去奢想如若有一天他们像现在这样忘怀以前,重新认识对方接纳对方,因为那样的想望对他们来说,是奢侈的。他在上岛前一直这么认为。 
“你看什么?”三七见他一直盯着墙上某处,质疑问道。 
“没什么。”沈破浪笑,望了一圈却不见十一,便问他去哪儿了。 
“你不是在他背后么?连他去哪儿都不知道?”三七乜他一起,笔头朝楼梯口一指:“到楼下画室去了,估计这两天都不会出来,你们没事可以随处逛逛,或者先回主屋那边也行。” 
“三七,好了么?”萧香问,听他点头后忙不迭跳下窗台,奔回阴凉的内室床上,朝外喊:“我就在这儿呆着,哪儿也不想去。” 
“随便你,呆着更好。”三七嘀咕着收拾画具,“免得十一出来找不到人又要闹。” 
“你也下去?”沈破浪边询问边自食其力的翻冰箱,只找出水果、果汁和啤酒三类东西,不禁皱眉道:“未成年居然备了这么多酒,怎么没有能填饱肚子的?连饼干之类的都没有?晚饭什么时候送来?”  
“啊,你饿了?打电话叫人送来吧,前几天那边一直忙着,也顾不得这里,所以断粮了。”三七不甚在意的笑,画板往腋下一夹,从窗口翻了出来。
沈破浪拿了两颗火龙果和两瓶果汁回室内,递一份给趴在床上翻书的人,随即坐到桌前慢吞啃食,顺便打电话叫人备些生、熟食过来。 
“干泥鳅和小菜也送一些。”萧香插一句。
沈破浪挂了电话,不无讶异的问:“我怎么不知道你那么喜欢吃泥鳅?” 
“嗯……”萧香思考了一会儿才说:“以前不喜欢,现在喜欢。” 
“噢?”沈破浪应了声,玩笑问:“那你以前不喜欢我,现在喜欢了么?” 
萧香只当耳旁风过,兀自说道:“早上在跨院,我瞧见大堂的正墙上悬挂着一副长形的黄杨木刻的花家家训,开宗明义便是‘家门和顺,兄友弟恭’,你对花家应该不陌生,他们兄弟亲友间相处得怎样?”  
“还不错。”
“那你说花老爷子为什么要把十一送出岛上学呢?” 
沈破浪沉吟片刻,道:“听花四说十一名义上是他四叔的养子,当然这身份只是设给外人看的,事实怎么只有他家人才清楚。我猜测十一即使成年了,以他的身份心智,可能争不到多少实质性的家产。而花老爷子的用意很明显,就是想让十一成熟独立,他老了,不可能保得了十一一辈子衣食无忧。今天的情况你也见了,十一在花家并不受欢迎,谁也不能保证万一老爷子过世了,十一还能继续住在这儿,他不合群你是知道的。” 
“……你觉得花家人会薄情到这种程度么?”萧香有些怔忡,“怎么说十一也是这家庭的一份子,即使是私生子,那也同样是有血缘关系的。” 
“有些东西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你接受。”沈破浪望着他,目光细软温和,“有头有脸的大家庭忌讳的就是这类家丑,就连血统纯正的还分嫡庶呢,更何况私生子。这种子嗣间的高低贵贱之分其实自古以来就不曾进化过,即使端出一副豁达大度的姿态对外表现出血脉相通的兄弟情,骨子里还是斤斤计较的,毕竟这不仅关系到整个家庭的声誉,还关系到个人的利益。十一是个敏感的存在。你觉得如果像乔翌所说的,岛屿是他的,他会留置这么在一片土地给十一么?不可能。连花四我都不能保证他会这么做。人其实都是自私的。”
“是啊。”萧香哑然。 
“不过,我相信这岛若是你的,你会给十一保留一处清静。” 
“可惜它不是我的。”萧香丢开书本,若有所思。

act 29 

傍晚的一轮朱阳垂挂天边,层层厚实的云朵被染上糜烂的朱色,海面粼粼波光伏动,色泽在中镉红与深蓝之间变幻无常,灰色礁石朝阳面反射出铁锈色的暗芒,小楼被包裹在这片广褒空寂的天地间,那么渺小,遗世而独立。
三七拿了晚饭便下楼继续劳作了,萧香和沈破浪吃罢便下楼随处走走。 
礁石间的小道上铺满了鹅卵石,有拳头般大的,也有指头般小的,按色泽和图案铺得整整齐齐,一看就知道出自那两个孩子的手,非常漂亮。 
萧香本穿着平底鞋,此时也脱掉了,赤足踩在石上,暖烘烘的刺激着足底密麻敏锐的神经,走了一会儿,便血气奔流浑身发热,面颊也泛出淡绯色。 
“这地方很适合修身养性,是吧?”沈破浪弯起嘴角淡笑,“远离了尘嚣,似乎还听得见时光流走的声响,滴答滴答无处不在,像踢踏舞鞋在硬地板上旋转踢踏的清脆声,飘在空气中还有回音,由强渐弱,周而复始。” 
“我觉得你不像是能长时间忍受孤独的人。”萧香轻快回应,“这样寂静单调与世隔绝与世无争的地方只能当作偶尔的休憩地,你天生就不适合这里。” 
“也许吧。”沈破浪遥望暗红的天际,忽然觉得有点愁怅,转头望了望怡然自得四下张望的萧香,揶揄道:“你倒是很能适应,都快跟这地方浑然一体了。知道汤蔚蓝怎么描述你么?他说你是浮世的一个美梦,当繁华落尽,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却见他站在灯火阑珊处。” 
“他找情人呢?”萧香失笑,“我从来不知道他这么多善感。” 
沈破浪摇摇头,轻言道:“你不知道,在你身上,总会让人感受到一种沉静的源远流长,于是便情不自禁的想抓牢。” 
萧香赧然。以前也从不知道他会说这么感性的话。
沈破浪也不再言语,走近矮礁石丛时,他朝他伸手。萧香迟疑了片刻,抬手搭过去,十指相扣,无声无息的契合,安稳的暖意延自心脉,居然真实的涌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虔诚感受。
 
“小心点,石面上有点滑。”沈破浪率先踩上礁石。
“唔。” 
小心翼翼的跨过近四十米长宽的礁石丛,两人来到一处凹池,这片池里水势流通,至浅至清,池底满是各色鹅卵石,池边石头缝隙里长着绿油油的水草和水仙花,那一簇簇临波怜影的水仙身姿优美奇秀,底部纠结着硕大的鳞茎球和根须,裸露着从缝里推搡暴出,被水流冲刷得晶莹剔透,如玉石般。 
萧香坐在石上,裤脚挽到膝盖上,两脚泡在凉水里,伸手顺着摸了摸旁边伸过来的狭长的水仙叶片。“那西瑟斯,这体态确实美妙。” 
“美丽的东西有毒。”沈破浪意有所指的说,弯腰在水里走动,目光炯炯的盯着水底,不知要找什么。  
“闲人有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萧香笑,起身小心翼翼的慢步到他身侧,也好奇的跟着望水底,“你要找什么?蚌?螺?还是鱼虾?” 
“水至清则无鱼,没听说过么?我看有没有水蛭。”
萧香闻言浑身僵硬,真恨不得立即飞上陆地!脚边水流滑过带起的微妙触感也让他草木皆兵,眼睛瞪得滚圆,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脚看。
“怎么了?”沈破浪察觉到些微异样的紧张感,忙转过头问。 
“你,你刚说有水蛭?”那种肥绿一条的能拉伸长短能变粗变细的滑溜溜的又能钻进人皮肤里的……软体生物!
“有水草和水仙的地方一般都会有水蛭。”沈破浪看他脸色透白,又极期恶劣的补充:“而且它们长得特别肥,像拇指大小,有绿色的,还有白色的。绿色的还好,一般只会吸在皮肤上,但白色的就很贪婪,一附上身就很难拈开,身体拉得像根细线,头部一毫毫的钻进毛孔里……” 
正骇然听着,脚底似乎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萧香反应过度的惊退开,不小心被滑溜的石子滑倒,仰翻摔进水里,手掌触到的滑腻腻的石子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慌忙失措的想爬起来,奈何越慌越乱,湿透的衣物紧紧粘在身上,使不开动作。 
“沈破浪!”他又急又怒。 
“听见了。”沈破浪忍俊不禁,慢条斯理的把他扶起来,好意道:“快上去吧,天色暗了,那些小东西喜欢晚上出来逛荡。你小心点。” 
萧香刻不容缓的调头往最近的礁石走去,手脚并用的笨拙的爬上礁石,仔细检察衣服上、腿脚上是否有不干净的东西,凉风吹来,布料轻拂在手臂上,他几乎又要跳起来,冷汗涔涔的防备的抖了抖衣袖,发现没沾上别的,顿时松了口气。
沈破浪状似眼盯水底,其实一直偷偷余眼观察他,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浓,一见他望过来,立即垂下头作专注状。
“喂,我们回去吧。”沈破浪端着平静的面貌走过去,仰头望他,慢悠悠道:“你听说过一种海蛇么?身体大约一米来长,颜色就像你脚下这块礁石,要是它伏在石上,不注意你绝对不会发现它。那东西虽然没有花雷大,但却是有巨毒的,被咬的人十有八九没命。”
这人真坏透了!萧香紧张的四下张望,下意识的蹲下身靠近他,语带婉求道:“回去吧好么?风有点凉了……”
沈破浪抚了抚他潮湿的长发,暗斥自己的粗心,他才刚病好,现在又浑身湿透的,可千万别又烧了。跃上岸,拉着他的手腕返回。 
踏上石子路时,萧香放轻松了,倒退着走,仰望天际上冉冉上升的朦胧淡月,和着耳边清晰的海潮声,有点感怀的轻念道:“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我不正在你旁边么,相思什么?”沈破浪痞笑,伸长手臂把他揽到身边,猛地低头在他唇上啄了啄,又故意贴近他耳边低沉说:“其实张若虚的‘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比较适合此景,是不是?”
“……”
萧香一寸寸远离他,转身疾步朝亮了灯的小楼走,庆幸夜色掩饰了他的困窘,不开口便不会泄露情绪,可心里却有头小兽正张牙舞爪的想撕了那人面狼心的姓沈的怪物! 

act  30

   三七和十一还在楼下的画室,萧香颇苦恼的坐在二楼挑台的石板上发呆,想着今晚该睡哪儿,内室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床睡一晚下来恐怕骨头要散了。 
“先去洗澡换身衣裳,我下楼看看。”沈破浪说罢便转身。 
萧香愤恚的瞪着他轻快利落的背影,眼睁睁看着人消失在楼梯口,他又无聊的对着夜幕发起愣来,甚至还有心思记忆北斗七星可能出现的方位和时间,难得天时地利人和,不知会不会有眼福?  
“啊……”低低哀叹一声,他满身瑟缩的无比笨拙的手脚并用的从窗口爬进屋里,在内室转了一圈,随手从书架上抽了几本书,三两下从头到尾,心浮气躁的静不下来,又走到外室,站在那垃圾似的堆满画纸的木台边,一张张翻看,有铅笔素描、炭笔速写、淡彩、水粉,还有油彩甚至仿古颜料画,基本都是刻画某个局部的素材。
另一张梯形石台上则凌乱放着半圆型锯子、笔型钻头,能进行45度切割的裁切台及各种材料、黏合剂、几个半成品的雕塑等。 
咚!
身后突然一声闷响,萧香蓦然转过头,没见人,走进格架上仔细搜索,除了整齐放置的一排排油桶、棕蜡、油漆及各种粘土及小型石材外,没别的东西,心想可能是幻听了,不禁狠敲自己脑门,似乎到了岛上后,自己本就不高的智力锐减得可跟白痴媲美了! 
暗吁一气,他气馁的将额头抵上冰冷的铁架,忽然又一声闷响,伴随着一道液状体洋洋洒洒罩头淋了下来,浓重刺鼻的化学味飘散开来,他慌忙伸手去摸,手上黏黏腻腻的赫然是绿色油漆。顾不得想其他的,赶紧仰起头不让漆流到面上,谁知这一仰,当场又吓僵了,格架顶上盘着的黄色物体分明就是花雷!
沈破浪!萧香心里哀嚎。不需要的时候老在身边转悠,需要的时候影子都不见!
正当他跟花雷僵峙时,沈破浪推门而入,惊愕又倍感滑稽的看着他无比狼狈的模样,视线往上一转,脸色顿时阴了下来,手指往窗口一指,喝斥:“花雷,还不快出去!” 
花雷摇头晃脑的摆着硕长的身体滑出窗外。
“我才下去多久啊,就弄成这样了。”沈破浪无奈又好笑,飞快跑进内室拿了条干净毛巾,帮他把溅到额上及手臂上的几滴红漆抹掉,再裹住头发让他压住,随后开始满屋子翻箱倒柜,直接翻得满室狼藉。
“你找什么?”萧香忍不住问。 
“可以洗掉油漆的东西。”沈破浪气恼的一脚踢飞椅子,耙耙寸短的头发,蹲到他跟前道:“你在这儿等会儿好么,我去车库拿点汽油。” 
“不。”谁知道那条蛇还在不在附近!萧香垂头思索了片刻,走到石台前,拿了剪刀又返回,递给他:“帮我剪了。”
“别剪!”沈破浪不假思索的拒绝,“洗掉就好了。” 
“不行,我受不了,恶心死了!”萧香把毛巾拉开,嫌恶的看着上面一团团暗绿色印迹,一想到自己的头发浸了这恶心的颜色便禁不住寒战,拉了张椅子坐好,闭上眼催促:“快点!” 
“真剪?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光头的 模样?”沈破浪问的同时,剪刀也毫不犹豫的把那粘乎的马尾给断了,还好意的用废纸抱起来放在他面前:“拿着。回头叫人弄干净了收藏起来,好歹也留了那么多年了。” 
萧香眉头攒起,看也没看便狠狠甩到地上,心浮气躁叫:“别废话!” 
沈破浪扬眉,虽有把十一的宣纸围在他颈间,开始一缕缕的把变硬结块的头发剪断,安静的室内只闻一声钝重的机械声,咔,嚓,咔,嚓,那头原本乌黑顺滑的长发几分钟时间内便归入尘土了,只剩下几乎可见头皮的短发茬儿。
“好了?”感觉头上没那刺耳的声音了,萧香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心里严重的落差让他落落寡欢,睁大眼瞧着地上的发丝,眼中染了层难以言喻的伤感,这头发不仅是他和外婆的共同财产,也是他二十几年生活的见证,以前一直小心翼翼护着不肯让人动,并非他多喜欢留长发,而是习惯成自然。 
他用他自己独特的方式去爱那个至亲的优雅精致的老太太。 
沈破浪转到他面前,略带惊奇的打量他的新造型:那颗与光头相差无几的脑袋瓜子小巧玲珑的,配着这张精致脸孔,活脱脱一个刚长成的美少年,带着些许青涩,却色香味俱全。
用干净的右手搓了搓他的脑袋,沈破浪笑着:“造成很新鲜,看起来像刚从牢里出来的,嘿,别皱眉,你放心,不用多久就能长出来了,到时候让发型师修修。先去洗洗吧。”
“上哪儿?”萧香愣愣的问,话一出口便被拖上楼梯了。
三楼不似一二楼那般整层通透,它是功能俱全的,有浴室、厨房、影音室、餐厅、客厅,唯一类似的是狭长的卧室分内外室,中间用半幅水泥墙和高大散尾葵、一个大型鱼缸隔着,两式的墙体都基本无装饰,只除了几幅大小不一的油画;两张宽大的木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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