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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鬼为妻 作者:鬼策-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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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急促地敲门声响起,“阿宁,你咋了,叫什么呢?”魏宁他妈在门外喊。
在魏妈妈的喊声中,魏宁满头冷汗地醒了过来,他一摸,一手的汗水。

6、成婚

魏庄风俗与别不同,阴婚有大阴婚和小阴婚之分。
所谓小阴婚,也叫冥婚,是死去的未婚男女之间缔结婚盟,婚礼的仪式一般是在入夜了之后才进行,仪式的最后要将两位新人的骨骸埋在一处,并骨合葬,只有这样做,这场冥婚才会被阴间承认,两个人才算登记入册,成为夫妻。
所谓大阴婚,也叫伴婚,是死去的人与活人之间的婚盟,婚礼的仪式一般是在黄昏时分,阳气未尽,阴气还生的时候进行,其中步骤繁琐,更有极其可怖之处。
大阴婚比之小阴婚的仪式更加隆重,也更加盛大。
魏庄也有许久没有举行过阴婚的仪式了,一来阴婚比之寻常的婚礼耗费更大,普通的人家难以承担,二来到底已经是现代社会,虽然很多的规矩表面上还遵守着,但是里面却已经有些腐败和动摇。
魏宁在魏庄生活了一二十年,也就仅在他十岁的时候见过一场小阴婚。
即使经过了漫长的年月,那场阴森的婚礼还是让他记忆犹新。
半夜时分,仪式正式开始。
先行开道的是穿着白色长袍,打着白色灯笼的童男童女,最前面的一个童男手中端着男方的牌位,在他们之后,则是迎亲的人。
举行阴婚的时候,很忌讳发出声响。
迎亲的队伍无声无息地来到举行阴婚的女方家中,一早就准备好的女方家,堂屋正中供着女方的牌位,周围是堆成山一样的纸钱、香烛、五牲六畜、纸花纸人、馒头红纸等,屋子里青烟缭绕,香火呛人,女方的家人分立在堂屋两边,面带笑容,看着迎亲的人把牌位连同堂屋中的那些“嫁妆”全部抬走。
等最后一个迎亲的人走出大门,女方的家人就立刻放一个供桌在大门口,上面摆满各色祭品,跪拜过各方鬼神之后,即把大门关上。
“嫁人莫回头,回头需泪流;嫁人莫心殇,心殇且断肠;嫁人莫望家,望家再无归。”
迎亲的队伍到了男方家之后,把“嫁妆”放在堂屋或者在院子搭得棚子中,绝对不能露天放置,女方的牌位被请入男方家的堂屋,拿着男方牌位的男童,与女方牌位的女童面对面站立,牌位上披挂着红绸,这是整个堂屋中唯一的红色。
紧接着,唢呐的呜咽声在一片寂静中凭空而起,魏庄人认为唢呐的声音能沟通阴阳,是唯一能用在阴婚上的乐器。凄切的曲调,悲凉的声音,鬼气森森,听多了,似乎连自己的神思都被牵扯进了一个黑色的漩涡里。
在这种声音中,童男、童女们端着牌位进行三跪九叩。
跪天、跪地、跪父母;叩神、叩鬼、叩阴司。
礼毕之后,仪式暂告一段落。接下来,男方家里会摆出流水席面。
整个魏庄的人,不论男女老少,全都聚集在此,几百口人,人头攒动,看上去热闹非凡,却安静无声。半夜看了,即便是胆大包天的人,也会心旌摇动,冷汗直冒。
然而,那时候的魏宁,也许是年纪太小,反而感觉不到此时的阴森和可怖,他被桌上丰盛的食物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直到他长大成人,再回忆起这一幕,才恍然过来,冷汗涔涔。
到这里,阴婚的仪式也才进行了一半,至于另一半,魏宁却没有亲眼目睹,只听魏妈妈说起过,魏庄的族长会带着阴阳先生到墓地里去起棺,把这对新人的尸骨合葬到一个墓地里,再做一场法事,整个阴婚的仪式才算圆满。
若是在起棺的时候,发生点什么意外,比如地陷,棺塌,尸骨零落——这就说明阴婚的男女对彼此不满意,那么这场阴婚就不能作数了。种种限制不一而足,很多的阴婚都是半途而废,让双方的家人劳心劳力。
魏宁被噩梦惊醒了之后,就再也没睡熟,一直到天亮,魏妈妈进来叫醒了他,告诉他,刚刚魏七爷把魏惜的庚贴送了过来,并且把阴婚的日子定下来了,就在五天后。
魏宁看着手里的烫金大红帖子,这真是个烫手山芋。
“哎,庄子里有经验的都老了,这大阴婚怕有三四十年没办过了,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我得去找庄子里的老人问问,把东西都准备齐全,既然已经是这样了,总得把事情办的妥当些,这神神鬼鬼,老祖宗传下来的事,都是有道理的,轻忽不得,一定得照规矩来,不行,我现在就去,阿宁啊,你在家不要出门。”魏妈妈精神恍惚,神神叨叨地说。
魏宁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妈,“我说妈,我连门都不能出了?”魏宁还打算去见见几个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伙伴,这一来,他算是什么都不用做了。
魏妈妈虎着脸,压低了声音,“按规矩是不能出门的,免得冲撞了什么,不吉利,再说,出门见多了人,阳气盛了,不晓得到了那时候,会出什么幺蛾子。”
“那时候”自然指的是举行阴婚的时候。
魏宁虽然对这些不以为然,但是不想惹他妈生气,忍吧,把这场闹剧忍过了也就完了,几天的事,魏宁这么安慰自己,拿过床头的一本《太平广记》翻看了起来。
五天时间,魏宁足不出户。
家里来了很多帮忙的人,一般小地方办红白喜事,附近的人家都会过来帮把手。屋子里人来人往,个个都忙忙碌碌,搬进抬出,只有魏宁无所事事,最让魏宁不自在的地方是这些人全都视他如无物,即使是小时候的玩伴,和他迎面走过,也是目不斜视,绝不开口搭话。
魏宁知道,这也是阴婚的风俗之一,却让他尤其难以忍受。
几天之中,只有魏妈妈会和他说上几句话。魏宁开始很有些气闷,气着气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反而乐了起来,没事,你们不理哥,哥自有其他人理,魏宁转而向外面的朋友求安慰去了,当天晚上,就在自己房间跟晏华那一伙人发短信聊电话,当然没和他们说起这场阴婚的事,要是被这帮损友知道了,还不得从此挂在耻辱柱上,再也不能翻身。
聊着聊着,不知道怎么就被魏妈妈发现了,气得魏妈妈脸色发白,冲进屋就把魏宁的手机一把夺了过去。
魏妈妈拿着手机,手激动得直哆嗦,“你,你,你是要气死我啊。”
魏宁一看他妈的脸色都变了,“妈,您别生气,别生气,我再也不了,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您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您消消气——”
魏宁赶紧抚着他妈的背,帮她顺气。说了不少好话,再三做了保证之后,魏妈妈终于放过了魏宁,魏宁松了口气,他妈在某些方面特别的执拗,一点也违逆不得,从小到大,他就不知道因为这些事吃了多少苦头。
不过,魏宁也知道,他妈是为了他好。
魏宁他爸去得早,魏宁他妈一个女人,独自把孩子拉扯大,其中的艰辛不足为外人道。正是因为如此,魏妈妈对魏宁总是看得过重,就怕他出一点意外,人也变得越来越迷信,对于魏庄的那些忌讳和规矩,一丝不苟地遵守着。
只是苦了魏宁,因为大部分忌讳和规矩,违背了孩子无拘无束,喜欢玩耍的天性,所以阴奉阳违这种事,魏宁从小就没少干,每次被发现,难免就要赌咒发誓一番,事情一过,又重蹈覆辙。
魏宁被关在家里面,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到了第五天,中午时分,三个老年女人就烧了几大锅水,在后面的净房里摆上了三个大澡桶,一个澡桶中放了槐叶,一个澡桶中添了柳根,一个澡桶里是温水,魏宁就按着顺序一路泡过去,直到皮肤都快泡皱了才终于解脱。
本来那三个老年女人是要亲自帮魏宁擦洗身体的,在魏宁的坚持下,只能退而求其次,守在了净房的门口,时不时喊两声,“洗了没——”魏宁听了,就必须立刻回答,“正在洗。”稍有迟疑,就会被人破门而入。
偏偏他还不能潦草行事,必须得从头到脚,连指甲缝里都得洗得干干净净,外面那三个老年女人一再耳提面命,没洗干净,这阴婚就进行不下去,到时候,麻烦的是他自己,再者,他洗的时候,洗没洗干净,心诚不诚,她们一眼就看得出,所以别想着偷懒耍滑头。
魏宁简直是拿这些规矩没办法了,他一个人大男人,被人守着洗澡,简直是——简直是——魏宁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这种超现实的场景。
你说反抗吧,肯定是不可能的,就这么接受吧,心里别扭得慌。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魏宁也只能听命行事。他拿起浴巾,擦洗身体。水气氤瘟中,魏宁结实修长的赤裸身体若隐若现,这时,魏宁感觉到一股冷风吹了进来,在房间里盘旋不去,最后流连到了他的后背处。
魏宁手中擦洗的动作突兀地停住,“咕咚”一声,他直接把自己沉到了澡桶里,水没过头顶,一直到那口气用完,才“噗——”地一声,从水里冒出头,抹了把脸,吐了吐口水,魏宁神情镇定地继续擦洗。
把自己洗干净之后,魏宁带着一身水气,从澡桶中跨出来,拿起放在一边的衣服穿上。白色的服饰,分不清是喜服还是丧服,样式有点像古装电视剧里的新郎穿的,不过区别也很大。他身上这套衣服,领口、袖口、衣襟处绣满了古怪的刺绣,图案是魏宁没见过的,百鬼夜行,透着诡异阴森,下摆也比较宽松,走起路来,衣带当风,颇有架势。
再过五个小时,阴婚的仪式就要正式开始,在这之前,魏宁必须在房间里静坐养神。

7、仪礼

阴历六月初三,鬼门大开,诸事不宜,却也是最适合结阴婚的日子。
魏宁穿着白色的新服,端坐在房中。他有些不耐地扯了扯衣摆,看着贴满了白喜字的房间,无论如何都生不出实在感。
原本以为,这辈子会是牵着女友的手走入结婚礼堂。女友穿着象征纯洁的白婚纱,带着羞涩而憧憬的笑容,款款向他走来,然后两个人在神面前发誓,相守一生——这是女友很多次在他面前勾画过的场景,作为一个男人,他总是用包容的目光纵容着自己的女人天马行空地幻想着两人的未来。
谁能想到,短短的时间内,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要结婚了,结婚的对象却不是女友,而是一个死去多年的男人,并且他还是“嫁”出去的那一方,这种挥之不去的倒错让魏宁很是尴尬。
就在他坐立不安的时候,黄昏已经来临了。
暮色四起,一切都变得昏沉起来。太阳在空中留下最后一抹余晖,将去不去。天突然变得阴暗,山谷中弥漫起一股稀薄的雾气,在屋顶、街道、树枝上萦绕。空气中充满了黑暗快要到来的紧张和纷乱。
沉重的唢呐声突兀地响起,魏宁听得心脏猛地一跳,仪式就要开始了。
一个老年女人拖长了调子,用苍老、嘶哑的声音唱道,“伴生,伴死,伴轮回;结亲,结魂,结因果——起开咧——”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两个老年女人穿着一身黑布衣,脸上涂满了白粉,一步三扭地走了进来,“新人,上路咯——”魏宁听了,脸色一黑,嘴角一抽,“上路”这两个字在某些时候可是有“走向死亡”的意思。
他甩了甩袖子,大步就往门口走去,还没走两步,就被这两个老年女人拉住,魏宁疑惑地看着他们,“大——”声音才出口就被连忙制止了,那两个老年女人指着他的脚,再指了指自己的脚,其中一个踮着自己的小脚一步三摇地往前走了两步。
魏宁看着她们,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到底是——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个老年女人又做了一遍同样的动作,魏宁恍然大悟,难道是说他走路的姿势不对,得学着她们走路的样子?魏宁脸都黑了,他可学不来这么娘的姿势,但是他不这样走,这两个老年女人就拉着他不放,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吹唢呐的已经快到这个房间的门口了。
无奈之下,魏宁只能选择了妥协,他尽量放缓了步子,以自己能做到的最慢的速度往前走,那两个老年女人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算是过关了。
魏宁家除了堂屋那儿站满了人,其他地方空荡荡的。
魏宁到了堂屋,满屋子的人齐刷刷地转过头看向他,让魏宁有一种夺路而逃的冲动,他僵着脸,走到了堂屋中间,面对着魏宁家的神龛,而旁边站着的,就是一身黑衣,唯有头上戴了朵红绸花的魏妈妈。
魏妈妈年纪已经大了,戴着这种红色绸花并不适合,反而有些滑稽,但她脸色憔悴,强颜欢笑的样子,又使得这滑稽中带着让人欲哭而不得的悲凉。
至少魏宁看到魏妈妈的时候,眼睛就隐隐发酸。
魏妈妈把手里的香点着了递给魏宁,魏宁跪下来,对着魏家的神龛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礼毕之后,把香插入了香炉中。这是“别家”。接着,一个童男端着一个牌位走到了魏宁身边,也跪了下来,行了三跪九叩之礼。这是“谢亲”,也即“我娶了你家的女儿,感谢你们养她这么大,以后她的生死荣辱全系于我,我必不负她,请祖先们放心”之意。
魏宁闷不吭声地又跪下,这次是跪在魏妈妈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魏妈妈满眼含泪地望着他,想去扶又不能,只能勉强忍住,不住地点头,嘴巴开开合合,似乎在说什么,魏宁知道,他妈妈说的是,“好孩子,好孩子,起来吧,别跪了。”
在他身边,那个端着牌位的童男也跟着跪下,带着那个牌位一起下拜。
魏宁这才看到那牌位的样子。
黑漆漆的一块木头,上面是飞檐的造型,上书“阿惜之灵位”五个大字。字体遒劲有力,很有功底,也不知何人所写。
这就是他结婚的对象——魏宁在心里苦笑了一声。
行过礼之后,他被簇拥着往门外走去,在踏出大门的时候,魏宁忍不住回了头——这可是犯了忌讳的事,他身边的两个老年女人脸色大变,立刻强拉着他直直地往停在大门口十米远处的喜轿走去。
明明这场阴婚根本做不得数,魏宁也只把它当成安抚魏三婶的工具,不知为何,在踏出家门的时候,魏宁心中还是涌出了极度的不舍和难过之情,所以他才忍不住回了头,想再看魏妈妈一眼,然而,这时,从门内伸出两双手,一双掰着一扇门页,慢慢地,在沉闷的“吱嘎”声中,木门已经阖上。
此时,已经是晚上,天黑沉沉的,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子。
庄子里的人提着白纸灯笼簇拥着轿子在街上行走,魏惜家离得并不远,但是这场阴婚的仪仗队并不是直接前往男方家中,而是要沿着魏庄绕一圈。
在茂密的槐树林包围下,路早已经算不得路,只能让前方的人用刀子劈开那些横生的枝节、错乱的灌木,清理出一条路来,在黑夜中,刺耳的砍伐声带着肃杀和阴森,仪仗慢慢往前,而在他们身后,浓厚的夜色又把那条小路吞噬殆尽。
轿子的黑色帘幕随着轿子的晃动而摆动着,发出“啪啪”的声响。
魏宁从帘幕的间隙往外看,那个端着牌位的童男一直紧跟在轿子边,此时,他好像感应到了魏宁的视线,猛地抬起头看向他,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童男是魏宁前两天出门的时候见过的,一个很调皮的男孩子,斗鸡走狗,一刻也安静不下来,而此时,他却面色平静,双眸如水,似乎壳子里换了个人似的。
魏宁摇了摇头,把目光收了回来,也许是这阴婚的可怖气氛让这孩子老实了罢。
魏宁没有注意到,在他漫不经心转过头的瞬间,那个童男的目光一闪,嘴角僵硬地往上一挑,带出了一个冰冷的弧度。
轿子摇摇晃晃,在明灭不定的灯火中,终于到了男方家中。
在大门口处,轿子被放了下来,轿帘被掀开,魏宁弯着腰从轿子中走出来。他抬起头,看向虽然是张灯结彩,却无声无息的魏惜家。
大门早已经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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