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口镜之邪佛(下)-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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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庚炎轻轻蹙了蹙好看的眉，缓缓睁开了双目，闯入视线的正巧是望着他一脸沉思的钵多罗。
“这样看着我，是觉得我很可怜，还是感到很内疚？”庚炎沉声问，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其他深意，恍如只是随口说说。
钵多罗垂了垂眼帘，温软的声音柔柔道：“我想，天尊并不稀罕钵多罗的内疚，更不可能让他人可怜你。方才，我只是在想些事。”顿了一下，抬眸略有些迟疑地问，“天尊还好吗？”
庚炎站起身来，一股清傲之气扑面而来，钵多罗不由颤了颤指尖。
他明白，现下什么都说开了，庚炎对他的态度就不会再如之前那般隐藏得绝好，喜怒哀乐，皆形于面上。
“想说什么就直说，你现在这模样，令人看着实是心烦。”庚炎沉声道。
钵多罗身形微顿，笑意僵在嘴角，随后低声问：“……既然……我什么都知道了，法华也没必要再关在混沌，天尊能否解开结界，让钵多罗带走法华？”
“随便。”
得到的答案，是两个简单的字，钵多罗不由在心底轻叹一声。
“钵多罗斗胆问，天尊打算如何处理体内的浊气？阿释拏迦和燕楚七、秦水伯，你准备如何应对？”其实他最想问的便是这些。
庚炎走到桌前，一脸沉静地坐在一边，俊美的容颜一片从容之色，他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捏在指尖轻轻摇晃：“阿释拏迦想争这乾天之主，只要他有能力争得去，我双手奉上。燕楚七、秦水伯始终是两个凡人，想凭着点小聪明创无神之治，根本是痴心妄想。至于浊气，我总会还给阿释拏迦的。”说完，轻抿了一口。
钵多罗看着那如淡墨一般的茶杯与茶水，不由想起有次入梦，在芦苇淀深处的小舟之上，他喝过一杯如笔墨勾勒出的酒水。
而今想来，仍旧不知那些梦是假是真。
“去接小家伙吧，稍后一起离开混沌。”失神片刻，钵多罗听到庚炎如此说，才缓缓回过神来。
钵多罗望着他宽厚的肩背，身形十分挺拔，令人莫名觉得安心。
他犹豫了一下，轻声唤道：“天尊，到善见城之后，我探望了优昙钵华，就前往华藏世界向佛祖请罪，若是……钵多罗被逐出佛界，不知天尊可否暂且收留？”
庚炎顿住手中的茶盏，深邃的眼眸望着桌面深浅不一的墨迹，低沉的声音好似从远方传来：“等你真正离开了佛界再说。”
告辞庚炎之后，钵多罗离开他的房间，路过梨树时，预料之中的遇到了早已候在那里的水墨蜻蜓。
庚炎让他去接法华，混沌之中，变幻莫测，若是没有引路之人，多少有些寸步难行。
“尊者已经决定今后留下来陪主人？”水墨蜻蜓振动翅膀在前方带路，钵多罗跟在它的身后。
“蜻蜓希望我留下来吗？”钵多罗问。
“自然是希望的，有人陪着主人，小妖也替主人开心。”
“如果天尊愿意收留，钵多罗求之不得。”他笑道。
“主人一定会答应的，尊者，前面就到了。”蜻蜓看似心情极好地在他头顶盘旋了圈儿，振翅更加往前飞去。
钵多罗轻笑了一下，暗自加快步伐。
“好安静，上次来的时候，几里外都听见小家伙吵闹的声音了。”望向不远处的山洞，钵多罗带着一丝疑惑低喃。
水墨蜻蜓折了回来，停在钵多罗眼前：“上次尊者来过之后，灵狐便一直躲在洞里深处，已消停许久了。恕小妖多嘴，灵狐应是害怕尊者将他送回善见城，因此躲着尊者。”
钵多罗闻言叹息一声，微微摇首道：“我何尝不明白他的心思，只是，法华本为佛国灵狐，我现下已是待罪之身，他若再跟着我，只怕会受到无谓的牵连。将他还于大珠寺，于我于他，都是最好的选择。”
“尊者真是菩萨心肠，事事都为他人着想。”
“这话听来有些讽刺，我虽身为佛陀尊者，至今却并未开窍。而今我所做的一切，虽看似都为了别人，实则多是因为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便将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这世上，哪有真正的无欲无求，断情绝爱。佛陀的慈悲，不也是怜悯众人之情？我钵多罗又怎可能免于俗套。”
“可在小妖看来，尊者的心柔软如水，却又似金至刚。即使无法免于俗套，已是上善如水。”水墨蜻蜓稚童般的声音恭敬道。
钵多罗摇摇头，但笑不语。
走到洞前，钵多罗略微有些诧异，那封于洞口的结界已是消失不见。
“法华还在洞内？”钵多罗问。
“结界已被天尊撤去，灵狐认不得路，应该还藏在洞内。”水墨蜻蜓回道，便往洞内飞进去，“尊者小心，请随小妖来。”
钵多罗望了眼深不见底的洞穴，一片漆黑，他对着蜻蜓点了点头，小心跟着它的身后。
这水墨勾勒而成的洞穴不算太宽敞，能容两三个人同行，洞内没有烛火照明，难以看清事物，耳边隐约能听见有水珠落下。
走了片刻，脚下忽而一滑，钵多罗惊呼一声，险些摔倒，幸好扶着石壁，才不致落得一身狼狈。
“尊者没事吧？洞里常年积水，路很滑，尊者等我一下，小妖去取盏油灯来。”
钵多罗轻嗯了一声，水墨蜻蜓便振动翅膀折返了回去。
钵多罗双手朝着前方挥了挥，实是看不清楚，只得扶着石壁立在原地，等着蜻蜓回来。
人一静下来，钵多罗才发现掌下的石壁很干爽，没有洞内特有的湿润和青苔。指尖所触之处，有许多深浅不一的凹槽，他摸黑移动了几下手掌，顺着线条和凹槽，心底竟隐隐形成一幅画面。
钵多罗略微有些惊诧，这石壁上，似乎有一面浮雕。
“尊者，小妖回来了。”
洞口的方向隐隐飘荡来一盏幽幽的灯火，钵多罗回头望去，见是蜻蜓提着一盏油灯飞了回来。
洞内忽而明亮起来，钵多罗立刻转头看向掌下的石壁，果然见一副栩栩如生的浮雕隐隐出现在石壁之上。
待蜻蜓提着油灯走近了，它化作水墨童子走到钵多罗身边，本想唤钵多罗继续前行，却发现钵多罗的目光一直落在石壁之上，清亮的眸子微微颤抖着，神色捉摸不定，并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
水墨童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那里是一副不知何人雕刻在此处的精美浮雕——
巨大的梨花树下，一个背对着他们的人影静静坐在那里，天际偶尔有梨花瓣飘落，那人影似乎微微抬着头，无声地望着四处飞舞的花瓣。
浮雕的右上角落了四个行云流水的字，“苦尽甘来”。
雕痕很是深刻，还有些岁月磨合的痕迹，应该刻在这里有些时日了。
“蜻蜓，这浮雕是天尊所刻？”钵多罗低声问，目光始终落在浮雕之上，好似要将画面深深印在脑海之内。
水墨童子摇摇头：“我并未见过天尊有来过此地，应该不是天尊所作。”
钵多罗缓缓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再看了浮雕几眼，神色复杂地收回目光，他看向水墨童子：“我们去接法华吧。”
“是。”
钵多罗略微留恋地再看了浮雕一眼，便转身朝着前方走去，水墨童子立刻提灯走在前面带起路来，幽幽的灯火缓缓离开刻有浮雕的石壁。
忽而，洞内吹起一阵清风，那浮雕就好似一张覆在壁上的宣纸一般，缓缓着上了淡淡的颜色。而后一角若人皮一般揭开，片刻竟从石壁上瞬时脱落了下来，成了一幅展开的被风惊起的画卷！
这画卷摇摇晃晃朝着洞内的灯火飘去，两头自行卷裹，待快靠近前方的人影，无声无息地钻进了钵多罗的袖袍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你们猜出来了，那是《梨花雪》－　－


、第七十一回

找到法华之后，庚炎与钵多罗带着他离开混沌，一同赶往须弥山。
起初法华吵闹不休，死也不愿跟他们去善见城，连钵多罗碰他一下，就瞬间炸毛，面露凶相。
起程时，又屡次趁机想逃跑。
钵多罗很少见法华如此暴跳如雷，又不忍伤他，混乱间被法华咬伤了手。
后来，是庚炎闲法华烦人，一下将他敲晕，才顺利离开混沌。
钵多罗怀抱着昏睡的小法华，沉默地抚着他雪白的狐毛。
他不愿回大珠寺，钵多罗虽能体谅他的心情，但是好说歹说法华仍旧冥顽不灵，始终要与他厮混在一起，长此下去，并非好事。
要知道，他钵多罗现在不仅是待罪之身，且阿释拏迦和燕楚七两人都对他有所觊觎。虽然他不太明白自己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但是他担心法华若一直与他关系密切，他日阿释拏迦和秦水伯，或许会将诡计打到法华身上。
且不说赤目子和白河的事，若真到那时，钵多罗万死难辞其究。
御风还未行到山脚，钵多罗忽而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
往西方朝拜的路上，突然多了许多百姓，不仅有年轻力壮的人，连老弱妇孺也满地皆是，仅是自己路过的地方，便是数不清的人烟。
“怎么会有这么多朝拜的人？”
钵多罗诧异地看到，那些往佛界行去的队伍中，好些已经支持不住，可体虚的人却仍旧催促家人继续前行，全然不管自己的死活。
“你哪知眼睛见这些人是为朝拜而行？”庚炎略略瞥了一眼云海下如蝼蚁微小的凡人，冷冷扯了扯嘴角。
钵多罗心底咯噔一下：“难道跟邪相有关？这些人是逃命的？”
庚炎看了眼钵多罗，天生上扬的嘴角本就似笑非笑，眼下却更加令人难以捉摸：“阿释拏迦并非急于求成之人，若无十层把握，他不会贸然行事。更何况你的出现都出乎我们的意料，他更不可能轻易错失良机。”
“但我想不出，有什么能令如此多的人急急赶去佛界，除了避祸逃难还有什么？”
“当然还有其他，”庚炎挑眉，“比如说，贪念。”
“贪念？”钵多罗眸中闪过一丝诧异的光芒，“难道佛界出了什么事？”
庚炎轻声哼笑，意味深长地说：“去看一下，不就清楚了？”
钵多罗欲言又止，终是什么也没说，与庚炎并肩前行时，却暗中加快了步伐。
越接近须弥山，人便越多。
渡过咸海，刚到须弥山脚下时，钵多罗见到一座巨大的金山出现在自己眼前，金光灿烂，简直染红了天际，钵多罗一时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这是须弥山？”他脸色铁青，目光一一扫过所看到的一切。
须弥山本是无量宝山，虽也是由金、银、琉璃和玻瓈四宝构成，却根本不是一座纯粹的金山，而眼前被无数凡人开凿的巨山，金光闪闪，俨然是一座纯金之山。
难怪，就如庚炎所说，赶往须弥山并非为了虔诚朝拜，竟都是为了凿这忽然间变作纯金的须弥山！
无数凡人攀着山，全然不顾山势险峻，靠着手中各种农具，对着山壁一阵乱凿。
远远望去，好似被沸水淋了的蚁穴，成千上万的蚂蚁密密麻麻的附在山壁上，极为壮观。
一直注视着地面的钵多罗，似乎看到了什么，御风直接向着地面飞去了。
庚炎跟上他，在他耳边说：“上次我与虚耗打赌，只要他能偷来太阳，我就许他两座金山，五座银山。未想到这个小家伙胆子那么大，竟真偷来太阳神鸟金乌，我便应诺给了他一根玉箸。箸头所点之处可将那山化作金山，箸尾所点之处可化成银山。眼前这座金山，正是那小家伙用箸头点下所致。不知这小家伙到底是笨呢，还是故意为之。”
钵多罗猛然回首看向庚炎：“天尊，那小灰鼠受世人误导，视财如命，你如此做，难道是想害得他被神界佛界挫骨扬灰？眼下闹出这么大的事，须弥宝山一朝变作纯金之山，引来如此多贪财之辈。你身为上古神尊，想必你的法术无人能破，你是想眼睁睁看着这座无良宝山毁于一旦？”
庚炎神色一凛，冷冷看向他：“我与小灰鼠打的赌，是他心甘情愿而为，我并没有逼他。他箸点须弥山，是他的事，也并非我唆使他去做。我不明白，为什么在你眼里，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虚耗贪财，怪我诱导？若他知晓一分轻重，就不会答应那个赌约。虚耗点金须弥山，也怪我赐他玉箸？不能破我法术，是你佛界之中无能人，何以又怪到我头上？是不是这引来的满山贪婪之辈，也要怪我激出了他们心底的贪念，污了佛界圣洁之地？人之劣根，本性难移，什么鼎盛香火，虔诚信仰，你就那么在乎这些虚伪的膜拜？”
“你……”钵多罗被他一连串凌厉的话，一时间震慑得无言以对，他深深望了一眼庚炎，转头便朝着咸海边飞去，庚炎目光一沉，紧接着跟了上去。
“李甲！”刚落到地面，钵多罗便冲着面前的一个人大声喊道。
前方背负着一个人的年轻男子，身形猛然一顿，他转头看过来，见钵多罗望着他，正赶去他身边，蓬头垢面下，李甲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一时间满是疑惑。
“这位公子，请问你……怎会认得小人？”李甲喘着粗气，对已走到身边的钵多罗沙哑说道。
钵多罗看着他脸色饥黄，两颊隐隐凹了下去，一身衣物都散发着难闻的气味，简直犹如乞丐一般。
“我与游素交好，曾在挲迦耶城听他说起过你家主子的事，所以见过你几面，”钵多罗对他说道，又问，“你怎会在须弥山下？这……背上的人是……”
他的目光落到李甲背上的人身上，由于那人面朝下，钵多罗并没看清他的样貌，只是从身形上来看，像极一名奄奄一息的老者，浑身瘦得几乎皮包骨头，一头乱发与李甲不相上下，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腐臭之气。
哪知，钵多罗刚一说完，李甲竟背着人扑通一声跪在了钵多罗面前，大声痛哭道：“求公子救救我家少爷！求公子救救我家少爷！！”
钵多罗脸色剧变，不敢置信地惊呼道：“什么？他是小侯爷岳长乐？”


、第七十二回

李甲跪在地上，一只手紧紧揪着钵多罗的衣摆，不论钵多罗如何劝说，死活也不起来。
他哭着对钵多罗说：“游素道长走后，少爷病得十分厉害，几天之内便瘦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老爷看着急得不行，四处求医，可都不见好转。少爷多数时候都是烧得神志不清，有时清醒过来，就吵着要去找游素道长。他身上被家法打的伤因为高烧不退，很难结疤，没过多久就溃烂了。老爷见少爷这个样子，怕是撑不过去了，自己也急得病倒在床……”
李甲抹了抹眼泪：“后来，有一天少爷突然精神转好，问我游素道长有没有留下来等他。小人哪知道这些事，向少爷一问，才知道原来游素道长走当天，少爷有叫张随去追道长，说是有封信交给道长。若是道长看了，定会留下来等他十日。”
钵多罗忽觉嘴中一阵发苦，喉咙干涩异常，他低声道：“那日我遇到过游素，并未见有人前来送信。”
李甲有些惊诧，随后面露凶光，摸着眼泪恶狠狠地说：“肯定是张随那个畜生从中捣鬼！他一向见不得游素道长好，自从少爷为了道长改邪归正之后，张随那个混蛋恨不得道长去死！一定是他把信藏了起来，不然……”说着，又哭起来，“不然少爷就不会拖着这么重的病，叫小人背着他来追道长了……”
“岳长乐……叫你背他来追游素？”钵多罗脸色微微泛白，目光落到李甲背上毫无人形的岳长乐身上，看着那一身褴褛，很难想象这人便是曾经那个锦衣玉食，在挲迦耶城横行霸道的小爵爷。
“嗯……”李甲红着眼睛点点头，“少爷说，他还有一句话没跟道长说，这辈子一定要说出来，不然等他死了，可能就没机会了。下辈子的事，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遇到什么人，喝了孟婆汤，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钵多罗指尖一颤，手摸到岳长乐的肩头上，骨头硌得他掌心生痛：“你先放他下来，我会点医术，让我看看。”
“还看什么，只剩下一口气，见到他想见的人，那口气就咽下去了。”庚炎缓缓踱步到两人身边，拥挤的人群似是看不见他，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