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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夭 作者:君子在野-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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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渊披散一头湿漉漉的黑发,翻身趴在池边,侧脸枕着手臂,对公子寒道:“可比你貌美?”
“各个国色天香。”
“可比你憨傻?”
“怎会?必定聪慧过人……”公子寒一愣,这才发现又被龙渊占了便宜,气的使劲撩水泼他,两人在温泉池水里如两尾银鱼,你追我赶,好不热闹。
第十三章(小修)
一转眼,距离新皇登基已三月有余,今年的隆冬来的格外早,腊月还没有过完,长安城便接连迎来三四场大雪,每间屋檐底下都结着长长的冰溜子,宫人们一个个冻得鼻头发红,连松鼠都缩在树洞里啃松子儿,怎么逗也不出来显摆它们蓬松的长尾巴了。
然而,比寒冷和大雪更让人无法消受的,是后宫日复一日的寂静。
先皇的妃嫔和子嗣被遣散之后,大部分屋宇无人打理,大片空闲的宫殿和荒废的秋千架让后宫呈现出冬日草木般的颓败景象,新皇一连数次推迟选秀日期,宫女太监们无事可做,闷得竟日凑在一起摇骰子,讲些怪力乱神的故事,要不就是倚着廊柱望天发呆。
皇宫禁苑,四四方方的一块蓝天,除了飘落的雪花和偶尔飞来的鸟儿,什么都不会出现。
相比于后宫的冷寂,火药味十足的前朝则是另一种景象。
先皇在位时大权独揽,臣子被皇权和律法牢牢制约,又因连年战乱,各省赋税短缺者十之六七,因此百官虽日夜辛勤,却着实没攒下多少家业。憋了近二十年的一股劲在新皇继位后终于达到顶峰,百官很快发现公子寒是个最没心机,也最容易说话的主儿,很快便如野马脱缰,居于朝堂之上,当着皇帝的面就敢吵成一团。
文官指责武官为莽夫蠢汉,武官骂文官穷酸误国,文武官员内部则又分派系,表面恭顺,背后则囤积金银,暗自培植党羽。
又过了一段时间,臣子们私底下的较量与厮杀有了眉目,从此朝堂百十号人临朝听政,说话的声音只剩一二种,有元老往承天殿送完奏折,边哼小调儿边回想新皇温驯而恬淡的目光,对身旁的心腹道:“黄口小儿,当个书生嘛倒绰绰有余,要说当皇帝……”
元老嘿嘿一笑,理了理袖子,快步走下台阶。
公子寒不愿思索人心险恶,却也不傻,眼看送到面前的折子日益无关痛痒,最后竟言路不通,政命不行,终于也察觉了百官的私心。一场维护皇权的战争在十五岁少年和满朝文武之间拉开序幕,新皇处于下风,你来我往的僵持了数月,逐渐败下阵来,乃至每日愁眉不展,深夜常因噩梦惊悸而醒,一身冷汗浸透寝衣,再无法安睡。
年根时大家都忙着准备春节,公子寒却狠狠的生了一场病,寒冷的天气不利于康复,一天拖一天的留下了病根,春节过后虽然退了病气,本来还算匀称的身体却一天天清瘦了下去。
相比让人焦头烂额的政事,最令新皇寒心的却是他百般信任的枕边人。
公子寒说不出龙渊哪里不对劲,大约因为老皇帝殡天,无人拷问公子寒的功课,龙渊就再不过问政事,公子寒遇见难处,无论如何向他请教,低声下气的恳求,或者佯装愤怒都无济于事,龙渊只是每天安分的练剑,研究兵书,偶尔带几名侍卫去终南山狩猎,俨然一名万事不操心的闲散王爷。
公子寒曾问身边的小宫女:“你说,他待朕的心意如何?”
小宫女吓得险些砸碎了药盏,垂首道:“龙渊公子与陛下兄友弟恭,让人称颂。”
“也只是如此。”公子寒沉默许久,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心里没我,我知道,事到如今也不再强求,只是有些奇怪,他不要官职也不贪钱财,现在还肯留在这风口浪尖处,难不成还真要与我论兄弟情义么?”
第二年初春,河水还未解冻,种子还没有发出嫩芽,最让公子寒担心的事终于来了。
每逢改朝换代,必先有谣言乱国。
先是一些讥讽皇帝断袖之癖的童谣在坊间酒肆悄悄传播,不知情的百姓用夸张的语言把龙渊描述成一个表面婉转承欢,实际暴虐成性的恶徒,又把登基大典发生的混乱演绎成龙渊关闭城门,屠杀数十名忠于先皇的老臣来取乐,至于当日的雷击和六年前白马寺老僧死前的谶语则将宫内有妖人祸国的谣言渲染的更加神乎其神。
更有甚者,竟说龙渊一直不肯让皇帝选妃,试图令皇室绝后,并且用计排挤忠诚,现在已经将皇帝软禁,随时准备改朝换代。
流言蜚语传进公子寒的耳朵里,他气得面色发白,身子一软跌坐在榻上,小宫女来扶,公子寒颓然的摇了摇手,吩咐道:“找几个可靠的人把水云殿守好了,这些疯话,一个字也别让龙渊听见,走漏消息者格杀勿论。”
小宫女与公子寒一般年纪,打心眼里心疼主子,闻言朝水云殿的方向剜了一眼,尖刻道:“他也配。”
公子寒不恼,平静道:“朕是帝王,也是七尺男儿,莫说几句谣言,就算大难临头,保护心爱之人,何错之有?”
事态愈演愈烈,终于无法控制,稚童口中危险童谣的编造者尚未落网,一封用左手书写的匿名信传入宫闱,信写的文采飞扬,言辞犀利,字字指责皇帝宠信佞臣,已经到了江山易主的程度。
因为信的内容过于荒诞,公子寒读完时脸上仍带笑容,俯视朝堂百官,道:“龙渊曾庇佑朕长大,朕从未给他官职,未曾为他加封王侯,哪来宠信之说?”
百官的小题大做却像一致商量好的,公子寒话音未落,大臣们互相使眼色,呼啦啦跪了一地,有老臣惺惺作态,连哭带喊的要撞柱子,痛哭道:“臣冒死进谏,请陛下以皇嗣为重,下令立即诛杀妖人龙渊,并广纳妃嫔,养育皇嗣。”
公子寒的眼锋朝下一扫,道:“朕年轻,凡事应以国事为重,过些时日自然会命各位准备选秀事宜,至于诛杀龙渊,他为我兄长,我若杀他,岂不是不仁不义?”
百官早有准备,有武官佩剑而来,上前拜曰:“陛下仁慈,若您下不了手,臣愿替陛下背此骂名,若陛下仍执意不肯,万不得已之下,我等只能另选贤主继承国祚,以安抚民心。”
公子寒这才知晓,那些看似忠诚的臣子们早已精心编造了一张灾难的黑网,每日辛勤织补,一步步诱他进来,如今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
这封信的内容被掌权官员公之于众,很快变成一封讨伐叛逆的檄文,百官分为三派,一派主张诛杀龙渊、保公子寒,另一派主张逼宫退位、拥护宁王公子长风为新皇,第三派人数不多却很顽固,他们是抚养公子寒长大的老臣,不惜以性命相逼,坚持要将朝政大权还给皇帝。
三派人马从朝堂争吵开始,爆发了最后一场,也是最为气势磅礴和旷日持久的对峙。
公子寒为了不让龙渊被抓住把柄,与他分宫而睡一月有余,甚至已经许久不曾单独见面,眼见形势紧急,终于在初春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派心腹三次秘密溜进水云殿,将随身携带的玉佩送上,这才勉强请来了声称不问世事的龙渊。
那时公子寒病势愈沉,瘦的只剩一把骨头,说不了几句话就要停下休息,强撑着收拾了些值钱却看不出是宫中之物的金银细软,几件亲手做的素净衣裳和出城令牌等物,打成一只包袱藏在屏风之后,自己怀揣一包鸩毒,在外堂等着龙渊。
龙渊穿着一身旧日锦衣,腰配长剑而来,看见公子寒憔悴的模样,先吓了一跳,上前捏了捏他削薄的肩膀,叹道:“不过几日没来,何至于此!”
“最近政务繁忙。”公子寒强颜欢笑,自嘲道:“臣子们看我年轻,在政务上难免要严格一些,我也想效仿古人,勤能补拙。”
他打定主意,若龙渊问及近况,就轻描淡写应付几句,让他认为自己能够应对,从而骗他先逃出城,龙渊离开以后,百官一定会露出狐狸尾巴,到时候不等他们动手逼宫,他便服毒自尽,不辱尊严。
不想等真的见到龙渊,却被他身上的旧衣引动了情思,曾经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化为如烟往事,一件件涌上心头,最终逼得这位心思细密的少年天子心中酸楚,抓着龙渊的前襟,哽咽道:“帮帮我,你那么聪明,如果政事归你来管就好了,也不至于弄到这般田地,辱没了祖先……”
持续数日的无助和凄惶让公子寒语无伦次,指甲掐进肉里,竭力遏制着临近崩溃的情绪,叹道:“我实在没有办法了……”
殿内的小宫女们听见皇帝竟随口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吓得扑通扑通跪下,哭劝道:“不可,祖宗基业怎可儿戏,请陛下三思!”
“可是因为前朝之事?我的规矩早已对你说过多次……”龙渊看见他的样子已经猜到大概,冷着脸一甩袖子要走,宫人们见状急忙捣药似的磕起头来,一声声公子喊得要啼血一般,龙渊被拦在殿里,面色一沉,回头对公子寒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的声音不高,在大殿中却有回声萦绕,龙渊抬头打量了一圈,这才注意到,不过数月时间,寝殿早已不复昔日光彩,原本环绕着熏香与丝竹之声的大殿此时空寂异常,只剩不到十名宫人伺候,殿中到处蒙着蛛网与灰尘,烛火黯淡,一派奄奄一息的垂死之气。
“其余人呢?”龙渊的眼里终于添了怒意,低喝道:“陛下病成这样,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么?”
小宫女们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身子,怯生生的望向皇帝求助。
公子寒叹道:“不怪他们,留在这里陪我也是个死,我已经下了命令,愿意走的可来领令牌和银钱,趁早回老家种田,大约还可安享晚年。”
“你的归宿,我也筹划好了。”公子寒简短说了百官的举动,刻意维持着皇帝的颜面,平淡道:“至于朕,已经无路可走,百官说朕宠爱男子,难以做百姓表率,若不杀你,当被天下诛杀。”
龙渊的眉头皱的更紧,公子寒转头避开他的视线,吩咐宫人道:“你们去沏茶,再去准备几样清淡小菜,朕要与故人告别。”
龙渊闻言却也有些诧异,心道逼宫之事比预想的还要快,暗自重新掐算时辰,神思这一恍惚,不经意间把心事宣之于口,自语道:“原来已数月有余,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前因后果涌上心头,龙渊皱眉思索,余光却看见公子寒眼眶发红,紧咬着下唇,一副强自忍耐的神色,便解下腰中佩剑递给他,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道:“这么说,陛下今日叫龙渊前来,并不是要问对策,而是打算取我这条性命?也罢,当初我的命是你救的,若能解燃眉之急,杀了我便是。”
公子寒气急败坏地扯住他:“我怎会杀你?”
见龙渊依然若无其事,公子寒倒退一步,面色呈现病态的潮红,呼吸也愈发艰难而急促,他盯着龙渊的眼睛,忽然开始干声大笑,笑得一直流出了眼泪,捶胸道:“枉你曾说与我心意相同,枉我一直这么说服自己,我的心意,你何曾真正明白过,又何曾真正在意过?”
龙渊在心里默默道运势如此,无人可改。跟公子寒却无法解释,摇头道:“你若不愿杀我,又想暂时保住皇位,不如立刻赶去南书房与大臣商议,或许能再拖延十天半月,何必在此浪费时间?”
做仙时龙渊的地位仅次于天帝,做人他却未曾合格,还没弄明白这句大实话又错在哪里,公子寒忽然抽出宝剑,使出全身力气回身一削,将大殿悬挂的银红纱帐哧啦一声撕成两半。
明晃晃的宝剑应声落地,公子寒抬起眼睛,目光暗含嘲讽:“龙渊,若不求你,你就不碰我,若不找你,你可以数日不见我,莫说今日身陷囹圄,就算明天我死在你面前,你大概仍能冷漠自在,还舔着脸说与我心意相同,是你当真如此无耻,还是修为可比和尚道士?
“我只问你一句话,我对你来说算什么?这两年对你来说,又算什么?”
龙渊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胸口却莫名的疼了起来,公子寒摇了摇手,冷笑道:“罢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百官提了两件事,第一件不成,我只能选第二件,张丞相权倾朝野,他说若能让女儿做皇后,将来的儿子立为太子,他愿助我夺回皇权,下月初五行册封礼,月底选秀,广纳妃嫔,朕走了,你的人,你的心,朕不要了!”
第十四章
“百官提了两件事,第一件不成,我只能选第二件,张丞相权倾朝野,他说若能让女儿做皇后,将来的儿子立为太子,他愿助我夺回皇权,朕心意已决,下月初五行册封礼,月底选秀,广纳妃嫔,朕走了,你的人,你的心,朕不要了!”
帝君在天界万年,从来就是一副无喜无悲的冷淡性子,在人间受了十世磨难,更加心如止水,无人可以撼动,听完公子寒的话,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无名火,一把推开他就要走,想了想又觉得太亏,挥剑把内殿砸了个痛快。
龙渊习得一手好剑法,俯仰旋身之间,大殿悬垂的丝帛帐幔皆被削做碎布,玉盘冰盏叮叮咣咣碎了一地,檀木屏风也未能幸免,被硬生生削掉了一只角儿。
小宫女们上前拦阻,公子寒面色阴沉,一挥手把她们全挡在后面,身体却再支持不住,倚着柱子慢慢坐在地上,语含疲惫道:“由他去。”
“反正散伙了,我再不用受他的气,难道还舍不得这几样东西?”
龙渊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把鱼肠古剑收回腰间,转身拂袖而去。
上次从老仙儿那里抢来的百年山参还剩几根参须,一直好生生的用白帕子裹着,龙渊回到水云殿,把须沫子一股脑儿全倒进滚烫的灯油里,滋啦滋啦烤了一盏茶的功夫,老仙儿果然捂着下巴,一边哎呦叫唤,一边在帷帐后显了形。
水云殿幻化作青山绿水,仙鹤旋飞之仙地,那老仙儿身着白衣而来,却鼓着腮帮子,半分仙风道骨的劲头都没了,一挥拂尘,凭空又变了一副棋局出来,老仙盘腿坐在棋盘边,指着龙渊的鼻子道:“你这竖子!你与那小公子吵架就吵架,回来欺负我老头儿做什么!”
“皇帝娶皇后选嫔妃,繁育子嗣,还有什么阴谋权术,生老病死,那都是凡间最正常的事,枉你自诩参悟世间万物,还被此所惑。”
帝君一身光华流转的华丽紫袍,一个劲儿在老仙面前转圈子,强行用呼吸吐纳之法镇定心神,闷闷道:“并不是为了他。”
说罢两手撑着栏杆,冷着脸去瞪荷叶上的青蛙,青蛙也受不住他那一身寒气,呱呱叫了两声,一蹬后腿跳下水逃跑了。
“就是最近闷了,想找你下棋。”龙渊说罢,绕回来跪坐在老仙对面,拈起一颗黑子落在棋盘右上角,又拈起一颗,等着老仙落子。
这一局棋下得有趣,老仙像打定了主意要磨人性子,一招一式考虑得格外慢,龙渊则恰好相反,老仙儿的棋子一落,他便像早料到一样,啪的把黑子往棋盘一按,一副要置对手于死地的架势。
可惜棋局还没过半,胜负已然分明,龙渊所执黑子连失要地,败得七零八落,老仙儿抚掌笑道:“赢得爽利。”一面慢悠悠地收拾残局,哗啦啦的往盒里里扔棋子,嘴里也不闲着,戏谑道:“帝君今日的棋艺,可是连往日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龙渊把棋子往盒子一摔,向后倚着栏杆:“不下了,无趣的很。”
说罢站起身负手踱步子,几次要开口都强行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不知转悠了多少圈,终于压制不住脾气,冲着老仙儿把心中郁结吐了个干净,一连串数落道:“你说那皇帝是不是烧坏了脑子,认为娶了皇后就能逃过一劫,这明明就是缓兵之计,逼他做傀儡,但他若真的一分实权也没了,那丞相还有必要留他么?这等蠢物,若是修仙,十世也摸不到天庭的边儿,凭什么让我垂青于他,若没有我,他算什么?”
老仙儿咽下一口酒,砸吧两下嘴,闭着眼睛捋胡子,就是不接帝君的话茬。
龙渊又转了两圈,继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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