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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夭 作者:君子在野-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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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此番所为何事,诸位应该已经知道了……”龙渊忽然收敛了笑容,一甩袖子,厉声道:“判官听命!”
“请帝君吩咐。”黑衣人急忙后退一步,一撩衣袍,恭恭敬敬的跪地听旨。
“立刻清点三十万鬼兵,天亮前在长安城东郊集结,以鱼肠古剑为兵符,听我号令,进城清缴王承叛军!”龙渊铮的一声从腰间抽出长剑,掷给判官令他辨认图腾,“不准扰民,不留活口,告知兵士,事成后我便免去他们生前杀伐业债,让他们脱离地狱之苦,重入轮回!”
判官领命而退,老仙却变了脸色,见龙渊转身就走,急的边跑边在后面叫:“帝君,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龙渊已经大步穿过小院,解开缰绳翻身上马,居高临下望着老仙,冷冷道:“莫要阻我,我敬你年长才跟你玩笑两句,没有准许你错了规矩!从黄帝起,轩辕氏司掌人间帝王更替、战争杀伐,公子寒胜与不胜,死与不死,江山昌盛与否都为我所管辖,可有你说话的份?”
老仙儿腿脚不灵便,追了两步就跑不动了,扶着一棵歪脖子枣树喘粗气,拍着大腿吆喝:“你的事我插不上话,可这逆天之举又要让天帝震怒,三界乱作一团!为了这么个气数将尽的王朝,为了个还有数月阳寿的帝王,你,你……你得不偿失!”
龙渊一勒缰绳,让骏马在原地转了个圈,眼见荒坟到处开始出现摇曳的黑影,皆是身着铠甲,手持剑戟的鬼兵士,冲老仙儿大笑道:“天界皆知紫微帝君冷心冷面,你与我相识数千年,可曾见我有过分毫偏颇?今日非要错一回,我便在此立誓,愿用万年修行,换此国祚五十年太平,我在一日,那憨儿和他的江山便安好一日,五十年后,甘愿下无间地狱永世思过,一诺千金,至死无悔。”
说罢叹了一口气,回头道:“日后想找我下棋,怕是要问幽冥鬼差了。”
那老仙儿见他执意如此,捋须叹了几声冤孽,道:“这仙入了魔障,比凡人难缠数万倍!你这都是为了什么!”
龙渊将马鞭在手中折了两折,仰头望着朝树杈间渐渐泛白的天空,答道:“若天帝问你,你便告诉他,天界一干自称慈悲的仙家,在我看来还不及公子寒的万分之一,寒儿心系天下万民,身居帝位却不恋帝位荣华,身为帝王理当如此,若连他都要受天谴,我倒是想知道,天道到底为何物?我这万年所坚守的,又为何物?”
“此事归根结底因他救我而起,我如今心疼他,管你们怎样聒噪,我偏要纵他宠他,即便这天要塌下来,告诉天帝,我替寒儿顶了。”
那老仙听完龙渊一席话,果然不再追了,看着那位列仙班万年,声称早已远离七情六欲的仙人如今一副志得意满的架势,跨马扬长而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这哪是他历劫,明明是三界神鬼一块儿历劫,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散了。”
手指一掐,自语道:“也不知那桃妖如何了。”说罢冲着龙渊离去的方向使劲咳了两声,敲了敲院中的栓马桩,化作一阵青烟,不见了。
却说公子寒率领禁卫军死守皇城,王承的大军本以为他性格软弱,天一亮就乖乖打开城门,却不想公子寒平时最没脾气的人,此刻却如此不知死活,不禁都觉得可笑,又有些可怜他。
一轮旭日从东方喷薄而出,朝头顶缓缓移动,宫门外五万大军如黑云压城,将皇宫重重封锁,若发起进攻,不需片刻,皇城必定沦陷。
转眼传来情报,长安城南门大开,王承的另外十万援军也已经兵临城下。
公子寒读完信笺,原本缺乏血色的脸愈发如同死灰,一个踉跄跌坐回龙椅,宫女们无不泪如雨下,一个个跪伏在公子寒脚边,啜泣道:“我等誓死追随陛下,请陛下赐死。”
守城侍卫连滚带爬的冲进大殿,满脸血水汗水,单膝跪拜道:“叛军已经攻城,我等最多能够支撑一刻钟,请陛下速下决心!”
公子寒望着一屋子六神无主的宫人,将手指插入额发用力拉扯,掩面沉默许久,疲惫道:“龙渊还没有消息么?”
宫女终于再忍不住,哭叫道:“陛下还要傻等么?皇城被围,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龙渊公子大约早已不在了,就算活着逃了出去,陛下真以为他有办法挡住十五万大军?他若对您有一分真心,昨夜就不会走,既然走了,就根本不打算回来!”
公子寒将脸颊埋入手掌,听完这番大不敬的话却没有一丝愤怒,半晌抬头苦笑:“原来你们都看的明白,只有朕始终是个梦中痴人……临了让你们看一场笑话,朕的一生,活成这样一个笑话!”
他的面颊苍白如纸,撑着椅背站起来,朝大殿环视一圈,朗声道:“来人,取朕的剑来!”
颤抖的声音在殿内激起空寂回声:“朕一生不喜兵戈,以至今日毁于兵戈,叛将王承不仁不义,竟然妄图逼宫篡位,朕作为一国之君,誓要与守城将士同生同死,哪怕全身插满箭簇,也要站着死在王城上!”
说罢紧了紧明黄披风,从护卫手中接过长剑,带领三十余名随身侍卫快步走出大殿,一路登上武安城楼。
厮杀声近在耳畔,城楼已如修罗场,连扑面而来的劲风都混合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到处是堆积成山的士兵尸体,一排排叛军冲上城楼,被守城士兵挥剑削去头颅,远方黑压压的箭簇如雨落下,转眼前排守城将士就被插成刺猬,喊叫声,嘶吼声,擂鼓声,剑戟碰撞的阴寒之声不绝于耳。
然而,敌我之势清晰的令人发笑,城楼上只剩数十名士兵拼死抵抗,每个都身负重伤,而远方王承的大军却延绵不绝,猛兽般虎视眈眈!
叛军尽着红衣,红衣银甲,层层延伸的方阵被阳光耀的分外晃眼,公子寒立于城楼之上,眯着被灼痛的眼睛向远处眺望,终于忍不住颓然叹息一声:“我等当尽丧于此……”
突然,只见一支队伍从东边浩荡而来,先是十几名骑兵冲在最前方,后续越来越多,队伍越展越宽,如同开了闸的洪水般将叛军鲜红的方阵冲的七零八落。最为奇异的是,他们不打旗帜,不鸣战鼓,甚至没有人发出声音,就好像一群从鬼界招来的阴兵,如影子般迅捷,又如一柄锋利的宝剑撕开重重防御,一直杀到皇城之下!
宫门下的叛军忘了继续攻城,城楼上的士兵忘了抵抗,全部睁大了眼睛望着这支不知哪里来的诡异军队,然而刚才的仅仅是先遣,只见蓝天白云之下,浩浩荡荡的黑影从四面八方灌入长安城,以疾风之势横扫千军万马,骑兵所到之处,如镰刀收割麦穗,叛军尽数被砍去首级!
战事霎时发生逆转,然而最为骇人的才刚刚开始,随着这帮怪异军队的越聚越多,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天空忽然风起云涌,乌云铅水一般翻滚沸腾,天宇呈现不祥的暗红,紧接着狂风大作,皇城各个方向响起哀哀鬼哭,仿佛数万阴灵被放出地府,在半空盘桓不息!
“我死的冤啊……”
“疼啊……你来替我吧……”
“哈哈哈哈……”
诡异而阴森的声音同暴雨同时来袭,又被隐没在一声又一声炸雷中,好像存在,又好像是惊雷和闪电引发的幻觉。
连公子寒身边的侍卫都不由大惊失色,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楼下鬼界一般的战场,用变了调的嗓音喊道:“这,这是阴兵过境!我听说凡是见过他们的人,三天之内一定被追魂索命!”
又有胆大些的士兵扒着石墙,探出头大声道:“胡说!他们只是身着黑色铠甲的士兵,不知赶来救驾的是哪位将军?至于这天象,是王承叛军该遭的天谴!”
公子寒怔怔的望着城楼下发乱作一团的战局,目光追逐着一名冲在黑影队伍最前方的骑兵,忽然欣喜的高声叫道:“龙渊,是龙渊!”
那诡异的黑衣兵士已经攻占了宫门外的大片空地,队伍自觉分作两边,让出一条同往宫门的道路,龙渊一身戎装,手挽缰绳,跨马行至城楼下,拍了拍喷着鼻息的烈马,仰头望着公子寒,喊道:“我回来了!”
见公子寒还傻愣着,龙渊忍不住扬起唇角,一勒缰绳,将腰间两人定情的玉佩取下挂在箭矢上,拉满弓弦,嗖的一声,箭尖径直公子寒耳畔擦过,稳稳钉在木墙上。
“小皇帝,快开城门!你的夫君把江山为你送回来了!”
第十八章
龙渊在宫内只停留了片刻,喝了一碗公子寒亲手斟的酒,派了一支两千人的骑兵保护国君,之后便再度领兵出发,从长安城向东一直打到东海,短短一个月光景,曾经烧遍九州大地的反叛之火无声无息寂灭,龙渊率领大军清缴叛军主力十二万,并零星小股队伍共十六万人马,除了王承,公子长风等十余名主犯外,其余叛军尽数坑杀,不留活口。
随着战事推进,捷报一封接一封传进宫里,然而陪着公子寒与身边的宫人们却一直未敢露出喜悦之色,原因很简单,龙渊派进宫里的两千骑兵,实在是太吓人了。
没人知道这些士兵究竟什么来头,他们成日一言不发,手持武器站在各宫门口,没有丝毫表情,阴森面容呈现死者的灰绿,若仔细看,甚至能从头盔下面看到尸斑和嘴角的烂肉,常常有小宫女被夜游的士兵吓得全身发抖。
被守卫者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征战途中叛军所受的煎熬了,据说,一直到主犯们被五花大绑送至天牢关押,他们都没明白让士兵吓得尿裤子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出兵第二十七天,龙渊率领的大军大获全胜,班师回朝。
然而,公子寒已经羸弱不堪的身体,却被这一个月的等待和长安城盘桓的冲天怨气彻底击垮了。
龙渊回归那天发现公子寒没有亲自出城迎接,掐指一算知道不好,一身血污都来不及洗去,三步并做两步冲进承天殿,殿外早围满了焦急的御医和团团转的大臣,一见龙渊回来,自觉让出一条道路,宫女含烟上前拜道:“陛下快撑不住了,他一直在等您。”
御医也跟着抹眼泪道:“我等医术平庸,恐怕已经回天乏术,请公子面见陛下时务必节哀,至于储君之事,也请早作打算……”
这帮臣子在公子寒有难时都称病闭门不见,此时认定龙渊必为新主,一个个赶来巴结,御医话还没说完,龙渊突然扬手,啪的一声,一鞭子狠狠的抽在那御医脸上,疾言厉色道:“一派胡言,我不让他死,今天就算阎王来了,也得给我老实等着!”
龙渊从袖中取出一株人形山参,扔给御医拿去煎汤,向内殿走了两步,突然转头,眼锋如刀子似的刮过文武百官:“陛下病着不能理政,从今天开始,朝堂大小事宜全部向我禀报,我不像寒儿那般好糊弄,你们的账我一件件都记着,咱们来日方长!”
话说的虽然底气十足,然而龙渊一步步走进寝殿,心里不是不忐忑。
久病之人见不得光,殿中只点了几支烛火,斗室昏沉而幽暗,最内侧摆放一张宽敞华丽的紫檀架子龙床,悬挂着湖水色帷帐,龙渊站在榻前,连试几次都不敢去揭,最后猛地一拉,待瞧清楚榻上的人尚有神智,一颗心这才放回了肚里。
虽然算出他尚有三天阳寿,若魂魄已然离体,便是佛祖亲临也没有办法了。
公子寒裹着厚重的锦被,一张清癯的脸瘦得脱了形,感觉有人来了,费力睁开眼睛,看见是龙渊,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欣喜,只是扬起嘴角,缓缓道:“回来了?”
他这一句问得极为平静,仿佛龙渊并不曾替他清缴叛军夺回天下,他也未曾病入膏肓,只是一对平凡的夫妻,见到久别的丈夫归来,眉眼含情的开口问候。
龙渊嗯了一声,将锦被掀起一角,摸到公子寒瘦骨嶙峋的手,十指紧紧扣着,感觉那暖意从掌心传来,一直通往心里,仿佛连月杀伐征战的戾气都化去了,双眉不自觉舒展,嘴唇也往上翘起弧度,向里推了推公子寒道:“我杀了很多人,走了很远的路,现在累的很,你陪我睡一会。”
接着钻进被衾,把胳膊从公子寒肋下穿过去,自然而然的搂着他的腰腹,闭目便要睡。
公子寒没料到他比自己还若无其事,用力攥住龙渊的手,睁大眼睛使劲摇头,见他没反应,不甘心的拽着他的手往榻边敲打,断续道:“把……把臣子叫进来听令,准备纸笔和……和朕的印玺,朕要写遗诏,快……快来不及了……”
“不急,药已经煎上了,喝完再说也不迟。”龙渊伸出一根手指挡在他的嘴唇前,道:“没力气就不要啰嗦,你心里怎么想的我都晓得。”
见公子寒仍不放心,龙渊侧身面对着他,漫不经心道:“你想说若你有任何不测,江山传位于我。”
公子寒一怔,轻轻点了点头。
龙渊喟叹一声,心道朝代更替、兴衰荣辱不过一眨眼的事,十六万人的尸身堆积起来也赶不上一座山,委任或废除人间一位帝王更是在提笔之间,这小皇帝却如托孤一般郑重其事,好笑的是,自己竟陪他认了真,从此人间的日子是真,仙界的自在才是幻了。
没来由的感到疲惫,便闭目休憩,不想真的睡着了,天界万年虚无岁月和人间十世苦难如云烟过眼,睁开眼睛依旧困在这巍峨的殿宇之中,穿的依旧是战时一身染透鲜血的衣裳。龙渊将掌心覆在公子寒的腰间,嗅着他身上的中药味,不由也觉得奇怪,这病怏怏的凡人到底有什么好?
撑起身子去看公子寒的脸,才发现他一直醒着,两人鼻尖碰着鼻尖,对视了一会儿,都忍不住笑了,龙渊伏在他耳畔道:“叫一声相公听听。”
公子寒艰难的抬起手,搂住龙渊劲韧的腰身,乖顺道:“相公。”
龙渊听得舒服,仔细将他的眉目轮廓审视一遍,又掀起锦被,从修长的脖颈往下看,十六岁的年纪,逐渐宽阔起来的肩,薄而平坦的胸膛,细瘦的腰身,不过是一名刚刚有了成人轮廓,细微处仍显青涩的少年,不大的一颗心,装着天下苍生,祖宗基业,装着普通人几辈子都消化不了的悲天悯人,如今认为自己大限将至,病的连说句话也不能,偏还要费劲心力,为心上人盘算筹谋。
“你还这么小,听起来确实不伦。”龙渊取笑他,“不过,再叫一声,我喜欢的很。”
公子寒当皇帝当惯了,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羞赧的不敢看他,这两个字在舌尖一划,心里便生出无尽依恋,叫不够似的,又软绵绵的补了一句:“相公,我舍不得你。”
“咳咳。”
榻上两人正在缠绵,殿门口却不合时宜的传来了咳嗽声,宫女含烟捧着刚熬好的参汤,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已经等了半天,眼见再不进来,两人便要宽衣解带了,只好冒着被骂的危险进屋送药。
龙渊的视线一离开公子寒就没了温度,看谁都是一副“你这拖累”的神情,冷冰冰的打发了那小宫女,一手端着药盏,另一手抽出匕首往小臂一划,鲜血滴滴答答沿着手臂往下淌,从手背滴进碗里,将参片染作粉红。
公子寒瞧见这一幕,骇的要叫,龙渊示意他噤声,撕了一片纱帐缠好手臂,扶他靠着软枕坐起来:“可相信我?”
公子寒不明就里,听他这么问了,只好点了点头,龙渊也就不再解释,盛了一勺参汤送到他唇边:“你记住,无论我做什么,绝不会是在害你,从今往后一切听我安排,最多半年,保你恢复如初。”
公子寒仍面露迟疑,龙渊哄孩子似的啧了一声,佯怒道:“听不听相公的话?”
公子寒一闭眼睛,将那一勺腥甜的汤汁吞了进去。
说来也怪,被迫把一碗混着血的参汤喝完,公子寒便感觉头皮发麻,眼前发黑,身子倦怠无比,舌头也僵直的不听使唤,不出一盏茶的工夫就昏睡了过去。
从这一日开始,连续数月,公子寒吃着血浸的参,一天十二个时辰里倒有十个在酣睡,偶尔醒来也形同痴傻,别说吃饭穿衣,就连解手出恭都不能自理,从小陪伴公子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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