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叛颂歌-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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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角兽发出迷途的低沉呜咽，缇雅望着脚下寸草不生的广漠荒原，自言自语地呢喃：“真是；大地和夜空一样干净呢……”
她拿出“伊石”，呼唤大天使之名，可它却不声不响，舒服地趟在她手心里。缇雅索性盘腿坐在地上，冲着石头大喊：“米凯尔，你这个偷懒的家伙，快出来告诉我这是什么鬼地方！”
“唔——”
什么声音？缇雅一个激灵跳起来，四下张望，抬起手看看依旧安静坦然的“伊石”，又回眸打量浑身发抖的灵兽，逐渐意识到，她们有朋友了。这沉闷如雷的巨响来自不远处迅速隆起的驼色不明物，很快，它脱离了干枯地表，伸出四条暗黄圆柱，用以支撑庞大的身躯。
独角兽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痛苦哀鸣；缇雅双腿僵硬，但还是努力挪到灵兽身边，跪下查看它的状况。不是因为恐惧，它是因身体的疼痛而抽搐，到底是怎么回事……
怪物笨重缓慢地靠近，它散发出的腐朽之气肆意弥散，酿出死亡的味道。缇雅抱住独角兽的脖颈，跪在地上，艰难后撤，直到精疲力竭。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拔出短刀。
短刀？她在腰间反复摸索，只找到它精致的刀鞘。不讲情面的维兰，竟然拿走了她的宝贝？不对，他才懒得收藏恶魔的东西，那公主殿下的可爱宝贝究竟在哪儿呢？她的思绪已然混乱不堪，怪物宽阔的身影也渐渐遮住她模糊的视线。
这就要光荣牺牲了么？她还没有准备好。对了，她是恶魔的孩子，她死不了！缇雅用自己纤细的身体护住她的伙伴，闭上眼睛。
“索利奎特，对不起，把你带到这儿……”
粘稠的血液喷洒在她身上，坠落于灵兽洁白的皮毛，污秽的颜色，腐朽的气味……这就是她的血液么……可是，伤口的疼痛在哪儿？
“唔——”
是怪物痛苦的嘶吼！缇雅抬起头，视线被一团焰火般的赤红笼罩。
“米凯尔，你终于——”
“琉卡。琉卡。塞拉莫。”
缇雅很不文雅地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也不知这股强烈的气流是从身体哪个部位窜出来，她唯一没被怪物脏血污染的惨白双颊迅速升起两朵焰火般的红云。
她不敢眨眼，怕遗漏了片刻华丽至极的战斗场面。红发精灵的剑宽厚颀长，足有两米或者更长，缇雅无法估测出确切数字，总之比起维兰那柄被天使砍断的剑，这把充满压倒性力量、锋利无比的大剑前所未有地俘获了她的目光。
精灵并未使用魔法，只是挥舞大剑，迅速轻盈地在怪物庞大的身躯间穿梭，先麻利地砍断它笨重的圆柱四肢，紧接着跃上它的脊背，双手握住剑柄，用力插进怪物空洞幽暗的双眼之间。缇雅原以为这招会让它魔幻般地灰飞烟灭，可惜，它却在半空炸裂，以倾泄而下的浓黑污血落幕，而缇雅公主干净的面庞终于惨遭牵连。
“太恶心了。”她用粘糊糊的手抹着自己粘糊糊的嘴角，一阵阵反胃，更糟糕的是，始终萎靡不振的独角兽突然精神抖擞地站起来，原地转了个圈，就把皮毛上的血污毫无保留地送给了狼狈不堪的公主，接着发出一声舒心的轻吟。
“琉卡。塞拉莫。”精灵再次报上姓名，缇雅仰起头，认真地打量她的救命恩人。
原来雾灰色的眼眸并非只属于维兰，雾灰色的眼眸除了冷漠，还可以兼具张扬与温柔，蕴藏着斑驳朦胧的色彩；而火红的长发也并非专属于大天使，火红长发下的容颜，除了时而端庄时而调皮，还可以如此邪气、如此亲切。
“缇雅。圣。里格。洛林奥——喂，你干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有名字就够了。”他把公主夹在怀里，扔到独角兽身上。
“我来指路，命令你的灵兽，回索利奎特平原。”他跃上灵兽脊背，扶住她盈盈一握的纤腰。好在她脸上色彩缤纷，否则两颊上的火烧云注定会成为这片沉暗夜空最耀眼的光芒。
索利奎特平原有几片云蒸雾绕的温泉，因地处较远，鲜有精灵光顾。缇雅除去快要黏在皮肤上的衣裙，泡在池中，红发精灵在如屏风般圆滑石头的另一侧，把水弄的噼啪作响。
“琉卡……”她吹着四周暖暖的蒸气，小声念出他的名字。
“什么事？”
“嗯？”
好近的声音……
她迟疑了一下，举目仰望，名为琉卡的精灵叉着两条长腿，裸着上身，只在腰间系了一块若隐若现的薄布，悠闲地站在石头上俯视她。缇雅屏气凝声，像条惊慌逃命的泥鳅，迅速将头埋入能够阻隔视线的温泉里，很快，暖洋洋的泉水就沸腾冒泡了。
缇雅躲在石头后面，磨磨蹭蹭穿上被泉水附近温热地表烘干的洁净衣裙，不远处，琉卡正坐在不一块高耸细瘦的灰石上，右腿蜷在身前，左腿自然下垂，若有所思地望着夜空。
公主喜欢他的装扮，银色衣裤干净大方，没有多余纹理，勾勒出他颀长健美的身形；及膝的红色靴子上绣着火焰状的金色图案，精干利索，极富蓬勃的战斗力。
她突然想起维兰。卡斯诺尔的衣着风格——马甲外面套着纽扣繁多、前短后长、图案复杂，不知是燕尾服，还是什么精灵战服的修身外衣，偏偏还要再围上一件黑色大披风，贵族气质混搭邪恶趣味，真让人头疼。
“谢谢你，琉卡。”
她终于能在一个无人打扰的时刻向救命恩人致谢。琉卡轻盈落地，伸手抬起她线条柔和的尖细下巴。
“洗干净了，倒也是个美女。”他颇为认真地说，眼神张扬，声音流露出一种岁月打磨出的狂野，味道浓烈，不似梵卓散发出的气息，安静深沉。梵卓的“狂野”，绝属浑然天成。
缇雅绯红着脸颊将下巴移开，低声问：你的剑呢？”
好奇的公主总觉得少点什么，原来从刚才起，她就没再见到琉卡耀眼夺目的长剑。
“它需要休息，现在不是战斗时间。”他笑吟吟地说。
缇雅并未对这模棱两可的回答表示抗议，她望向卧在芳草中熟睡的独角兽，皱起弯弯的眉毛。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知道吗？你还没付报酬呢！”琉卡俯身凑近她的脸，眨了眨眼。
“你想要什么？”她爽快地接住他的刁难。琉卡直起腰，略为惊喜地仔细打量起这个娇弱的人类女孩。
“送我去卡斯诺尔悬山。”
“不行。只有这个，不行。”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缇雅不能再让自己陷入困境，况且这个精灵来历不明，没有属于自己的独角兽，却长着一双和维兰同样颜色的眼睛，说不定……
琉卡张开双臂，从身后环住她单薄的肩膀，将她抱上独角兽的脊背。缇雅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力气与他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灵兽轻盈跃入空中，乘风飞翔。
卡斯诺尔悬山，近了。


、第七章　决心

“到了。”
缇雅命令独角兽落在卡斯诺尔悬山边缘，不肯再向前半步。琉卡跳下来，拽了拽衣领。
“琉卡。”她的声音有些迟疑。
“来。”他向她伸出手，唇边挂着一抹情感不明的微笑。
“我……还是在这里等你。”她望着云雾中的黑色城堡，目光逐渐黯淡。这是一座真正的城堡，冰冷，坚硬，神秘。
“你的眼神告诉我，你的不安，你的恐惧，还有渴望。缇雅，听到了吗？渴望。哪怕它十分微弱，被强大的不安与恐惧镇压，但它依然活着，在你的灵魂和血液里。”
琉卡仿若吟诗，又似诵念蛊惑人心的咒语，可他说的没错，她的确听到了，“渴望”的声音。他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踏上通向城堡的石阶。
“自由国度没有等级之分，所谓贵族，只是源自精灵对血统纯正，战斗力强大家族的崇拜和忠诚。卡斯诺尔大陆最强大的精灵种族——暗夜精灵，是大陆的第一批子民。在四大元素精灵王合力引导自然界灵气的流动聚合的过程中，九位精灵诞生于蓝色月光。他们，便是暗夜族的祖先。同时，一件可以保护精灵界的绝世珍宝——圣月，也经月光蕴育而出。在九位暗夜精灵成年之际，最初的四位元素精灵王对他们施以艰巨考验，其中的一位，以绝对优势成为圣月的持有者，此后，代代相传……”
琉卡断断续续讲述的一些暗夜族历史，缇雅大致已从米凯尔那本书中了解。她真正想知道的是那片荒原，那只怪物，还有他，神秘的琉卡。塞拉莫。不过，她似乎暂时没有开口询问的时间了。他们停在城堡门口，琉卡笑着轻叹一声，似乎没有继续前行的打算。
“琉卡，我——”
城堡的门被一阵风撞开，公主微弱的声音瞬间被它淹没。不过，这么快又能看到维兰气愤掺着惊讶还有些许不安的扑克脸，她起初的紧张情绪十分自然地转化为兴奋。
“维兰，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沉不住气。”琉卡翘起嘴角，笑意盎然。
“哥哥？”
“公主？”
缇雅循声望向随后而出的梵卓和嘉蒂丝，有些头晕。她想抽出自己湿乎乎的手，可琉卡却丝毫不肯放松。
“嗨！”缇雅声音清脆地打着招呼，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嘉蒂丝，你还好吗？”琉卡语气分外柔和。
“哥哥？你还活着……”嘉蒂丝眼中含着泪，缓缓走下台阶。他终于松开缇雅的手，上前拥抱自己许久未见的妹妹。
“公主，你怎么在这儿？”梵卓紧跟着走到缇雅面前，疑惑地问。
“为报答我的救命之恩。”琉卡不给她回答的机会，梵卓话音刚落，他就迅速返回公主身边，俨然一个忠诚的卫士。
“要不是我，你的公主早就被‘巴宸’踩的尸骨不剩了！”琉卡说得很血腥，不过缇雅终于知道，原来那只怪物叫“巴宸”，好奇怪的名字……
“腐尸魔兽？！”
维兰、梵卓、嘉蒂丝难得异口同声喊出相同的内容。
“你是怎么突破封印的？”维兰皱起眉，表情严肃。
“绝境中迸发的力量，往往超乎想象。”琉卡语气里增添了几分挑衅的意味。他握回公主的手，走上台阶，与维兰擦肩而过。
“让我详细和凯文森汇报一下吧！”
“你可以进去。她不行。”维兰抬起胳膊，拦住他们。缇雅的身体在夜风中轻轻颤抖了一下，下意识拽着琉卡向后退。
“哈哈；维兰，你是怎么了？当初——”
“都进来！”
缇雅预感到琉卡没说完的话可能会引出一些尘封的秘密，但却在关键时刻被门内传来的浑厚声音截断。
“怎么办？这可是凯文森的命令。”琉卡歪头笑笑，拽着一脸困惑的缇雅，昂首阔步迈进大厅。
“嗨，各位，我回来啦！”琉卡抬高声音，亲切地喊道。
缇雅望向座椅上银发白袍，飘着长胡子的精灵，一眼便认出来，那天与父亲签订契约的精灵，就是他！
“琉卡，我的孩子……哦，真没想到，你……还活着！”凯文森的语气有些迟疑，犹豫了几秒，紧接着快步上前和他拥抱，
“她是？”白胡子精灵和琉卡寒暄片刻后，转头聚精会神打量着缇雅。
“缇雅。圣。里格，洛林奥德国第七公主。”她今天终于有机会说一句完整的话。
“是你？”凯文森的表情分外严肃。
“凯文森。”琉卡声音洪亮，似乎有意吸引众人的目光。
“请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当年，封印艾尔韦斯荒原的命令，是谁的决定？”琉卡之前的亲切忽然间消失，语气冰冷地质问。
“孩子，你知道那种情况下——”凯文森痛苦地闭上眼睛。
“是我。”维兰走到两人中间，目光凛冽。
“若你心怀怨恨，尽管用你的方式惩罚我，琉卡。”
空气仿佛瞬间凝结成冰，缇雅不由自主地握紧琉卡的手，胆战心惊地注视维兰雾灰色清冷的眼眸。
“哈哈……”琉卡沉默了几秒，突然开心大笑：“看你们紧张的样子，我很像可怕的复仇者吗？我是暗夜族的战士，塞拉莫家族的荣耀。嘉蒂丝，你说呢？”他望向早已泪水涟涟的妹妹。
“各位，请重视艾尔韦斯荒原的骚动，今夜并不是腐尸魔兽第一次出现，若不知是什么风把这位美丽的女孩吹到荒原，不小心破坏了封印，我估计就得在那儿孤老终生喽。”琉卡说着，抬起修长手臂，亲昵地揽住缇雅清瘦的肩膀，原地后转。
“哥哥！”嘉蒂丝大声呼唤，眼眶又湿润起来。
“嘉蒂丝，好好待在维兰身边，他要是欺负你，就来找我。”琉卡走到她身体，轻轻拍着她的头。
“那你呢？我们刚见面，你又要离开？”嘉蒂丝用指尖勾去眼角的泪珠。
“守护我们的家园啊，笨蛋。”他捏着妹妹皮肉细薄的脸蛋，目光里满是疼惜。
“琉卡，如果不希望我亲自动手，就请你把她，送回人界。”维兰站在白胡子精灵身边，两双眼睛传递出同样不容抗拒的指示。
“她？”琉卡故作糊涂地四处张望，目光在大厅里绕了半圈，最后落在臂弯里公主苍白的脸上。
“她有名字，缇雅。圣。里格。维兰，记住别人的名字，是对她的尊重。”
琉卡义正言辞地辩护。
“你说的对。没有尊重，也不需要记忆。”维兰不动声色地回应。
“卡斯诺尔大陆何时变得如此心胸狭窄，容不下一个柔弱的人类？还是，你们有仇？”
“不要被表象迷惑，琉卡。”
“那我应该挖出她的心，仔细观察？”
“好主意。”
维兰说这些的话时，心里一定美滋滋的，不过他的俏脸可遭了秧。无论是高贵的“圣月”家族继承人，还是优雅贤淑的第七公主，都将永远铭记这一刻——缇雅甩出生平第一个巴掌，维兰承接平生第一个耳光，这一刻，精彩无限。
“维兰。卡斯诺尔。”她扬起头，威严的声音回荡在大厅。维兰不可置信地俯视她，那是一种什么眼神啊，无辜、愤怒、还有一点点伤心？他做错什么，说错了什么吗？她打了他，难道还满心委屈？
“维兰。卡斯诺尔。你是我见过的，不，你是这个世上最不可理喻的人！想驱逐我？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吧！”缇雅说完，冲着他的扑克脸，长长舒了口气，退后一步，调皮地眨了眨睫毛，紧跟一个傲睨万物的微笑，转身扬长而去，竟来不及和轻声呼唤公主之名的梵卓道别。
她就要哭了。她必须加快脚步。
她是洛林奥德国第七公主，她不能在任何人面前落泪。
可是，还没等走出城堡，她眼角的泪花就干了。琉卡幽灵似地飘到她身边，握紧她的手，踮起脚尖，疾风般从漫长的石阶飞驰而下。
“琉卡，我也能拥有你的速度吗？”
“没有什么不可以，缇雅。”
“接下来去哪儿？”
“你自由了，缇雅。”
“自由……”
“如果不知‘自由’在何处，先去找回你遗失的东西吧。”
她的短刀果然被维兰丢弃在那片树林中，公主拨开潮湿的泥土，小心翼翼地捧起父亲送给她的礼物，回到灵语树旁，把它浸在清澈的湖水里，水晶石在刀柄中央熠熠生辉。
“我为何而生，又为什么活着……”缇雅把短刀挂回腰间，遥望渐渐发白的天边，眼眸里流淌着安静的迷茫。
“还在纠结这个无解之题？”
“我不像你们，有漫长的时间可供思考。”
“既然时间不多，就去战斗。用双手夺回被抢走的东西，用力量获取想要得到的一切。只要你还活着，只要你还有渴望。无论你是谁，公主还是乞丐，人类或是其他，不要对自己眼中的渴望视而不见。”
琉卡站在缇雅身后，温柔地挽起她淡金色的长发，用灵语树银白软嫩的枝条系住她如花蕾般迷人的发髻。
“战斗吧，缇雅。”
————————————————————————————本章名词注解：
1。巴辰：又名腐尸魔兽。来自地狱，是排名最低的魔兽。体型巨大而笨拙，但其散发的腐朽之气会让初次与之战斗的对手浑身短时间内酥软无力。
2。艾尔韦斯荒原：位于大陆东部，南北延伸的广阔平原。原本水草丰美，后遭遇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