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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意莫倾城-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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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念抬起头,看见毕染雪白雪白的脸,愣了愣。
花莫漪待他到了眼前,热情的将他一把拉坐下:“来来来,染哥儿,这里留有位子,赏脸跟本公子坐在一起罢!”
他硬是把毕染和花示君隔开,自己坐在两夫夫中间。
花示君挑了挑眉,却也没说什么,只看了毕染一眼,将温热的鱼汤推了过去。
毕染抬手接过宫人呈递上来的玉碗,隐忍着腹内传来的闷痛,不动声色对花莫漪微笑:“能……劳烦二殿下替毕染盛些鱼汤来喝么?”
他声音很轻,但让花莫漪听见绰绰有余。
二殿下不疑有他,应了一声,爽快的从他手上拿过玉碗,盛入汤汁,再递回给他。
毕染用汤匙小口小口啜饮着香气四溢的温暖鱼汤,动作轻缓,是为了不让在场所有人看出他手指颤动的频率增大了。本是美味的膳食,进入腹中,却像是烧烫的秤砣落肚,一点一滴都能将肚腹深处灼穿出血洞来。
腹内很痛,那是平生不曾体会过的,拉扯撕裂般的疼痛。随着时间推移,那痛渐渐明显,连唇色都开始变白。
毕染藏在衣袖下的手,不为人察觉的抚摸上躁动疼痛的小腹,借着埋首的姿势,掩饰住自己因为疼痛而微微扭曲起来的表情。
不能怨他。
那未有机会临世的孩子,若要怨,就怨不该在错误的时机,托生来到一个错误的人腹中吧……
服下的药物逐渐开始发挥强力的效应,毕染双耳已然开始阵阵轰鸣,花示君的问话似是从很遥远的空间传来:“……你面色不好,剑舞就改天再赏也罢。本宫还是差人送你回房休息。”
脸色苍白如纸的人,勉强抬起了头,微微眯起的眸子里,竟然还是清晰的映出男人沉稳中掺杂有担忧的硬朗容貌。那副不曾作假的担忧神情全然出自真心,毕染看得分明。即便他心中对他再多疑虑,这个男人依然是全心全意宠着他,爱着他的。
他凝了茫然的神色,定定的看着花示君。
腹中疼痛如绞,看着这个自己其实早已定情的男人,更痛的竟然会是心间。翻江倒海涌上来的愧疚与心痛,教人沈甸甸的喘不过气。
下体渐渐有了濡湿感。
毕染狠狠喘了口气,压住那瞬间袭上心头的苦痛。
扯唇微笑:“不用。既是二殿下好意,毕染……却之不恭。”
花莫漪早就在等他这句话,当下就唤人撤去厅中碍事的桌椅,腾出空间给陆小念表演。
陆小念立于厅正中,接过宫侍递过的双剑,目光却显犹疑。
他可以看出毕染神色似有不对,那白衣如雪的人即便有孕在身,从前到底还是个有功底的练家子,断然不至于脸色惨白到面如金纸一般。
而且,他端起碗筷的姿势也极不自然。
怎会在短暂的间隙里,就虚弱成这般模样……?
花示君沈冷的声音阻止了他继续深思下去,大殿下心头大抵也是不明来由的躁烦不已:“开始罢。”
丝弦乐起,香氛飘摇。
陆小念无奈,旋身长舞,长长红纱在厅堂翩飞,双剑化出一道道流光溢彩的炫目银光。他旋飞的力道适度,舞出剑风飘掠过燃在厅堂四角的香炉,嫋嫋青烟也随之左摇右摆的轻晃,却并未熄灭,在灯影摇曳中好看得紧。
毕染眯着眸,清冷目光凝着淡淡杀意。
毕染没有回首,却能感觉得到空气波动,是花莫漪悄无声息的向他靠拢了一些。
——果然如自己所料,这两人打的是那个主意。
陆小念折身回剑,右手剑尖抖出一朵漂亮的剑花,惊起厅中旁观众人惊叹连连。就在所有人都被这个炫目的效果吸引注意的同时,修者眼疾手快的射出一道剑气,直冲端坐着的毕染宽大袖衣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早就静等时机的毕染,猛然一提真气,竟是不闪不避的,朝着那道尖锐剑气正面迎了上去。
不防毕染不躲不避,反而直直朝着剑气相迎;花莫漪原本暗藏在桌下攥住他袖尾的手,毫不设防的被毕染一带,竟是演变成在旁人眼中看来,他将毕染生生推了出去的假象。
“呃——!”
计算得滴水不漏,陆小念射出的剑气,直贯毕染正面相迎的肚腹,穿过后背而出。
先前就服用了大剂量的红花,胎气早已岌岌可危;又经这不偏不倚的一道剑气贯体。毕染只觉腹中绞痛顷刻上升为难以承受的剧烈坠痛,冷汗喷薄而出,摇摇晃晃的朝后仰倒,腿间鲜红顿时润湿了身下一片。
第五十四章:夭折的胎儿
变故发生得太快,毕染像断了线的风筝般猛然向后仰倒,触目惊心的殷红自他双腿间飞快渗出。
花示君一个闪身,堪堪接住雪白色身影仰倒的身形,低头看见毕染呼吸微弱,大殿下双目即刻转为了地狱般的赤红。
“花莫漪!!!”花示君睚眦欲裂,抱紧怀中人转身,怒目似要喷出火来,“花、莫、漪!!!”
视线被视野范围内仿佛遮天蔽日的鲜血所染,花莫漪目瞪口呆的立在那里,浑身都在轻颤。
他竟然兵行险着,他竟然如此狠心,连自己腹中胎儿也不顾,毕染他,他……
花示君又怒又气,又痛又伤,低头看着毕染血色全无的双唇,颤抖的手想要抚摸他受创的腹部伤口,却是伸出手去又缩了回来。他不敢碰触他,虽然那人身下倾流而出的血迹已然昭示了一切,但他还是不愿意承认。
“御医!!御医!!!”
御医撩起袍子,跌跌撞撞的跑进厅来。在看见毕染身下染红青石砖面的那一滩血迹时,惊得面如土色。
“这、……这……”御医跪下,不用诊脉也知道的结果,不敢明言,“大殿下,老夫无能……”
怀中的身子微微抽搐着,纤白手指紧紧攥住自己衣襟,死咬着唇,连气息都是冰凉的。“示……君……呃……”
第一次被唤名字,花示君心头骤然涌起喜伤掺半。他不由得抱紧毕染,后者因为激烈的痛楚,冷汗不断自额际冒出,身子也蜷缩了起来。
大殿下沙哑着嗓子:“你忍忍,本宫这就抱你回房,不会有事……本宫不会让你有事。”
他要转身,毕染却牢牢攥住了他衣袖,倒抽了口冷气,忍痛,断断续续:“陆小念……那个女人——”
“陆小念”三字入耳,石破天惊,花示君猛然抬头,尖锐视线扫向站在厅堂正中,持着双剑却也愣神在原地的红衣女子。
这回他留了神,又兼陆小念将面上胭脂洗去少许,在宫灯的交相映照下,修者端正而美艳的容貌轮廓一览无遗。
花示君凉了大半截心,回身,毫无犹豫的向呆立在身侧半天回不了神的花莫漪扬起手掌。
“啪!!!”
二殿下清美脸颊印上鲜红五指印,毫无反抗意图的花莫漪,愣怔怔的被这一巴掌打得脸偏向了一侧,用了真气的力道让唇角溢出了一缕朱红。
“来人,将二殿下押下去!”沈冷的话语再不见宽容,花示君拂袖,一字一句中都是对兄弟通敌的痛恨,“将他跟他心心念念的外族人关押在一起,谁敢说情,同罪论处!!”
“大哥——”
花莫漪终于清醒了一些,迈前一步,张口欲分辩;可是花示君亲眼见他推毕染承受剑气,心里已经认定他串通陆小念陷害怀胎之人,又哪里还肯听他说话。
痛失爱子,心绪早乱,花莫漪竟还雪上加霜的妄图为自己开脱;花示君一怒之下,全身真气勃发,锐利的花刃化出旋舞周身,眼见就要狠狠教训花莫漪一番。
眼前一花,艳红色人影抢挡在花妖身前,强大佛气护住眼神露出伤悲的花莫漪。
陆小念任由片片尖锐的花瓣擦过自己周身,纱衣尽破口子,手臂、大腿、脸面划开道道血痕,血珠凝落而下。冷静道:“此事是陆小念一人设计,与花莫漪无关。请大殿下明鉴。”
“押下去!”
******
身为二殿下,花莫漪待遇还算不错,被宫侍诚惶诚恐的请进了行宫大牢中。
陆小念就没那么走运了,双手被绳索捆绑,活生生扔进了阴冷潮湿的隔壁牢房。
锁门的声响远去,陆小念活动了一下被捆绑的两手,是用特制的牛皮绳绑缚,一时半会解不开。他叹了口气,决定暂时不去理会手腕传来的疼痛,慢慢挪近墙边。
轻声道:“花莫漪,你没事吗?”
那边沉默了好一会,花妖闷闷的声音答他:“我没有关系。你呢,你身上的伤?”
“皮外伤罢了。”
两人同时安静了片刻,然后陆小念听见花莫漪窸窸窣窣的也靠近了墙边。
花莫漪声音还是很闷,听得出压抑了情绪在里面:“陆小念……”
“嗯?”
“毕染的孩子是不是真的没了?”
“……”
“我没有推他。”
“我知道。”陆小念轻声,“我看得分明,他是故意的。他自己迎了上来,他算准了剑风的落点。”
“为什么?”花妖喃喃,妖紫色眸子里透出一丝难以看破的迷惘。那一幕发生得又急又快,来得触目惊心,任谁也反应不过来毕染竟会做出那么狠厉的抉择。“他宁可堕掉腹中孩子,也不肯暴露在大哥面前……上辈的血海深仇,会重要到要拿自己的亲生骨肉来换?牺 牲无辜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陆小念深吸一口气,又叹了口气。
“陆小念,如果换做是我……我就算再恨你入骨,也不会拿孩子的性命安全开玩笑。”
花莫漪仰靠在墙上,轻声喃语,其实并不意味着什么承诺或者保证。然而花妖受先前一幕刺激,而情不自禁推人及己代入的情绪变化,依然打动了陆小念。
修者再靠近墙边一点,似乎越贴近墙边,越能感受到那人温暖的呼吸。他想起化境阁中,那人是怎样奋不顾身,以粗浅学来的双修之法为他解除性命危难;后来又是怎样在所有人责难的情况下,不顾一切的相信他未经过证实的全部言行。
柔声道:“你不会有机会恨我,花莫漪,等这件事解决了,我要带你离开。”
花莫漪在那头震动了一下,愣愣问:“为何要带本公子离开?”
……难道你没有意识到,你已然、确然、毫无疑问,是喜欢我的吗?喜欢一个人,难道不会希望同他长相厮守,就如同晋息心和陆子疏一般?
修者觉得自己又想叹气,但这回叹气不是感慨毕染的心狠手辣,还是感慨花莫漪明明将爱慕表达得那么明显,自己主观上却混沌未明的迟钝了。
这只花妖,又呆,又笨,又嘴硬心软,还傻乎乎的认不清状况。
陆小念只好说:“你看,我原本来花妖国,是应花妖王邀请替你解决灵山巫妖卦咒问题的不是?现下因为你大哥和毕染的关系,走了那么多弯路;但终究等事情结束后,还是要寻得解决之法的。”
花莫漪一惊,豁然开朗:“你决定直接带本公子去找那个蹩脚的神棍?!”
修者呛咳了一下,觉得捆绑住手腕的牛皮绳似乎勒得更痛了。无可奈何道:“……也可以这么说……罢。”
他这么回答后,花莫漪忽然又沉默了。半晌后,他吭吭唧唧的道:“唔,其实本公子也不是那么急于找女人成亲。你还是先把心思放在解除我大哥的误会上吧,否则他一个盛怒,保不定让你去给孩子赔命。”
第五十五章:伤逝
所谓的诊治其实只能起到安慰剂的作用。围绕在毕染榻前的御医,你看我我看你,面色在烛火明灭中呈现出同样的惨淡。
在红花和剑伤的双重作用下,孩子流掉是确凿无疑的,华佗再世也枉然。
他们围在这里的唯一理由,是大殿下还不肯放弃。
从正厅出事到把大太子妃扶抱回寝房,已经过去两个时辰,菱花窗外夜色浓黑,连月色都躲藏了起来。御医们想进谏花示君说这么耗下去也于事无补,但是谁也没有那个胆量顶着大殿下汹涌的怒火开口。
所以所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但再难看的脸色,都不会难看过榻上看上去奄奄一息的人。
毕染黛青色长发凌乱的散落下来,素常打理得整整齐齐的衣裳在之前断断续续的挣扎中揉皱。下裳衣摆染上的殷红触目,唇色因为失血过多,几近发乌。
适才的激痛,随着未成形的胎儿流出身体,已经慢慢平复。
体温从高温慢慢降回正常,仿佛热病般轻颤了好久的身体,也终于是平缓了下来。毕染揽着薄被,半倚半躺在花示君怀里,眼神跟死过去似的。
侍婢端着药盅,怯生生的走近。
坐在床榻边的花示君一把抢过,扶起那人虚弱无力的头颅,将冒着热气的药汤递到唇边。
“毕染……”柔声唤,压抑着声音里的情绪。“将药饮了。”
他怀里的人勉强抬起头,却是避开了汤药。
“毕染。”再将药盅凑近一些。
纯黑色瞳仁一动不动的凝视药盅片刻,眼皮轻颤了一下,缓缓道:“……不用了。”
“喝下去对你身子有好处。”执拗的端着药盅不肯放。
“……”毕染垂下眼眸,半晌,还是张开了口。
暖热而苦涩的汤汁经过干涩嘴唇,流入喉间。添加了分量的药汁自是苦不待言,毕染长睫轻轻颤动。那苦与其说是来自药汁本身,不如说是来自心知肚明的歉疚。
薄被下的手悄无声息轻抚上原本安躺着一个鲜活生命的地方。
他曾经也很珍惜那个不期而至的胎儿。
他原本想要顺利逃出花妖国后,找到安全的地方,安安心心的将孩子生下来。哪怕付出再多代价,受再多苦楚也在所不惜。因为这个,他甚至不惜求助对他一无所知的陆小念,指望借助这个与花妖国没有任何利益关系的外人之力,以最不惹人注意的方式离开花妖 之境。
可惜陆小念摆出一副洁身自好的姿态,能够不惹事就尽量不惹事,遇到风波绕着走。
他对借助他的力量死了心,开始筹划自己出逃,谁料这个时候却又遇上故仆刺杀花莫漪的意外。
阴差阳错,避无可避。
眼见药汁一滴不剩的被那人饮落,花示君紧绷的面色终于少许松缓。药盅放到一旁,抬手去试毕染额头温度。
他的手竟然很冰。手背探上来时,跟毕染正常的体温一比,冷得甚至带了些寒意。
毕染一愣,嘴唇微动,想问什么,听见花示君说:“退烧了。你们退下罢。”
围在一起的御医们如蒙大赦,各自说了一两句请大太子妃好生调养的无关痛痒的套话,转背就要陆续离开。
忽然一名小卒急匆匆跑进来,几乎迎面撞上走在最前头的御医。
“报、报——”小卒面无人色,说话也坑坑巴巴。
毕染立刻察觉到揽住自己的人身子一动,面容完全沈黑下来。
花示君冷冷道:“说。”
“禀大殿下,那碗……那碗鱼汤里……二殿下盛给大太子妃的鱼汤里……确实验出有残留的红花汁液。”
哢嚓一声,摆放在凭几上的药盅,圆桌上茶碗杯盘,应声粉碎。
御医、侍婢、报信的小卒,马上第一时间双膝着地跪下,眼睛统一看地,不敢抬头。
花示君沉默着,全身杀气像涨满了的风帆。
他慢慢的重复了一遍:“原本的汤碗里,没有红花。”
“……是、是。”小卒子抖如筛糠。
“只有毕染的碗里有。”
“……”奉命回报的可怜的小卒要哭出来了。
花示君又道:“而那个碗,从头至尾,经手的只有花莫漪。”
再没有人敢应声。
如果说剑舞行刺的那个“女人”是造成大太子妃流产的罪魁祸首,尚且能以这是外来刺客所为下定论的话;红花出现在只有二殿下碰过的大太子妃碗里,就会将所有矛盾都指向二殿下。
红花下在行刺之前,加上刺客又是二殿下刻意收在身边的戏子。这一切都只能导向一个避无可避的结论,那就是二殿下竟是早有预谋,要害死毕染腹中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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