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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房子 作者: 高鸿-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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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沟的灌木丛很高,高得像树一样,密实得钻不进去。茂生用镢头把细枝磕掉了,然后再砍倒,不一会就弄了一大堆,用镢把挑着往山下滚,滚了一段滚不动了,就一根根地整了,用绳子一捆,把镢头把子插在里面,竖起来坐在地上往起站,努力了几次都失败了,才知道自己已经?几天没吃饭,身子早已虚得不行了。他坐下来??了会儿气,运足气力猛地一鼓劲,终于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只觉得头重脚轻,慢慢地往前移着步子,每挪一步都非常艰难。结果刚走出不远,一脚没踩稳,便连人带柴滚了下去,满山的棘刺在他脸上划出了一道道血印,手脚磕烂了几处,衣服也撕破了。茂生一时便觉得极度困乏,躺在那里一动也不想动,任满头的汗水和泪水把伤口蜇得生疼,真不想再站起来了。
第83节:沉重的房子。上卷(82)
茂生这时想起了考上学的同学。有一个是同他关系很好的,在省城的警察学校,每过一段时间都会给他来信,叙说学校的生龙活虎和省城的繁荣昌盛。茂生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回信的时候便把自己的苦恼给同学说,接下来的日子便在焦灼的等待着他的回信。那时茂生脑子里??常都是省城的情景,他甚至比去过省城的人还了解那里。寒假的时候同学来访,是茂生最高兴也是最痛苦的日子,他们俩一聊就是一个通宵,茂生听得如痴如醉。
茂强又有一段日子没来信了。上次给他的信上还说窑已经?修好了,过年的时候就能搬进去,眼下的情况又怎么能告诉他?弟弟在前线冲锋陷阵,家里的事情最好还是不要让他知道。
茂生又想起了秀兰,想起她整日忙碌的身影。秀兰这几天家里忙,回去了。昨天晚上看见她的时候眼睛里全是泪,她比自己还要难受。两年来,秀兰给这个家出了多少力?那茁壮的身体好像专门为这黄土地而生,像是永远不知道疲倦的小花鹿,奔走在黄泥村和东李村之间。秀兰在家里时没砍过柴,但她给茂生家砍了一摞的柴火,足够他家烧一年的。秀兰常笑茂生不会干活,她说我歇一会儿的功夫就把你的活干完了!她干活泼辣利索,又很有心计。茂生听了脸红红的,但又不得不承认。
远处,谁家的狗吠了起来,茂生爬起来往下看,见山里的人家炊烟袅袅,已经?快到早饭的时候了,他把柴禾抽出来一些,捆紧了重新上路。
上坡的时候茂生觉得很饿,头昏得很厉害。柴压在背上越来越沉,镢把子把肩膀都压烂了,歇一歇再挑时便生疼。头发像洗过一样往下淌着汗珠,一颗颗地砸了下来,淹没在厚厚的尘土中?;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不停地打颤,身子软得像随时就要倒下。茂生把柴靠在山岩上,努力地使自己脚底站稳,心脏“咚咚”地剧烈跳动着,好像就要蹦出来似的,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茂生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他发现自己躺在炕上。母亲哭红了双眼,父亲坐在那里唉声叹气,一股浓浓的旱烟味在屋里弥漫。
秀兰红着双眼给茂生倒了一±?水,然后边削苹果边说他?:“你不吃饭,又去那么远的地方砍柴,在跟谁?斗气呢?万一要有个三长两短,还让不让别的人活?”说着便又流下了眼泪。
“茂生,你不要遇事就灰心成这样!一点承受能力也没有!农村人一辈子受的磨难多着哩,我们的路还长哩!只要两只手在,就不信地方修不起来!”她说。
茂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泪顺着双颊慢慢地往下流。
秀兰也哭了。她送给茂生一句名言?:
“你若失去了财富,你只失去了一点?;你若失去了荣誉,已经失去了许多?;你若失去了勇气,就把一切都失去了!”
是的。逆境对弱者来说是走向毁灭的深渊,对强者来说则是通向成功的阶梯。一个人在逆境中更要坚定自己的信念,更要有超人的勇气和毅力,才能有所作为。幸福只是降临到为它付出代价并有毅力取胜的人身上。一个人的精神境界及所走的生活道路,在很大程度上是看他怎样对待挫折和失败的,他必须善于同思想上的怯懦和瞬间的绝望心绪作斗争!
强者不是没有挣扎的时候,但他不会以毁灭来结束自己。
茂生突然觉得自己很孱弱,像一叶漂浮在波浪中的小舟,伤痕累累,随时都有沉没的危险。他要找到附近的岸边舐舔伤口,??息一下,然后整装待发,向着更远的方向迈进。
转眼就是腊八,人常说?:“吃了腊八饭,赶快把年办。”今日镇上逢集,是年前最后一个集了,因此去的人很多。
虽然寒风刺骨,每个人的心里却热乎乎的,因为一家人一年来的殷切希望就要实现。一张红纸、二斤果糖、三斤白酒,四斤花生、五斤麻油、六斤猪肉、七斤棉花、八斤粉条、九尺花布、十斤大米?“女子要花,小子要炮。”有钱没钱,不空手过年。不管平日多么窘迫,年是要过的,穷光景也不例外。尽管天寒地冻,集市上依然人山人海,丰富的笑容写在黝黑的脸上,人们一扫一年来的阴霾,寒暄之后便相互询问年货的置办情况,免不了相互比较比较。
第84节:沉重的房子。上卷(83)
“狗日的置全了么?”
“驴啾啾的,也差不多了!”
“再转悠转悠看看?”
“不啦,娃们都等不急了!”
“熊样子,怕是媳子等不急了吧?给她扯了甚衣裳?”
“熊!给娃们每人一件,媳子就免了。”
“狗日的不想活了,看媳子能饶你?”
“熊!她的衣服已买过了”
一时街上竟有那么多的人,熙熙攘攘的几乎流不动了,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共同演奏着一曲大合唱——没有总指挥,却也有条不紊,井然有序。考上学的同学陆续都回来了,想见的看不到,不想见的却迎?面走来。看那一身洒脱的打扮,人也白了几分,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青春在他们的身上恣意飞扬。茂生忙侧溜了,心嗵嗵地跳,像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似的,走过很远才敢回过头看,真后悔为什么要赶这个集。地摊上全是卖衣服的,墙上挂满了年画,茂生挑了几张古装人物,准备拿回家临摹。三三两两准备结婚的年轻人在一起买衣服,试了又脱,脱了又试,怀里大包小包的快要抱不动了。茂生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欲望,就是想见到秀兰。于是就站在一个较高的地方,看人头攒动,就是不见她的身影。
天阴沉沉的,像个垂头丧气的老人吊着眉眼,不给人一点好脸色看。北风席卷着路边的玉米叶子,在前坪的雪地上旋转着,扬得满天都是,然后突然改变方向,迎?面扑了过来,像是要撕开这灰蒙蒙的大幕,发出尖锐的嘶叫声。三三两两的行人背对着风向,把头龟缩在怀里,倒退着往前走。一辆急驰的车子飞过,寒风裹着雪粒打在脸上,生疼。
眼看着要过年,茂生家却连一分钱也没有。弄地方出尽了血,没能力缓过气来。家里冷清清的,冰锅冷灶,没有一点要过年的气氛。母亲的脸上挂满愁容,凄凄清清,蜡黄得像一张裱纸。父亲的脸上蕴藏着无尽的沧桑,眼神空洞洞的,看不出内容。黑蛋送来了一块猪肉、一瓶白酒并一包茶叶,这是他每年的规矩。大姐夫还没有来,他也许会让孩子送来两包香烟,肉是不会有的。秀兰去年曾带来过一块猪肉,足足有十几斤,岳母把猪血黄(用荞面浸的猪血)、油糕、米馍、丸子等装了一袋子,正月里他们直吃到十五。有一段时间没见她了,可能家里忙。正月里有几个同学要结婚,已经给了话,行礼的钱还不知在哪儿。
黄昏的时候贵芳来了,贵芳说秀兰没来?茂生说没有。贵芳说快过年了你也不去看看丈人丈母?茂生苦笑了一下,说还没有。贵芳说过年了你也不给秀兰买件新衣服?茂生说还没有,拿什么买呀?后半句没说出来,他觉得脸上发烧,滚烫烫的不知该往哪儿搁。贵芳眯眯地笑了,说?:“我知道秀兰不缺衣服,但你买的就不一样。——她是你的人了呀!”说完又笑,咯咯咯咯,像只觅食的母鸡,拧着肥硕的屁股扭来扭去。一颗瓜子皮粘在嘴上,用劲地唾了一口,才吐了出去。她不屑地看了那瓜子皮一眼,一只脚在地上拧了拧,看着他又笑,说?:“你可不要忘了呀!”一阵风似的就不见了。
农村实行生产承包责任制后,队里唯一的经济来源苹果园也对村民实行承包。第一年试行由两家来共同承包,每户上交队里几千元钱。胆小的村民看到这个天文数字就吓退了,队里经?营的时候一共也卖不了那么多钱呀,这不是设了火坑让人往里面跳吗?
有胆量的人却不这样认为,他们觉得这是一个发财的机会。因为队里经营的时候谁?也不把果树当回事,春不施肥,夏不打药,秋不追肥,冬不剪树。果树在春天的时候很关键,施肥、打药、疏花、疏果,样样不能少,否则即使风调雨顺的年成,苹果也不可能长大,变不成多少钱。村人的畏缩给了曾经经?管过果园的宝栓、福来两家很好的机会,他们毫不犹豫就把果园接了过来,然后花钱从果业公司请了技术员来修剪果树。第二年的春季,他们从信用社贷了款,又施肥又打药,果树开花的时候雇人疏花?;果子坐住的时候雇人疏果。这两家人在村里的威信都不高,雇人干活大家都要工钱。宝栓也不含糊,每个妇女一天一元四角八,是当时外面的标准工钱。福来不愿意落后,把工钱提高到一元五角!大家都说这两家人吃错了药,疯了,等着看他们的笑话哩!
第85节:沉重的房子。上卷(84)
豆花本来就是个爱热闹的人,看着园子里有那么多的人给自己干活,就跟生产队上的大集体一样,她高兴得合不拢嘴,抱着个小外孙边走边扭,有时一个人还哼些曲子,酸得女儿直皱眉头。
丰厚的劳动报酬马上得到了积极的响应。谁?跟钱有仇?于是家里只要有女人的都出动了,连外村的妇女也来了。两家的果园根本用不了这么多人,大家就是站着不走。有的妇女可怜得连饭也吃不上,哭着让豆花把她留下。她们自降身价,情愿一天给一元钱就行。这样一来,要高工资的人没人雇了,最后竞争的结果是每天五角钱也有人干。这场闹剧从疏花到疏果持续了两个多月才落下帷幕。
春华秋实。庄稼不亏人,果树也一样。秋日的果园一片清香,金灿灿的黄元帅、红彤彤的大国光把果园打扮得异彩纷呈,每棵果树都结满了果实,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头。果业公司亲自给他们联系了南方的果商,果商带来了两辆十吨的大卡车,装得满满的。村里人像看娶媳妇一样围了上去,看果商把厚厚的一沓钱递到了宝栓和福来的手里——那是一笔他们一辈子也没见过的数目呀!足足可以盖两院地方!宝栓拿着钱当时就哭了,边哭边数。活这么大岁数,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钞票,并且这些钞票已经?属于他了!宝栓还清了贷款,在原?来的地基上盖了五间上房,从此在村里就是牛人了。
两家被村人并不看好的人突然发了财,村里人心理很不平衡,后悔自己没有承包。由于队里当时和承包户签订的是三年合同,要毁约也不容易,于是大家便想了一个办法,要求每个果园搭两户人,这两户人只占果园的四分之一。
宝栓、福来不答应了。凭什么呀!当时让你们承包,没一个人愿意,都看我们的笑话。现在人家赚钱了,你们就眼红了!说归说,村里要办的事情就一定能办成,毕竟是改革初期,大家心里还没底,新任的主任和书记一顿诈唬,宝栓先蔫儿了下来,福来也妥协?了。可是全村二百多户人,家家都想往里搭,这就不好办了。主任于是想出一个办法?:抓阄,谁?抓着谁进。大家没意见。抓阄的时候全村的人都去了,一家出一个人,茂生的父亲也去了,可惜没抓到。抓到纸条的人像中了大奖一样兴奋,好像那个纸条就是一万元钞票似的。
贵芳刚走,宝栓的儿子红兵来了。
红兵说他父亲叫茂生过去。问干啥,不说。宝栓的儿子红军跟茂强都参军了,经?常让茂生替他们写信。茂生写的信能把他们一家人感动得流下眼泪,把他们想说的话都说了。宝栓常常骂他的几个儿子都是狗日的,没一个好熊!宝栓承包果园发财后,见了人就有了架子,一般人轻易不搭话,但是对茂生还是很客气的。
茂生随了红兵来到宝栓家里,宝栓老婆燕娥热情地招呼他进去,拿了根烟就让他抽。茂生不会抽烟,宝栓说?:“你看好了,这可是好烟!——大重九,红军从云南寄回来的。”茂生以为又是叫他给红军写信,就问红军的信是否来了?燕娥说还没有,也不知咋回事,好长时间没有来信了。燕娥问茂强来了没有?茂生说没有,就问她有什么事。燕娥说先坐到炕上歇歇,喝±?茶再说,要不先看会儿电视。茂生说没事我就走了,还忙着。宝栓说厢房的顶棚没糊,过完年驻队干部要在我家住,得赶快糊了,我给你十元钱。茂生知道驻队干部在??家住,队里是要给人家钱的。这糊顶棚的钱当然也是队里出,宝栓这样做,其实是照顾自己的。于是二话不说开始打浆糊。燕娥忙出忙里地给他做助手,不住地问长问短。
宝栓家的房子被火烧了以后,全家人住在大队的果园里。宝栓是果园的技术员,一年大多时间都在果园劳动。新修的上房间口很大,装了玻璃窗,比原来亮堂多了。屋里大立柜、高低柜、床头柜样样都有?;电视机、收录机、缝纫机一样不缺。炉火熊熊,炉筒被烧红了半截,家里暖烘烘的,炉子上的锅里热气腾腾,阵阵肉香溢了出来,刺激着茂生的神经。
第86节:沉重的房子。上卷(85)
糊顶棚是个技巧活,不是每个人都能干的。把湿透的一张报纸粘在用纸条缠过的竹竿上,谈何容易?茂生不一会脖子便仰得生疼,腿也直打哆嗦。至午夜时,终于糊完了,洗过手,燕娥便把煮好的肉端了出来,茂生说他累了,不想吃,燕娥非让他吃了再走,把筷子硬塞在他手里。茂生还是不吃,宝栓生气了,说?:“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还跟我记仇是不?”说心里话,茂生对宝栓从来就没好感,对这一家人也没好感。尽管是隔墙邻家,两家一般是很少来往的。这两年,是两个当兵的孩子把两家人又扯到了一起。母亲没事的时候就跟燕娥凑在一起说?话,说的都是牵心挂肠的话。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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