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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难为作者:浮生闲散-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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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上昏而下乱,国家有内乱祸事,必然与君主逃脱不了干系。但皇帝是一国之君,无论如何在官面上也不可能这样记载。而臣子,是皇帝最合适的替罪羔羊。
皇帝宠信郑氏,是受奸臣蒙蔽;河南河北道军力不堪一击,不是吏治无能黑暗,而是郑氏与杜预有意勾结。皇帝没有犯错,都是郑氏与杜预招来的祸端,只有这样昭告天下,百姓才能继续拥护他们的皇帝,而睿宗皇帝在史书上,才能圣名永固。
你看,这就是政治,你只能赢,活的越久,赢得越多。输了,万劫不复,所有的罪名,真的或捏造,你都要背负,遗臭万年。但你一旦赢了,所有的历史都由你来写,如何颠倒黑白,李代桃僵,全在你举手之间。
你可以把自己的过错推到别人身上,也可以把别人的成就加到自己身上。因为你是胜利者,所有人都会屈服于你,就算你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往后也只会有越来越多不明真相的人崇敬你。
郑氏败到这步田地,只能怪他自己不够心狠手辣,段数不够。
失败的人,被钉在史书上,百年千年遭人唾骂。
成功的人,继续站在风口浪尖,不断争斗,不死不休。
虽然当初答应放安思远与田承嗣一条生路,但最后还是背信杀了他们。玩弄权术的人哪有信誉可言,只有权衡利弊。死人是最安全的,永远不会泄露真相。
就这样,一切都成了秘密,裴后还是不知情的贤良皇后,李承勋还是那个一直受郑氏谋害的皇子。
而这条储君之路,还会有更多的鲜血和污秽在前方等着。
章四十四
徐州在曹州宋州以东,此时还未陷落。为了方便赶路,李承勋只带了十几个人在身边,但是刚离开洛阳,就听说杜预的叛军已经攻克下睢阳,淮南道危矣。
小高提议李承勋还是速回长安,以免再有什么意外,李承勋却执意继续前行。
过郑州到了汴州,又听说云阳已经率兵攻下曹州,往宋州楚丘进军。但是徐州所辖七县也已被叛军攻下三座,杜预大军将要逼近徐州治所彭城。
徐州是江淮最后的屏障,一旦徐州城破,往南便是一马平川,淮南道再无锁钥可守。而大运河、睢阳渠和汴河一旦堵塞,官军的给养也无法再供应。
睢阳城破的第三日,云阳率兵终于攻下宋州,未做整顿,便马不停蹄赶去睢阳,收复失城。此时云炜之的朔方军也从后方赶来,唐军合兵十万,在徐州西北的丰县附近与杜预十万大军相遇。
杜预久攻徐州不下,士气正衰。云炜之所率领的朔方骑兵,一直垫后保存实力。两万骑兵很快将杜预的军队冲散,云炜之虽然已经年近五十,却依旧老当益壮,冲锋在前,三次几乎要将杜预俘获。
杜预知道再往南进攻,必定腹背受敌。于是趁着北路尚未堵死,从丰县以东的沛县迂回北上,意图逃回范阳老巢。
而在河北道,莫翟与令狐邑正在邢州和魏州“恭候”杜预的到来。
云阳的军队因自收复洛阳至今未曾休息,云炜之便命他回睢阳收云昇等人尸骨,顺便让军队休养些时日,保留实力。而云炜之自己则带领两万骑兵去追击杜预。
李承勋此刻已经到了睢阳城外。
去年杜预叛军兵临谯郡,谯郡太守杨万石开城投降。真源县是谯郡辖地,杨万石投降之后,便逼真源县令张巡为长史,并令其向西接应燕军。张巡得知后很气愤,率吏民大哭于真源玄元皇帝祠,然后起兵对抗燕军,响应的有千余人。
这时候,河南都知兵马使云昇,统合河南兵马,对宋州展开反攻。唐军兵败之后,云昇领兵至雍丘与张巡会合。这时的雍丘县令令狐潮已经率全县投向燕军。燕军任令狐潮为军将,率兵向东驰援襄邑。令狐潮击败在襄邑的淮阳军,俘虏了百余官兵,并将他们囚禁在雍丘,准备杀害,然后又去见燕军大将李庭望。淮阳兵俘虏乘机杀掉守卫,雍丘城内顿时大乱。云昇、张巡等得以乘乱攻入雍丘,令狐潮弃城逃跑。
之后叛军多次进攻雍丘不下,攻守相持了四十余天。叛军大将尹子奇攻雍丘不下,改攻睢阳。睢阳地当睢阳渠要冲,位置非常重要。云昇与张巡只得赶到睢阳,与睢阳太守许远兵合一处,但也不过六千人,而叛军则是三万人。虽说双方兵力悬殊,但云昇带兵坚守,和叛军激战了十六天,俘获敌将六十多人,歼灭两万多人,使尹子奇攻城不得,改变战术,掘壕立栅,围而不攻。等待杜预的援军城外的叛军越聚越多,城里的守军越打越少,五个月后,城内无粮,树皮、茶叶和纸张甚至老鼠战马都吃完了。百姓与士兵饥病不堪,多饿死。到后来城中只剩下一千六百多人。
等到杜预率领叛军用云梯攻城,城头上的守军饿的连拉弓箭的力气都没有了。睢阳城终于陷落,云昇、张巡、许远、雷万春、南霁云等三十六将皆死战到底,以身殉国。
睢阳城破之时,城中只有千余人,皆不肯投降,被叛军杀死。
杜预最终得到的是座空城。
李承勋到达睢阳时,距睢阳城破不过六日。因朔方军急于去解徐州之围,收复睢阳之后只留了千人守城。
虽只有千人守城,但却依旧谨慎。见李承勋一行人要入城,便要盘查身份。
“太子中允裴肃,特奉太子之命来睢阳公事。”李承勋下马,将文书与鱼符交给守将。
守将验明真假,便让人带着李承勋等人进城。
城内寂静萧索,街道与墙上的血迹已经干了,触目惊喜印在那里,宛如一座鬼城。
“城中一个百姓也没有了吗?”李承勋问道。
“逃的逃,饿死的饿死,我们攻下睢阳,除了贼军,什么也没见到。”
正在这时,有人陆陆续续拉着车从李承勋面前走过,车上都是尸体,要运往城外掩埋。是大灾之后,常有大疫,若不将尸体尽快掩埋,恐怕会瘟疫肆虐,到时河南道恐怕真要成了不毛之地。
无意的瞥过去,见到一辆车上是几个已经死去的孩子,约略四五岁的样子。光着身子,肚子鼓鼓,但却都没有下肢。
李承勋何曾见过这个场面,吓得向后退了几步,问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城中没有东西吃,饿了只能吃土。土吃多了,肚子就会大成这样。”
“那……他们的腿呢?”李承勋又问道。
“这……实不相瞒,到了最后,因为没有粮食,城中便开始吃人了。”那人顿了顿,“先吃老人、再吃女人、孩子。张县令还把自己的爱妾杀了,犒劳将士。”
“吃人……”李承勋只觉后背发凉,是怎样的绝望情形,才会开始吃人。又是到什么地步,才会易子而食。
“那些孩子,应该是被爹娘换着吃了。”
……
时值酷暑,城中的尸体还未清理干净,腐臭味弥漫在空气中,李承勋走在街道上,一步一步往太守府中移去。
城中每一处都似人间地狱,心中重如千斤,渐渐地,闻到腐臭味已不觉恶心,见到死人与血迹也不再害怕,已然麻木。
太守府的后院的几间厢房中摆着四十多座棺木,棺木简陋破旧。很明显是匆忙赶制,从哪些门板家具上拆下,大小不一,有些还漏着缝。
李承勋刚要走进院中,便被人拦住:“云将军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我与云昇将军和张县令是旧识,想最后见他们一眼。”李承勋说道。
“军令如山,裴中允恕罪。”
“任何人不得入内,是云阳的意思吗?”李承勋问。
那人听到李承勋直呼云阳的名讳,立刻怒道:“你这个太子中允好大的胆子,竟敢直呼将军名讳!”
“我不是太子中允。”李承勋转头看着守门之人,“我是太子。”
他说这番话时面无表情,但眉宇之间自有一派威仪。
守门之人双目大睁,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李承勋接着道:“现在,本宫可以进去了吗?”
见那人不答话,小高会意,拿出随身所带了天下兵马大元帅帅印,示以众人:“殿下微服而来,这等事如今谁有空诓你!”
守门之人也是有些见识,假冒太子的灭族的大族,没人敢冒这个险。再看李承勋的衣着打扮和身后随从,却也不凡。便半信半疑的让李承勋进去。
带着李承勋来此处的人听了李承勋的一番话,有些小心翼翼的开始打量李承勋。
李承勋转头看着他,问道:“云昇将军的棺椁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是。”
棺木被打开,云昇躺在里面,身上的盔甲满是血迹,骨瘦嶙峋,脸上颧骨高耸,与李承勋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云家三公子大相径庭。
那年的上元节,在长安的云府,云昇从乾和带来了葡萄酒,好说歹说把李承勋拉扯到身边哄着他喝下。李承勋第一次喝酒,被呛得满脸通红,喝了一口酒不愿再喝。云昇却还故意逗弄他。
一幕一幕,恍如昨日。
“盖上吧!”李承勋说道,之后看向旁边一口棺材:“这里可是张县令?”
“这是云昇将军的夫人,城破之日,随云昇将军殉城了。张县令的棺椁在这边。”
“既是内眷,我不便打扰。”李承勋走到张巡棺椁前:“麻烦开馆,让我看看张县令。”
“是。”
棺内躺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花白的胡须上还沾着血渍,面向儒雅,并不像武人,脸上还有几道结痂的伤痕。
“张舍人,长安一别,谁料,竟成永诀。”
一个王朝,一旦面临灭顶之灾,大厦将倾之际,总有一些忠臣站出来先下地狱。
河南道辖有一府、二十九州,共一百二十六县。杜预叛军来时,降者十有八九。只有这些人,以一腔热血,去力抗弥漫的烽火,守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尽之卒,战百万日滋之师,蔽遮江淮,沮遏其势,然而力抗到底的人,惨死此处。而当初投降叛军的人,如今只需再献城投降,便可免于一死。
叛国投降,其罪当诛,可是却不能杀他们。因为要顾全大局,若是将他们都杀了,其余已经投降的人必然奋死抵抗,那么河南河北道何时才能收复?所以就算再恨,也不能杀。
所谓忠君护国,在那些人眼中不过一个笑话,他们只要明哲保身就好,法不责众,投降又如何?难道能杀尽河南河北所有投降的人吗?
历史总是很奇怪,勇敢正直的人往往最容易遭到杀身之祸,而唯唯诺诺的懦夫和顺~民则可以顺顺利利的活下去。从改朝换代到异族入侵,大多人甘做顺~民,不肯有所作为,以至于天长日久,自百姓到官员,都养成了这样一副性格。
一个好的时代,应该做好事易,做坏事难;好人得好报与恶人得恶报的概率高。如此则人心向善,正义公平得以发扬,才是长治久安之道。
然而这个国家的历史,却总是在恶有善终,善有恶果的圈子里,一遍又一遍奇怪的循环。
章四十五
因为天气炎热尸体容易腐烂,再加上棺木实在破旧的不成体统,李承勋便自作主张让人将这四十多座棺木都运往洛阳安葬。
他手上有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帅印,守城之人不得不听从。便抽掉了两百来号人护送这批棺椁离开。
虽然小高劝了多次,李承勋还是决定暂时住下,等云阳回来。他挑了一间没有毁坏太多的屋子,仔细查看一番才知道是张巡曾经的住处。
李承勋给裴后写信,告知她如今河南道的情况,希望裴后可以尽快遣人来河南道救灾。他一路从洛阳走来,所见是灾民遍野,百姓衣不遮体,以纸为衣。等到了睢阳,又见城中如此惨状,更觉愧疚痛心。
入夜之后,李承勋便独自一人在房中歇息。
酷暑难耐,再加上心中抑郁,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转过身面对着墙,隐隐看到破旧的床帐内隐隐有些字。站起身将床帐掀开,点起床边的两盏灯,借着幽暗的灯火,见上面写着:“接战春来苦,孤城日渐危。
合围侔月晕,分守若鱼丽。
屡厌黄尘起,时将白羽挥。
裹疮犹出阵,饮血更登陴。
忠信应难敌,坚贞谅不移。
无人报天子,心计欲何施?”
李承勋认得,这是张巡的字。
张巡寒门出身,三十多岁便中了进士,才智过人,看书不过三遍,便终身不忘,写文章不打草稿,一气呵成。永宁三年以太子通事舍人出任清河县令。待三年任期满后,正值李承勋任监国。刘毅病重后,李承勋掌控朝中大权。见张巡任内治绩优良,便将他召回长安。张巡初回长安之时,先以东宫僚属的身份在李承勋身边谋事,因此与李承勋有所交集。
不久郑元忠专权,李承勋为了免生事端,便又将他调去真源县。约定三年任期满后,长安再见。
“无人报天子,心计欲何施?”李承勋只觉眼角微微湿润,自昭文太子故去这八九年间,睿宗皇帝惰政,朝局纷乱,奸佞当道。再到郑氏为祸,杜预叛乱,从太宗皇帝到晋阳公主辛苦经营的治世化作烟云。不知天下还有多少张巡这样的读书人,报国无门,抑郁终身。
正想着,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阿勋,还没有睡吗?”
是云阳。
李承勋坐起身,穿着中衣下了床,走到门边把门打开。
云阳站在门外,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的样子,看样子刚刚到。
抬头看着云阳,眼前的人形容有些狼狈,嘴角微微勾起,像是在笑,却没有笑意,似乎是在掩盖自己的情绪。
云昇是云阳一母同胞的哥哥,年长云阳九岁。云阳从读书到武艺,都是云昇教的,关系自幼亲密。
李承勋知道云阳此时心情必然低落,不知该如何安慰他。略微想了想,便走近两步,搂住云阳的腰,将他抱紧。
云阳被李承勋突如其来的举动下了一跳,但是很快平静下来,抬手轻轻揉了揉李承勋的脑袋。
“云阳……”李承勋的头枕在云阳肩上,安静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睢阳破败,我已经让人把三哥他们的棺木送去洛阳了。”
“你做的很好。”云阳回道。
“我自得知睢阳陷落,就一直想着再见你该说些什么。一直以来都是你在照顾我,偶尔,我也想照顾你一下。”李承勋顿了顿,“可是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安慰人的话,千篇一律,想必云阳早已经听烂了。所以不知该说什么好,说节哀顺便,说逝者如斯,说……云阳比自己年长,他懂得道理比自己要多的多,所以更不知如何开口。
云阳抬手搂住李承勋的腰,低下头,在他耳边轻轻说道:“让我抱一会儿……”
夏风从门外吹进来,屋内没有太闷热了,反而多出几分凉意。
李承勋感受着从云阳身上传来的微微热意,缓缓闭上眼睛。一直想的都是如何安慰云阳,但其实自己心里也是十分难过,如今被云阳搂住,便觉得心中似乎好了些。在这样一座城的一间屋外,安慰人的人,被安慰的人,其实不过是相互慰藉罢了。但是这样相互依靠一辈子,也未尝不好。
……
清晨李承勋先醒来,转过头看到身边的云阳睡得正熟。想来是征战多日,一路奔波,未曾好好休息,便没有打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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