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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ret garden-- rednight-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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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住院部时,恰好看见余家阿婆向门诊走去。她看到穿白大衣的我非常激动,拉着我说了半天,从该看哪个科说到什么地方出产的中药效果好。我很累,勉强敷衍着她。最后她神秘兮兮地说:“格两天啊是侬一直来寻小弟?”我说:“找过一次,后来没有再去。”(天!为什么我在这种时候说这样的谎?这也属于秘密?还是我羞于让别人知道我和一个色情服务者来往,尽管别人都不知道他是一个色情服务者?)“啊呀,侬寻不着伊人的呀,”她凑近我低声说,“伊又‘进去’勒。”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阿婆,他又怎么了?为什么又‘进去’?现在到哪里去了?”“啥人晓得,”她说,“迭种小人搞不好了。” 

  我过度疲劳几乎生锈的脑子被强迫开始飞快地运转:泰雅果然出事了。为什么前几天就不见他人影的时候我没有想到?警察为什么会抓他?可能就是警察来找我的那天他就不在了。应该不是因为看过盗版的黄色VCD之类的小事,警察对我根本没有提过这样的话。显然也不会是因为吵闹了邻居。那到底为什么?为什么? 

  我尽快结束和阿婆的对话,匆匆跑回病房。严威已经带领住院医生们开始查房,办公室里空无一人。我用冷水擦了一把脸,指望能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接下去该怎么做。但是冷水完全没有起任何效果,我胃里寒气直冒,心“突突”地跳,脑袋不停地发热,发胀。我尽力回想大二时学过的“法律基础”课有关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的内容,拘留和拘役的不同性质和含义,但是过于久远而且本来就不稳固的知识在我疲劳的脑海中捣成了浆糊。最后我绝望中,至少想出了一个办法:打电话问出本区和附近几个区的警署、拘留所、监狱的号码,再打给这些单位问出地址,然后一个一个地去找。 

  好在城市虽然大,国家强制机构却很集中,我很快找到了主要监狱的地址。但监狱在很远的城市另一个角落。我到达时正是午前高峰时刻,接待处人很多,我毫无头绪地焦急地东张西望,最后一个文职人员告诉我短时间的拘留都在区拘留所。我又赶到那里,向一个表情严肃看似庄重其实非常懒于做自己的本职工作的胖管理警察无效地央求了老半天。最后一个走进屋子办别的事的警察不耐烦地说:“这人到底要看什么人?又是实习律师?” 

  “不是!脑子有病,不是家属,问什么问?这里是什么地方?问什么都要讲?” 
  我讨好地说:“我只是问问有没有这个人来过,他没什么家属,如果有什么事……” 
  “脑子有病的人多了,”后面进来的警察说,“这么冷的天,那死不了的家伙会脱光了用厕所里的冷水冲自己,还把湿衣服湿鞋子穿在身上。” 
  “大概皮特别厚,冷天也怕热,哈哈!”胖警察笑得双下巴不停颤动。 
  “我对阿四说这种人应该送到精神病总院去,送到我们这里有什么用?偏偏送到我们这里,谁吃得消?” 
  “要不就放冰箱里冻一冻,哈哈哈。” 
  “这种人假使死在我们这里,又要浪费火化费,不如送到医学院做标本,还算废物利用。” 
  “剥下来的皮可以做鞋底,哈哈哈哈。” 
  “大头,刚刚这个人一直问的人叫什么?” 
  我赶忙插上去,生怕错过任何一个机会:“他叫季泰雅。您知道这里有这么个人吗?” 
  “季泰雅?”他歪头念叨了一句,“好象就是那个神经病。” 
  我急急地问:“请问他还在吗?” 
  “老早跟你说现在这里没这个人,”胖警察拍着桌子说,“就是告诉你走掉了,话也听不懂,你脑子也有病啊!” 
  我惶惶地谢过他们,骑车回家。天知道泰雅究竟在干什么。“走掉了”究竟是什么意思?车轮滚滚,我发现自己又绕到泰雅家门前的路上。抬头望去,几天以来晒台上头一次有衣裤晾在外面。“该死!”我恨恨地咒骂,马路对面弄堂口的小店就有公用电话,泰雅既然回到家,有工夫洗那么多东西,却不想着给我打个手机。真是婊子无情!我那么急急地跑了一天,连早饭和午饭都没有吃,我这是干什么呢! 

  想到这里越想越气,本来已经骑过了那幢公寓,又回过头,再次趁着火气“噔噔”地直冲顶楼,把门拍得山响。 
  过了很久,门才开了一条缝,泰雅穿着黑色长袖T恤和棉毛裤,从门缝里看到是我,把门缝留着自顾回房间去。我气不打一处来,愤愤地踢开门,却看到他已经躺回被子里去了。我“砰”地关上门,独自在小厅里桌旁坐下,正好只能看到他的头顶。怒火烧干了我的理智,削弱了我的观察力和判断力。为什么我不问一句“泰雅你好吗?”,或者再看他一眼,看清他憔悴的面容。我哪来那么多虚荣的怒气,恶毒地只想发泄? 

我们都沉默着。良久,泰雅用谈谈的语气说:“你怎么不在家睡觉?累不累?”“不累!”我恶声恶气地顶了他一句。又停了一会儿,他还是用那种淡淡的语气说:“干嘛呐,这么冲?”我一直在盘算攻击他的方法,他的话提醒了我,那盘VCD还在我包里,这几天忙,竟然忘了拿出来。“干嘛?”我刷地站起来,猛地拉开包拉链,几乎把拉链撕坏。我翻出VCD,冲进他的小屋,打开VCD和电视机,用劲揿遥控器选定播放时间。他脸朝里睡着,似乎完全不在意我干什么。 

  “叽哩呱啦”快速如摩托车的日语,喧闹的人群,双胞胎男孩出场,更加喧闹的人群,然后是音乐。镜头从所有歌手脸上再次切换。泰雅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主要演员出场。他在想什么?他忘记这是他表演过的音乐了吗?还是故意装不知道,想再次糊弄我?我再也无法沉默下去,“啪”地关掉电视,吼道:“干嘛?我在看这个!” 

  另我吃惊的是,泰雅居然还是用那种无动于衷的语调说:“都是过去的事了。好音乐有的是,这么烂的音乐你还听它干嘛?” 
  这下他被我抓住把柄了!我就象秃鹰扑向瞪羚流血溃破的伤口一样扑向他的痛处:“哦,原来你也觉得那是烂音乐?啊?怪不得,谁还要看你们演出?谁会买你们的唱片?当然喽,轻松省力的办法有的是,何必吃力不讨好地去跳舞唱歌?卖自己啊!老天给了这幅皮囊,总要臭掉,不如卖掉。做这种事你还很快活,不是吗?瞧你这懒洋洋的轻狂样!”看到他仍然一动不动,似乎毫不在意我的话,我的愤怒达到最高点,冲着他大喊:“你这浑身臭气的家伙!下流的骗子!无耻!无耻!” 

  “出去。”他仍然没有回头,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说。 
  “为什么要我出去?”我吼道,“你这肮脏的寄生虫,不劳而获的烂肉,凭什么指派我?” 
  “这是我家,滚出去。”他平静的语气和这句话通常伴随的强烈情绪毫不相称。 
  “你家?”我气极了,逻辑和真实的记忆统统被丢到大脑的角落里,只顾发泄,“你哪来的家?这是公房,给公民住的。除了下流事,你什么时候为别人做过什么?你这种人也配做公民?你连人都不配做!” 

  突然泰雅回过头来,好几天以来我第一次好好看着他,他的嘴唇干裂,脸色发灰,双颧却显出不正常的鲜红,眼眶凹陷,因而眼睛显得特别亮,冰冷的目光象从头到脚浇了我一盆冷水,慢慢浇息了我的怒火。他的样子一看就是在发烧,而且烧得不低。他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待会儿体温还会再升高。我眼前渐渐浮现他从忙碌中抽空隔着花园向办公室里的我悄悄挥手的样子,他细心给我涂抹面膜的样子,他让给我睡的安静的亭子间和散发清香的床,他给我做的热气腾腾的早餐,我睡意朦胧中他坐在床边看着我的温暖的眼神。那天他在做什么? 

  泰雅撑着床沿费力地从被子里爬起来,象是要去取床尾的什么东西,却一下滑倒,滚落到地上。这时,我才发现他床尾墙上贴了一幅褐色和红色为主调的彩色铅笔画。画上虬劲的树根旁,依偎着一片半折起的深秋的梧桐叶。 

  我愣了一下,突然想到那才是“我”的画像!那天我睡觉时他画下了我的睡姿,也许一时灵感闪现,不知怎么想到把我画做树叶。深红的梧桐叶酣睡着,享受着大地的温暖、宁静和包容。那不是我一直渴望的吗?我的眼睛开始湿润了。 

  “泰雅,你……”我弯下腰想扶起他。他冰冷的手坚决地推开我,撑着地跪坐起来,靠在床沿上咳嗽了一阵,然后喘息着拢一把散乱的头发。我心痛地看他消瘦的肩胛吃力地起伏。虽然这几天他肯定经历了许多,却记得我昨天是夜班,今天应该休息,而我却连一句关爱的话也没有,劈头盖脸地侮辱了他一顿。他呼吸至少有30次/分,超过呼吸衰竭或心功能不全的警戒水平。我蹲下身,凑近他,小声说:“你怎么了?发烧了?起来吧,要着凉的。”他仍然在喘息,别过脸不理睬我。“起来吧,上床啦。”我再次伸手想扶他,他却背过身伏在床沿上,双臂抱拢自己,让我无从下手。“别生气啦,”我说,鼻子一酸,几乎又要流下眼泪,好不容易才忍住。看看没办法,我只好把毯子从床上揭下来裹住他:“泰雅!泰雅你说话呀。” 

  “我连人都不是,你和我说什么话?”他冷冷地说。 
  “我…我…那是别人告诉我的,”我央求道,“我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他顿了一下,“那你就这样说我?” 
  我楞住了。上次大家在办公室里齐声声讨一篇不顾科学、不分青红皂白,声援闹事的病人家属的报导。那个记者几乎什么都不懂,被家属的几句话就挑上了山,断章取义地截取医生的几句解释,大大鞭笞了医生们。我只不过看到了泰雅拍过的几张照片,这些照片看似高雅的艺术照,谁知道是怎样被登在色情杂志上?就算真的拍了色情照片,也许有另有隐情,警察怎么能全部知道?就算知道,怎么会原原本本全部告诉我?也许我更本就是上了他们的当,象那个不知情的记者一样,只有空洞的正义和道德,却只会在别人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悔恨压得我抬不起头来。我恳求他:“泰雅,原谅我吧。我收回刚才所有的话。”他幽幽地说:“你切错了一刀,缝起来再切,原来的地方就没有伤痕了吗?”也许说话太用力,他又咳嗽起来,隔着他的背仿佛能听到干稠的痰堵塞了他的气管,发出“呼罗”声。典型的未经有效治疗的大叶性肺炎的体征。不知道发病有多久了,看来再不治疗恐怕熬不过呼吸衰竭或心力衰竭的并发症。 

  “泰雅,泰雅,”我急急地摇晃他的肩膀,“他们把你怎么了?你发烧多久了?还有什么不舒服?吃过什么药?今天有没有吃过东西?” 
  他咳嗽着摇摇头。不知道算是对哪个问题的回答。许久才吐出一个字:“水。”我急忙跑进厨房,有好多天没有人动过这个厨房了,热水瓶里一滴水也没有。我放了半壶水开始烧,回身搜寻冰箱里,除了一些榨菜和两个干硬的馒头以外没有任何食物。他的橱里也没有哪怕任何最最普通的药品,连体温计也没有。我翻找了一阵,他已经自己爬回床上躺下。即使隔着被子也可以看到他在发抖。“我出去一下,等我一会儿。”我说。临走时我在门锁的地方夹了一张报纸省得他再起床为我开门。 

  我在对面弄堂的小店里买了三得利橙汁和面包,又飞快地骑车去附近药房买了一支体温计。我匆匆回来时走廊窗里吹来的北风已经把门吹开,冰冷的北风灌满了屋子,吹得报纸满地翻飞,一眼望去一片凄凉相。我心头一阵酸楚。 

  泰雅还躺着,闭着眼睛发抖,呼吸非常急促。我赶忙关上门,放好东西,把体温计塞在他腋窝下,他的额头滚烫,匆忙中摸了颈动脉一把,心率至少120次,幸好能够平卧,也还没有紫绀。我去厨房冲开水,然后环顾小小的厨房,盘算着该再干些什么。对,给生病的人做些半流质吧。我在厨房里东翻西找,终于找到一罐米,笨手笨脚地淘米,吃不准该放多少水才能煮出粥来,只好大致地放了一些。我把果汁和开水对半稀释,加了一小撮盐,尝了一口自制的补充电解质和水分的“平衡液”,味道还不算太怪。我倒了大半杯,拿到泰雅床前。 

  “泰雅,喝些水吧。”我小声劝道。他从被子里伸出手,眯起眼睛看体温表。“我来看,你喝水。”我夺过体温计,把杯子塞在他手里。职业的本能使我注意到水银柱的位置非常吓人。定睛一看居然有39。6度。“哎,你这让我怎么喝?”泰雅细细的声音传来。我真是粗糙,他这样躺着根本没法喝水。我放下体温计,接过杯子,看着他自己从被子里费力地坐起来,问:“看清楚了?多少?”“给。”我再次把杯子塞在他手里,我想拿他的大衣给他披上,却发现他从里到外的衣服都洗了挂在晒台上,大衣则不见踪影。于是我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 

  他小口地啜饮,不时哆嗦一下嘴唇。“你的嘴怎么了?”我说,“让我看看你的嘴。”我拿了勺子当压舌板伸进他嘴里。他转头避开,“别碰,痛死了。”“到底怎么了?”我感觉不对,扶住他的额头,硬是橇开他的嘴。我看到的东西让我难受得几乎要昏倒。他的舌头溃疡,牙龈红肿流血,颊黏膜面擦伤,就好象有人用树枝之类粗糙的东西硬捅进他嘴里捣了一阵。怪不得他讲话又轻又慢,我还以为他死样怪气。我是多么粗暴,简直是没心没肺! 

  我感到非常恐惧,很想脱下他的衣服检查一下还有没有别的可怕的伤痕。不知谁这样阴毒地虐待他。“你到底怎么了?” 
  “有点着凉,没事。” 
  “怎么会着凉?说什么没事?”我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说,“你不是在拘留所吗?他们把你怎么了?” 
  泰雅继续慢慢啜饮着果汁,一声不吭。 
  “告诉我,”我恨恨地说,“我们找法医验伤去。” 
  他冷笑了一声:“哼,有什么用。” 
  “就这么放过他们?” 
  “现实点吧,以后尽量自己小心,还能怎么办?” 
  “这到底是什么弄的?” 
  “警棍。” 
  我感到不寒而栗。不知他们在哪个黑暗的角落残暴地凌辱他。当时他该是多么绝望,多么无助。 
  “那你又是怎么着凉成这样的?”我问。 
  他哆嗦了一下,眼圈一红,最后费了很大的劲压抑住自己,淡淡地说:“他们问话的时候我又犯病了。” 
  “他们没让你去看医生?监狱里也应该有医生的呀。” 
  “医生?”他苦笑着摇摇头,“我给铐在暖气片上,哪里也去不了。” 
  刹那间我猛醒过来,他每次发病到最后总得去厕所……他又是那么爱干净的人,难怪他会大冷天冲冷水澡,没有替换的衣服,宁可洗了把湿衣服湿鞋子穿在身上。尽管病得不轻,回来又赶紧彻底清洗。即使看到有人把西湖的莲花全部连根拔起,揉成一团丢在粪堆里,也不会让我更感觉痛心。 

  “那…你发了几天烧了?” 
  “昨天早上就发冷,没量过。” 
  “还有什么不舒服?咳嗽?咳痰?痰里有没有血?” 
  “痰倒是不多,血不是咳出来的,是嘴里出来的。” 
  “吃过什么药?” 
  “药?连水也没法喝。” 
  “老天!”我说,“你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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