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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略 作者:欧俊呈-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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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握紧了她冰凉的双手。

收到了军中的禀报,说留侯张良安顿了梁军,抚恤伤员,又将赏罚都做完之后,便向我告辞。

我这些日子手上的事情多如牛毛,但仍是亲自去了城门送他。

我一直送他送到渭水边,风萧萧,渭水寒。自从年年的征战,我便喜欢上了滔滔的渭水,也喜欢凝伫高台,览长安风貌,看落日残照。

骊山的晚霞照耀着他的面庞,我一路随着他的身后。临别的时候,我叹了口气,还是出声挽留道:“你真的要走么?孤舍不得你,天下百废待兴,到处都是饥民……你难道不愿留下来,和孤一道……”

他身形已经不及我高,他仰面望我,轻声道:“臣善伐谋,却不善治国。安民之重,还请重新启用赋闲在家的萧何。臣这些年研究黄老之术,多有所成。若能栖于名山,生平无憾。”

我喟然地笑了笑:“你一去千里,不知何日才能相见。”

他坐上古朴的车驾,我走过去帮他打起帘子,他侧身坐好,清雅的面如一如初见:“臣没有什么能送给太子殿下的,唯有些话,想赠与太子,也算一场相交。”

我微微垂首:“洗耳恭听。”

他沉吟道:“臣听闻,太子殿下有意自己登位,让皇上做太上皇?” 

我一怔,他并不知道父皇已殡天的消息,便顺着他的意思说:“公卿大臣们中,都这么相传吗?”

他微微颔首:“臣也是略有耳闻。”

我看着他的眼睛:“孤确有此意。”

他微微垂了眼:“既然如此,那臣便献一言。”

“子房先生请讲。”

“当年周武王讨伐殷商,将纣王明兄微子封在宋国,还在商朝的里门树立旌旗表示对殷商的尊敬,并对比干之墓加以祭扫,这皆是流传千古的美谈。可是如今,太子殿下能祭封圣人之墓、在贤者的里门设旌以示褒赏么?”

我一怔,似乎隐约能猜到他要说的话:“不能。”我回答。

“当年周武王当年能发巨桥之栗,散巨鹿之财,以此赈济贫民,殿下现在能散尽府库中的财物,赐给贫民么?”

我缓缓摇首道:“不能。”

“殷商灭亡时,周武王能将甲胄兵戈倒载在车上,以示天下不再用武。如今殿下能放下刀刃,偃武修文,不复用兵了吗?”

我轻叹一口气:“不能。”

“从前武王将殷商遗民进行封赏,是因为他有自信能置他们于死地,如今,殿下登基后,有把握能随时置您最大的敌人于死地吗?”

我沉默不语,因为他这次问的不是别人,而是父皇。

他淡淡地看着我的眼睛:“太子殿下,所谓太上皇之议,你和先哲相比,有四不能。还请殿下深虑之……”

我微微怔忡,等再回神时,帘子已落了回去。
车轴转动,辘辘远行。

我坐在太极殿中处理各类事务,母后进来的时候,我不禁开口问道:“母后,留侯在我身处险地时助我,为什么如今却又要走?”

母后也正有诸事要操劳,步伐都迅捷,她闻言看了我一眼,仍是顿住了脚步向我道:“他侍汉数载,从来没有料不准的事,没有算不到的机谋,建汉之初,你父皇曾夸赞他是大汉第一谋士。后来他看重你,认为你有齐天之志,定能一展乾坤,这才以才事你。可是后来,却见你被围困在白登,为匈奴所擒。惊愕之间,也担忧自己的一世善于筹谋之英明尽毁……他为你如此奔波,也是怕自己晚节不保。”

我自嘲地微笑:“是么。难道他不是因为我?”

“乱世中,有心的人,难道能生存下来?”

我抬眼望着母后,母后却没有看我,穿过我的身侧,径直向内室走去。

她是在说留侯,还是在说她自己,抑或,她是在说父皇?

不久,我等到了父皇的銮驾,也等到了护驾而来的樊哙,刘建,还有恶来;随驾而至的卢绾,刘如意,戚夫人,籍儒。我本以为父皇在一怒之下,会杀了刘建,却不想他毫发未伤地归京了。

我和母后这才向外公布了消息,父皇殡天的消息,还有我即将登位的消息。

但回京的人中,刘如意和戚夫人聚在,却并没有韩信。据说他杀巨鹿郡守陈豨,,夺了他的兵权,向朝廷请功,如今屯兵在巨鹿。

着人撬开钉得死沉的棺木,一股恶臭扑鼻而来,殿中一下子便总充满了陈腐的气息。他的身体被罗绮包裹着,里面却已腐烂衰败。

我走近看去,父皇的面容如融化了一般摊在那里,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手摸上那粘腻黑败的面庞,再到颈项,胸膛……

他本来那么强大,我几乎以为,他是一个不死的存在;而如今,他确真的死了。

屏退了所有的人,只留我一个人为他守夜。

我一直看着他,眼睛不愿意离开,即使房中弥漫满了熏香和腐臭交织在一起的奇怪味道,我却仍不愿离开。

我忽然发现,原来,我竟是享受的……

“父皇!!父皇!!!”身后响起撕心裂肺的哭喊,我回头,也只有他,敢在我下令封场后直闯。

“太子哥哥,你让他们放我进来!”如意的泪水顺着他姣好面颊滑过,面容在雪衣下更加苍白。

我皱眉道:“放他进来。”

宦者一松手,如意便跌跌撞撞地朝着父皇的棺木奔去,趴在上面,哭得失声。

我走上前去,缓缓地顺着他的脊背。他却没有对我说一个字,眼睛也没有看我。

登基那日,我起的很早。

天还是灰蒙蒙的,星星才刚刚黯淡下去,殿上还点着烛光,母后已经梳妆好了,站在我的身后。我身着玄色的龙袍,上绣九条五爪金龙,母后亲手绣的,用了三天两夜。

镜中,龙袍深沉的玄色和我眉心正中那块黑硬如铁斑迹,相得益彰。

这一天,我等了很久,似乎耗尽了我的一生。

我看着不断漏下的沙漏,不禁想起过去,那恍若隔世的青稚和单纯。

洪亮的钟鼓鸣声打破了皇城的夜晚的静谧,也拉回了我的游思。

“陛下,时辰到了。”

我牵起母后的手,迈步而出。她脸上的表情,如雕像般庄重威仪。

一重又一重,我迈过门槛。
当最后的一道大门打开,我们走出宫殿,钟鼓声已经鸣了三响。
着朝服的文武百官在地上匍匐,我登上长安的最高处,下面整齐罗列着守在四方的长安御林军。

母后放开了我的手,我向前走去,迈上小台阶,走向那个我汲汲而求的那个位置,那个耗尽了我一世真情的地方,那是一张龙椅,宽大而富丽堂皇。我缓缓地撩起袍角,落座。

这一天我期盼了很久,如今俯瞰天下,却有些不真实。茫茫的视野中尽是皑皑的白骨。

地平线的尽头,风吹如诉,宛若大地送别的箫声。

除了保国安民,大赦天下外,我发出的第一道诏书,是封如意为长乐王,永享王爵,算是兑现在巨鹿恶来代我于天下人面前许下的诺言。

我发出的第二道诏书,是封韩信为太尉王,统领天下兵马,封地韩国,但需他来京受赏。

大典结束后,我吩咐刘建,让他稍作准备,若是韩信不受赏进京拜谢,便趁着他从巨鹿向韩进发的路途中派死士去刺杀他。

刘建问我:“何名?”

我道:“朕的父皇便是死在他手,而非陈希。韩信弑君的罪状,朕总有一天会昭告天下,为父皇报仇。”

刘建点了点头,却带我去看了一个人,阴湿的大牢让我不禁微微皱眉。

牢房无窗,只有昏黄的油灯微弱地闪动。 

我微微虚了眼,这才在黑暗中,渐渐看清了牢中的景象。

腐臭的气息扑鼻而来,牢房角落的草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浑身上下血肉模糊,头发乱成一团,跟草混在一起。 

刘建指着里面那团看不清样貌的人体说:“陛下,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隐约猜到,却仍是说:“不知。”

刘建嘴角勾出一丝极为诡异的笑:“您答应过我,只要有一天陛下能登于九五,我便能报仇雪恨的。这个,唤作“人彘”。陛下,您不知道这其中的工艺,先得将手脚砍断,再……”

我听他越说越离谱,便打断他的话:“这是谁?”

“是戚夫人。”

我深深地看着刘建:“朕是答应过你,要为你报仇。但你不是学过仁义么?朕没有想到,你如此残忍……”

他忽然狂笑了起来:“我心愿已了,陛下要是要赐死我,我立即就去死。”

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并非不满意他的作为;但明面上我却不能承认他。至少冠冕堂皇的地方,我得做得孝悌仁义。

我叹了口气,抚上刘建的背脊,关切地道:“你别笑了,朕看着你笑,真为你难过……”

“为什么不笑?我大仇得报,为什么不笑?”

我看了他半晌,微微皱眉:“你下去,先回府好好反省,朕慢慢跟你算你残害太妃的罪状……”

我看着刘建被人拖拽下去,便转头望向了最阴暗角落的“人彘“。看到如今的她,谁也无法相像,她便是那个舞姿优美,甩袖折腰,彩袖凌空飞旋,能娇躯翩转,长于鼓瑟的倾城美人,戚夫人。

人彘的工艺,是我让绕了好多的圈子,让人传给刘建的。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照做了,他在宫中炼了这许多年,心思却仍是这么单纯,做事冲动,如此容易地便被人利用了。

我煞费苦心做这一点,当然不是为了一个女子,不是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太妃;而是为了如今最能称得上是我威胁的人。

如果刘如意有什么底牌,我还希望他能尽快亮给我看。

我面色哀伤地叹了口气,道:“长乐王这些天和朕一起守灵的时候,常说见不到他的母妃,朕不查,竟落太妃于此。传朕的旨意,召长乐王过来。”

“诺。”

远远地听到了他的声音,自从父皇归天后,他整个人都恹恹的,他几乎不与任何人交谈。

我迎了上去,他周身都是素白,苍白的面色更显出了他的俊秀,我轻轻地道:“如意弟弟……”

他抬头失神地望着我,开口问道:“这是哪里?”

这是时隔三年,我第一次听他在情绪平静的时候说话,原来,他已经变声了,出音也不似之前的软糯。
我满脸都是哀伤:“如意弟弟,你……”

我有些不忍地看着他:“朕不查……竟让贱人害了太妃娘娘……”

刘如意的眼睛倏地睁大了,绕过我就要往里面冲。

我急忙从身后抱住了他:“别进去……你别进去……朕看了尚且不忍……更何况那是你的母妃……”

他大力地想挣开我,却怎么也挣不开。我将下巴扣在他的肩上,在他耳边道:“答应朕,你看了之后,定要……”

他却打断我的话,转过来的面庞上皆是泪痕:“我要去看,你当了皇帝,难道还不让我看我的母亲吗?”

我怔怔地凝视着他,缓缓地松了手:“你进去吧。”我说。

他咬着嘴唇看了我一眼,便冲了进去。

不一会儿,里面响起突兀的惨叫。






44

44、第四章 爆发 。。。 
 
 
我闻声快步入内,只见如意双手扒于监牢湿冷的阑干,面色惊恐灰败,全身不住颤抖,见我迈进,哆嗦地向我冲来,一把揪起我的前襟。

“如意?”我悲悯望他,轻声唤道。

他胸膛起伏,猛烈抽气:“钥匙?钥匙!你给我钥匙,我要进去!”

我深深看进他晶莹的双眸,缓缓地道:“朕不是不给你钥匙,但是你要冷静些……”

他咬唇看我,俊颜泪痕蜿蜒。我轻声解释道:“朕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刘建……竟如此在意当年生母之事……”

他似没有听到我言语般,直直看我,豆大的泪珠不停滑下。我叹了口气,朝外面唤道:“来人,将牢门打开……”

一名狱卒头领战战兢兢地跪在我的面前:“禀皇上……这牢房的钥匙,只有卫尉大人才有……”
卫尉大人,便说的是刘建了。

我闻言怒道:“朕竟连一个监狱的钥匙也无法拿到,这成何体统?!无须多言,一刻内便开门,若不得,尔便提头来见!”

那名牢头额上进出冷汗涔涔,向我伏地磕首,转身便飞也似地向外奔去。

我转身对如意歉然道:“我们再等等……”

如意呆滞地看着尚且摇晃不止的牢门,似乎终回神,抽泣不成声:“为什么?我才死了父亲,为什么母亲也……”

我伸臂环住他瘦弱的脊背,掌下的身躯猛烈地颤动,我将他抱紧在怀中,柔声抚慰道:“别怕,还有哥哥呢,只要朕在一日,便一日保你荣华富贵,再也无人能伤你分毫……”

半晌,他终是放软了身子,在我怀中咬着嘴唇微微颔首,亦伸手回抱住了我,柔软的触感,落于我背。
这是我和他再相见后,他初次对我作出的友好举动。

只见那名牢头如飞般冲进了监牢,直至我身前几步处方急停扑跪,气喘吁吁地道:“皇上,臣从卫尉处取来了钥匙。”

我撤手轻放了如意,回身淡淡地道:“开门罢。”

“诺。”

又召来跟随如意的宦者吩咐道:“将长乐王的銮驾抬入,其中多铺些细软丝绸。”

“母妃……母妃……”

挥手让那名宦者即刻操办,回身见如意已颤巍着脚步行入牢中,目光落在中间的人体上:“母妃……你说话啊,我是如意,母妃……”

推开木栏,我踏上枯黄稻草,也随之而入,如意不断地呼唤着已了无听觉的戚夫人。

戚夫人也许感受到了身旁立者便是如意,已被毒哑的嗓中发出赫赫之声,如刀尖划上沙砾,如意面色僵硬:“母妃……母妃……”

我轻轻地将手落在他的肩膀上,他猛地转过头来:“你说,我母妃是怎么了?”

我柔声安慰道:“此处潮湿,朕刚得知此事便让人去唤你,便是为了不让太妃娘娘再受哪怕半时半刻的苦。你如今既已来了,銮驾朕也已吩咐人抬在门口,还是快让太妃娘娘回长乐王府修养要紧……”

如意怔怔地看着我,抬起袖子胡乱地擦了擦脸,道:“对……对……不能让母妃在这里……来人……”

我朝外面恭立的狱卒唤道:“还不快将太妃娘娘抬出去……”

如意失了神般忽然道:“不……我自己来抱……”

如意的形貌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力气,他却一下子将戚夫人抱了起来。他在她耳边哑声道:“母妃,母妃,我们回家……儿子给你找长安最好的医正,我让皇帝哥哥给你派最好的御医,我们一定能把病看好的……”

说着如意便抱着人走过我身侧。
我有些阴郁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踏出牢门的背影。他和我一样,都是一个女人的儿子。

我多的脚步随着如意的身后出了牢狱,只见如意径直地上了銮驾,也无与我礼仪,便便落下銮驾的珠帘,环佩叮咚。只有如意身旁的宦者向我磕首行礼,这才坐上驾车执御之位。

车轮辘辘转动,压在青石板上,辄辄作响,我目送着长乐王的銮驾消失于尽头,不知所踪。

我仰头西望,嘴角不禁挂出一抹清淡的笑意,又是一年晚秋,天穹如洗,桂子初收。

宦者恭敬地立于我身后,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他是母后安排给我的人。

回了母后未央宫的居所,只见她全身带孝,靠在烛台下看书,面容沉静。我缓步行至,隔着案台在她对面坐下,她放下手中竹简轻声道:“皇上来了?”

我笑出声来:“什么皇上,还不是母后的儿子。”

母后疲惫的脸上满是欣慰,我低声道:“戚夫人的事……儿子已经处理了……”

母后眸中精光微敛:“刘建照做了……?”

我微微颔首,看进她的深眸缓声道:“我和鲁元姐姐,都是您的心头肉。我这些年在边疆,朝中事也听闻得少。我方知,当年白登之围时,戚夫人向父皇进言,让姐姐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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