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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绝艳-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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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睁眼望着床顶的镂空窟窿,只待甫清醒时的那阵眩晕感过去,才很慢很慢地坐起来。有折得整整齐齐的男子衣衫放在床旁的柜子上。
他沿着声响的动静一路寻过去,沿途空气中有越来越重的药味。最后寻到庭院,院子中间醒目摇曳的那一点炉火上,药盅滋滋蒸腾着水汽,旁边的少女只手架在曲起的左膝上,另一只手缓缓摇着扇子扇着烟气,俏丽的面容在萦绕的雾气中显得沉静淡雅。
云曼没说话,只静静站在远处,望着那人专注侧脸。
她却好像身后也长了眼睛,忽然道:“睡醒了?”
身后半晌没有动静,长河转回头,眉目微挑:“这是烧成哑巴还是聋子了?”
他闻言终于慢慢走上前,站在她身侧,很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扇子。
炉火在夜色中跳跃,良久,他没回头看她,亦不开口说话,只专注做着手中的工作,仿佛现下这是全天下最重要最紧急的事情。
身边那人的气息远去,很快又回来,丝锦的披风轻柔覆于他身上,云曼一直凝着炉火的黑眸几不可见地动了动。
他还是什么也没说,那人也没再开口说话,这样的沉默不知又持续了多久,她忽然开口道:“行了!”
长河手忙脚乱地拿起一旁地上的抹布,盖在滚烫的药盅手柄上拎起来,跟着熄灭了炉火。她将药盅放在地上,掀了盖子,面上一时就恼了:“都快干了!你是要熬到天荒地老吗?”
早说不该信这贵公子了,看他先前自然接过扇子的姿势还挺纯熟的,谁料到都是表面功夫。
想来也是,他先前在哪处都是有一堆丫鬟小厮伺候着的,哪会熬药这种粗活。
她想到这处,抬头望了他一眼,衷心道:“这姓穆的还真有点本事。”也难怪能做到王府的大夫了。抬手取过一旁的瓷碗,将此次熬好的药汁泌干净,伸手递给他:“喝了。”先前晚饭前喂了他一碗,烧也退了人也醒了,再接再厉的话,说不定明日就能活蹦乱跳了。
云曼一言不发地接过,那黑色的粘稠的液体此刻看在眼中竟丝毫不可怖,他仰头一口喝完,却还是被浓浓的苦味和强烈的反胃感刺激得皱起眉头。
放下碗,他好看的眉头仍是紧蹙着,迎上那少女微带戏谑的神色,她嘴角微扬,柔润的掌心摊开在他面前:“喏,桂花糖。”
过了很久,他道:“谢谢。”伸手接过,软软腻腻的糖尝在口中好像真有桂花清香。
“谢谢你。”他缓缓又道了一遍,记忆中还是小时候大哥给他吃过糖,原以为那样的情景早已模糊,却原来当时那温暖香甜的感觉还一直深深留存着。
长河微笑,好似没看见那人眼角骤起的湿意,“以前在京师,景岳楼对面有处卖糖人的,那摆摊的大叔手艺很好,能将好吃的桂花糖捏成各式各样的样子,每次跟骆小胖在景岳楼吃饭,我们俩都爱挑靠窗的地方坐着,就看着那大叔将糖人一个一个捏好插到摊子上。”
“那些糖人一定很好看。”他言语温和地,肯定的口吻好像自己也曾亲眼见过。
“是啊,真的很好看。我记得有段时间酒楼说书人,讲的是哪吒闹海的故事,骆小胖就让那大叔给我们俩一人捏了一个三太子的人像,他那叫一个爱不释手,别说吃了,别人闻一下都舍不得,天天都得贴身带着。结果那段时间天热,有一天我们在郊外赛马,赛完他胸前忽然黏答答的一大团,原来是那糖人给热化了,当时我们全都捧腹大笑,骆小胖那表情啊……” 
许是想到了开怀的过往,那少女面上笑容忽然说不出的绚烂动人,便似是初春时节,漫山遍野胜放的斑驳娇花,让这沉暗夜空都陡然光彩照人起来。
他凝神望着那样的笑靥许久,忽然轻声道:“你应该多笑的。”
“我也想,可惜总有太多烦心事儿,着实笑不出。”
她唇畔噙着一抹笑,望向他的黑眸似挑非挑,眸光晦暗幽深,显然意有所指。
他也算是件让她笑不出的“烦心事儿”。
云曼闻言却轻声笑了出来,须臾略带促狭道:“我以为只有长河大人让别人烦心的本事,原来你自个儿也会烦心。”
他先前不知是否大病初愈的缘故,总给人死气沉沉之感,此刻面上微带了神采,眼波流转之间便有一种自然而然的风流之态。
以前听落日说过,西域有种妖功,人练了之后便会妖艳无比,可蛊惑人心志。
这男人却又不同,他的风情总感觉是浑然天成,一举手一投足,眼角眉梢的情态都是妖媚撩人风流入骨。
这种男人是天生的风流货,就算他不是存心勾引,也会有数不清的女人前仆后继,倘若他志在于此,只怕甚少有女人能抵抗得住。
圣女宫的明心,凤起的女皇,下一个是谁呢?
天朝的长河叶明澈。
虽则她向来对自己很有信心,若真成了他的目标也该受宠若惊了。不过区区一个天朝的四品官,竟可以与西域的三大势力分庭抗礼。
“云曼公子此次舍身相救,长河铭感五内。只可惜我两袖清风身无长物,若公子不介意,我很愿意以身相许的。”
他没理她明显玩笑的话语,静默一刻只道:“那你呢,为何救我?”
“我在云曼公子心中,难不成是个有恩不报的卑鄙小人么?”
“你救我,是为了报恩。” 
她点头:“再说,风邪也是为了我才迁怒于你,害得你受了那么多的痛苦。”
他淡道:“与你无关。我背叛国师大人,该有此报。”
长河想起那时风邪说予她的话:“你难不成是自愿的?”
他不置可否,只道:“国师大人并非你想象中那样。”
她一时好笑:“你又知道我想象中是哪样了?”
“一年前在封烛台那次,若非国师大人出手相救,你未必有命活到如今。”
“听你这话,我倒还要感谢他当时放毒蝎子咬我了?”
他对她讽刺语调仿若未闻,径自平静陈述道:“封烛台是我蛊族圣地,其中的一草一木,一瓦一砖,都是用七七四十九种千年毒物侵染而成,非我族人擅入,皆会无声无息地中毒,此毒天下间无药可解。只有那毒蝎子,是蛊王大人拿同样的毒物费尽心力养成,所以有以毒攻毒之效。”
长河闻言不动声色,心下却难免惊诧,若云曼所言非虚,她倒真欠风邪一份人情了。
“这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风邪与我争战多年不说,先前在密室之中他更放话要利用你让我一生愧疚,我尚不知何时与他结下这般深仇大恨。”
她忽然皱眉:“你笑什么?” 
“你这么聪明,也看不出蛊王大人是激将之法么?”
她瞳眸微缩,语带探寻之意:“你说他要激我救你?为何?”
“因为我犯下大错,但蛊王不想我死,可若不惩罚于我,他没办法对族中长老交代。”
长河不由冷嗤:“他有那么善心?” 
云曼道:“他若不心善,你早死在封烛台了。在我们族人心中,这任的蛊王大人是神一般的存在,他神通广大,又心地仁厚爱民如子,是蛊族万千族民的守护天神。”
他说的,跟她认识的,是同一个人吗?“你既然这般崇拜他,为何要背叛他救我?”
黑眸闻言掠上一丝困惑,那样的困惑慢慢积累起来,最后都沉作他眼中深深重重的迷惘。
“我不知道。”不知道为何要救她,或许是,他转头望着她,望进那双带着探究之意的明亮眼眸,许久喃喃道,“或许是自由。”
“自由?”她听不懂。
“我从小就跟着蛊王大人,在我的印象里,他永远是沉着冷静波澜不惊的,似乎有再大的问题都可以一笑了之。直到三年前在明月楼,冬至之日,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蛊王大人大发雷霆。”
长河听他这么一说,隐约有些印象:“是我对风邪下药,把他扒光了那次?”也不过就是让他在属下面前裸*体溜达了一圈,她还很好心地给他套了条衬裙的。
“这三年,总感觉蛊王大人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了,会生气会高兴,提到一个名字时,面上会有种不同的神采。所以我一直很想看看,那个叫长河的天朝姑娘是什么样子的。”
“那天在圣女宫,我一眼就认出了你。你有一双跟我想象中一模一样的眼睛。”
他喃喃回忆,长河面色不动,不闪不避,任凭那只修长冰冷的手入了魔障似的缓缓抚上她的眼:“像天空一般辽阔,像大海一般深邃,像八月草原上的清风一般……自由。”
所以即使她每次都易容,他依然可以认得出她。
那双冰凉的手在她面上游弋,她闭上眼,须臾持平道:“就因为我的眼睛,你要救我?”
那人没答,良久的沉默之后,久到她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终于听到他低声说:“也因为蛊王大人。”
长河抿唇不语,等他解释。
“蛊王大人是我所见过最冷静最理智的人,为了蛊族可以牺牲一切,同样地每个蛊族之民,也都衷心地希望他能幸福,我不想他作出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虽然她真的很不想这么推测,也觉得这结论实在匪夷所思,不过,“你不是想说,风邪其实一直暗自倾心于我吧?”
“而且,若如你所说风邪倾心于我,那他更加不会加害于我了,你又何必费尽心力救我?”
云曼却道:“以蛊王大人的自制和理性,若是他察觉自己这份心意,你就非死不可了。”

蕲州见闻
长河虽然不是风邪,却多少可以理解云曼所说的这句话。
先前在圣女宫那件事中,自己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怀疑颜桑,多多少少也是带了同样的顾虑。因为害怕,害怕有那样一个人会成为自己的软肋,害怕被连累到失去理智和正常的判断,害怕会因为情感而忽略责任,所以反而会过分注重和小心翼翼。
她会那样下意识的防备,风邪这种人会因为防备而主动下手铲除,再正常不过。
只是这事的源头实在难以置信。
风邪喜欢她?和她立场对立气场不合十句话里有八句是吵架剩下两句是冷嘲热讽,三年来斗得死去活来处处算计牵扯对方的风邪喜欢她?喜欢到近几个月就连续设计了她两次,她叶明澈还算是个正常人,这种变态的喜欢实在承担不起。
就算真喜欢,那样微薄的喜欢与他的民族大义相比,也实在不足为道。
她自然也不在乎风邪对自己的态度,可一时却因联想有些不悦,不由生硬道:“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还得起早赶路。”
很明显的逐客令,只以为她不喜欢自己谈及蛊王大人的心意,云曼一言不发站起,顺从地走回房间。
他身后,那明丽少女定定坐了半晌,也站起身回房。
所有人都没什么不同,风邪,她,颜桑。在民族与责任面前,再多的情爱都只是过眼云烟,没有什么放不下也没有什么是不能割舍的。
蕲州城。
蕲州地处天朝北方平原,当年镇远将军骆明征协助太祖皇帝打下天下,后来骆老将军赐封骆王,赏封地,自此缜河以北长宁山以东直至天朝与辽国的边境北疆,都属于骆家世袭的领土。北疆地形复杂多山傍水,唯蕲州身处平原与山地交接之处,地势平坦幅员辽阔,且属南北通行的必经之地,因此当年骆家亦选择此地作为骆王府的落址。经过数百年的治理和发展,蕲州如今已是天朝第二大繁华商都。
长河自城门口便结了钱遣了那车夫,她人已到蕲州城,也不急着前去骆王府,只说想见识见识蕲州风土人情,便与云曼结伴在主城区四处闲逛。
蕲州果然是繁华商都,白日里街道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两边有摆摊的小贩沿途叫卖,除了本地人,还有相当一部分服装迥异的外族人或是说着很重口音话的外乡人。
长河沿途看过来,那些摆摊的小贩都默契地只占据着街道一角,到了道路较狭隘的地方,路边的摊子便相应没有或者只有一侧,如此以保障充足的行人通行的空间。其他地方,譬如酒楼门口,空地皆无马车停放,只有小厮在门口负责接引车辆至后院,这蕲州城看上去与其他城市没有区别,可是仔细看的话,很多地方都是经过细心规划的,所以整座城市显得繁荣且井然有序。
云曼随着长河一路逛来,才发现这姑娘玩心甚重,一路上看见什么好吃的都得买来尝尝,遇见新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就迈不动脚,连看到杂耍的都非得驻足看热闹。
“哇!”正想着,前面蹦蹦跳跳窜到小摊子前的某人响应地回头,脸上带了只虎纹面具,她张牙舞爪地作出饿虎扑羊的模样,兴致勃勃玩兴正浓。
云曼哑然失笑,下一刻从面具后探出一张娇俏如花的笑脸,那少女银铃般的声笑嘻嘻问道:“好看吗?“
他整个人竟有一刻很明显的晃神,须臾柔声叹道:“很好看。”也不知是说面具还是说人。
“我要了!” 
“好咧!多谢姑娘!” 
她三两步又蹦了回来,将那神气活现的虎纹面具丢到他手中提的袋子里,无意识瞥过右方,眼睛又陡然发亮了:“桂花糕!”
云曼忙提着层层袋子跟上,那姑娘手脚利索,已付钱抢先咬了一口,须臾回眸,明眸灼亮:“要不?”
他摇头,很自然地伸手拭去她嘴角残留的糖渍,黑眸在未察觉时掠过一丝笑意。
拜长河所赐,他们快晌午时进城,足足逛了两个时辰才将这东边整条街的摊贩逛完,云曼本以为她会挑另一条主干道继续逛回去,她却七拐八绕地钻进了后方的巷子里。
这些曲折的小巷僻静安宁,只偶尔有住在里头的人家进出,长河找了两人问路,问的却不是骆王府,而是附近的山神庙。
云曼亦不问缘由,只随她费了一个时辰,将这城中大小十几处庙宇都走了下来。
她进了庙也不拜,只在四处转悠,还有闲情问他:“云曼信鬼神之说吗?”
他眉目安宁:“我信蛊王大人。” 
长河带了云曼从最后一处小庙出来,天色已隐隐暗下来,她却仍没有要去骆王府的意向:“逛了一日饿死了,咱们找处酒楼好好吃一顿。都说蕲州美食扬天下,本大人可是垂涎许久了。”
今日若尝了不错,以后就天天敲骆小胖竹杠,非把骆王府吃穷了不可。
蕲州城各家酒楼的生意都甚好,他二人直找了四五家,才在一处名为天翔阁的二楼找了处空桌。长河让云曼看菜单,自己先跟小二闲聊起来:“这蕲州城果真名不虚传,热闹繁华,真让我等外乡人大开眼界。”
那店小二听到这个眉宇间颇有得色:“那还用说?不过你若是早几年来,还未必有这般繁华的景象。自小王爷掌权以来,蕲州城才真正是一日甚过一日。” 
“骆小王爷年纪轻轻,竟能将蕲州治理得这般好,着实令人佩服。”
“那是,而且我们小王爷是出了名的宅心仁厚,体恤百姓,你倒是说说看,整个天朝有哪处的赋税能像咱北疆这般低?每年进贡贴补的钱,可全是小王爷自己掏腰包的。” 
是,她也从未见过哪座城市,满大街连一个乞丐,整个主城区的寺庙连一个流民都见不到。
云曼静坐,眼看着对面那人的眸色一点点沉下去,她面上却仍是热情洋溢地赞道:“我看再一两年,连京师都未必比得过蕲州。只叹当今圣上……”说到这处声音陡然压下去,欲言又止。
那小二闻言四下张望了下,压低声道:“可不是?当今圣上若能及到我们小王爷一半,天朝的百姓都有大福气了!”

王府郡主
长河与云曼优哉地吃完这一餐,直到夜幕降临,亥时三刻才到达骆王府。
待她道明身份递上拜帖,一名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领着几位丫鬟迎出来,自我介绍道:“在下骆王府骆安,见过长河大人。我家小王爷有要事在身,明日才能回府。两位舟车劳顿辛苦了,请随我至厢房歇息。”
长河随骆管家往厢房一路,行了约一刻钟左右,往来的丫鬟小厮只看见两个,皆是点头微笑行过礼,目不斜视地走过。这骆王府占地不小,下人却少得奇怪,庭院走道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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