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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色生仙-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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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送了热水热饭老,雷芳端着碗只是发怔,后来却像想起什么似的埋头就猛扒饭,菜都顾不上吃一口。
我洗了把脸,才觉得人乏得很。这一天无比漫长煎熬,把人都耗得只剩一张皮了。
雷芳住在我隔房,我想是不是和她做伴去,多少还能开解她几句—雷芳现在走路都发飘了。一扭头,师公推门进来了。
“师公,坐。”
我拉开凳子,又倒了茶来。
“怕不怕?”
我想了想,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做什么又点头又摇头的?”
“先是觉得害怕,后来就只顾琢磨,顾不上害怕了。”
雷家庄外松内紧,能下毒的人一定是庄里人,要么是宾客,要么本来就是庄子里的,挑在姚家迎亲离开的当口下毒,要么是狠心树敌,雷家庄上那么些宾客都是有来头的,这事儿就算雷家庄不追究,那些亲朋师长无顾被牵连丧命的门派世家也不答应。”
“你觉得不是姚家所为吗?”
“我觉得不是。姚家如果有这样厉害的毒蛊,哪天下蛊不成,完全没必要再迎亲时这样做。”
师公点头嘉许:“不错,你比雷芳强。那孩子只怕还认定了姚家是仇人。”
“姚家这事不比雷家的简单,下手的也是高手,而且我猜剑法大概和雁三儿比也不差。。。。我觉得他似乎也在赶时间,若是想要灭了姚家这队人。在旷野中未必下不了手,非要到城中的客栈中再动手?应该是姚家人前脚进客栈,他后脚赶上来,杀人却是一剑一个,干脆利落。只逃了一个姚正彦,不见了一个雷芳。”
“客栈这事,我心里都有数,这事刚才雷芳在,所以没说出来。”
我一下子睁圆了眼。
“是谁?”我的问题刚出口,一个人名就浮上来,“雷庄主?”
师公微微点头。
乍一看似乎说得过去,雷庄主家被人下毒,一怒之下去杀了疑似仇家的亲家。可是不必细想都知道不对头,连我都能想通,雷庄主这样的老江湖会不明白?更何况,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地动手就杀,不像报仇,倒像灭口。
“会不会,您猜错了?”
不会的。
师公这个人,没有十足把握不会说出口。
“有个人能告诉你,我们有没有说错。”
师公转头向门:“既然来了,何不进来?”
门外什么时候来的人,我一点儿没发觉。
外面那人低声说:“来得唐突,请纪前辈见谅。”
门一推开,我意外之极。
来的人形容狼狈,身上溅着血,竟然是姚正彦。
“请进来吧。”
我倒了杯茶给他,他面色苍白,低声说:“多谢姑娘。”
这个人怎么会一路跟上了我们?我垂下眼帘倒茶—是了,他一定是在老贺家客栈附近并未走远,说不定就在那惊恐混乱的人群中躲着。我们进出客栈何等显眼,他能跟来也不奇怪。
师公只扫他一眼,就说:“你也习练幻术了?”
这人不是用毒世家吗?
“自然瞒不过前辈。只是一两招保命的招式,若非如此,今天前辈在客栈也只能看到我的尸首了。”
“你刚才到了门外,听见多少?”
“寥寥数句。”
“你和雷家的恩怨我不便插手,你能找到这儿来,雷庄主自然也能寻来。你这条命,还是不安稳。”
“请问前辈,雷家庄中人是不是真的全部都中毒毙命?”
师公看他一眼:“几大世家里头,精擅蛊毒的只有姚家,这个罪名,你背定了。”
“前辈,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夜蛊这东西可算不得是我们姚家的,我又怎么会杀雷家庄的人!”
师公看了我一眼,我满心想留下来听他们说什么,却只能在师公的积威之下退出来。
院子里黑沉沉静悄悄的,雷芳那屋灯还亮着。
今天我多知道了一件事情,原来我就葬在雷家庄附近,可惜来来去去这么多回,却到现在才知道。而且,我出生长大的地方也在那里。
我自己抄录的两本册子为什么会在雷家庄?只是巧合?
我穿过院子,轻敲了两下门。
“雷芳,是我。你睡了吗?”
雷芳声音沙哑:“你进来吧。”
门只是虚掩,雷芳坐在床头,手里紧紧攥着她的剑。
“还没睡?”
她摇摇头,有些呆滞的说:“我睡不着。。。。”
我拧了把手巾给她擦脸,又帮她把鞋脱了。
她发呆,我也就靠在她身旁陪她发呆,两个人各想各的心事。
“小笙,你还记得,前几天晚上,我们做了同一个梦。。。。”
“自然记得。”
“我在梦里看到姓姚的欺负我姐,所以我就揍了他。。。。”我还在琢磨雷芳说这话的用意,她却接着说,“我想再进梦里去看看。”
我有些讶异:“看什么?”
“不知道,我总觉得,我们在梦里所见所知,似乎有些深意。也许我能在梦里见着爷爷,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许我能看见姐姐,问她现在身在何方。。。。”
雷芳仿佛把这件事当成了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不放,我犹豫了一下,我也想多知道一些往事的线索,上次梦到师公燕三儿还有师傅,这一次不知道会见着什么人?我想了又想,终于还是点了头。
“好。。。不过,等我想个办法。”
我将桌上的茶盏叠起,拿根棉线牵住,又将蜡烛换了个位置摆,蜡烛再烧一段便会燃着棉线,扯到茶杯,到时候稀里哗啦地一响,准会将我们从梦中惊醒过来,以免我们在梦中沉迷失陷,难以醒转。
雷芳看着我折腾,知道我们一起躺下来了,。。。。。。少字
样可以将剑也带进梦中去一样。
身体疲倦之极,我在心中默念口诀,知觉的四周的一切渐渐远离,光亮,声音,温度。。。都渐渐消失。
身旁一个声音说:“这是哪儿?”
我转过头,雷芳一脸茫然的站在我身旁,这不奇怪,我本来就是和她一起入梦的。她看了我一眼,忽然明白了:“咱们进了梦里了。”
天色昏暗,难辨朝夕,我们紧紧牵着对方的手朝前走,这里十分荒凉,远远地,似乎听到有人在挖什么东西。
我朝四处张望,这是在一处山坳中,四周的树木不知生长了多少年月,葱郁茁壮,寂静安谧。越走越近,掘地挖土声也更清晰。
雷芳低声说:“这里好像后山。”
雷家庄我来过数次,但是后山没有来过。
我们步子即轻且缓,我越来越迷糊,不知如梦到底代表什么。若说全是假的,我怀里的幻珍珠假不了,若说是真的。。。。。
淡淡的雾气浮起,四周的一切看起来更模糊。
应该是入夜了,雷芳有些迷惘,站住了脚、
“我。。。我小时候好像在这迷过路,我和姐姐出来采花玩,吵了嘴,她把我扔下走了,我一个人找不着路回去。。。奇怪,我以前都想不起来这件事,怎么突然想起来了。”
“看样子这个是你的梦。”
“别,别过去。。。”她忽然拉着我的手,脸上露出迷惑和惊惧交织的神情,“别过去。”
“怎么了?”
她眉头紧紧皱着:“我说不上来,可是前面一定有危险。。。奇怪,我以前怎么总不记得这事,现在突然间想了起来。。。”
我倒是知道,有时候人会很自然的忘记一些事情,漓珠师兄就是如此,他小时候曾经受过很重的伤,可是问他当时的情形,他却毫无记忆,只记得被人抓住之前的天真快活,和被人救了之后在床上醒来时候的安全感觉,中间那大段的惊恐伤痛鲜血。。。他怎么都记不起。
或许雷芳在这里受过惊吓,受过伤,所以小孩子害怕,会把这里和当时发生的事情全都忘记。
我岔开她的注意力:“你后来怎么回的山庄?”
“。。。。。。好像天已经亮了,庄里人把我找回去的。”
我并不想勉强她,每个人心中都有不愿触及的伤痛。
可雷芳自己咬咬牙:"走,朝前走。"
她不怕?
“怕不是办法,我现在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倒要看看什么还能吓住我。”
是啊,怕不是办法。
人们有时候常常忘了自己为什么惧怕,其实,如果走到跟前去,或许会发现,那件事那个人,不过如此,没什么好怕的。
我们绕过一片极密的荆棘丛,前面豁然开阔起来。眼前应该曾经是一片很大宅子,被火焚过,现在只剩断壁残垣,寥落凄凉,大门的石阶石框还在,里头野草藤蔓长得很疯,窜得到处都是。看起来,那洞开的门像一只黑漆漆的眼睛,警惕而凶恶地注视着每个来到此处的人。
挖掘的声音就从里面传来。
雷芳喃喃地说:“对,就是这儿……我就是到了这儿,我还进去了。”
我们上了台阶,进了这座院子。
我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儿……这儿……
我站住脚,觉得微微晕眩。
是的,我也想起来了。
这是,这是我的家……曾经的我,曾经的巫宁,在这里出生,在这里张大……阳光洒遍庭院,高大的榕树遮天蔽日,风吹过来的时候,树叶沙沙作响,榕花那种清清甜甜的香气沁人心脾。红艳艳的花让阳光一映,仿佛火一般。花从枝上飘落下来,像一朵缓缓降落的小伞。
那样美,那样香,那样红……让人忽然想起,每到红处便成灰。
我打个寒战,定一定神。
眼前没有阳光,没有安详的庭院,没有那美丽的榕树榕花。
这里只有一片破败。
雷芳关切地看着我,我摇摇头:“没事……”
我怔住了。
眼前的雷芳……怎么变矮了?
不不,不止变矮了,还变小了,穿着一件红色绸褂缃色绸裤,头上扎着红头绳——她自己却浑然不觉。
掘土声就在前面,雷芳深吸了一口气,我们绕过断墙,雷芳轻轻拂开前面挡住视线的长草。
有个穿着黑衣的人,正在假山旁水池边那里用力挖土,他没用锨铲,只两只手在那里刨,大团大团的泥土被抓住了抛起来。
雷芳双目发直,死死盯着他。那人抬头用袖子抹了把汗,忽然双目如电朝我们站立之处看来。
雷庄主!
雷庄主在我印象中是身宽体胖爱笑慈祥的一个人——可是……
我固然惊讶至极,雷芳更是愕然得回不过神来。
她……她小时候看到雷庄主在这里挖土,才吓得忘记一切的吗?
深山,荒院,一身黑衣神情冰冷阴狠的雷庄主像足了传说中欲噬人的恶鬼——这一切情景足以成为一个小孩子的噩梦!
他忽然一抬手,我身旁的雷芳就像是被绳索牵扯,一把被雷庄主隔空扯了过去,扣在了手中。
雷芳惊恐地乱踢乱挣,可是脚不沾地,使不上力,挣不开他的掌控。他神情阴鸷,卡在雷芳喉头的手越收越紧,雷芳喉头咯咯有声,拼命抠挖他的手背胳膊。
我情急就想出手,这真假掺杂,我分不清雷芳是真的遇了险,还是她记忆中那恐怖一幕的重现。
没等我出手,一道白光弹了过去,雷庄主回身一躲,又是两道白影紧随而至,他迫得向后跃高,手中的雷芳却松了开来,软软地跌在地上。
“雷庄主别来无恙。”
一道人影在院子角落里浮现,声音冰冷:“却不知雷庄主夜半时分偷偷摸摸在这儿做什么?”
雷芳软软地趴在地下,不知死活。我本想上前,却被这道后出现的人影惊得呆立原地动弹不得。
“哦,明月夫人……”
巫真。
被雷庄主挥开了的那两道白影飘然坠地,原来却是两片纱绢,看起来像是撕开的帕子。
“想不到雷庄主白天道貌岸然,夜半却偷偷摸到这废宅来偷盗……可须知我们姓巫的还没死绝呢,你少打如意算盘!”她越说越是声色俱厉,满面肃杀之色。雷庄主脸色几变,青红紫白,忽然间一拂袖,身形弹起,像一只夜鸟般掠过后边的断墙,隐入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巫真朝他退走的方向看了一眼,缓步上前,将手贴在雷芳的颈边试了一试,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将雷芳抱了起来朝外走,对我却是看也不看一眼。
我恍恍惚惚地跟在后头,巫真走得极快,我却尽能跟上。
出了山庄的废墟,她停下脚步,一手抱着雷芳,一手轻轻挥出。
我知道巫真擅长幻阵,可是并没怎么看过她出手。
薄薄的雾气渐渐变浓,像是一道纱幕,将废墟遮得严严实实。
再眨一下眼,眼前哪还有什么废墟?这儿已经变成了一片野地。
巫真抱着雷芳转身离开我再看了一眼这曾经的家园,急忙跟在她们身后。巫真仿佛脚不点地,上了坡,又过了溪涧,我心里已经隐约猜到她要去哪里。
月亮升了起来,山间的一切仿佛披上了层银纱。巫真将雷芳放在草地上,她的前面是一块墓碑。
这里……应该是我的坟。
巫真拂去碑上的拂尘,又挽起袖子动手拔草,等整肃好了,才在一边拣了个平些的石头坐了下来。
“巫宁,我又来看你啦。”
“你一个人闷不闷?我最近时常想起你。我终于练成了七星幻阵了,你也替我高兴吧?”
她絮絮叨叨,像是对面真坐着一个人在和她闲谈聊天一样。
“对了,我带了老胡记的松子糖,还有栖云寺和尚酿的素酒——都是你最喜欢的。”
她把一包糖和一壶酒放在墓碑前。
“对了,我丈夫死了……我现在是个寡妇啦。”她声音里充满伤感,“我曾经那么爱过他,又恨过他,现在他走了,我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你们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个……”
一旁的雷芳忽然发出一声呻吟,手动了两下,缓缓坐了起来。
一瞬间,什么山林,坟墓,连巫真的身形都像是融化的雪一般纷纷消隐。
雷芳变回了长大后的模样,坐在那里茫然地看着我。
我们还在梦中,我扶着她的肩膀,她在发抖,牙齿咯咯直响。
“我们,又回来了?”
她说的没有错,我们的确又回来了。
还是那片山坳,还是那片废墟,只是夜间看起来阴森可怖,白天却只觉得荒凉静寂,断墙残梁都焦黑一片,衬着四周青草绿树,草丛窸窣作响,一只灰色的兔子跳出来,又转眼间跑得没影了。
“你说,那个梦其实是真事吧?我现在想起来,应该是真的……虽然时间久了,可是我想我没有记错。那个时候,就是爷爷他——我记不得那天晚上的事情,爷爷那会儿说的话很怪……”
“他说什么?”
“他说不记得也好……”
想到雷庄主笑眯眯一张佛爷似的脸说着这句话时,必定是慈祥无比,我也打了个寒战。
“咱们进去瞧瞧,我爷爷在这里挖什么!连亲孙女儿都想灭口。”
我还来不及出声,雷芳已经拉着我大步朝里走。
绕过断墙,脚下的藤蔓绊脚,走到假山之旁的时候,雷芳还是迟疑了一下。
我怔住了。
前番天黑,只看到假山与树影,一片昏黑。现在却青天白日,明明白白。假山后头水池边,是一个小小的墓冢,没有立碑,只是用白石圈了一圈,修得异常简朴。
没有碑我也知道了这是谁的坟墓。
从这里朝东望,那边的山坡上葬着巫宁,两处遥遥相望。
雷芳纳闷地说:“奇怪,是个坟……”她转过头来,瞪大了眼说不出话来。
我紧紧捂着唇,眼前一片模糊。眼泪滚烫灼人,沿着脸颊疯狂流淌,可是却哭不出声来。
巫宁的前世也许被许多人亏欠,也亏欠了许多人,可是那些都是旁人。
唯有这一个……
无论再过多少岁月,孩子永远亏欠父母。小时候懵懂,年少时任性……等到终于明白的时候,却已经时过境迁,最爱你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无处可寻。
“小笙,小笙,你怎么了?”
我腿一软,雷芳急忙抱住了我。
“让我……自己在这儿待会儿,成吗?”
雷芳犹豫了一下,指着后面的池子说:“我就在那边,你……有事就叫我。”她走了我也哭不出来,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跌坐在那小小的坟前只是怔怔地发呆。
我对父亲的印象很浅,只有梦中见过那一回,如果这回也算,那就是两回。没回都是泣不成声。
前生,今世,我一直觉得自己对过往没有不舍,我只是想探究始末。
可是现在我却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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