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掩盖(出书版) 作者:武和平-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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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社会的家就在寨南一块凸起的高地上,兄弟四家的连体豪宅一字排开,城堡似的兀立着,大理石贴面的门檐处,堆满了大小花圈,正中间的大门敞开着,有灯光射出,门檐下隐约可见瓷砖组合的“天赐百福”的字样,阵阵哭声正从里边传出来。
就在这时,曲江河身后不知谁的对讲机响了一下,引得警犬一声呜咽,猛然间院内的狗也被引发得狂吠起来,惹得曲江河回头低声臭骂:“谁他妈的作死呀?!”
赵明亮这时已经进院,早有人把他迎着进屋,由于身后的几名便衣警察头戴孝箍,并没有引起人们的警觉。院内的屋前屋后也迅速被预备队的民警围了个水泄不通,并迅速堵住了几个窗门。灵堂之中几十名孝子正在哭天喊地,男人披麻戴孝,手扶丧棒;女人白纱拖地,素绸裹腰。赵明亮回头一丢眼色,屋内登时动了手,卓越敏捷得像只猎豹,纵身跃过正在遗像前哭作一团的邱家的亲眷们,径直冲向灵堂右侧坐着的一个全身缟素的男子,他身后的警察也猛扑过去,几个人简直是叠罗汉似的压在对方身上,丧失了任何反抗能力的邱社会被拎起来的时候,已经面色如土,直到被铐上手铐的时候,才露出一脸的仓皇。
灵堂内的男男女女全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蒙了,来不及反应,当看到头发蓬乱的邱社会即将被带出屋外,才猛然醒过神来,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啕。随即,邱氏兄弟和一群女眷就开始撕扯拉拽干警,拼命想把邱社会重新夺回来。曲江河手一挥,十多名头戴钢盔的武警已经齐刷刷地立在哭闹的人群前面,像一堵墙隔开了他们与邱社会之间的距离,每个人手中都攥着武器。
在卓越出示刑事拘留手续之后,巨宏奇走到邱家亲属面前,要求对方冷静,安抚之中含着威严:“公安机关现在是依法执行公务,你们不要阻挠,要相信执法机关会秉公执法,对老三也会有个最终的说法,决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我想,如若邱老先生在天有灵,也会支持政府这样办的。治丧活动继续搞,不要胡闹,有什么情况,可以向明亮书记反映。”
另一间屋内,卓越已经搜到了邱社会来不及隐藏的那支64手枪和几套警服,武器到手,曲江河才算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待把邱社会押上警车出了村,曲江河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转回头来与巨区长道别,不想巨宏奇就势握着手并未松开。
“江河,老兄我可是舍命陪君子,你说,今天的事儿拿什么犒赏我?”
曲江河用左手朝对方当胸一拳说:“啥时候你小子变得这么俗气,你说的事我没忘,下次去市里开会到我办公室去取。”
曲江河只道巨宏奇是想要公安的O号汽车牌子,前不久巨宏奇搞到几部进口车,特意把一台新款美国悍马车送给曲江河开,条件是给自己搞一个公安牌照,给其它几部车办正式手续,为此事已经缠过他好长时间了。不想巨宏奇竟摇摇头说:“人求我三春雨,我求人六月霜,我金岛区政府支持你大局长一台车,那叫宝马配英雄,是件不足挂齿的事儿。我说的是另外一件要紧事。”他故作神秘地附在曲江河耳朵上说,“是我调动的事,到时还要劳您老弟的大驾,出面陪一位关键的领导,帮我美言几句。”曲江河还要细问,巨宏奇早已上了自己的汽车,两手不停地打拱。
曲江河摇开警车车窗,用右手握拳在额边做了个手语,巨宏奇知道,这是曲江河对自己人含义丰富的一个动作。
起伏的山峦在晨曦中微微泛红,像抹了一层亮丽的油彩,雨水在山脊上冲刷的道道沟壕也清晰可见,蓝莹莹的晨雾沿着山谷聚集,舔着山梁向上缓缓地爬升,雾气腾腾的山谷中一条小河闪耀着波光,像长蛇身上亮闪闪的鳞片,蜿蜒流入大海。此时,大海已经醒来,车窗外的缕缕阳光正亮闪闪地照进悍马车内。
曲江河素来爱车如命,况且外形粗犷的悍马又属吉普中的巨无霸。在曲江河看来,悍马威猛阳刚,极具警察职业特征,因此爱不释手。此刻,他打开了九个BOSE的音箱,帕瓦罗蒂那嘹亮而富有金属质感的歌曲《我的太阳》顿时灌满整个车厢。
曲江河吟和着歌曲的旋律,驱车前行,一边打开车窗,窗外的海雾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殆尽,那艘巨大的舰船也变得清晰可见。不知怎么回事,当曲江河的目光一触到这座庞然大物,刚才那昂扬兴奋的心情竟立刻烟消云散,像是有块黏糊糊的东西堵在了胸口里。
距离大船越来越近时,他注意到有辆奥迪车停驶在船舷一侧,车牌号也一下子跃入眼帘,对车牌号码特有的敏感使曲江河突然认出,这正是夜间到过鲅鱼寨的那台轿车。准确地说,这是市政府常务副市长刘玉堂的公务车。曲江河立刻放慢了车速,他想判断一下车内坐着的是不是刘副市长,如果是他,他还是应该向他汇报一下昨天夜间的行动,以证明那天大船搜查的必要性。但转念一想,车上押着的抓捕对象恰好与市长所青睐的这艘大船有关,一旦挑明,又意味着在跟这位志高气盛的市领导搞难堪。
正犹豫着,那辆车门突然打开,快步走下一个人,但那人并不是刘玉堂,而是《沧海商报》的记者夏中天。
“莫道君行早啊,局长大人,请问,那天海滩的疑尸案有无进展呀。”对方消瘦而机敏,皮肤细嫩得像个女人,柔顺的长发紧贴在突起的前额上,那双眼睛里老是透着一股玩世不恭的味道。他身上穿了件满是口袋并印着“沧海商报”字样的马甲,脖子上挎着那架照相机,两手叉腰,显得落拓不羁。
曲江河拉下脸,冷冷说道:“我倒想问你,这么早坐着不掏油钱的车有何公干啊?”
“咱们来个君子协定如何,我可以向你披露:昨天夜间我受人之托到金岛给一位故去的采访对象吊唁拍照,并且经刘市长恩准,乘了他的坐骑。怎么样,该你回答本报记者问题了吧。”
“你的那位新交女友哪里去了,可要小心玩火啊。”曲江河不无讥讽地岔开话题。
“你不说这茬儿,我倒忘了。她可在看你这沧海神探如何大显神通,准备随时和你当面讨教一二。”
夏中天已趴在了车窗上,两只眼睛骨碌碌地打量着车内的设置,继续穷追不舍:“可以告诉我死者是谁吗?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
曲江河没心思和他纠缠,一边摇上警车玻璃,赶苍蝇似的朝对方挥挥手:“你可以找公安局我的新闻发言人,本人无可奉告,靠边儿站着去!”
悍马突然提速,旋即,身后数辆车也匆匆地绝尘而去,将悻悻然的夏中天孤零零地抛在了路边。

卓越他们知道曲江河的脾气,从车上把邱社会直接押进了刑警支队的审讯室。
这是一间设备齐全的隔断式审讯室,透过单向反光玻璃,曲江河和薛驰可以清楚地看到室内的一切。不料审讯刚开始,气氛就有些不对头,邱社会竟毫不在乎,挤眉弄眼,一脸嘲讽和挑衅的表情。再看卓越,竟像蔫了的茄子。曲江河预感到不妙,急忙按了一下手边的指示灯,卓越很快从预审室跑过来,灰头土脸,满面沮丧。
“曲局,坏菜了,咱叫邱社会给闪了,这是他的兄弟邱老四,大名邱建设,绰号‘咬子’。”
“你们怎么搞的,脑子里全进水啦,现在才闹明白?!”
“邱家四个兄弟,这老三、老四是一对孪生,预备抓捕前邱老三离开灵堂去解手,回来时两人调了个个儿,给我们扑住的就是邱建设,这小子押解途中装聋作哑不说话,这会儿一个劲儿耍笑我们,要不,我再带人杀他个回马枪!”
“算了,你以为那邱社会是傻蛋,还坐在家里乖乖伸着脖梗等着你给他戴铐子?!”
“我当初就建议诱出密捕,这下子可好,溜了大鱼,抓了只屁屁虾。”卓越对这次行动本来就有不同意见,这会儿发起了牢骚。
曲江河瞪了卓越一眼,二话没说,起身推开了审讯室的门。只见邱老四正在摇头晃脑地叫喊,见曲江河进来,更来了劲。
“曲局长,一人做事一人当,杀人也不过头点地,大丧事无缘无故抓我,天地良心!我邱老四是天大的冤枉啊!”一边喊,一边偷看曲江河。
曲江河摆手,示意屋里的人都退出去,把门关死。然后用冰冷的目光逼视着对方。
足足有三分钟,曲江河没说一句话。
邱建设惶恐起来,他料定曲江河屏去左右,一定是想狠抽他的耳光,看到对方一动未动,便奓起胆子想和曲江河较劲儿,但就是管不住自己。偶尔扫到曲江河那磷火一样阴沉的眼睛,马上就想哆嗦。这曲江河可是让沧海市黑道上所有人胆寒的克星。关于他的传闻,邱建设听过很多,他觉得自己已经成了对方砧子上的一条死鱼。
“冤枉你了吗?”声音不大,但邱建设觉得耳膜发麻。
“我不就那点事,法院都判过了,出来以后我啥事再没有犯,查出一起我情愿吃枪子儿。”邱建设缓口气,又赌咒发誓,“我要骗政府是丫头养的,我哥的事儿和我没一点儿关系,我要说瞎话出门叫车轧死。”
“放明白点,我们抓的就是你!你邱老四提供枪支,指使人对着他人的脑袋开枪,是故意杀人罪,为啥只以伤害罪判了缓刑?说!”
“我、我是投案首的,我不是第一被告,还有立功表现,枪是别人开的,不是我指使的……”
“自首?立功?不是第一被告?你他娘的逍遥法外整整六年了,老子一直都想找你算账,想自首,现在还有机会,但不会有第二次了!”
邱建设像突然被攥住脖子,大张着嘴巴半天没有合拢,他完全被曲江河砸蒙了。
“来人,撂进号子,严加审汛,直到他挤干尿净了为止!”
啪的一声,曲江河甩门而出,反身回到了监听室。
卓越等人听傻了,邱社会六年前的案底曲江河掌握得如此门儿清。曲江河瞪了一眼正在愣神的卓越道:“为办这起案子,你的前任队长马晓庐头顶了雷立案,检察院多次退卷,闹得老局长孙加强提前退休,你卓越难道都忘了吗,当时那句顺口溜是怎么说的?”
“大猇峪案是高压线,谁碰谁完蛋。”卓越明白过来。
“六年的悬案了,”曲江河站起身背对着卓越他们踱步,“抓邱氏兄弟绝不是咱的目的,他们充其量不过是打家劫舍的毛贼,这次要对付的是他们背后的那些人,明白吗?”
“还是局长圣明!”
“少他妈溜须拍马,要多玩点实活儿。”曲江河突然回转身,朝着薛驰说,“一交手就让人家玩了个狸猫换太子,臭不臭我的白头翁?人家说你一眨巴眼儿一个点子,你倒说说这下子计将安出啊?”
薛驰皱着核桃纹似的额头,不紧不慢地答道:“剜到篮里就是菜,装进笼子的鸟儿可不能再飞了。现在要紧的是变更刑事拘留措施,免得检察院找麻烦。我看这小子一准吸毒,可以先羁押在戒毒所,办理强制戒毒手续。还有,要秘密布控抓获邱社会,防止他铤而走险。”
卓越在一边插话说:“曲局,昨晚儿抓捕,那个副书记赵明亮会看走了眼?都是同村人,放个屁音儿都不会听错,说不定这里就有猫腻!”
曲江河举手制止了对方,“这个分析现在还缺乏凭据。邱家兄弟是一对孪生,夜不观色,误抓的几率本来就很大。我先通过巨区长了解一下,如果真是这样,正好露出了尾巴,也给咱提供了新的线索。”
曲江河对邱社会的逃跑似乎另有了新的打算。
邱建设很快被送到地处城市西北隅的戒毒所,他的内心充满了恐惧。最初,在当成老三邱社会被抓的时候,他还感到好笑,看着一大帮子被涮了一夜的警察们,他有一种老鼠戏猫的那种快意。但是,当他继而看到曲江河那双眼睛时,从内心深处打了个冷战,因为他明白:落到这个人手中,瘦鬼都能榨出四两油,自己一旦扛不住,把六年前的事情抖搂出来,他的末日也就到了。想到这里,一股仇恨也从内心升腾起来,若横竖是死,索性拼命厮杀一番。
对邱建设来说:人生就是一场厮咬,你不吃掉别人,别人就会吃掉你。为了在这残酷的世界中生存,就必须具备一副随时能咬断别人喉咙的尖锐牙齿,而且他的牙齿,很早的时候就沾满了血腥。
邱建设自幼跟着父母打鱼,四个兄弟中他生得弱小,常留在舱中看鱼。有回,父亲久出不回,他饥肠辘辘,只好从舱板底下抓出一条生鱼来吃,不料刚抓到,一只野猫就扑过来,把他的手咬得鲜血直流,鱼也被叼去。邱建设尾随直追,发现草窝中,大猫正在将叼来的鱼喂几只小猫,他用棍棒打晕了大猫,把大小四只猫排成一排,全部用钉子钉在剁鱼板上,泼上鲨鱼油,一把火烧了,听到猫们可怕的嘶叫和猫肉烧着的焦臭味道,他第一次尝到了复仇的快感,体会到了杀戮和嗜血的刺激,而野猫在他手上留下的啮痕,也给他刻下了关于生存竞争的最初印象。
长大以后,跟着哥哥们去偷矿石,一次他被人抓住,挣脱不了,就张口把牙齿嵌入那个壮汉的肩头,咬下了一大块肉来,恶名由此传遍厂矿区,以后他的大名无人再叫,得了个诨号“咬子”。
金岛自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叶发现了金矿,咬子一家的命运也时来运转。老二一天从大猇峪后山打柴回来,兴冲冲地告诉哥儿几个说,后山的国营矿出了金矿石,不少外县、外省人都到矿上去抢,背一篓子就是50元。邱老大说,好,咱哥儿四个也去,干上一年,还不搞他个十两百两金子?那时候,咱们也用不着打鱼了,也不怕打光棍儿了,有了钱盖上房,不信小妞们不进咱的被窝。第一次进山,他们就用骡子驮回了两吨矿石,低价卖了800元,兄弟几个狂饮暴撮一顿,剩下的钱,交给了在海浪上苦了一辈子的老爹老娘,拿着几大张百元票面的钞票,老人的手都是抖动的,又喜又怕,但是他们已经难以左右这几个被金钱牢牢攫住的儿子了。邱家四兄弟很快组成了矿石运输队,雇了外地民工用骡子驮矿石,形成了峪道里有名的强悍马帮。有一次,国营金矿的运输车惊跑了邱家兄弟的一匹骡子,牲口翻滚下路基跌倒在河沟中,折断的前腿血流如注,邱社会急了,把司机拧下车来。
“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匹骡子嘛,赔你!”司机说。
“你赔得起吗?眼下是黄金的黄金季节,一时当百时,运输队不能按时交矿,矿上辞退了我们,一家六口人吃风屙沫呀?”邱老三叫道。
“你们讲理不讲理,”司机火了,“这公路是国营金矿修的,你这运输队不让路,赔牲口也不干,太霸道了吧。”
“谁他妈的霸道?”邱社会扭住了对方的脖领子,“老子几百辈子都在金岛住着,这地是咱的,矿也是咱的,凭什么让你们把矿拉走,俺们受穷挨饿?”
“你说的是歪理,这是国家的矿山,再闹我就叫护矿队的来抓你们!”司机不服,按响了喇叭求援,不想早已被邱老大揪住了头发,一边骂,一边把司机拖拽到前面一匹肥马的屁股后边,“你小子嘴硬,让你喝喝马尿,清醒清醒。”
邱老二熟练地在马的后腰上用棍子捅了一下,马尿立刻像喷灌似的冲在了司机头上,一大车矿石也被洗劫一空,四只汽车轮子全被捅破。
闻讯赶来的五名护矿队员扭住了邱建设,邱建设被打得头破血流,他抱着头蹲在地上一动不动,却瞅准机会,突然把嘴张开,狠狠咬住一名队员的手腕,再也没有松口。护矿队反被挟持住了,邱老大他们趁机把几名队员围在核心,邱社会抽出匕首,伸到一名护矿队队员嘴边问,“以后还管不管咱的事了?”
“只要你们动手破坏矿山,俺们就管。”护矿队员毫不让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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