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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娘子 作者:道葭-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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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谢大人。”我爹在向元老爷道谢。
“诶?风……停了?船也没事?”我的脑子逐渐想起刚才的画面:“三娘呢?”
爹拉着我站起来,跟着那元府家丁走向逍遥客栈大门:“桃三娘?你是说欢香馆的老板娘?你是跟她一块儿到这来的吗?”
“啊……三娘不在这?”
“还是自己先回去了?”爹奇怪道。
“刚才是爹跳到水里救我的吗?”我看着他身上的衣服,水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是啊,当然了,我听见你喊我,但我刚看清是你的时候,你接着就掉进水里了,可是吓到爹了,你怎能这么全都不顾就跑过来?……”
爹的笑容很温暖,他虽然在责怪我,但我一点也不会觉得不开心,只是……为什么不见了三娘?
我的衣服全都湿透了,我低头看自己身上,脚下走过一路,都是水印,我被救上岸来过了多久?风怎么说停就停下了?所以我身上湿了,却也不觉得冷?
我停下了脚步。
“诶?快走啊,我们快到屋里去。”爹催促我道。
我回头望向河岸,还有那艘船,船上此刻灯火通明的,很多人在那忙忙碌碌,元老爷的背影看来,正在那里对手下的工人们指点,却只有那一袭白衣,在夜色与火光之间,反而显得那么不清晰……好像察觉到我在看他,他忽然侧过脸来,他在看我——
我突然惊觉,不对!这里不是……
霎那间水‘咕噜咕噜’地直灌入我的口里,我想大叫,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四周还是一样地黑,我还在水里,刚才那都是幻象!
但我能感觉到头顶的方向有一片火光,应该是人们举的火把,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向我头顶的方向挣去,终于冒出了水面。
“桃月儿!”是桃三娘的声音,但我一头一脸的水,什么也看不见。
“快,抓住这根绳子!”我听见桃三娘这样说的时候,有个东西正好落在我的头上,我连忙一把紧紧抓住。
“拽紧别松手!”桃三娘这样说,绳子已经带着我往岸上靠,风还是那么大,浪一个接一个,像还想把我往水底打去,好几个大人伸手一起将我拉上了岸。
“桃月!没事吧?”桃三娘用手给我抹开粘在脸上的头发和水,我拼命咳嗽着,她向下按着我的头用力拍我的背。
“三、三娘……”我紧紧抓住桃三娘的手,我害怕这一次仍是假的:“我爹、我爹呢?”
“船刚才被冲走了好远,不过现在好了,趁着刚才有阵子风小很多,他们已经绑好了绳子,现在已经快拉靠岸了。”桃三娘柔声安慰我道。
我又咳嗽又拼命大口喘粗气,实在难受得很,待缓过来一点,才发觉周围围了好些人,有的是元府家丁,也有的是逍遥客栈里的杂役,有男有女,‘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地,有人催促三娘道:“把这女孩带进屋里去休息一下吧?”也有人说:“要不要请大夫?”
忽然人们向两边闪开,元老爷走到我面前来,他身边跟着那个长沙人:“嗯?醒了?没事?”
“哼!这风刮得邪气啊!”那长沙人朝地上啐了一口,大声骂道:“莫不是恶蛟作孽?”
“噢?赵先生的意思是?”元老爷奇道。
我这时已经清楚过来,留心听他们说话。
“我自小在湘水边上长大,一直听老人的故事里,常说到水里住着蛟龙,时常兴风作浪,甚至伺机吞噬人畜,其实蛟不如龙,龙乃是天地间的圣灵神物,而蛟实则是顽劣水怪……元大人,这水中,莫不是有蛟?”
“啊?”元老爷吓了一跳:“可是蛟兽食人,方才这丫头掉进水里,却并没有发生意外啊。”
“这……”那长沙人也一时语塞。
我与桃三娘对视一眼。
不知是不是觉得面子上挂不住,那长沙人倒背着手,皱着眉头煞有介事地走到水边,盯着水里沉吟半晌。
桃三娘扶着我站起来,我还是很担心爹的安危,朝船上张望,果然船已经绑好几根大绳子,众人用力正将船拉回来了。
“你爹不会有事的。”桃三娘低声对我说。
“三娘,已经快到子时了……”我担忧地问道:“春阳他们不是还得杀一个人么?”
“嗯,其实方才真是吓到我了,我以为他们真想把你淹死。”
我心里一惊,脑子里回想方才的一幕:“那么说,方才我在水里看见的,都是真的?不过……”
“不过春阳好像并不想杀你,或许刚才他弟弟想对你下手的,不过他还是制止他了。”桃三娘接了一句,冷笑一声:“他们早就有看中的人了。”
“谁?”
“嘘—!”
风募地又强盛起来了,在河面上打着旋儿,天空上隐隐能感觉到层云堆积,还有沉闷的仿佛是雷声在滚。船终于靠岸了,爹下了船来。
“爹!”我喊一声,跑过去。
“桃月儿?”爹看见我脸上充满疑惑:“你怎么到这来了?”
“我和娘都好担心你,这里死了两个人……”我抓住爹的衣服,才有了心里石头落地的感觉。
“是你娘叫你来到?”
“不、不是,我拜托三娘带我来的。”我仰望着爹的脸,他一脸疲惫憔悴,也是惊魂未定。
风‘呼呼’地在我耳边过,我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
“快把船固定好,回到屋里去!”我听见那长沙人喊。
人们手忙脚乱地吆喝着收拾,爹也拉着我和三娘说:“先去避避风吧!”
这时有人喊:“赵先生,站在边上太危险!”
我一边往回走,一边回头去望,可很多人都火把都已经被大风吹得熄灭了,只觉得黑糊糊一片,看不清谁是谁。
“可能还要下雨,快走!”爹扯着我,容不得我再看仔细,果然没多久,天上飘下滂沱大雨,我们好多人都挤在逍遥客栈的大堂里,逍遥客栈本来是只接待贵客的地方,可这时候也是看在元府的面子上,没有办法。
我冷得阵阵发抖,桃三娘拿出银子让厨房给我煮姜糖水,我爹推辞半天,绝对不肯收,这时忽然有人问:“赵先生?赵先生在哪?元大人有请!”
大堂里的人都面面相觑,这里没有那长沙人的影子,我惊恐地望向三娘,她对我摇摇头,意思是不许我作声。
“难道还在外面?或者上茅房了?”有人说了了一句,其他人也在纷纷揣测,也有人说,要不找几个人出去找找他,其他人立刻反驳道,这么大的风雨,去哪找人?有人指着我说:“刚才这小丫头是命大,掉进水里还能自己冒出来抓住绳子……”
桃三娘揽着我的肩,一边拨我的湿头发,并没理会那些人的话,看样子,是绝对没人肯出去找那长沙人的了,我抬头看着三娘的脸,她的神情肃穆,也不说话。
我们就这样一直等了一个时辰,屋外的风雨才慢慢停住了,元老爷没再露面,估计已经在楼上的客房休息去了,只有元府的家丁仍在守着打点。那个长沙人也一直没有露面。
我很困倦了,但是硬撑着不肯闭眼,爹却还不能回去,因为工钱还得等到明日才发,再说折腾了半夜,船也有损伤,明日还得修整。桃三娘让李二背着我,爹对三娘再三道谢,送我们就回去。
回家的路似乎很远、很黑,路上空空荡荡的,两边的树在轻轻摇晃,也很静。
“三娘……那个人死了么?”我忍不住问道。
“应该是。”桃三娘没有看我,淡淡回答,她对这事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但我心里好怕。
“为什么他们能够轻易就杀掉一个人?人为什么这么容易就被杀死?”我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很难过,但我试图不表露出来,不想被三娘发现:“饿鬼很可怜……但他们为什么可以随便就杀人?”
桃三娘这一次没有回答我,她只是望着前方。
我伏在李二背上,侧着脸就能一直看着她,夜里她的身影也是一团模糊,我很困很想睡了,今夜春阳已经如愿以偿了吧,他会怎么把船带走?他那个说话声音稚气,一副微笑吟吟带着虎牙的弟弟,真的一点都不像是会是杀人吃肉的鬼怪……为什么都看不出来呢?我好累了,但我更想知道为什么……
* * *
桃三娘为那个长沙人做的金丝粉,他没有吃完,就再也不见了。虽然我并不喜欢他,但一个人凭空就不见了踪影,听到很多人在那里频频猜测他的去向,甚至后来很多人去河里打捞,但却连尸身都找不到。
我觉得,他那么恋着家乡,死后会不会顺着河流回去呢?不过桃三娘说,子时死的这个人,是春阳喂给到时帮他开船的鬼,那就是说,会连身体也被吃掉吗?好残忍……
那艘船并没有受到什么毁坏,但后来元老爷也没有用它去招待客人,就那么停在运河边,没几日就快到中秋节的前夕,那艘船在一天夜里悄无声息地就消失了,江都的人们都议论纷纷,它果然是不详的,船上恐怕是藏着鬼怪也未可知!
……爹能平安无事地回来了,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十四 纸花蜜
中秋佳节将至,菜市饭馆里桂花蜜酒、酥饴小饼飘香,栗子、红枣交新,一派香甜热闹。
娘姨捎来书信,因重庆节前要赶到夫家乡下盐城去祭祖,因此途中经过江都,数年不见,到时必定要来家小聚等话。
爹掐指算过日程,大约就在八月十二、三日这两天就能到了,但他手里还有活计要忙,就让娘好好把家里打扫一番,没有多余房间,只有进屋左手边一间小房,本来是堆放木料什物的,爹还把东西都搬出来,里面原有一张旧木榻床,让我擦擦干净,铺上干净被褥就是了,他也没太多时间陪着招待,也不知他们会留住几天,所以嘱咐娘不要太省银子,多买点糖果回来才是。
爹出门忙活去了,我陪着娘,娘满心忧喜参半,给我说起小姨,是从小儿一块吃一块睡感情最好的亲姊妹,长大后却都各自嫁人,娘嫁到江都,而小姨夫家是卖茶叶的,开一家店铺在金陵,这些年各自忙于家庭生计,就少了往来;兼之娘家人又少,我的外公外婆在我五、六岁那两年相继病逝后,我娘就连娘家也鲜少再回去了,只是过年节时候,会捎封书信或者一点土产与娘舅互道问候一下罢了。
“你那表姐李珠儿,还记得吗?比你大三岁,那时候比你就高大半个头,很细挑儿个头的,那年你六岁她九岁,你老黏着她,她却嫌你小不肯跟你玩,但是晚上你们俩又抱着一块睡觉,真逗!我和你小姨看着你们两个就好笑。”娘摸摸我的头,我因为之前那次晚上去河边找爹而掉进水里,回来发了好几日的烧,吃了几服苦药才好了的,娘心疼得什么似的,还习惯了似的,总没事就摸摸我的头,好像怕我烧还没退干净一样。
“我记得的,珠儿表姐那时候喜欢掐凤仙花染手指,我也学着她做她就嫌弃我。”我想起来还觉得好玩,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我就再也不喜欢掐凤仙花玩儿了,甚至不太喜欢和同年龄的女孩子在一起,甚至看见她们跳皮筋,我也从来不去参加。
“可惜后来听说你小姨和表姐的身体都不好,也不知是什么缘故,珠儿小小年纪,还得了哮喘症……他们这一趟回去祭祖,旅途劳顿,身体恐怕都吃不消呢。”娘忽然摇摇头叹息一句。
八月十三这日午间,姨父小姨一家果然到了。一家三口人加上一个佣人张妈,坐着雇的一辆马车,姨父在给车钱,娘和我就忙着帮把卸下的行李拿进屋,小姨只比我娘小一岁,但性子比我娘爽朗许多,又是在金陵开店铺做生意的缘故吧,穿着颜色光鲜许多,深红的衣裙,头上插着一支金钗,看起来比我娘也年轻不少。
小姨看我娘要帮她提包袱,赶紧制止住,说她还有个肚子,搬东西不怕伤了腰,我却拿眼看表姐李珠儿,小时候她就比我个头高,现在更是比我足足高一个头去,很素净斯文的模样,只是瘦削,脸色不大好的样子,不时用手背挡着嘴轻轻几声咳嗽,往屋里走去,她也正好转过脸来看我,目光甫一对视,我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她倒大方地微笑笑。
屋子里早已摆好了桌椅,一边安置他们坐下我一边赶紧去泡茶,见我拿茶壶小姨又连连叫住我,让表姐去拿包袱里带来的茶,说是姨父才托人去云南带回的茶团,还有一包干菊花,两样一块烹煮放一点冰糖,才最有滋味。
我不太会烹煮这样的茶团,表姐笑笑看我的样子就说:“炉子在哪?我来做吧。”
我和她在厨房门口的风炉边煮茶,她手里忙着,却静静的不多话,我故意抓起我的乌龟给她看,她笑说她在家里也养了两条小鱼,我忽然觉得我自己真像个没长大的黄毛丫头,表姐笑起来都那么温柔可人,我却还是毛毛躁躁的,才留起的头发也懒得梳几根辫子,仍是分成两股盘结成双角髻罢了。
突然表姐又俯下身去剧烈咳嗽起来,伴随有点急促地喘,我吓了一跳,手足无措:“你、你没事吧?”
屋里张妈听见声音出来,拉了她进屋去,我守着炉子,听见屋里他们在找药,低头看看乌龟,乌龟也在抬头看我,一双黑溜溜的小豆子眼睛,我指着它说:“姐姐病了,你说怎么办?”
乌龟眨眨眼,这时不知哪里飞来一只小粉蝶,轻轻飘在乌龟上方,乌龟忽然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脖子一伸,一口咬住了粉蝶,我惊讶地看着它,它却若无其事,嘴巴开合几下,把粉蝶吞吃进去了。
我急得抓起它来:“你怎么乱吃东西啊?快给我吐出来!”乌龟不理我,翻了翻眼皮,还一副吃完了很惬意的样子。
这时水滚了,我还得煮茶,只好放下它。
姨父小姨都是典型的生意人,说话圆滑世故,送给我娘几块衣料,送给我一包猪肉脯,又给我们说起金陵的众多风土人情,以及喧嚣繁华市道,实在不如江都这里水灵清秀,这么安静,更适宜养人。
表姐又咳嗽起来,看她的样子似乎很难受,额角都渗出汗珠来,我娘担心道:“这是怎么回事?珠儿的病好像也拖很久了?”
小姨皱眉道:“已经两年了,药吃了不少,就是不见好,有时这个医生说是冷症,要吃人参,后来换一个医生,又说热症,得吃玉竹甘草……总之没把人治好,反把人折腾得够呛。”
“什么病症怎么会一时诊出热、一时又是冷的?”我娘奇怪问道,但小姨也只是摇头,娘过去摸摸珠儿的头,才想起什么,拿出一把钱给我:“去欢香馆买些点心来,月饼蒸糕什么的。”
“好。”我巴不得这一声,看表姐的咳嗽已经缓过来很多了,便拉着她问:“表姐跟我一块去吗?表姐去看看喜欢吃什么?”
娘笑道:“是啊,一块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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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三娘,请给我把菊花糕、茯苓饼、枣泥月饼、油炸糕各称三斤吧!”一个窈窕身姿、橘红衣裳金丝腰带的女子提着竹篮子来买糕饼,看她的衣着很是富贵,头上挽着堆云般的发髻,斜插几支镶大红宝石的金簪子,眼角下还有一颗妩媚异常的泪痣,手里拿着一把绣花团扇轻轻扇着,露出手腕上一串锒铛作响的金镯子,倚在门边说话,声音柔软得可以让人骨头都酥掉,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进店里去。
桃三娘答应着,在给她一一打包,我带着表姐走进店去:“三娘!我来买糕!”
“噢?”桃三娘抬头看是我,露出笑颜:“今天来客人了?这位姑娘是谁呀?生得好标志!”
表姐羞涩地笑笑。
“这是我表姐。”我连忙介绍,这时几包糕饼已经装好,李二送到门口那女子的篮里,那女子随手拿出一锭银子来:“小李二哥,谢啦!”然后也不等找钱,摆摆手就走了。
从那女子身旁走过,我就闻到一股特别的香味,会让人心神一怔的那种馥郁勾人,绝不是普通的桂花油或者蔷薇露,但她必定不是本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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