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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圈(古代)-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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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旁站着之前解陈俨蒙眼缎带的男子,那男子开口道:“您原本可以赢的,为何手下留情了呢?”
坐在棋盘前的男人将最后一颗黑棋放回罐子,清脆的棋子碰撞声在万籁阒寂的夜里格外清晰。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雅懒怠:“现在就留下他做什么呢?我还没有想好。”
“您不是……”
“不,这么有意思,当然要慢慢玩。”他说完顿了一下,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站着的男子,声音懒洋洋的:“你动其他人我不干涉,但这个你不要插手。”
——*——*——*——*——
载着陈俨的那辆马车疾驰了大半个时辰,最终停了下来。陈俨被推下车,那几人连绳子也不给他解,就调转车头走了。
陈俨坐在冬日冰冷的地上,好不容易挣开身上捆着的绳子站了起来。他抹平自己的衣裳,凭着感觉理了理仪容,忽听到巷中传来的犬吠声,他便循着那声音走过去。
此时恰好响起打更声,竟已经三更了啊。
那犬吠声越发近,听着格外熟悉。这里难道是寿福巷么?呵,还真是一群敬业的家伙,从哪里将他劫走末了还将他送回哪里。
陈俨数着步子往家走,走得极快,也很兴奋。今日最后喝的那盏茶是西南贡茶院所出,他曾在皇上那里喝过。这种茶三年上供一次,且数量极其有限,一般人怎可能有呢?就算是西南富商也不可能拿得到朝廷贡茶院的茶,不出意料的话,今日那位要么是朝堂显贵要么就是皇亲国戚。
但是他对那个人的声音语气毫无印象,且他说话没有京中人的口音,恐怕不是在京为官的人。
陈俨一路都在回忆,但走到了府门口却仍旧一无所获。
此时陈宅灯火通明,像是迷路行至尽头的召唤。即使,他其实什么都看不到。
门房眼尖,立时便看到了他,几乎是从椅子里跳起来,连忙开了门,语气有些夸张地说道:“公子你可回来了!东家出去寻你了,这会儿也不知在哪儿呢!”
果然。
他就知道常台笙会这样,可她是不打算要她的脚了么?!
他刚转头,就听到深巷里传来的马蹄声。马车疾驰至门口,陡然停了下来。常台笙拖着伤脚下了马车,她蓦地抬头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陈俨。
几乎是一下子忘记了脚上的伤痛,她快步走了过去,仔细看看他,竟有些不敢相信般掐了掐自己手心,疼痛真实并非幻觉,一时间,心头陡松,既是如释重负又是庆幸,可心中却仍有隐忧,她张嘴吸了一口冷气,那阴森森的冷意毫不留情地涌进她的胸腔。
得知他可能遭遇了意外,而她却全然不知所措,这样的无力感让她一路心情湿冷低到谷底,比这糟糕天气还要差劲。
常台笙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一句话也没说得出来,只是接连吸了几口冷气,胸口疼闷。
这时陈俨伸手将她圈进怀里,亦是好好地感受了一番她身上的冷,试图将自己行走多时所产生的热量传递给她。
天知道他在陌生的黑暗里有多么想念她。
陈俨陡然想起她的脚伤,忙松开手臂:“我预感你的脚快废了?,不要再乱动。”他不由分说地将她抱回了宅子,进屋将她放下来,又赶紧去拿药箱。
常台笙看到他衣服上的褶皱及污迹,一时间没想好要怎么开口,唇瓣下意识地紧紧抿着。
她任由他在屋子里忙着,看他从门房那里接过开水壶,拿木盆,掺冷水,试水温,最后蹲下来摸索着脱掉她的鞋子。
陈俨将她鞋子脱掉后,手触到潮湿的袜袋时,不自禁地顿了一下。他能想象那袜袋之下是怎样一片血肉模糊的样子,脱的时候便更是小心。常台笙冰冷的脚踝握在他手里,她低头看着他专注的样子,目光移到他手腕上。结实绳索勒出来的红痕尤在,外皮有些擦伤。
他到底是遭遇了什么啊……
陈俨用手巾轻轻压干她的伤处,蘸药给她敷好,最后拿过干净袜袋给她套好,若无其事地淡笑了一下:“都好了。”他虽然看不到她,但知道她此时与他同在这一个空间里,便觉得安心。
陈俨转过身,道:“我现在看起来应当有些狼狈,所以我要去洗个澡,你先睡。”
他说完就出去了,洗完再折回来时,常台笙已躺进了被窝里。
她有些发热,头脑昏胀,偏偏脚又疼,意识在这半昏半醒之间徘徊挣扎,十分难受。于是陈俨躺进来时,常台笙遂很自然地翻身,伸手环住了他。
此时已很晚,再过两个时辰就要天亮,且两人都疲劳至极,实在不适合深究今日之事的细节情委。
陈俨亦是因为药物的作用有些头痛,过了许久才睡着。
梦境基调有些暗沉,似乎还很冷,像是萧瑟秋日,有落叶有风,还有泥土与秋霜的味道。他梦到常台笙走入一条空寂的巷子,巷子尽头是个岔路口,一条往左行,一条往右行。她一个人站在那路口,背影看着十分单薄,忽然间她转过身来,没有脸,可他却陡然听到了哭声。
陈俨惊得陡然睁开了眼,伸手摸到常台笙散在后背的头发,急切地往上去探取她的体温。在这黑暗中,他迫切地想看到常台笙的脸,可他什么都看不见。
常台笙意识模糊地感受到他的寻索,努力撑开眼皮将手移到了他触感略凉的颈间,声音低哑:“我在,我在这里。”
对方回应则是将自己拥得更紧,常台笙胸口滞闷。她在梦境里走了一条长路,没有能走到头就醒了。
陈俨再次闭上了眼,耳畔却似有声响,清清淡淡的男声带着一丝讥讽与戏弄意味问他:“若芥堂与陈公子之间只能选一个,你认为常堂主会选哪一个呢?”
两人一晚上均是未睡好,天亮时常台笙支起身看了一眼外边,却又躺了下来。她抬手试试额头温度,觉着不烧了,叹口气道:“再睡会儿罢。”
陈俨轻应了一声,常台笙又问他:“你昨晚做噩梦了么?”
陈俨面不改色地说了个谎,敷衍回道:“没有。”
常台笙掖了掖被角:“那现在能说说昨晚到底发生了何事么?”
“如你所想,有个人在回家途中将我带走了。我留下书匣是希望你可能看到,之后的事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怖。相反,我喝了一盏好茶,下了一盘棋,赢了之后就回来了。”
“这是全部?”
陈俨将某句话在脑海中努力划掉,疏淡回道:“是全部。”
常台笙紧紧盯住了他的眼睛,张了嘴正打算开口时,这时房门却被敲响了。
“东家,苏州有信来了。”
常遇的回信?怎可能这么快?常台笙连忙起了身,披上外袍,走过去开了门。门房低着头递过去,封筒逆封——
是凶信。


、第76章 七六
常台笙连忙接过信;迅速打开看完;陈俨这时已起身走到她身后;问道,“怎么了,”
常台笙低着头;回想起苏州一别,声音低哑得不得了,“月遥过世了。”虽只有寥寥几面之缘,但那女子握着她的手摊开她掌心替她看命时的情形却仿佛就在昨日。早知道她身子不是很好,但未料就这样走了,竟连年也未熬过。
身后的陈俨闻言亦是沉默了一下,随即问道;“现在要收拾东西么,”
此时已是腊月末,春节在即,常台笙原本预备这两日忙完手上的事就启程去苏州过年,却没料是去奔丧。这世上的事总是出乎意料,杀得人措手不及。
常台笙留陈俨在府里收拾东西,自己则去芥堂将诸事都安排妥当。年关将近,刻工们也都准备回家过年,只留下宋管事与几个人轮流值夜。常台笙还特意叮嘱不要忘记盯着藏书楼那边,因芥堂存板间地方已不够放,遂许多东西也都搬去了那边,不能放着不管。
离杭晚上下了雨。冬雨难得,空气潮冷却格外干净,坐在客船里只听得外边雨打甲板,安静得每一滴都打进心房。
这是常台笙二十四年来头一回离开杭州过年,回想过去一年,全是变化。
有人离开,也有人来。
人生热闹凄清,都在这些变化里。
她曾经倔强孤僻,内心抵触旁人的靠近,可如今竟能安心地靠在另一个人肩头,听冬雨滴滴答答。尽管还没有到能一眼看穿对方了解对方内心细节的地步,但在她眼里,他是最好的,这就足够。不论将来如何,这一点并不会变。
也许他哪天会重新展翅离开这小小天地,会有自己的一番天地要去闯,但常台笙并不惧那一天的到来。
被上天青睐的骄子总有他的路要走,她无法阻拦也不必干涉。
——*——*——*——*——
到苏州时恰是早上,腊月二十七,天色灰蒙蒙的,常台笙从码头雇了车往苏府去,一路上尚能看见缩肩缩脖子坐在摊子后卖年货的小商贩,连吆喝声都没有,大约是被这天气冻得懒怠开口。
苏 府门口挂了白,虽已过了好一阵子,吊唁之人却不少。常台笙向门房递了名帖,一门房领他们往灵堂去,另一门房则连忙去禀报主子。灵堂搭在宅子西边,顾月遥娘 家请了人来超度亡灵,有唱经的声音传来。香火纸灰味道充斥了整间灵堂,因无后的缘故,顾月遥灵前连个守灵的也没有。唯有苏晔静静站着,一身白。
沉默是最无能为力的悲伤。苏晔看起来比之前瘦了许多,眼底藏着浓烈的疲惫,丧事让他整个人都疲意重重。就算之前做好了对方可能会提前离自己而去的准备,但当这一日真正来临,还是感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之前抓的药还未吃完,罐子里尚有之前未倒的药渣;妆台上的口脂盒还在,嫣红艳丽,用来掩苍白唇色;一把木梳安安静静躺在镜子前,细密梳齿间竟还缠着一根细长柔软的头发;被子衣服,房中诸物,都还存留着伊人气味。
自她走后,苏晔没有再进过这间屋子。
触景生情物是人非最难过。
常台笙给顾月遥上了香,感受了这其中生死分别的悲恸,内心恻然,走到苏晔面前,也只能言辞有限地说一句节哀。
苏晔哑声回:“去东边小厅坐会儿罢。”
常台笙点点头,正要转身时,陈俨走到苏晔面前,静静站了许久,末了竟抬手摸到了苏晔的眼睛。苏晔合上眼皮,任由他凉凉的指尖划过。那手指至眼尾时,他才重新睁开眼。
他还是个幼童时,就这样送走过他的母亲。当时对于死亡的概念还很模糊,以为哭一哭母亲看不过去了就会回来。陈俨小他一些,当时就蹲在披麻戴孝的苏晔对面抬手去擦他泪汪汪的眼睛,说:“哥哥就算眼睛哭肿了母亲也回不来,不如不要哭。”
回不来了,这是比自己年幼的弟弟对死亡的理解。比他透彻,比他理性,甚至有些残忍。
但这是事实,只是陈俨懂得比较早。
后来他仍旧止不住哭,对面的小人儿就抱抱他,说:“母亲不在了,哥哥还有我,将来的日子我会陪着哥哥。”
但之后一别十来年,想起来真是令人心痛。
常台笙站在一旁看了会儿,猜想陈俨可能有话要与苏晔说,遂自己先出去了。陈俨听到逐渐走远的脚步声,忽然伸臂抱了抱苏晔。
就像小时候下意识地用拥抱去安慰悲伤到止不住哭的兄长,陈俨认为这样就可以让他稍微好受些。为照顾成年人的自尊心,他甚至没有说像小时候那样矫情的话,而是语声疏淡道:“她在这里我不能抱你,希望你理解。”
苏晔心中一恸,各番情绪拼命涌上来,他声音哑淡:“你不能再喊我一声么?”
“喊什么?”陈俨松开手,重新站直了身体偏头朝向门口:“但我已经不姓苏了。”当年一句将来的日子我会陪着哥哥,如今想来真是唏嘘。遗憾常在,人间事总是不能尽善尽美。
——*——*——*——*——
那边常台笙还未走到东边小厅,常遇就从里头冲出来抱住了她。小丫头跑得飞快,几乎是撞进她怀里,牢牢抱住了她的腿:“姑姑……”
孩子表示亲近的方式简单直接,常台笙蹲下来揉揉她脑袋,也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小丫头之前才送走自己的父亲,如今又见长辈离世,常台笙很担心她负荷太多。
常遇将头搁在她肩上,瞪大了眼睛问道:“姑姑觉得我胖了没有?”
常台笙揉揉她后背,似乎是感受了一下,回说:“恩,胖了些。胃口比之前好么?”
常遇使劲点点头:“先生也很好,教得很仔细。”她似乎是准备了一整套说辞,专挑苏府的好处讲,目的完全是为了让常台笙放宽心。
常台笙如何不知道她这小小心思,遂在小丫头问姑姑过得如何时,回她道:“也很好。”
她放开小丫头,说要去看一看祖父,小丫头遂带着她往东边厢房走。因天气不好,老太爷也未出来晒太阳,而是窝在房里,对着暖炉读书,读的是《弟子规》,常遇骄傲地说是她教会的,得意地抱着常台笙撒娇。
常台笙陪祖父坐了一会儿,刚要去见苏老夫人,没料老夫人却已是走到了厢房门口,示意她出来。常遇看看姑姑,很自觉地去搬了棋盘,坐下来同常老太爷下棋。
常台笙出去后将门带上,苏老夫人打量她一番:“看起来瘦了。”
“进来有些忙,偶尔耽搁了吃饭,但身子骨硬,也没什么。”常台笙回得轻描淡写。
苏老夫人脸色看起来也不怎么好,平日里顾月遥陪着她抄经书读书,感情一直很好。孙媳这一走,老太太心里也似空了一块,都不忍再去翻往日里顾月遥抄的经。
老太太道:“小丫头在府里住得挺习惯,在学堂也学得蛮好,你暂时能不带她走么?”
孤苦的老人家总要人陪伴,与其说常遇需要这个环境,不如说老人家需要常遇。那样一个知心懂事的孩子,在哪儿都讨得欢喜。可小小年纪就懂得看大人眼色,真的是……
常台笙回头看了一眼那厢房的门,回老夫人说:“我再问问孩子的意思罢。”
老夫人点点头。
因府里办丧事的缘故,临近除夕也没有半点过年气氛,晚饭亦是全素。
苏家毕竟是大,一起吃饭时各房都在,竟摆了好几个圆桌。常台笙坐下来时,旁边的常遇凑到她耳边极其小声地向她一一介绍同桌的人。这个是谁那个是谁,小丫头知道得清清楚楚。
常遇说坐在老夫人左手边的是卢氏时,常台笙抬起头看了一眼,下意识地握住了坐在另一边的陈俨的手。这位就是当时赶陈俨出门的苏夫人卢氏?
她看过去时,卢氏亦是瞧了她一眼,意兴阑珊地拿了筷子动动面前的菜。
苏老夫人瞥瞥卢氏,没说话。
如今苏晔当家,待苏晔从灵堂过来,这晚饭才正式开席。尽管菜皆是素食,却也下了工夫,精致得不忍下筷。席间苏晔吃得极少,苏老夫人看不过去便给他布菜,劝道:“好歹也要吃饱。”
那边卢氏不以为意地淡瞥一眼:“大少爷这会儿哪里吃得下饭,老太太劝了也是无用,等再过一阵子,那胃口自然而然就回来了。”
苏老夫人轻叹口气,搁下了筷子。
“人啊总是这样的,难过也就难过一时,哪能抱着回忆过一辈子呢?”卢氏接着道:“我家侄女今年也十六了,等过了年,要不将庚帖拿过来瞧瞧?”
正在慢吞吞吃饭的常台笙闻言陡然抬了头,只见苏晔神色疏冷一言不发地看着卢氏。
卢氏道:“大少爷这般看着我作甚?不过才二十几岁,难道月遥这一走,将来还不娶了?”
苏晔声音里有压制的愤怒,语气疏淡:“月遥尸骨未寒,这样的话姨娘如何说得出口?”
卢 氏忽地冷笑一声,陡然搁下了筷子:“姨娘?我怎么说也是苏家明媒正娶的正房夫人,你唤我姨娘一唤就是二十年,当你那娘还活着么?尸骨未寒怎么了?你爹娶我 进门时你娘才刚走不久,你不过是比你爹假惺惺些罢了。这家里如今长幼尊卑全都没了,名义上我是你母亲,你的婚事我怎么就不能插手?何况你如今膝下一儿半女 也没有,对得起祖宗么?论不孝,你可是头等啊。”
这剑拔弩张的架势让厅中陡然安静了下来,众人目光也都移到了一处。
恰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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