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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容氏传-第1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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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台上的戏依旧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台上已经演到了杜丽娘因为思念那位少年公子得了重病,父亲杜宝出言叱喝她的那一幕。此时有位夫人感慨道:“这丽娘也真是忒痴情了!这位杜大人也太固执了些,眼看着女儿都病成这样了,何苦还要训斥她,让她如了愿也便是了!”
旁边有位夫人却摇头反对:“如何能这样!若是都依着女儿家自己的心思来,这门第什么都丢到一旁,岂不是要乱了套!”
两位夫人各执一词,眼见着场面有些僵,礼部右侍郎商大人的夫人笑道:“只不过是唱戏罢了,何必如此讲究!谁家还会真出这样的事儿不成?大家都看戏罢,我见着这扮杜宝的,不会比那演小生的差,想必年轻时也是个红角儿!”
听了商夫人的话,大家都往台上看了过去,纷纷点头道:“还是商夫人眼睛厉害,这个演老生的,确实生得不错,愈看愈有味道!”
贾安柔本正在沉思中,听着众人夸奖那老生,也举目往戏台上那个老生身上望了过去,忽然间,她的身子就是被魇住了一般,全身僵硬的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只觉得自己快要透不过气来。
虽然脸上涂脂抹粉,还粘了一挂胡子,可贾安柔却依旧能认得出来那便是他,他的眼睛实在太让她记挂了,哪怕是烧成灰,她也能认出他。他竟然演老生了!贾安柔的眼泪几乎便要掉下来,昔日里他都是演小生的,意气风发,站在台上才一亮相,便引得满堂喝彩,她还喜欢他演的武生,动作潇洒,身姿英武,可现在他却退到了演老生的这一步了。
容大奶奶坐在贾安柔身边,侧目看了看贾安柔,惊讶的问道:“三弟妹,你怎么掉眼泪了?”
“我见着这戏文唱得实在好,忍不住便想哭了。”贾安柔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泪:“我家淑华还未议亲,总归得要有个好归宿才是!”
“容三夫人也太多心了,怎么能将侯府的小姐与那戏文里的杜丽娘相比!”旁边有嗤嗤的嘲讽声:“这样比,简直是自降身价!”
坐在容夫人身后的淑华听到了夫人们的议论,一张脸似乎要滴出血来,心里很是羞愤,母亲今日是怎么了,为何将她与戏文里的那个杜丽娘相比?为了一个男人竟然能要生要死的,她容淑华才不会做这样的事呢!
秋华就坐在贾安柔身后,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微微一笑,看起来这个瑞喜班正是多年前的那个瑞喜班了,否则这位三少奶奶也不会这般魂不守舍,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明里糟蹋了她最宝贝的淑华。
唱了几折戏,中场歇息了一回,一个小丫头跨着笸箩往夫人小姐这边要赏钱来了,秋华仔细打量了那小丫头几眼,心里有几分失望,这小丫头并不是上次那个小桃红,否则还可以让杨老夫人给帮着参详一下。
小丫头擎着笸箩一路走过来,就听银毫子银角子落在箩里的声音不断,小丫头笑嘻嘻的连声道谢:“谢杨老夫人打赏,谢尚老夫人打赏!”端着盘子走到秋华面前,秋华扔了个银角子到里边,望了那小丫头一眼,叹着气道:“怎么这样小就出来唱戏了,辛不辛苦?”
小丫头见一位小姐和和气气的问自己话,受宠若惊:“哪里能不辛苦!可这便是小翠喜的命,摊上了这命,可绕不过去!我也想要有小姐这样的好命,只能多做善事,看下辈子投胎能不能生到富贵人家!”
旁边的夫人们听了都是发出了啧啧赞叹:“这小嘴儿可真会说话!她这话的意思便是咱们都是上辈子做了善事积了德的,哟哟哟,听得人心里舒服不过了!”
杨老夫人看了小翠喜一眼,见她用红绳子扎着两只羊角辫,眼睛扑闪扑闪的发亮,逗弄了她一句:“小翠喜,你可还有兄弟姐妹?都在这戏班子里唱戏不是?”
小翠喜点点头道:“我上头有一个姐姐,名叫小桃红,现儿学着唱旦角,只不过还不能做当家花旦,今儿演的就是那丫鬟春香,下边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妹妹年纪小,还没学着唱戏,弟弟才半岁,自然也不能给各位夫人小姐来请安,还望夫人小姐们恕罪则个!”
众人哄堂大笑了起来,指着小翠喜道:“真是个精灵古怪的,收了做个丫鬟,每日里有她在旁边说笑话儿,恐怕也不会厌烦呢!”
听着小翠喜提到姐姐小桃红,秋华心里顿了下,抬眼打量了一下,这小翠喜长得与淑华并不相像,如何才能将小桃红从台上喊下来呢?正在想着,旁边春华不疾不徐的开口了:“小翠喜,你去戏台告诉他们,这戏唱得不错,下边几折卖力的唱,我外祖母是个喜欢听戏的,听着戏文唱得不错,定然有厚厚的打赏,到时候唱完了过来领便是。”
小翠喜听了喜出望外,朝杨老夫人望了两眼,又看了看春华,笑嘻嘻的应下来:“我这就去告诉他们!”说罢抱着笸箩儿飞快的跑到了戏台子那边去了。
秋华回头看了一眼春华,就见她笑微微的看着自己,心里顿时明白了她的用意,也朝她笑了笑,两姐妹都往那空荡荡的戏台上看了过去,心里急切的盼着开戏的锣声响起。不一会便继续接着唱戏,生角出来了,旦角也出来了,两人缠缠绵绵的在戏台上唱着,听得那些夫人们都在擦眼泪:“这小生不错,听着声音清亮,应该没什么年纪,多登台演几回,以后定然能唱出名声来!”
这《牡丹亭》唱完以后,已经是申时,日头都开始往西边走。戏台上边在唱着折子戏,七拼八凑的上了些各地唱腔。戏台子后边走出了七八个人,往夫人小姐们这边走了过来,为首的便是那文班主,他和身后的几个戏子已经卸了妆,满脸油彩已经搽得干干净净,正往这边走,左边走出来两个长随,拦住了两个旦角:“我们老爷有请两位姑娘!”
秋华见那小桃红由长随引着去了左边,心里有些微微着急,眼睛都不眨的看着她走去了左边,真恨不能将那屏风挪开,让大家看看小桃红的脸。春华也转过身去看着那屏风,容大奶奶见了她们这样子,知道两姐妹心急,伸出手来捏了下春华的手心,示意她安静下来。
文班主领着小生和另外一个老生走了过来朝杨老夫人行礼,又说了几句贺寿的吉利话儿,杨老夫人听得眉开眼笑,朝身边的管事妈妈点了点头,递了个大红封给文班主,又给了他们每人一个荷包儿。文班主掂量着那荷包,只觉得沉沉的压着手,心里高兴,推着小白玉上前来向杨老夫人拜寿,旁边的夫人们一个个不住的打量着那小白玉,交口称赞:“瑞喜班倒是养了个好小生,以后定能做台柱子!”
文班主笑着答道:“正准备扶他上去呢!”说话间,却感觉有道目光紧盯不舍,不是望着小白玉,而是看着他。
第二百二十八章前尘旧事两生花
他隔自己这么近,近得仿佛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贾安柔的眼睛牢牢的盯住了文班主,这么多年没有见到他,他依旧还是那样风采翩翩,即使岁月已经将他年轻的面容变得蒙上了风霜,可他依然还是当年的那个他,那般真实的站在自己身边。
用力的握着手里的帕子,贾安柔僵硬的坐在那里,完全不知道旁边的那些贵夫人们在说什么话,她只是抬着头,一双眼睛盯住那个曾经的侧影不放。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文班主偏过头来往她这里看了看,目光有一丝停顿,又飘忽着往一边溜了过去,这让贾安柔心里一阵慌乱,莫非她变得太多,以至于他都认不出自己来了?
秋华在旁边冷眼看着贾安柔的神情举止,心中已然有数,这文班主定然以前和贾安柔曾经有过往来,若小桃红是他的女儿,那淑华的爹也必然是他。小桃红现在还被那些老爷少爷们拉着不放,就听屏风那边各种猥琐的言语,听得秋华都觉得有些难为情,偏偏那个小旦和小桃红却一点都不以为然,两人正周旋在那些人中间,嘴里说的话甜蜜蜜的,那声音似乎还会打弯,转着往人的耳朵里钻。
直到申时末刻,瑞喜班这才唱完戏,文班主带着戏子们从角门那边出去,雇了辆马车往西树胡同那边去了,回到宅子里边,将杨老夫人的大红封赏和戏子们得的打赏都拢到一块,盘算了下,竟然收了将近二百两银子。文班主见着这一堆银子很是欢喜,每人发了半两银子,生角和旦角给了一两,其余都交给吴香兰收了起来:“先收着,记得明日早上去集市里割几斤肉来,大家放开肚子吃一顿。”
吴香兰见了银子,总算是宽了心:“这京城真不比其余地方,在这里唱一场可比得上其它地方四五场还有多!”
文班主得意道:“你以为只有这一点?我见着有几位老爷都对咱们那小怜香和小桃红有意思呢,大白天的不好直说,只怕晚上便会送帖子过来!”
吴香兰听了脸色一变,揪住文班主的衣袖,声音有些颤抖:“小桃红是咱们的女儿,她十三岁都还不到,你怎么能……”
文班主横了她一眼,将她的手拨开,声音有些不耐烦:“吃了唱戏的这碗饭,迟早就出来做那暗娼的活,你还打算大小姐一般把她养大再出嫁不成?你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又不是不知道,怎么此时便想不开了!”
他的话就如一把小刀般割着人的心,吴香兰望了望自己男人那张满不在乎的脸,怅然若失的坐了下来,一双眼睛呆呆的望着文班主:“我自己是怎么过来的自然知道,所以这才不想让女儿走我的老路,现在咱们有吃有喝,难道便一定要将小桃红推出去卖给人家不成!”
“有人看得上小桃红便是好事,就看他可以出多少银子。在戏班子里清白迟早不保,不如选给对咱们瑞喜班最有利的一种!”文班主见着吴香兰眼里渐渐的透出了些水雾,不由得暴躁了起来:“你委屈什么,只怪自己命不好,生在这戏班子里边!”
到了晚上,有人拿了帖子来敲瑞喜班的门,文班主接过帖子一看,里边夹了一个纸封,打开一看,包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那送银票来的长随见文班主以询问的目光望着他,抬起头来傲然道:“我们家老爷看上了小怜香,这五十两银子便是她今晚的度夜资,若是答应下来,我便去雇台轿子过来,抬她去别院,明日一早便将她送回来。”
文班主弹了弹那张银票,有些惊奇:“你们老爷就只出这点银子?京城里怕不是这个价儿罢?”
“这是给你们瑞喜班的,小怜香那里,就看她服侍老爷满不满意,老爷另外有打赏!”那长随眼神里有几分蔑视:“这戏子比青楼的姐儿又能身价高到哪里去了?五十两银子已经不算少了!”
文班主低头不语,想了一阵便叫人将小怜香唤了过来将这事儿告诉了她:“这五十两银子,你拿二十两,交三十两到瑞喜班,你若是愿意,便跟着这长随去老爷别院,若是不愿意,那我便打发他回去。”
小怜香略微思索片刻,点了点头,跟着那长随走了出去,文班主看了看那张银票,叹了一口气:“京城的老爷手也紧得很,还以为怎么着也该出一百两银子呢。”
再等了一段时间,又有个上门的,只可惜还是约小怜香的,文班主见着小怜香走俏,将价格抬高了些:“我们小怜香,卖艺不卖身,若是老爷一定喜欢,想要她陪,那我便还得好好的劝说她才行,只是这银子可不能少,怎么着也该一百两上头去,我们小怜香可不是那种随便的人!”
那长随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我去回了我们家老爷。”
望着那人转去的背影,文班主坐在桌子边低沉不语,多少年来这么过来了,从最初的惊慌不知所措,到如鱼得水,甚至盼望着有人暗地里送帖子过来约人。他的第一次给了谁?文班主闭着眼睛想了想,似乎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夫人,身子很丰硕,他怯生生的站在床边,瞧着那团白花花的肉,都不知道该怎么下手。可后来他慢慢的知道了这里边的诀窍,知道如何将对方服侍得舒舒服服,因着他能假扮出情意款款的模样,于那一方面又有自己独到之处,不少女子都为他倾倒,甚至还有闺中小姐不惜一切想要和他在一起。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虽然在这上边做得风生水起,可却还是砸到了这上边,杭州贾府的小姐缠上了他,甚至想要与他私奔,贾夫人扔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给老班主,目光却瞥向了他,眼神冷冽:“你只不过是个戏子,我想要你死,很容易,和碾死一只蚂蚁差不多。你们瑞喜班拿着这钱滚出杭州,以后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们!”
瑞喜班的老班主长叹了一口气,接过银票愁眉苦脸的朝贾夫人行了一礼,随后便带着瑞喜班离开了杭州。老班主也想过要将他赶出瑞喜班,可老班主的女儿吴香兰却哭哭啼啼的拦在他面前:“父亲,女儿已经有了身子,是他的孩子!”
一切就这样定了下来,老班主给他们简单的办了亲事,他继续是瑞喜班的台柱子,而且又多了几重身份:老班主的女婿、吴香兰的男人、小桃红的爹。岁月就如消失掉了一般,十多年转眼就不见了,现在的瑞喜班,老班主已经过世了,新班主姓文,班主娘子姓吴,他们有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
这么多年过去,再回忆前尘旧事,文班主忽然心中一片空虚,这辈子虽然也不算白活,几乎没有愁过吃穿,也睡过不少女人,可究竟还是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些见不得光,又似乎少了什么东西。今日杨府唱堂会,除了一位夫人,其余人的眼睛都往小白玉身上瞅,他以前的光彩渐渐褪色。
他没敢仔细看,匆匆一瞥,只觉得那位夫人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很是熟悉,她那双眼睛紧紧的盯着自己,让他心里有些不自在,莫非是在哪里遇到过的风流债?或许她还会找了过来罢?文班主想到此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莫非自己在这京城还能继续有一段香艳的来往不成?
夜已深深,天幕上点缀着数点清冷的寒星,初三的夜里只有一线残月,就如九华帐上金质的弯钩,挽住天空上飘过的淡淡云彩,四周的一切都是那般宁静,只有那春虫蛰伏在草丛里,不时发出一丝颤抖的叫声。
碧芳院里一灯如豆,贾安柔愣愣的坐在灯下,那暖黄的灯打在她的脸上,让她看上去就如一尊庙里的泥金塑像。
“奶奶,夜深了,该歇息了罢。”桃花端着水盆从外边走了进来,见贾安柔这副神态,会错了她的意思,走到她身边小声劝道:“奶奶,你也想开些,爷和那杏花,也只不过是假凤虚凰罢了,别听杏花叫得欢实,究竟快不快活,那滋味只有她自己知道!”
贾安柔没精打采的应了一声,将一双手浸到盆子里边,水不凉也不热,刚刚好,桃花拿起帕子替她细细的擦拭着手指,低头赞了一声:“奶奶的手指长,又细又白,看着跟嫩芽儿一般,比那二八女子的手指还要嫩呢。”
贾安柔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你故意说好玩逗我开心!”
“奶奶,奴婢说的可全是真话,奶奶生得好,精心修饰了出去,人家都会以为你和三小姐是姐妹呢!”桃花笑嘻嘻的将帕子盖上了贾安柔的脸:“这眉眼精致得,谁看了不爱?奴婢们见着奶奶这模样,心里都羡煞了,只怪自己没福气,生不出一副好相貌来,只能看着奶奶的脸解解馋罢了!”
贾安柔听着心里舒服,微微一笑:“今日口里是抹了蜜不成?快些收了水盆出去,你也早些歇着罢。”
支了桃花出去,屋子里又空荡荡的一片,贾安柔的一颗心也空了一大片,不由自主想到了今日见面的那场景。他竟然不认识自己了!一种说不出的恐慌抓住了她的心,自己难道变化有这么大?看着他目光瞥了过来,一心以为他会有重逢的惊愕,谁知他竟然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又转过脸去和旁的夫人说笑,仿佛她只是一个路人一般。
摸了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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