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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后·燕栖深宫-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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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置可否,只是下意识的避过了脸,继续方才的那个话题:“我想求你,让耶律贤适辞官养老吧。他的身子也撑不了多久了,再这样劳累下去,只怕……”说到此处,我鼻子一酸,哽咽着住了口。
他的指腹轻柔的为我拭去泪痕,沉思了一会儿,方点头答应:“好。”
乾亨二年(980年),北府宰相、西平郡王耶律贤适薨,年仅五十三。他的北府宰相之位,由室昉继任。
消息传来,我顿时一个踉跄,险些站立不稳。凝雾一个人静静的呆在墙角,失魂少魄,表情木然,唇角抽动不已。
我正无声饮泣,她忽然清清淡淡的开了口:“娘娘,能否容奴婢去送宰相大人最后一程?”
“好,”我拭了泪,站起身来,“本宫也一道去。”
白幡悬起,随风飘荡,一阵阵呜咽之声从宰相府内传来,闻之心伤,见之不忍。耶律贤忙于国事,见我肯主动前往吊唁,不禁大为欣慰,命我代他向耶律贤适的遗孀问安。我领着凝雾一走进府,顿时感觉快被一片白色淹没其中,廊下有几个耶律贤适的家眷,身穿白衣,正在恸哭。还有几位闻讯而来的大臣,见了我之后连忙躬身行礼。
我慢步走上前,深施一礼,久久不愿直起身。心中被巨大的悲恸填满,喉间像是被什么堵着一般,感觉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不知不觉,就湿了眼。犹记得那年初夏,高梁河边,他闲闲垂钓,姿态超然,那一抹恬淡的笑意,隔得那么近,又仿佛离得那么远……
凝雾随着上前,“咚”的一声屈膝跪下,俯身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隐见血迹。她发出一声悲鸣,忽然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明晃晃的银簪,往脖子上一刺,鲜血顿时迫不及待的涌出,一片触目惊心的鲜艳,就这样刺痛了我的眼。
由于这一切发生太快,众人几乎都没有回过神来。我怔忡片刻,立马飞快的跑了过去,扶起奄奄一息的她,眼泪纷纷滚落:“你这又是何苦……”
凝雾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脖子上鲜血淋漓,惨不忍睹,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努力睁大眼睛看了我片刻,头一歪就去了。
我忍不住泪如雨下,心仿佛被什么撕裂开来一般,冷风灌进,一片刺骨的冰冷。她最后的眼神,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里面一闪而逝的情绪里固然有悲痛,不舍,然而真正触动我的,却是那定格般的绝望。她虽然什么都没说,我却全都明白。她是想和他,葬在一起……
我知道这有违礼法,有违祖制,但我愿意尽我的力量,帮助达成她这最后的愿望。
“娘娘,身上的伤口处又疼了么?” 夏日炎炎,我侧卧在软榻上,手里捧了一本唐诗细玩。谁知,由于天热易出汗,刺激得早年留下的伤口隐隐作痛,我不禁搁下书,将细长的凤仙花护甲取下,伸手在凉水里浸了浸,小心地抚摸着伤痕。释儿站在一边,细心地发现了,不由上前一步面带担忧的问道。
“不妨事,这都是旧伤了。”我随意摆摆手,重新拾起榻上之书看了起来,然而不知为何,却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释儿是新挑选上来的宫女,年纪只有十岁,虽然身量不足,形容尚小,然而举手投足之间却透出一股娇媚来。不得不否认,她是一个上等的美人,五官精致,肤色白皙,眉心处一点朱砂鲜艳欲滴。我如今已经是二十九岁的半老徐娘,哪里用得着让一个这么小的女孩来伺候,说到底不过是在这深宫中互相作伴罢了。自从耶律贤适和凝雾一死,我神思恍惚了好些日子才回魂,耶律贤心急如焚,不忍看我再这样下去,于是特意在宫女堆中挑了个拔尖的放在我身边随侍在侧。落雨一天到晚忙着照顾出生仅几个月的皇三子耶律隆裕,根本脱不开身。隆绪、隆庆都已逐渐长大,在学堂苦读,偶尔也出去习武;燕哥仍旧留在大姐萧胡辇那里,别的没学到,倒是把大姐的豪爽倔强学了个十乘十,尚武不重文;长寿奴和延寿奴这对双胞胎姐妹花如今也四五岁了,相貌远观差不离,近看还是有些不同之处。姐妹俩的性子也大相径庭,姐姐长寿奴活泼开朗,妹妹延寿奴胆小怯懦。
“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不知何时,身边忽然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将我从熟虑中惊醒。
我将书从眼前放下,怔怔的抬眼,瞅着身边那个熟悉的瘦削身影。不知何时,他变得越发成熟内敛,岁月在他的脸上雕刻了痕迹,虽一如初见般隐忍坚韧,冷静自如,但还是隐约透出了一种寂寥的沧桑之感。不知为何,心头忽然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我蹙眉略一怔忡,颔首答道:“没想什么,只是觉得最近天热,身子有些不舒服。”
“如今已是五月,天热难忍,不如我们就去庆州避暑罢。”耶律贤略一思索,很快兴致勃勃的建议道。
不忍辜负他的一番好意,我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好。”
庆州避暑地,修有几座富丽堂皇的行宫。在一处行宫内,建有一巨大的汤池,名唤“沁碧池”。里面水温适中,内撒花瓣,凤头流水,幽静无声。
我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恢复好,尤其是夏天洗浴极为不便。平日里一直是凝雾服侍,后来是释儿接手服侍。
于是高绾云堆凤髻,取下耳坠钗环,换上一袭浅紫丝薄裙衫,我小心翼翼的迈入行宫内侧。释儿一步不离紧随其后,她今日身着淡青长裙,襟边镶绣着一圈海棠花,走路的姿势袅娜可人。雾气朦胧中,她浑身透出一股青春的颜色,眉心的那点朱砂愈发娇俏媚人。
我摘下银簪,任凭三千青丝披肩而下,手指一一拂过绶带蝴蝶结,转眼间,浑身上下就只剩下一条素白肚兜。于是探身入水,全身立即被一股适宜的温暖所包围,我伸出手拢了拢发丝,微微闭目,逸出了一声满足的低吟。
释儿不敢下池,只是静静的蹲□,手里拿着一条寒梅绣巾,撩起水帮我洗背。我背靠在光滑的池边缘,目光怔怔的盯着那凤头,看着从里缓缓流泻的温水,不知不觉便出了神。直到敏锐的察觉出身后之人的手似乎不是释儿的,我这才一个激灵拉回神思,猛地一转身,正对上一双柔情满溢的凤目。
我瞅着他,下意识的往水里缩了缩身子,讷讷开口,声音低涩:“你怎么来了?释儿呢?”
“我让她下去了,”耶律贤仅着内衫,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手里仍然拿着那条寒梅绣巾,“那丫头今日穿成那样,还真是让人眼前一亮呢,你都不知道说说她。”
“她还小,况且我也懒怠为这种小事训斥宫女。”我眨眨眼,不动声色的说道。
耶律贤瞪了我一眼,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俯身牢牢盯着我的眼眸:“你就不怕我把持不住么?”
我丝毫不闪避他的注视,只是将表情放缓:“你是堂堂一国之君,后宫……”
话音未落,我瞪大了眼发现他一下子钻进了水里,剩下的半句话顿时给噎了回去。他伸出手臂将我搂在怀里,惩罚性的轻轻咬了咬我的耳垂,低声笑道:“这是对你不吃醋的惩罚。”
我不是不吃醋,只是,吃的不是他的醋。
雾气缭绕,水烟迷蒙。他见我好半天不吭声,凤眸中有了一闪而过的恼意,声音不由得稍微扬高:“我在你心里,究竟有没有一点点的地位?”
面对他的咄咄逼问,我怅然欲泣,无语凝噎。他粗鲁的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正对着他,眸色蓦地一沉,狠狠地吻住了我。
这个吻,带有攻城掠地的意味,我拼命的抵抗,死命的想挣脱他。这个举动,在君权至上的社会,对女人来说简直就可以算是大逆不道。我以前一直不敢,胆怯,惶恐,可现在……我想我是疯了!
没想到,这个动作反倒激起了他的征服欲。他掌住我的后脑,舌滚烫的探进我的嘴里,一刻也不肯放松。我气喘吁吁,几乎都快喘不过来气,手脚并用,试图将我们两人的距离拉开。他却不管不顾,灼热的吻滑过我的眉梢,耳际,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我的眼泪,不由自主的冲出眼眶,声音沙哑的恳求:“别,别……”
然而,我毕竟低估了男人的欲望。他听不进我究竟在讲什么,只是有些疯狂的喃喃重复:“燕燕,你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绝望的闭起了双眼,眼睫剧烈的颤抖,心仿佛被利刃生生划过,留下鲜血淋漓的伤口。
……
耶律贤不耐的将脸从水中扬起,冲门外冷哼一声,喑哑喝道:“实鲁里,你是不想要命了么?”
门外传来实鲁里焦急不安的声音:“皇上,上京有急奏!”
“何事?”耶律贤皱皱眉。
“宋王谋反!”
这四个字一经传来,我浑身大力的一颤,下意识的咬住唇瓣。耶律喜隐,他居然又反了?这么反来反去,到底是有什么意思?而且他如今还在密不透风的监牢里,不知道是怎么反的。
耶律贤怒火难抑,“唰”的一声从水里站起,飞速爬上池沿。他胡乱擦干净了身上的水珠,从容不迫的将衣衫穿戴整齐,随即大踏步的离开沁碧池。我不知上京那边情形究竟如何,于是赶紧擦身束发,整衣而出,抵在门边悄悄听着外头的动静。
只听得“哗啦”一声拆信的声音,静默了半晌,随即耶律贤低沉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你去安排一下,朕要立即赶往上京。”
“是。”实鲁里应了一声,脚步声渐行渐远。
我正要推门,没想到门抢先一步被他打开。他神情复杂的望着我,沉吟片刻,方缓声道:“你就留在这儿吧……”
“不,我也要回上京。二姐和二姐夫出了事,我断无作壁上观之理。”我敛了情绪,正色开口。
他仔细凝视了我几眼,终究还是颔首答应了我的请求:“那好,现在就出发吧。”
上京的形势已经被控制住。耶律喜隐在入狱之前,煽动了一大帮宋朝投降将士,妄图推翻耶律贤的统治,立自己为帝。这场汉军暴动,声势虽然浩大,然而毕竟人数较少,难以成什么气候,一时半会也攻不下祖州。祖州城墙牢固,再加上上京留守率军拼死抵抗,所以那些汉军便劫持了耶律喜隐的儿子耶律留礼寿,将其立为皇帝。
耶律贤震怒不已,登时下令活捉耶律留礼寿。上京留守除室率部力战汉军,终将耶律留礼寿生擒之。
“你可知罪?”耶律贤高坐于龙椅之上,凤眼微眯,那张瘦削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耶律留礼寿跪在地上,头深深地躬下,一言未发。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个孩子,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就被推到谋反的风头浪尖上。他的相貌糅合了二姐萧不瀚的冷艳,五官俊美无俦,可他的气质又继承了耶律喜隐的阴鹫,浑身散发出一种孤绝的冰冷气息。顿了一会儿,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那个俊美非凡的少年才微微抬起了头,声音低冷,带着倔强的忿懑:“何罪之有?”
“造反!”耶律贤硬生生的从牙缝中逼出这几个字,面色一凛,沉声喝道。
“既然微臣所为是造反,那么,”他美目一转,直直的看向我,阴狠的道,“姨母的擅权做法,算不算是造反?”
“放肆!”耶律贤再怎么喜怒不形于色,这次也是真的发怒了,他气势汹汹的站起,走了下来,径直端立于耶律留礼寿的面前,声音冷如冰峰,“敢说这种大逆不道之言,你是想找死么?”
耶律留礼寿美如妖孽般的脸上现出一抹决然之意,丝毫未有任何惧怕:“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微臣从来没有后悔过。”
“既然你如此一意孤行,那朕就成全你,来人啊——”耶律贤的凤目沉稳内敛,想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终于下定了决心,“将耶律留礼寿拖下去,立即处斩!”
此令一下,从门外立即“呼啦啦”进来了一群侍卫。
“皇上,请三思!”我一听再也顾不得什么,连忙疾步走了过来,劝道,“造反的是宋王,与留礼寿无关,他只是被逼的。”
耶律贤慢慢回转身看向我,似笑非笑:“你这么维护他,他似乎不怎么领你的情呢。”随即回眸,厉声喝道:“还愣着做什么?拖下去!”
耶律留礼寿既不挣扎,也不咒骂,只是顺遂的任由自己被人粗鲁的拖了出去。他那张明显还未褪去童稚的脸上,有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符合的老成绝然。他并未说话,只是用那一双冷如冰锥的美眸静静的瞅着我,看得我心头一颤,不禁再次替他求情:“皇上,不能……”
“皇后无需多言。”耶律贤绝少用这么正式的语言跟我说话,若是一用,就表明他现在正在气头上。
我却是没心思分析他究竟是这么想的,盈盈下拜,眼眶湿润:“恳请皇上看在二姐和宋王就仅此一子的情况下,饶了留礼寿吧!”
“我绝对不会为自己留下任何可能的隐患,”耶律贤慢慢踱步至崇政殿门口,略一侧过脸,沉静的凤目中暗流涌动,“同时,也是为你。”说完,那道瘦削的明黄色身影就先行离去,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乾亨四年(982年),在汉军暴动一事过了一年之后;七月,耶律贤下旨,赐宋王耶律喜隐死。
这位野心勃勃、数次谋反的宋王耶律喜隐,终于以这种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跌宕不平的一生。
、驾崩·国丧
作者有话要说:人情恶,众人妒,皇位传续不平度。无心戮,有意扶,宫廷暗斗,原形毕露。苦!苦!苦!幽情愫,有却无,愿将心事以诗赋。抚幼孤,忠心故,不计前尘,慷慨以赴。足!足!足! ——彼岸雪《钗头凤》
“皇后娘娘,梁王和恒王来了。”盛夏暑气已过,秋风飒飒袭来,我身着天青色宫装,正坐在书桌前百无聊带的把玩着一直珍藏的玉蝴蝶耳坠,忽然释儿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我于是仔细的收好手中之物,将其锁在一旁的妆箧盒里,好整以暇的整理了一下衣袖,抬起双眸微笑着注视着正在掀帘而入的他们俩。
隆绪十二岁了,在前年的乾亨二年(980年)被封为梁王。他服饰鲜明,神采飞扬,俊眉修目,英姿勃发;沉稳中不失慧黠,机敏中不失内敛。不知为何,他似乎有些惧怕耶律贤,与韩德让倒是相处甚欢,两人一点隔阂也没有。随即跟进来的是隆庆,他小时候身子瘦弱,现在比原来壮实了一些,亦是在乾亨二年被封为恒王。他素日沉默寡言,武功卓越,孔武有力,擅长拉弓射箭。
“儿臣参见母后。”他们二人进来之后,躬身行礼道。
“免了,快起吧,”我和颜悦色的略一抬手,目光在他俩的脸上逡巡了一圈,“近日功课如何?”
隆绪首先道:“在韩大人的督促下,儿臣上了政史,学的还行。”说完这句,他轻轻的一笑,黑白分明的瞳孔熠熠生辉。
隆庆接着道:“儿臣最近苦练臂力,弓箭造诣有了显著提高,现在正在练习一箭三矢。”
我“嗯”了一声,静默片刻,旋即道:“你们二人一文一武,各有所长,但不可偏废一门。隆绪向来喜爱骑马狩猎,最近听了我的话之后有所收敛,做的不错。隆庆太过于专注武功了,若有时间还是要多摸摸书本。”
“是。”他俩异口同声的答道。
我满意的点点头,正要让他们退下休息,门口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在说什么呢?”
隆绪隆庆连忙下拜:“参见父皇。”
耶律贤迈步走入,面色有些病态的苍白,眼睛里隐约可见血丝,咳了两声道:“皇儿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隆绪上前将耶律贤扶着坐在榻上,温言道:“父皇请坐。方才母后对儿臣的学业之事进行了谆谆教导,儿臣很是受益。”
耶律贤欣慰的看了他俩一眼,凤目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点头道:“你们母后说的没错,凡事都要听听她的意见。若是将来父皇不在了,还有母后可以辅佐你们……”
“父皇!”隆绪一声低呼,觉得耶律贤所言听上去不祥,连忙岔进来道,“父皇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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