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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也妮·葛朗台小姐-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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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能拿得出的所有黄金和真挚感情都毫无保留地献给来自巴黎的公子哥儿,他感激涕零地接受了,临行前,为了表达对自己的感恩之情,他留下了被他视为无价之宝的藏有他父母肖像的镶金日用盒做信物,许诺日后他一定会亲自回来取。而结果,在漫长的等待之后,她耗尽青春,等来的却不过是封措辞客气的绝交信和请她把盒子寄回给他的委婉请求。
菲利普·拉纳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就看向面前的这位小姐,却敏感地捕捉到她眼睛里忽然流露出来的一种仿佛带了点伤感的东西。这让他觉得奇怪——从中午偶遇开始,她就给他留下一个印象,撇去外貌和女性的身体特征,她就是个完全不像女人的女人。这会儿她却这样,不禁让他感到困惑。
踌躇了下,他决定要再重复一遍时,却发现她已经变了神色——刚才的那种伤感消失不见,快得几乎让他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厌恶和鄙视——但这让他更加不解。
“呃,小姐——”他觉得她应该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所以决定再解释一下,“我的意思是说……”
“带着你的东西立刻滚蛋,”欧也妮冷漠地盯着他,彻底恢复成中午在草垛堆旁他们初见时的样子,“我可以最后再给您指下路,这里出去,往东是巴黎,往西是大海,往南是南特,往北是英国。您要去哪就去哪,以后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菲利普·拉纳实在有点想不明白,自己刚才那番话到底哪里说错了,以致于把她得罪得这么厉害,明明前一秒,她虽然也是在叫自己走,但若是自己没听错的话,她的语气里还是带了点仿佛可以通融的玩笑意味的。
他愣了片刻后,低头默默收起自己的匕首。
“抱歉,如果我的话让您觉得不舒服……请您尽快忘掉。那么我走了,再见,小姐。”
他低声说完,最后看她一眼,转身往窗户走去。
欧也妮冷眼看着他轻轻推开窗户,探身出去确定四周没情况后,用略微僵硬的动作翻身爬了出去。落地声响起时,随之又传来几声轻微的嘶嘶吃痛声,但很快就消失了——应该是这位先生下去时忘了窗外的玫瑰,又被带刺的枝条给扎到了。
终于,所有声音都没了。世界安静一片。片刻后,欧也妮长长吁出一口气。她来到窗边,没再看出去,只抬手关了窗户,闩上闩后,径直上床睡觉。
————
第二天的早上,替老爷小姐准备早饭的佃农妻子发现窗户开了一半,昨夜高高挂在厨房天花板上的食物篮竟跌落在地,里头的食物也不翼而飞,气得一直不停骂着馋嘴野猫,又胆战心惊地请求老爷宽恕自己因为疏忽而造成的损失。
“厨房窗户一直关不牢,随便什么顶一顶,即便风吹两下,它说不定自己也就开了。该死的猫一定是这样钻进来的!上次我就提出过需要换窗户了,老爷您一直没答应。您瞧,这不出事了……”
可怜的临时厨娘生怕挨骂,一个劲地把责任推到那只“野猫”身上。
欧也妮咳了下,看向葛朗台。
“我觉得她说得没错。野猫叼走食物,这样的事在所难免。是该换窗户了。事实上,这幢房子的窗户都该换了,昨晚我房间的窗户也关不大严实,风一直往里头钻……”
一早发现自己财产被野猫给夺了去的葛朗台有点生气地说道:“一年到头没住几天的房子换什么窗户?今天我就叫人把所有窗户用木条给封死!”
欧也妮耸了耸肩,“您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不过我的那个房间,您不要钉。我宁可让冷风往里头钻,也不想住在一个大白天也见不到阳光的房间里。”
葛朗台把她的这句话视为冒犯。觉得有点不快,严厉地盯着她,试图用自己的权威让她感到害怕。但发现女儿说完后,就若无其事地低头吃着面前盘子里的简陋早餐,根本没留意到自己的样子,继续瞪她片刻后,终于放弃了。
“随你的便吧,欧也妮,虽然我发现你越来越不听话了。”他妥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背着手准备出去开始今天的活,声音转为严厉,“不过,我可提醒你,你可要记得给我把账目对得清清楚楚,不能有一个铜子儿的差错!”
“您放心,”欧也妮抬头朝他一笑,“所罗门不清楚他到底拥有多少财富,但父亲,我保证您会比知道十个指头还要清楚地知道您所拥有的一切地里出产。”
女儿的这句话让守财奴觉得挺窝心的,刚才的严厉表情不知不觉就从脸上退散了去。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表示赞同的哼哼声后,转身出去。
欧也妮花了一个早上的功夫,就把账本核对好了。同样简陋的一顿午饭过后,她戴上顶帽子,信步穿过葡萄园,来到了位于靠河的一块田地上。
从前还在侯爵手上时,这里被当做跑马场。前几年,葛朗台叫人把树都砍了,改成草场。现在他又打算改种葡萄——这里也是从前佃户发现菲利普·拉纳尸体的地方。当然,现在不可能再有同样的尸体,而她过来,目的也不是为了确证那个男人的生死——毫无疑问,他应该已经活着逃走了,至少,不会再象从前那样死在这里。
现在,她在考虑该如何抓住机会让这片还可以随意改造的土地得到产出价值的最大化。
明年,是的,到了明年下半年,把复辟王朝送回到法国王位上的英国人不满足于自己的所得利益,联合欧洲另几个从前的倒拿破仑同盟一起对法国实行贸易制裁。虽然这场制裁并没持续多久,因为坚持不住的路易十八没多久就缴械投降,瞒着民众用损失法国利益的代价满足了英国人的胃口,但引起的国内经济波动却持续了至少两三年的时间,其中的一个显著变化,就是糖价迅速飙升,最高的时候,甚至比原来高出三倍。
甜菜。
在这片曾被当做跑马场的肥沃土地上种植糖用甜菜,绝对可以赚一笔,倘若自己制成最终产品糖再卖出,更是可以大赚一笔。
田野的风迎面吹来,带着一股大西洋寒流所特有的潮冷之气。欧也妮却丝毫不觉得冷。她坐在河边高高突出来的一块石头上,思索着自己关于构筑一个未来黄金帝国的梦想——遗传自父亲的对于财富的热爱基因在这一刻仿佛惊蛰出土的春虫,在她全身血液里不安分地蠢蠢欲动。
金钱本身无罪。有罪的是人类难平的欲壑。这一辈子,她愿意投身到追逐金钱的游戏里,但她绝对不会成为金钱的奴隶。
即将要实行的这个计划,不过是她开始自己崭新人生的第一小步而已。
第10章 巴黎在前方
晚上,听完欧也妮在灯下给自己报完账目情况后,老地主显得非常满意。
“弗朗茨——”他扭脸叫着自己忠实的老伙伴,“那么,就照我先前跟你说的那样,河边的那片地,明年春改栽葡萄吧。再过个几年,我敢担保这又是一块能酿出上好葡萄酒的风水宝地!砸在那个破落侯爵手里真是浪费了,这么多年,居然一直让它空着!我可真不知道,他们那些人的脑袋瓜子里究竟塞了什么……”
“父亲,我有一个比种葡萄更赚钱的建议,您愿意听听吗?”
葛朗台尽情嘲笑那位败家侯爵的时候,欧也妮插了一句。
“哦,说吧,说来听听——”
葛朗台随口说道,漫不经心。
虽然并没把女儿的话当一回事,但任何只要是和赚钱有关的事,他都会听听,听完之后,再用他那个比机器转得还要精密的脑袋来判断一番,最后做出决定。
“甜菜?”
听到提议后,老箍桶匠露出失望之色,咂了咂嘴,“欧也妮,你要吃甜菜,叫高诺瓦耶在地头种个两垄就是,保管叫你吃个够。这地,自然还是种葡萄来的好,过了头两年,年年有钱进账……”
“父亲,您应该还记得帝国时代曾发生的一件事吧?英国人想制裁波拿巴,于是联合别国禁止我们进口食糖,就那两年,糖价一直上涨,直到波拿巴皇帝下令广种甜菜后,糖价这才慢慢回落下去……”
这是1803年时发生的事,就在拿破仑称帝的前一年。
提起这段往事,虽然已经过去十五年,但葛朗台依旧记忆犹新。那会儿他虽然因为红帽子嫌疑而被赶下索缪市市长的宝座,但靠着自己赛过狐狸的狡狯和犹如革,命般的大无畏精神,在当官期间已经迅速累积起一大笔财富,而接下来该如何继续让财产象滚雪球般地越滚越大,正是他红着眼睛日夜盘算的事儿。当时他有一大块地,原本一直种着糖用甜菜,但嫌弃这种蔬菜两年才收获一次,而且收益远比不上大年时期的葡萄酒,所以经过仔细盘算,决定在当年收获后改栽葡萄——第二年春,他就把这个想法付诸行动了。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人完全意想不到:拿破仑称帝了,英国佬不干了,找人一起使坏了——就这样,葛朗台同志措手不及,只能眼睁睁对着自己那片新栽的要等明后年才能挂果的葡萄地捶胸顿足后悔不迭,而当年,索缪城里继续种着甜菜的人家全都发了洋财。
这件事,连同当年他和犹太人做生意不小心吃了个亏的那件事,被他认为是自己一生的两大耻辱。所以现在听到女儿旧事重提,鼻子上的那颗肉瘤动了动,“嗯哼,提这个干什么?”
“父亲,最近去教堂望弥撒的时候,好几次听人在议论巴黎的事。据说,英国佬就像只叮在国王肥胖脖子上的吸血虫,国王迫于压力,觉得过于难看了,于是急于想在法国人面前把吸血虫给拍掉——当然,这些都是格拉珊一家传出来的。要说城里哪家人和巴黎距离最近,自然就是格拉珊一家了。您经常和格拉珊先生走动,想必他单独也有跟您提过这事吧?”
葛朗台眼睛闪了闪。
“我觉得这个消息还是挺靠谱的,”欧也妮继续说道,“父亲您想想,英国佬觉得全靠了自己,被砍了脑袋的路易的弟弟才能回到杜伊勒里宫继续当国王,现在他却盘算着象负心人抛弃失宠女人一样地抛弃他们,他们怎么肯善罢甘休?自然要给点颜色瞧瞧。除了打仗这种极端手法,您说,还有什么方法能让国王感到难受?”
葛朗台依旧一语不发。但鼻子上那颗不停微微抽动的肉瘤却显示出他此刻正在飞快盘算着欧也妮的话。
“种甜菜的好处显而易见——改成葡萄园的话,从明年开始,至少需要等待三四年后,才有稳定的可观收益,而甜菜不用这么久。到后年的七月就能收获。即便推测的事情没有发生,到那时候把收获卖掉,再改成葡萄地也为时不晚。父亲您觉得呢?”
“弗朗茨,你看怎么样?”
葛朗台用一种商量般的口气问自己的老伙计。
熟悉葛朗台的人都心里有数。当他觉得犹豫不决的时候,他绝不会表现出来,反而会在对手面前露出不动声色的模样。而当他用这种看似谦虚的口吻找人商量的时候,其实往往就是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的表现。
“啊,老爷!您怎么说,我就怎么照办!”
老弗朗茨用崇敬的目光看了眼小姐,然后恭恭敬敬地说道。
老头子在灯下继续沉吟片刻后,毅然决定采纳女儿的意见——十五年前的那场踏空令他至今耿耿于怀,现在被女儿的一席话提醒了。倘若借此机会能捞回一笔,那就相当于抹去他人生中仅有的两个污点中的一个——这样的买卖,值得做!
葛朗台露出愉快的神色,抬手轻轻拍了下桌子,“那就照你说的办!乖女儿,要是接下来食糖真的涨价,等收货后,老爹一定会奖给你十个葡萄牙金洋,整整十个!”
破天荒地,他第一次对欧也妮许下这样一个慷慨的诺言。
“我等着您兑现诺言,父亲。”
欧也妮微笑。
————
从弗洛瓦丰回来的时候,是十一月的二十日。
再过两个月,当土地化冻,布谷鸟归来,春天再一次到来的时候,那片地就被会耕出垄畦,播撒进甜菜的种子,然后等着它发芽、抽苗,最后结出果实——这些都完全不用欧也妮费心,对葛朗台忠心耿耿的老弗朗茨和高诺瓦耶会照管好地里的一切。
她之所以牢牢记住这个日期,是因为半个月后,欧洲的金融市场就会发生一场突如其来的巨变。
一夜之间,从伦敦到奥地利,从巴黎到德意志,法国国债同时被放量抛售,短短几天之间,债券价格象自由落体般地滑向深渊。
没有人知道,这其实是后来成为欧洲金融大鳄的罗启尔德家族为了彻底掌控巴黎金融市场而使出的一个花招。
数月前开始,这个靠发放拿破仑战争贷款和运输战时物资而发家的带犹太血统的家族就在欧洲各大城市悄悄买进大量的法国国债,使债券价格稳步上升。然后,从现在开始的半个月之后,突然在欧洲各地同时放量抛售,伴随着满天飞的各种谣言,市场极大恐慌,日复一日的快速下跌中,看不到底线究竟在哪里的债券持有人纷纷恐慌性地盲目跟着抛售。面对自己债券价格体系几近崩溃的可怕现实,就在路易十八绝望之时,有人向国王上言,让他出面请罗启尔德家族出手相助。六神无主的国王犹如遇到救星,一改先前对罗启尔德家族的傲慢态度,召见了负责巴黎银行业务的少东詹姆斯·罗启尔德。詹姆斯应承下来后,一出手就止住了下跌之势,继而,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到明年的一月,国债价格就恢复到了原来的水平。
靠着这个极其漂亮的商业阴谋,罗启尔德家族被认为是拯救战败后法国的英雄,他们新开在巴黎的家族银行也一跃成为和老牌法兰西银行并驾齐驱的金融机构。就此,这个家族开始步入掌控法国金融的时代。
当然,欧也妮所想的,并不是去国王面前告发这个家族的惊天阴谋好阻止这场令无数投资客破产的闹剧般的金融市场大动荡。
借鸡生蛋,空手套狼。
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去大赚一笔,这才是她现在的盘算。
她需要一笔本钱。而且这笔本钱,绝不是靠着这么些年父亲给自己的那么几十个金币就能顶用的。
那些远远不够,打个零头而已。
但这不是大问题。因为她已经有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好办法。
但是,这个大胆计划的第一步,是自己必须要赶在近日内尽快去一趟巴黎。
她必须要有一个足够充分的理由说服葛朗台同意自己离家去往巴黎。
很快,和格拉珊派向来对立的克罗旭派公证人就派上了他的用场。
欧也妮瞒着葛朗台,悄悄找到克罗旭公证人。几乎不没费什么力气就说服公证人当晚登门拜访。一番或明或暗看似好心提醒实则充满了毁谤的谈话之后,公证人成功地唤醒葛朗台天性里的那种不相信外人的本质——他开始怀疑起受了自己全权委托现在正在巴黎为他死去兄弟四处奔波主持财产债务清算的银行家格拉珊先生是否会瞒着自己做出什么不道德的举动。
“虽说一切有章可循,可经办人真要存了点什么心眼,那也是防不胜防的——您知道,对于熟悉那些事儿的银行家来说,想搞点让外人查不出来的滑头,简直轻而易举!毕竟,数目太大了!这可不是什么一桶两桶葡萄酒的交易!”
坐在这间昏暗的客厅里,公证人用一副“我不过好心提醒您”的表情说出这句话,表情沉重而真挚。说完之后,他偷偷朝角落里的葛朗台小姐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色,心里颇为自己能得到葛朗台小姐的听用而感到愉快。
既然葛朗台小姐表示不相信格拉珊先生,那么当然可以就此认为,她更倾向于依靠自己这一派了,这也犹如给自己的侄儿克罗旭庭长吃了颗定心丸——但,倘若此事不幸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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