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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穿]远望当归-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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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着说着,就笑起来,带起胸腔中一阵沉闷的咳嗽。皇后的眼睛却是年轻的,满含着喜悦与希望,深深注视着我。
虽然早已习惯了旁人的视线,这样的相处还是让我有些不自在。我和皇后分别,已经有近三十年了。三十年于皇后来说是漫长到掩盖全部生命的鹅毛大雪,与我却不过是拂面即忘的一阵微风。
我日后的成就,不会亚于师父,也会有像他一样长久的生命。三十年于大道中人来说,实在太过短暂,在期间认识的人或者事,也没有惦记一生的价值。
到用午膳的时候,皇后开始婉转向我打听:“弘晖,你在坤元境中,可有了妻子侍妾吗?有没有遇到什么合适的、你又喜欢的女孩子?”。
那还是辟谷之后我第一次吃饭,听到皇后的问话,我心里惊得险些把一块八珍豆腐从筷子上滑下去——脸上当然还是波澜不动。
“额娘,没有这回事。”。
她慢慢“哦”一声,继续吃饭。过半晌反应过来似的,惊异地高声说:“这么些年来,你一直一个人过?”。
我寻思了一下,不好向她透露我那些灵宠的种族名字,就泛泛回答:“我自然有侍从服侍,怎么会是自己一个人。”。
此时殿中已经没有旁人了,皇后听了我的话,急道:“下人服侍和这些怎么能算一回事?你这孩子,休要糊弄我,莫非这么些年你一个人孤身在外,竟是全无内眷的?”。
我看了她一眼,她身上穿着皇后常服,很是富贵华丽,面上却是一派暮气沉沉。皇后在说话前停顿了一下,我知道她最初想要冲口而出的其实是:“下人怎么能算人!”。
这种想法,自然也很是寻常。三千世界里,有这种想法的贵族——无论是羽族、兽族、人族或者灵族,其实都屡见不鲜。
我忍不住想起了在圆明园杏花春馆里遇到的那个女孩子,如果她是宫娥,或者是公主,那我就可以把她娶回去。那样,我就有内眷了。
想想,我对皇后说:“其实也不然。我日前才遇到一个女孩子,瞧着她心里十分喜欢,若是她也愿意,我想娶她做妻子。”。
皇后慢慢地搁下手里的象牙筷,神色变换,又是喜悦又是失落,良久才喃喃道:“这是喜事……以弘晖你的身份,也不必讲求门当户对那一套,求一个知心人儿,以后的日子才过得舒坦,你说的也很是在理。不知她是哪一界的女孩子?”。
我还没说呢,她急急忙忙地说:“要是是什么长着翅膀、长着尾巴、甚或长着犄角的女子,那我是万万不能赞同。娶妻是为延续宗祠,绵延后嗣的,这些精怪山灵怎么能成呢?”
我听得好笑:“额娘怎么知道这些?”。
皇后诚实地说:“弘晖你生得好看,回宫之后有些小宫女爱找你打听说话也是有的。不过你也不必对她们太好了,不然她们蹬鼻子上脸的,只怕要天天寻着你说故事。至于我怎么知道的——我儿子就在我眼皮子底下,能不把你说的话做的事都打听得一清二楚么。”。
这些后宫内宅的弯弯绕绕,我听了便算,也没有兴趣深究。便是一瞬间明白了为何来寻我说故事的女孩子分为两派、口角锋芒,也终是懒得细思。
因为现在我人生里有比这些琐细小事重要太多的——“并不是其他种族的。我就是前日在圆明园中遇见了她,从此便日思夜想,不敢或忘……”我说着,竟然觉得有些无法面对皇后似的。
皇后笑得前仰后合:“你这孩子,在亲生额娘面前害什么羞?要我说,以你的年岁,竟到了今日才启蒙,这才是一桩异事呢。”。
以我的年岁?我无语地看着她,求道中人三四百岁什么的不是稀罕事,就我所知的,前山的一位师姐,从十五岁上山时开始便思慕我师父,到如今三百一十五岁了,依旧日夜不忘,每天清晨起床眺望大罗天境。
皇后你说的是什么话!。
想起圆明园少女青春靓丽、如同枝头初绽桃花一般的脸庞,我突然心虚了一下。
皇后问:“那她生成什么样子?既然是我们这儿的人,额娘必定让你得偿所愿。只要找到那女孩子,一切好说。”。
我想想,把花瓶里的花枝取出来,点了点瓶中水,在空气中凝成一面水镜。手指在镜面上描了几笔,杏花中女孩子的笑脸凭空盛放。
她身姿一动,头上发簪猝不及防地跌下,登时黑发如瀑而落。她笑谑道:“歌都放完了,还愣着做什么?我先走了——”说着已然转身而去,袅袅婷婷,芳踪难觅。
我这次再看,才发现她左边耳垂上有一点胭脂记,像是小小的耳坠。
皇后跌足长叹:“怎么会这样!”。
我皱着眉头看向她,皇后无奈道:“她不行——这女孩子叫明莼,我却动她不得。唉,凭是谁,就是怡亲王家的公主,你若看上了那也有法子可想,怎么偏偏是她?”。
她说得我好像一个会贪花好色、会随意取中民女的登徒子。而且怡亲王家的公主,名义上说是我亲妹妹,血缘上说是我堂妹,看上她?我且还没有这么变态。
“明莼?”。
皇后把手摁在眉心:“嗯,她叫明莼,是汉军旗的女子,康熙五十三年九月生的,今年十六——她以前是你皇祖母最宠爱的丫鬟,现在,唉,现在是宫中宣妃。”。
原来是你啊,明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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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之前,就已经拿定了主意。
我对皇后说,不出三月,我定然回来。她欣喜若狂,向我赌咒发誓,定要把本来属于我的东西全都为我找回来;一方面又恨恨咒骂,说为了弘历的缘故,她向陛下请求留下我,陛下竟然不肯允许。
我笑了笑,跟她说,这些都不是问题。
当然知道,一旦回来我面临的是什么境况。此次回来,我是灵界宗子,所以帝王也对我礼遇万分;下次回来,我就是爱新觉罗弘晖,会不可避免地卷入俗世间龌龊争斗。
会因此耽误修行,会因此结下莫大因果,会因此被宗派舍弃。
这都无所谓。死水一样的日子我已过得太久,好不容易看到生命之中又一新境,不可能无动于衷。
其实,无论是修有情道,还是修无情道,最终都是要遵从本心。
这一界,有一个西藏活佛名叫仓央嘉措的,说过一句很得我心的话。
与有情人,做快乐事,莫问是劫是缘。
明莼对我来说,是劫数还是珍宝,是魔魅还是女神,我都不会逃避,更难以放弃。
在很久的后来,想起这时候的种种心绪,我向明莼诉说,她听了之后在床上笑得打滚,说我的思维很像某位名叫琼瑶的大妈,果然是从没谈过恋爱的在室男。
我听得莫名其妙,但也为曾经的无知妄测轻轻发笑。
大概是被人捧得久了,那时候的种种想法真的很幼稚,很自私,也很自我。爱情本来就是一个人的事,我在最初的时候,却常常强加给明莼我自己的想法。
比如带她回宗派。比如怀疑地认为她是我突破新境界后产生的心魔。
都是很可笑的主意。
所以,最初好几年,我对她求而不得,她于我来说远在天边,对她对我,都是一件好事。我慢慢学会追求她,学会爱一个人而不给她伤害,学会长久的相处,学会得到幸福、接受幸福。
事缓则圆,感情也在时间的磨砺中变得圆熟细腻。如果不是命运给予我们机缘,可能我对她来说会成为像我父皇那样的暴君。
这次回宗派我也没忘了给上上下下带礼物,因为此次下界是为了母亲生病的缘故,宗派中各类人士的回礼几乎压垮了我传音白鹤的翅膀。
修道进阶、探境得宝、比斗争胜,乃至打理宗派事务、人情往来、经济文章,我无不得心应手、顺势而为。但这一切一切能为我带来利益的行为,却并不让我真正的快活高兴。
其余声色犬马之类,于我更如浮云。
听说在下界,往往会有执迷之人沉溺毒品,尝过毒品极乐的人就再也难以感受到人世间的其他快乐,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对他们麻木的大脑而言都是如同橡皮一般无味的。其实对于修道之人也大抵如此,尝过探索渺茫大道的乐趣,十丈软红之中再无他物值得我们眷念。
有人打过一个绝妙的比喻。人的大脑之中有一块掌握“幸福感”的区域,那就好比一把椅子。一旦毒品的极乐在这把椅子上坐下了,那末其他任何东西,比如情感、求知欲、道德观带来的快乐,都无法把它从这把椅子上赶走。
沉溺毒品的人,从此从生理机能上失去了感受快乐的能力。
道也是这样,有些俗世中人感到不能理解,为何修道之人能够舍弃父母、舍弃儿女、舍弃挚爱、舍弃荣华富贵、滔天权势、世间美色。他们以为是严格到变态的自律,但其实,这不过是另一种狂热到别无他物的执迷。
所以我有的时候,会偷偷把“道”比喻为毒品。这当然是极其的大逆不道,一旦被人发现我的这种想法,可能不止逐出宗派,更会被群起而攻之吧。
当然不是所有修真人士都是毒瘾患者,就好像天下可能有十万个艺术家,但其中恐怕只有万分之一真心热爱艺术,为艺术放弃一切。宗派之中有数十万人,但像我和师父这样的,大概只有不超过十个人。
他们大多常年闭关,而且辈分、修为也很高。
所以我没办法去询问他们,如果有一天,追寻大道、进阶升级也没办法带来快乐的时候,应该怎么办。
就像是与喜悦绝缘了一样。
如果是毒瘾患者,此时就应该加大吸毒量,加大毒品纯净度,直到耗尽生命。
但我完全不觉得这一行为模式对我有参考意义。
好在遇到明莼,幸好世上还有明莼。
师父已经又闭关了,我在他门外跪着静候。三天后他出来,听我说完原委,愤怒之下直接给了我一袖。
我不敢抵抗,跪在地上吐了半天血——这当然是装的,他又没有击断我的肋骨直接□肺里面去,我也没有胃溃疡,从哪里冒出这么多鲜血的。
甩完袖子师父就怒气冲冲地进门去了,我边吐血边继续跪,跪着跪着晕了过去,等再醒过来,已经躺在师父寝殿的卧床上了。
其实师父对我,才真的是如师如父,恩同再造。
他俯视我许久,我躺在床上,对师父露出一个苍白病弱的微笑。
他忽然问:“你真有这么爱那个女子吗?”。
我怔住了。
其实我之前考虑过师父会怎么问我。估摸着他会说,你已经下定决心了吗。我回答是。那他就会一袖子甩过来,要么直接打死我,要么打而不死,于是逐我出宗派,废我丹田,从此老死不相来往。
最好的情况就是不废丹田,直接把我赶回下界,从此三千诸界以我为笑柄,宗派另选宗子。
我顿了一下,说:“瞧见她,我就愿意为她放弃一切。”。
师父冰雪雕成的脸上竟也流露出错愕。他说:“我倒没想到你还是个情圣。”
我更没想到师父您老人家会说出“情圣”这种话好么,真的毁三观啊。
他犹豫了片刻,淡淡说:“宗派可以出面,向皇帝要回这个女子。”。
我更惊异了。
他这是在让步,他是说,让明莼入宗派,成为我的女人,从此一床被掩过,没有人会关注这点小事。
我拒绝了他:“明莼不会愿意的,这件事是我自己的选择,与她无关。”
师父当然火了,他冰冷地说:“既然这样,那明日你出面对外宣布闭关,自行下界去吧——消息一概不得走漏,若有违逆,诛你全族。你既下界,不得使用任何灵界资源,否则等同违逆。”
“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小子,一向轻视凡人,自以为成仙得道,超凡脱俗。我便看看,脱离了宗子的光环,你到底能成何事。”。
我傻了。
师父,您对我是不是太溺爱了一点?。
以前不是一直走严师出高徒路线的吗?。
后来我也把这件事情告诉明莼,她笑得险些抽过去,十分赞同我的观点,认为师父是不分青红皂白溺爱孩子的劳心长辈。
“看看,他还为你找了借口,要是你下界的消息走漏了,或者被人发现了,那他就会对外说,是为了磨练你的心性和能力故意罚你下界的。你‘不知天高地厚,一向轻视凡人’嘛。而且还不许你使用灵界资源,免得被灵界中人追踪……”。
“那你呢——”我想问她,如果她是我,会不会为了所爱的人违逆师父。
她迅速地、不屑地、冷漠地说:“如果是我,一定一袖子抽死这种不孝子!”


弘晖篇 第二十八章 祚肉
静时修止动修观,历历情人挂眼前。肯把此心移学道,即生成佛有何难。——仓央嘉措
做人君主,与为人臣子,其滋味果真大不相同。
我出生后阿玛被封为贝勒,那时他是太子党的中坚力量,每日里办差理事,极为忙碌。我是四福晋的唯一嫡子,在那个小小的府邸中可以说是金尊玉贵。八岁我来到宗派,随即成为掌教唯一的弟子,虽然年纪幼小,也是低位尊崇;再到后来成为宗派宗子,行掌教之责,几乎便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
在坤元境,我是行监国之责的太子;在大清国,我却不过是个普通皇子。
越是这样穷苦落后的地方,越是有许多不合理不讲人情的规矩,比如——
“陛下赐弘晖阿哥并弘历阿哥祚肉一块!”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苏培盛扯起鸭公嗓儿,以众人都能听到的音量扬声叫道。还在广生楼外徘徊的列为臣工、侍卫不禁都把眼光投了过来。站在弘历身后的弘昼略微一怔,眯着眼睛意味不明地笑起来。
苏培盛还拖着腔调说:“弘晖阿哥,请吧——”。
祚肉,说起来是象征着宗祧传承。在很多人看来,今日雍正皇帝把一块祚肉同时赐给两个儿子,便有些意味无穷。显然是要我和弘历为了传承之事大打出手的意思。然而这实在不过是一块没加盐没加油的肥肉而已,长者赐不敢辞,对于臣子来说,陛下所赐还必须当场吃完,这可真是……
我都无语了。
弘历倒是一脸的诚惶诚恐,感激涕零。
苏培盛向我凑近了些,一脸为难地说:“大阿哥,您看这——这么一块肉,您和宝贝勒怎么分是好?”。
弘昼开口:“你这老货,怎么,对着我大哥就是‘大阿哥’,对着我四哥就成了‘宝贝勒’,我们一家子兄弟,在你眼里还有个亲疏远近的不成?”。
这话刁钻刻骨,弘历听了就皱起眉头,仿佛要训斥弘昼几句。弘昼迅速地接话:“莫非是我四哥风流倜傥,魅力太大,竟连你这老奴才也要叫他一声‘宝贝’?”。
众人顿时喷笑。弘历脸涨得通红,瞪着弘昼又气又笑。
我含笑说:“弘昼,玩笑不得乱开,这可是在圣驾前头。”这话说得,我自己也觉得轻飘飘无力得很——没办法,圣驾什么的,在我们修道中人看来一贯是个笑话。
不过,哪怕是笑话似的游戏,也得遵守游戏规则。
苏培盛原先是想挤兑我,说我还只是个光杆阿哥,而弘历已经是圣上亲封的宝贝勒,且前些日子才得了陛下钦赐的东珠。没想到一贯惫懒的弘昼挺身而出,居然为我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大阿哥堵住了枪口。
他打躬作揖,一张老脸皱成了苦瓜:“贝贝勒莫要拿老奴取笑,老奴不过是依着圣上吩咐行事……”。
弘昼哼一声,撇着嘴不再说话。
苏培盛又瞧着我,我觉着站在这里实在有些无聊,对他说:“你把这肉放在这里,随我一同去拜见陛下罢。”。
“这这这——”苏培盛一听大惊,张口结舌地看着我,不过片刻功夫,豆大的汗珠就从额头上冒了出来,竟汇聚成流。
瞧着他惊恐万状的样子,我淡定地跟他解释:“我有事情向陛下上奏,你只管带着我进去便是。”。
苏培盛一双眼睛就往弘历身上瞟,弘历自然不会理他。我一时有些无语,不明白这些太监宫女怎么会这么怕我,生平第一次,我下了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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