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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穿]远望当归-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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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尘雪坐在前排支着下巴听,笑意盎然。
过了两节课就有学生上来,要求根据选课名单排座次表——不然每节课都要占座,对已经选课选上了的同学不公平。一边说一边瞟着陈尘雪,显然是嫌弃她是个旁听的还次次占据黄金座位。
再后来弄清楚她是助理了,有不少小女生过来跟她打听俞教授个人信息。
有一次,让陈尘雪无法容忍的一件事情发生了。
那天她推门进书房,突然听见一声啜泣,女声。她悄悄把门推开一条缝,看见一个二十左右的女孩子唰一下把裙子的吊带拨开了。
□。
还用哭腔说:“俞教授,你看我一眼……你不晓得一个人喜欢另外一个人,可以有多大的决心和勇气。我连命都可以不要。”。
那真是青春的、鲜美的、连神都要为之动容的美体。
俞玄义抬头看了她一眼。
他当然没有教陈尘雪失望。他平淡地说:“你回去吧,马上有人来给我汇报事情。给别人看见不好。”。
那女孩子看着他,竟大胆地叫:“玄义……”。
陈尘雪头上青筋一跳。
俞玄义仿佛也意识到了眼前女孩子的杀伤力,挺平静地说:“先把衣服穿上。”见那女孩子用纤白的手臂捂着胸部,睁着眼睛看着他不说话,竟然破天荒开玩笑似的说,“性感和裸体无关,你觉得呢?”。
那女孩子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慢慢勾起衣服穿上了。
俞玄义说:“你先回去吧。”。
穿上衣服好像羞耻心也回来了,那女孩子脸涨得通红,慢慢踱步往外走。陈尘雪赶紧溜掉。
待她再回来时,看见俞玄义坐在椅子上发呆,也没继续做工作。
陈尘雪忍不住问:“俞先生……?”。
俞玄义大松一口气:“总算走了,以后千万别放她进来。”。
陈尘雪哈哈大笑起来。
集锦篇 第八十五章 玄义(七)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李白。
陈尘雪想要向校方施加压力对那名女生予以惩戒,但理所当然被俞玄义阻止了。她发现他是真的很喜欢教育事业,而且对学生充满了关怀,据她观察,俞玄义可能想认真在学校做下去,以后当个硕士生导师什么的,带几名研究生。
他投入了更多的精力在大学里。
陈尘雪曾经狼狈地踏出校门时,曾发誓再也不回来,谁知命运就滑稽到这种地步,非要打破她所有的誓言。不过总算也是值得的,当年的学霸留校后,如今还是月薪四千五的小小辅导员,自然与现在的她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了。
港人常爱说的,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功五读书,六名七相八敬神,九交贵人十养生。她大概就是交贵人了吧。
陈尘雪亲耳听俞玄义承认对明莼的爱慕,是在杜若来拜访之后。
杜若来的时候是一大清早,这个大眼浓眉的女子穿白衬衫米色长裤,卷卷头发,耳朵上带着金属耳环,看上去简直随性洒脱得过分。而且在这个时间段找上门来,也说明这女子不同寻常——或者说不是善茬。
唉,何以各色美女如同见了蜜糖的蜂蜜一样,不远万里扑上门来。
她和杜若一起沿着花园小径往里走,陈尘雪跟杜若解释,俞玄义尚未到工作时间,杜若很歉意地笑,连连道歉说自己考虑不周,这倒让陈尘雪对她增添了一分好感。
结果迎面遇上俞玄义,他刚刚晨跑完,随便穿着个运动背心,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早起还没来得及刮胡子,下巴上冒出胡茬,锁骨以及手臂上的皮肤肌肉全部暴露在金色的阳光下面。
我的天。
在场两名女性同时把呼吸停掉一拍。
连空气都像是一下子变得格外好闻,俞玄义的费洛蒙让温度陡然上升了四五度,她们脸颊都涨红起来。唉,谁不想在那结实肩膀上靠一靠。
俞玄义有点错愕地望过来。诧异道:“杜若?”。
唉唉,天使面孔魔鬼身材。
这句话以前都是男性用来形容女子,现在时代不同,角色倒转,轮到女子对男色垂涎三尺。想到这里,陈尘雪险些笑出来,连忙转开目光解释:“俞先生,这位杜小姐说找您有事……”。
杜若红了脸,嗫嚅道:“我才从中东回来,手中有几卷极为精彩的录像带,急着找同好分享……”。
俞玄义一听,笑了:“那是很难得的,不过请你稍等我片刻可好?尘雪,你先带杜若去会客室坐一下,我马上就来。”。
陈尘雪招待杜若十五分钟,问清楚,啊,原来这位小姐竟然是战地记者。她从未接触过这种活生生的女英雄,简直好奇到无从问起。杜若主动坦白,认识俞玄义是在一个登山队里。
“去攀喜马拉雅山的时候,他在半路上救过我。”。
俞玄义的生活未免太过丰富。陈尘雪心想,这确实证实了男女关系及家庭生活耗费一个人太多精力,若完全不涉及这些,人生没准会精彩到让他人嗔目结舌。
中途她去放映室一趟,送茶水点心。俞玄义坐在沙发偏右一点的位置,杜若十分主动,直接贴在他旁边坐下了。
第二天第三天她都换成下午来,饮料也换成了啤酒。
那天陈尘雪听到她和俞玄义的对话。
“子弹从这里擦过去,再往右偏几厘米,就直接打穿胸腔,再回不来。”杜若撩起衬衫的袖子,把手肘内侧给他看,苦笑。“以前的时候,总是很拼,一天不做一点事情好像就愧疚于心似的。可是那时候我想放弃了,总觉得太过亏待自己。”。
俞玄义温和地说:“你已经足够努力,也到稍微休息一下的时候了。”。
“我怕空虚。好多同行都说,一下子从那么紧张压抑战火纷飞的地方退回到一百年也不会发生一件大事的大都市,睡都睡不着。”杜若直截了当地说,“我认识你九年……从认得你开始,就再没有过别的感情经历。”。
“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有没有一点希望?如果是你,我愿意放弃表达自我的欲望,把全部注意力转给你。”。
啊太直接。
但是真勇敢。真的……勇往直前。
俞玄义沉默了片刻,他瞧着窗外的海景,慢慢摇头说:“对不起。”。
杜若紧紧地咬着下唇,忍耐片刻,爽脆地说:“生死之间,我想到的人是你。”她恳求道,“至少告诉我,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要总让人猜……我是个笨人。”。
俞玄义看她一眼,有点无奈。终于顺其所求,开口说。
“我每天都在想她。”。
一句话出口,杜若脸色已经白了。呵,原来那道坎始终在那里,怎么也绕不过去,避都避不开。
俞玄义却沉入回忆中,真的,他每天都能看到那个可爱的小侄女,最初的时候梳着童花头,穿泡泡裙。慢慢长大了,脸嫩如花娇滴滴,腰轻似柳细松松。他从她身上才领略到女性魅力。
很可笑的。
“很早的时候我和你就聊过这个话题。我们均信奉独身主义,你是觉得婚姻制度可笑,我是全无好奇心……”海水在阳光下粼粼的,俞玄义静静说,“但是她长大一点之后,好多次我都想,如果是和她的话,我愿意一辈子埋首柴米油盐,脑子里一片空白,除了家庭生活什么都不想,不琢磨世界也不考虑道理,绝对只笑,不皱眉头。”。
杜若闷闷地笑了:“你是说像家庭主妇一样天天迎接你那心上人吗,亲爱的你回来了,亲爱的我做了糖醋排骨……呵,我知道你厨艺是不错的。”。
这个大胆的女人,她竟讽刺俞玄义。
俞玄义用食指关节在鼻梁上贴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笑。
“你可以想见,我很多时候感到后悔。我会冲浪,但从来没带她去过。我有很多朋友,从来没带她认识过。我还会陶艺,也从来没和她一起捏过泥巴。甚至我从来没给她做过一顿饭。”。
“她十二岁之前,我几乎都没正眼看她几眼。那会儿我不喜欢小孩。后来也一直忙各种各样的事。好好陪她只有三年多时间。”俞玄义不曾对人吐露心事,此时说得特别慢,一句一句的,间隔很长。“所以现在,等我意识到了之后,我想好好陪她,不想再和她隔着任何人了。”。
这么些金石一样掷地有声的话砸下来,杜若还能说什么。
男人无聊,女人好奇,所以成就婚姻。
不能不说,以前的女金刚现在对家庭生活好奇了,她以为俞玄义一直空白着,是无所事事的。今天才大大惊讶,原来他竟自以为是地安排得这么忙碌。
成不了了。
陈尘雪也发呆。她从未听俞玄义表达过自己。他不评价别人,更不界定自己,他不会像那些男人一样拍着胸脯说“我张某人最讲义气……”,他有一句说一句,有的时候是要求,有的时候是命令,有的时候是建议。
句句都有用。
杜若暗示他亏欠她九年,他果然从善如流,说出了心里话。她陈尘雪可以放心了,绝不会多出一个名叫杜若的老板娘,她用掉了自己的机会。
而众女也可以死心了。原来俞玄义压根抱定独身主义,她们这些人得不到他,从来不关明莼的事。
也许,命运让这个人可望而不可即吧,就连唯一有希望的明莼,也最终被生死推得出了局。
最后杜若还是要问一句:“你爱她?就像我爱你一样?”。
俞玄义回答:“我爱她。我爱阿莼。”坚定又平淡的。
杜若最后也不失风骨:“这是你第一次说这句话吧?”。
“是。”俞玄义依旧维持着朋友之义,“所以要谢谢你。”。
陈尘雪送杜若出去,这个女子心中波涛汹涌,终于忍不住对着陈尘雪倾诉起来。
“真不知那小女孩何来这等福气。”。
嫉妒了,原来洒脱的女勇士也会嫉妒。
“他会不会在床头放着她的骨灰盒?”。
这陈尘雪不知道,她从来没进过俞玄义卧室。
“我还想跟他说,我什么都不介意,我纵容他永远怀念一个过去的人。我以为死者已矣,生者应当向前。”。
向前,向什么前呢,前方又是什么,真的值得期待?。
杜若终于哭了,她喃喃地说:“一见杨过误终身。不见杨过终身误。”。
好句子。一见玄义误终身,不见玄义终身误。
陈尘雪不知何时学得这般沉默和忠实。在沉默中她感到充实和安全,沉默是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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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文学社办一个节目,邀请俞玄义去做嘉宾。到陈尘雪办完事情中途进去接他的时候,大教室里是一片昏黑,大家正坐在一起看一部纪录片。
那记录的是本校的金岳霖教授。
他一生未婚,无儿无女,养一只大公鸡为伴。公鸡跳到桌子上和他同桌吃饭,金老甚为得意。
可是很多女生看得要流泪。
他爱了林徽因一生。镜头上,他对朋友说:“对她的死,我的心情难以描述。对她的评价,可用一句话概括,‘极赞欲何词’。”。
林徽因的葬礼上,他送挽联:“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
到他将要去世的时候,他对来采访他的朋友说:“我所有的话,都应该同她说,我不能说。”。
“我没有机会同她自己说的话,我不愿意说,也不愿意有这种话。”。
有学生去探望他,问:“您还在想着林徽因吗?”。
耄耋之年的金老一下子哭了,他说:“我每天都在想她。”。
我每天都在想她。
听到这句话的陈尘雪难以自制地转头去看俞玄义,屏幕冷色的微光映在他脸上,他的神态宁静悠远。他微微带着笑,仿佛欣慰而喜悦,眉间却有一丝惊讶之色。
情之一字,古今皆同。俞玄义大概从未想到吧,就在相同的地点,就在百年之前,有人和他有如此相似的经历,有人说出了他全部的话。
我所有的话,都应该同她说,我不能说。无论是和谁。
和金老不同,俞玄义的爱人是被突然夺走的,他还有许许多多没来得及说的话、没来得及做的事。多少次,陈尘雪走进他的书房,看见他手里按着一本书,静静凝视着窗口下的那把藤椅。
那目光让人看了就伤心。
尘雪知道的,以前明莼总爱坐在那里,把脚也搁在小踏板上,惬意地前后摇晃。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谁知最终却是镜花水月。
对明莼的死,俞玄义到底是何心情呢。陈尘雪低下头来转动手腕上的镯子,微微苦笑,左右无论是痛苦还是思念,都是他一个人的,哪怕是每天跟在他身旁十四个小时的她,也从不知道。
明莼死得太早。岁,除了在亲人朋友同学心里,她几乎没能留下任何影子。
金岳霖敢于对所有人说他爱林徽因,一生。
俞玄义却不说,也不爱说。
陈尘雪默默地想,林徽因是绝代佳人,谁都会对金岳霖报以同情和理解。但换给俞玄义和阿莼,很多人却要追究疑问。俞玄义又怎么忍心一遍遍对他人描述阿莼,他又怎么还有那个耐性去听这些人对明莼的质疑和揣测。
“这小女孩,小妖精似的……”。
“这小女孩哪来这么大福气……”。
“不是吧,他们是亲叔侄?……”。
所以他宁可说,我抱定独身主义,我厌恶婚姻,我对任何人都不感兴趣。
俞玄义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一张张仰慕的尊敬的单纯的笑脸,是不是他心中一个又一个明莼。
不不,这一定是她陈尘雪想得太多。
可是今天晚上想来竟是如此伤感的惊心动魄。陈尘雪猝然想起,某一张明莼穿着白裙子走在沙滩上的照片,背后俞玄义的字迹。
“你给了我整片星空。”。
“我的五月天。”。
金岳霖说林徽因,万古人间四月天。
俞玄义写明莼,青春年少五月天。
太过相似。
她在他心里,也是“极赞欲何词”吗?。
太多的赞美,竟无言以对。这才宁愿一生沉默。
而他是怎么规划自己的人生的呢?真的如同金岳霖一样孤独终老,永远追思永远等待?。
陈尘雪忽然又想,不管怎么样,自己总是陪他的。可是又苦苦一笑,自己的陪伴何曾叫陪伴呢?她是工作。
这才有点明白安妮愤世嫉俗的话语。呵,自己是下人。
和俞玄义一起回去的时候,陈尘雪不免有点心惊肉跳,她也不知自己在怕着或者说等着什么。
中途他叫停,到书店去买了一本书。
是金岳霖的《论道》。
从头至尾,他没有多说一个字,他没有提起明莼,他没有叹息,他的眼神从未流露出一丝悲哀或渴望。
他教陈尘雪知道,沉默是一种骄傲
集锦篇 第八十六章 玄义(八)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终是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苏轼《江城子》。
那天,是尘雪毕业十周年的校友纪念会。
众人见一辆银灰色宾利开来,先登场的是一双白色细高跟凉鞋,而后棕色披肩直发的美女探头款款站起,她穿一件白色荷叶边的连衣裙,金色耳环和手镯,因为太阳晒的缘故,戴一副遮住大半张脸的酒红色太阳镜。她先把车门关上,而从后座取出包包和太阳伞,这才朝酒店门口走了过来。
把太阳镜摘下,她朝老同学笑了笑。淡若烟丝的。
离她比较远的地方,两个男同学——如今也是中年男人了——惊异地吸了口气,低声嘀咕:“噫,奇异至极,我方才还以为是明莼!”。
“不过,也不见得像,把眼镜一摘下来,我就晓得不是。”是中年人常有的感叹,“青春最留不住。”。
“除开明莼,她毕竟是女生里最出众的。现在这么一看,依旧是艳压群芳。而且越来越有味道。”。
“什么也抵不过年轻。”。
“这倒是。”。
渐渐人来齐了,入内就座。众人口耳相传,陈尘雪的经历也早已成为传奇。有人问她:“你女儿现在读几年级啦?”。
陈尘雪笑一笑:“四年级。她成绩蛮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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