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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杜邦的祈祷-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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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说未来的事。”
这句话说得强而有力,甚至可以说是顽固,我知道不管再怎么交涉都是白费工夫。不过话说回来,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问那种问题。或许我希望他一口咬定城山那种坏人会受到天谴,
“不过,”稻草人补上一句,“就我所知,像那种天性聪明,不打算体会对方痛苦的人会很长寿。”
“我想也是,”我抬头四望天空。乌漆抹黑的夜空仿佛在计算时机,要将我包进去。
“轰当时如果没去仙台的话,你的人生就结束了,相反的。来这座岛等于是救了你一命。”
“大概吧。”
“总而言之,你欠了一份人情。”
“欠那个叫轰的男人吗?”
“不,是欠这座岛。”
我不懂他的言下之意,只是默默地咽了一口口水。
“你后悔之前跑去抢便利商店吗?”优午突然问我。
“我很后悔。”我没有洋装潇洒,马上承认,“我只是想尝试一次自我放纵的滋味。”
“但你放纵的方式有问题。”稻草人说。“你对你祖母的事情感到后悔吗?”
“你连那样的事都知道?”
“我连那样的事都知道喔。”看来,他从鸟呀风呀人呀的交谈中得知消息大概是真的。他充满自信的口吻也不会令人感到不快。
“这件事我也很后悔,如果我没逃跑的话就好了。”
我想起耝母去世前住的医院,当我赶到医院时,她已经走了,静香在医院的停车场等我,所以只有我一个人进入病房,病房里的白色墙壁看起来更洁白。那种白,宛如一切又回到初始,就像白纸般洁净。我后悔没能和祖母说上最没一句话。“你祖母临终时说……”告诉我那句遗言的护土露出—种匪夷所思的表情,要是亲耳听祖母说那句话,我大概就不会抢便刊商店了吧。
“你很后悔吧。”优午的叹息仿佛不是为了我—个人,而是为了全天下的人:“你后悔了,然后打算怎么办?”
“忘了。”我虽然装傻,其实对于当时的心情记得—清二楚。”我想干脆被车辗死算了。”
“你想死吗?”
“或者应该说是死了也好,我无法判断自己做的事是对还是错,我想干脆一死百了,如果当时附近有高楼大厦,搞不好我就爬到屋顶上去了,但是能不能从那里跳下去又是另—回事。”我想用自己的生命去逃避难以应付的现实,并为自己犯下的罪行赎罪。
“假如有人想跟伊藤先生一样,从屋顶上跳下来的话,你会怎样?”优午彷佛在出谜题似地突然问道,“假如有人无法判断自己做得对不对,想要跳楼的话,你会怎么做?”
“不知道。”除非真的遇上了,不然谁会知道。
“要救他喔!”优午的语调听起来像是在命令我。“要是遇到那种情况,—定耍救他。”
“是。”
我不知所措地回应。优午接着问我被警察逮捕的心情。“当你知道那个警察刚好就是城山时,你心里在想什么?”
“能够预见未来的稻草人也有不知道的事?”
也许稻草人叹了一口气。“我只能预测未来时事情,并不能了解人类的心情。所以,我对人类的心情非常感兴趣,”
原来如此,说不定他很想—窥人类的内心。所以,我老实告诉他。“我觉得自己毁了,我觉得一切都完了。”
接著,我明知就算请他告诉我眼前的事也是仟然,但还是提出了要求。“就你现在知道的范围也好,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座岛。还有,我若回到仙台会怎么样。我该怎么做才好?”我在恳求他的同时,察觉到这一百多年来一定有许多人重复问他这种问题。“请你告诉我,我会怎么样。”大家一定反覆过问他、恳求他,甚至跪下来哀求他。
四周果真一片寂静;蓝色的景致;风,吹拂我的发;低矮的杂草晃动,宁静让我听得出神。就算月亮从天陨落,大概也只会发出硬币滚落的声音吧。
稻草人久久不发一语,最后还是回答:“我不知道。”
我感觉得出来他在撒谎,稻草人在瞒我,他不可能不知道。
“要是回仙台的话,我应该会被抓吧?”我改用具体的方式发问,于是优午开口说:“一定会吧。”
“谢谢你诚实告知。”我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打击。犯罪的人会被逮捕,这是理所当然的。足球选手用手碰球会被判犯规、教练殴打裁判会被赶出球场,就是这么回事。
“你还不能回仙台。”优午突然那么说。“你暂时得待在这座岛上。”
“咦?要待到什么时候?”
“时候到了,伊藤先生自己就会‘想回去’了,在那之前,你必须待在这里。”
“这么一来,就会平安无事吗?”
稻草人没回答,仿佛回答我也没好处,虽然我对他随口说的语气略感光火,但还是怀疑,有一天我会想回到有城山在等我的仙台吗?
“你写明伤片给她了吗?”
“你连这种事也知道?”
“你的未来分成写明信片和不写明信片两种。未来分成许多叉路。”
这时,我感觉稻草人仿佛微微一笑。我和优午之间的空气轻柔地流动。“请寄出明信片。请不断地寄给她。”
“她会回信吗?”
“就可能性而而言,未来世分成会与不会两种。”我愕然地想,他简直就像个标准的政客,总是避免正面回答。
“静香过得好吗?”
优午好像要让我安心地说:“应该跟平常一样。”旋即说了一句令人担心的话。“至少目前很好。”
“你觉得日比野这个人怎么样?”优午接著问道。
稻草人称呼我时还加了敬称,对荻岛的居民却是直呼姓名。我察觉到一种肉眼看不见的同伴意识,令我有一种疏离感。
“他,”我顿了一下,思考后说。“他很好。”
“good的意思吗?”
“他很像狗。与其说是good,不如说是dog。”
“稻草人有点高兴他的确长得有点像狗。”
“他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吗?”
“这一点请你自己确认。”
我缠着他询问日比野的事。“白天我见到了一个叫佳代子的人。”
“噢,那对双胞胎姐妹啊。”优午仿佛也是岛上所有居民的监护人。“还有一个吧,她叫希世子。”
果然不出我所料,她们是一对双胞胎。“日比野似乎对那个佳代子小姐有意思。可是,那对姐妹好像在耍他。”
稻草人稍微想了一下,说:“日比野其实蛮可怜的。”
“可怜?”
“那对姐妹看起来很漂亮,不,人们往往是残酷的。”
在我的印象中,日比野看起来没那么可怜,说起来,他甚至给人一种随性的感觉。尽管如此,我听到优午说这句话的一瞬间,却觉得日比野很悲哀,真是奇怪。
我开始理解日比野的孤独了,或许“共鸣”是最贴切的词汇,孤独肯定是从蓝色夜空降临在我身上。
我问道,这里有非做不可的事吗?成为无业游民之后,我还是在意自己的职责,我并不期待优午回答,不过他马上说:“脚踏车。”我听了颇为惊讶。“骑脚踏车。”
“咦?”
“你去骑踏车吧。”
“什么……,什么意思?骑踏车?什么时候?”
“知道未来并不太有趣。”优午顾左右而言他,不回答我的问题。相对地,他问:“你见过田中了吗?”
“大概见过。”应该是我在市场里看到的那个体型瘦小、脚有残疾的人男人。
“他告诉过你奥杜邦的故事吗?”
我皱起眉头。我连那是国名还是人名都搞不清楚。
“奥杜邦是美国人,全名是约翰·詹姆斯·奥杜邦(注:John James Audubon 1785年4月26日-1851年1月27日)是美国著名的画家、博物学家,他绘制的鸟类图鉴被称作“美国国宝”)。一百多年前,他出版了一本自己画的鸟类图鉴,书名是《美洲鸟类》(Birds of America)。”
我是见到了那个叫田中的男人,但是连声招呼都没打。“这件事跟我有关吗?”
稻草人陷入了沉思,仿佛脚夫底下有一块地方会把语言吸走。“或许无关,我只是希望你也听听。奥杜邦的故事很有意思,我喜欢和鸟类有关的故事。”
“鸟的故事?因为你是稻草人?”
“你真会说话。”优午嘲讽地说:
最后,我提出了心里的疑问。“我听说这座岛上少了什么。”
优午似乎就此沉默。
“你知道是什么吗?”我怯懦地继续发问。
“我知道那是什么,但又不能确定那是什么。”隔了一会儿,优午非常沉稳地回答、一个如同谜题般的简短答案。不过,我隐约能够理解。好比说,水果的形状和颜色,就算优午知道原产地,也不知道水果的味道,因为他没办法吃东西,即使他问我好好不吃,他自己也无法用舌头品尝,—知半解指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优午的语气听起来很遗憾,我无法再追问下去。
—路上几乎没有路灯。我迎着冷风踏上归途,回去的路不难走,只不过我天生就是个路痴?完全搞不清东西南北。头顶上的夜空宛如大海般深邃。
眼前不见路标或标识,我撤迷路了。有好几次,我一脚踩空,踏进泥土中,我的视力不佳,一到晚上视线就变得模糊,我应该问优午回去的路线。
我在黑暗中眯著眼睛,隐约看着远方山丘的轮廓,我数度停下脚步,心思干脆就地过夜,但还是下不了决心,我看见一座尖塔,好像一只在夜色中悄然伫立的长颈鹿,那是监视塔。我好不容易掌握了前进的方向,与期说那是一座塔,倒不如说像守卫。为什么那座塔到现在都还好好的呢?这—点也令人匪夷所思。
我走进岔路,环顾四周?看见远处有个人影,一个弓身前进的身影,我眯起眼睛仔细一看,马上就认出对方是我白天见过的人,他是园山先生。
大半夜的,他在做什么?日比野说,园山每天会在在一个时间做同样的事情。我看了一眼于表,凌晨三点,我目不转睛地叮著园山远去。
回到公寓之后,我无法立刻入睡。
厨房里有冰箱,里面放了白天日比野送我的草莓。但是,我突然很好奇这座岛的电力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很难想像这座被遗忘的小岛,在某处还有一座发电厂,电力沿著电线分送到每户人家。这里就算不像霞岛和千鸟岛那么偏僻,应该也相去不远。冰箱后面的插座形状,和我平常看惯的略有差异,
我突然想到一事,于是从玄关走出去,绕到公寓后面一看,发现那里设置一个电箱,看越来像黑色骰子也像铁箱,形状就像放大的汽车电池,箱子上面嵌入晒衣夹般的电线端,那让我想起自己还在当系统工程师时使用的那具频频故障的伺服器。
我回到房间,把冰箱里的草莓拿到床上吃。
我望向窗外,看得到月亮,月亮发出蒙胧的光芒,幸好那跟我知道的月亮形状一样。我侧眼确认枕边的明信片,思考优午的事,身边尽是一堆令人无法置信的事情,但是我已经习惯那个会说话的稻草人了。人是一种习惯性的动物,也是令人讨厌的动物。人们无所事事地活著。年轻人闲来没事会呻吟:“好无聊哦。”诸恶的根源不就是人们太闲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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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以为总算开始习惯这座岛,没想到岛上的情况却在一夜之间有了重大改变,事情似乎发生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我睡到不省人事之际。
优午被杀了。
再没有比被吵醒更令人火大了。所以那天早上,当有人粗鲁地敲门吵醒我时,最先涌上心头的就是满腔怒火。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藏青色的窗帘没拉上,白色的光线照到床铺。
我起床开门,冲进来的是日比野,他大口喘著气,肩膀剧烈起伏。这里的确不是我家,但毫不客气闯进来的他还是很惹人厌。
“伊藤。”他向前倾倒在玄关门,气喘如牛地说:“优午被杀了。”我的睡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赶忙穿上床边的鞋子。
走出屋外,日比野拼命奔跑,我也跟在他身后。
水田里形成了圆形的人墙,大概有二,三十人,每个人不是惊讶地合不拢嘴,就是垮著一张睑茫然伫立。
彷佛四周只剩下灿烂的白色阳光。
人群中有几张见过的面孔,邮差草剃带著妻子百合小姐站在一旁。
日比野仿佛在说自己有那个权利似的,拨开人群前进,我虽然觉得这种行为很厚脸皮,不过现场并没有人生气,大家都认为现在不是动怒的时候,此外,还有不少人从田埂望向这里。我逐渐感染了围观岛民们身上散发的凝重气氛,他们简直就像失去了活下去的指标,说不定这就跟在森林里失去指南针的情况一样。
日比野所言不假,优午倒在那里,我无法判断倒在那里的说法恰不恰当,但是优午就是倒在那里。
这真是凄惨的景况。优午,或者该说是原本构成优午身躯的材料,说不定也算是稻草人的脚,脊髓,那根粗大细滑的木头被人拔出地面,丢在一旁。原本好像深深地埋在土里,木头上有一段颇长的泥土痕迹,
手臂部分被粗鲁地扔在远处,连用来固定的绳索也被随意割断了。不,与其说是随意,反倒有仔细切割的痕迹,绳索本来就绑得很紧,而那些超过一百年的绳索好像被锯子之类的工具割断了,
原本穿在优午身上的T恤被揉成—团,沾满了泥土,就像—块脏抹布。
我走到滚落的木头旁蹲下,没有人有意见,也没有人来阻止我,日比野在我身边弯下腰,模糊不清地说:“优午被分尸了。”
我从头到脚凝视著稻草人的木头,原本盖在他头上的布巾掉在附近,却遍寻不著布巾里的球形物。
我看著那根木头,那原本是一个可以预测未来的稻草人。我发现在优午头部的位置有一些奇怪的伤痕,那是无数个细长的洞,在木头表而布满了绵密的割痕,精细到令人无法想像的地步,我原以为那是自然形成的倒刺,仔细一看却发现那些美丽的伤痕是人工所为。
我凑近一看,抚摸木头表面。惊人的是,原本以为的伤痕竟然是小小的瓣膜,我试著轻轻翻动,里面是空洞,好像是气孔,气孔上还黏著瓣膜。
这是怎么凿开的洞?木头本身颇有厚度,这是用锥子耐心雕出来的吗?还是用刀子不断地削出一个个洞呢?不论是何者,肯定都是一项旷日费时的工程。
“这个洞是什么?”我问,日比野没有回答。
定定地看了好一阵子,我才发现木头表面的伤痕,也就是树皮的瓣膜随风轻轻晃动。我眯起眼睛,心想这是嘴巴吗?就眼笛子的原理相同。风一通过洞,瓣瞠振动发出声音。细微的振动造成颤动,办膜一颤动,就会发出声音。稻草人会不会分别用这些声音讲话呢?我想到连自己都傻掉了,不会吧?
接著看头顶,也就是木头顶端,那个年轮也很奇怪。
不,与其说是年轮,还比较像是沟槽,一些错综复杂的沟槽。到底是年轮发生了变化,还是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我将食指仲向沟槽,摸到许多细小的纹路,耝糙的触感类似晒干的葡萄柚切口。沟槽里附著泥沙,还有小果实及几片稻谷,泥沙断断续续地从沟槽里掉落。
几只小虫陆续从那个年轮里爬了出来,我慌张地“啊”了一声,缩回手指。大约有二十只长得像金龟子的昆虫,一面拨动沟槽里的皱褶,一面探出头来。我原本以为里面只有果实,没想到还夹杂了虫子。
“这虫是怎么回事?”日比野也发现了小虫,不快地说道,然后拨掉它们。有些虫子钻进褶缝里,有些则飞走了。
“这是头。”我如此低喃。
“什么?”
“就像人的脑袋。脑子有很多皱褶,对吧?这个沟槽就像那个。”
“这是脑子的皱褶?”日比野嗤之以鼻。
“这个沟槽挺复杂的。我原本以为是年轮,但肯定不是,因为遍布整根木头,就像是布满人体的神经。”
“虫子干嘛住在神经里面?”
“人类的脑子有神经的电波和脑内物质在流动,籍以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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