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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杀楚-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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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邪真深觉得这情形很让自己有一种相当动心的心动,他立刻道:“这是情非得己,我要跟你解穴。”
那女子不能动弹,也作不得声,只能眨了眨她那漾着泪光的大眼睛。
方邪真脱去白长衫,轻轻披在她胴体上,那女子眼里惊惶之色稍减,眼泪像珍珠儿般地掉落下来,方邪真闭上眼睛,道:“请恕冒犯。”伸手迸点,他眼睛虽已阖上,但穴位已认准了,虽隔着袍子,触手肌肤仍觉柔腻嫩滑,花香袭鼻,心头也不禁泛起了一丝涟漪。
方邪真几下“隔袍认穴”,花沾唇已“嘤咛”一声低呼,方邪真情知穴道已冲开,自己再在轿前,这女子恐更羞愧无容,即掩上轿帘,走向另一顶轿子。
——刚才那顶轿子里,竟有一个赤裸而美艳的女人,现在这顶轿子里会有甚么?
前面会有甚么?掀开前程的“帘子”会见到甚么?这岂不是在人生路程里一直想寻求的答案?
——如果方邪真知道了帘子后的答案,而且也知道这答案后的代价,他是不是还是要去掀帘子?
谁知道?
他根本不相信断眉石的话。
打从断眉石开始说话起,他就不准备信任这个人。
为甚么他会防范这个没有眉毛的人呢?他也说不上来,这只是全凭他的直觉而已。
真正有闯荡江湖翻过风浪的人会知道,有时候,直觉要比判断力还要管用。直觉往往已包括了先天的敏感和后天的经验,正如野兽的嗅觉一样灵敏。
方邪真也不知道这没有眉毛的人是谁,但却能肯定对方要对付的是他,这一点一旦确定,饶是断眉石千变万化、巧言令色,也一样起不了任何作用。
方邪真便故意坠入了他的圈套中,而且故作聪明,故意似中了他的彀,以为他是千叶山庄的人,而且就是司空见惯,老父和小弟就在这顶轿子中。
他知道埋伏就在这两顶轿子里。
他有意诱引这没有眉毛的人出手。
——只要对方一出手,他便可以判断其人究竟是谁,而且,他也会立时还击,将之格杀。
可是,轿子里的景象,还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不知是因为美色,还是太过突然,他虽有备,但仍是一怔,这一怔之间,对方己然出手,他也立时出剑。
——原来竟就是石断眉!
断眉石受创,立时撤走,当机立退,功败求存,不愧为一流杀手!
断眉石虽吃了方邪真一剑,但方邪真也带了伤:
——断眉石老么,果然名不虚传!
——只是,他又会在第二顶轿子里搞甚么花样呢?
是以,方邪真在掀帘的时候,已全有了心理准备,就算是万箭齐发、百兽齐鸣、甚或有五十个没穿衣服的女子,他都决不为所动。
结果,他比掀第一顶轿子的时候,更加动容。
他把轿帘一掀之后,初时没有甚么,云破月穿,他遂而看清楚了轿里的容颜,全身一震,脸色白得跟月儿一样,“霍”的一声,他的手不禁一松,轿帘竟落了下来,他的身子摇摇颤颤,退了一步,又再退了一步。
他的白色长衫己披在花沾唇的身上,身上穿的是一件淡绿色的中衣,腕上绑着一条淡蓝色的丝巾,他穿白色长衫时,有一种说不出的飘逸,但现在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潇洒。
只是,他现在脸上的神情,跟“潇洒”全沾不上关系。
他像受了极大的创痛似的,脸肌也抽搐着,好一会才平伏下来,又过了半响,像是要竭力平定自己的情绪,长吸了一口气,才道:“果真是你么?”
轿里没有人应。
方邪真忍不住又问了一声:“阿夕,是不是你?”语音又抑压不住激动。
轿里还是没有人回应。
只听“飕”的一声,第一顶轿里已闪出一条婀娜多姿的人影,掠入花树草丛里。
方邪真这才省起,轿里的人极可能也是穴道受制。
方邪真深吸了一口气,问:“阿夕,你是不是穴道受制?”
轿里没有人应。
方邪真立即知道自己多此一问了。颜夕如果能走动,怎会不走出轿外?如果她能说话,怎会还不回答?他立即想掀开轿帘,替颜夕解开穴道,可是,他却又在月下踌躇起来。
“阿夕,要真的是你,你为甚么会在这里?”方邪真望着轿帘,低声叹道:“这恐怕是我最怕知道的答案。”
他一说完,就出手。
隔着轿帘,五指挥弹。
帘子被指风激弹得往内舒卷,显出了一个婀娜的人影。
然后方邪真就回身,负手仰望遥遥的月色。
月在天边。
人呢?
心呢?
人就在他的背后,已掀开帘子,那柔荑就撂开了帘子、人还在轿里,目光落在方邪真的背影上。
月色漠漠,谁都没有说话。
——方邪真在想甚么?
——颜夕又在想甚么?
他们的心境,像忽暗忽明的月色?还是像忽聚忽散的浮云、像满地的落花?还是像石阶上沉寂的古庙?
就在这时候,古寺里传来钟声。
铛铛!
钟声悠远回荡,把人生里许多不甘成空和不愿落空的意旨,都敲成了暮鼓晨钟,百年易过,世事一梦,也许方邪真心里在想:他在此时此地见着颜夕,是不是梦?或许颜夕心里也在想:她在此时此境遇见方邪真,是不是犹在梦中?
既有梦,就有梦醒。
既有梦醒,就成空。
——世上有些希望,经不经得起一再落空?世间里有些伤,能不能在心里一尝再尝?
就在这时候,洪三热已大步踏了过来,拦在颜夕和方邪真之间,大声叫道:“大夫人,你……你有没有受伤?”
方邪真的背影突然一震,似受了一记重击。
颜夕道:“三哥,我有些事情,要跟……这位方公子说说,好不好请你先去看看穴道受制的弟兄们?”
洪三热刚给花沾唇解开了穴道,便过来保护颜夕,生怕她为方邪真所伤,此刻听颜夕那么一说,只觉更不放心,说:“这小子也没安着好心眼,我还是在这里的好。”
颜夕急了:“三哥,你先离开片刻,可好?”
洪三热道:“我走了,谁来保护你啊?”
颜夕可耐不住性子,跺足道:“你走开!”颜夕从来没有这么大声向人斥喝,连洪三热也怔了一怔,慌了手脚,一时不知怎么好。
方邪真忽道:“大夫人,如果没甚么事,我就告辞了。”
颜夕省起自己的失态,遂向洪三热道:“三哥,烦你就先回避一下可好,我与方公子有要事商谈。”
洪三热再也不敢抗逆,嘴巴虚悬悬的张开着,喉头里闷声道:“是,是。”
颜夕转向方邪真道:“我不知道是你。我真的不知道是你。”她脸上闪过了一阵想笑,但又似哭的神情,“我,我还准备送一大箱书给方少侠,就在轿里……没想到果真是你,却是你!”
方邪真淡淡地道:“你以为是谁?”
颜夕情切地道:“我问过,可是他们说,你左手腕上没有翠玉镯,只有蓝丝巾。”
方邪真缓缓举起了左手。月色下,他的衣袖徐落在臂上,露出了手腕。
他的手腕特别瘦小,腕骨突露,予人一种文秀的感觉。
他的腕上系着一条蓝色的丝巾。
他用右手解开了丝巾。
巾丝到了右手,左腕却赫然有一圈玉镯。
精细小巧的翠玉镯!
他仍是没有转过身来,所以看不见颜夕眼中泛起的泪花。
颜夕颤声道:“一点伶仔翠玉暖。”
方邪真漫声道:“一袭深情蝶衣轻。”
洪三热这时瞪瞪方邪真。望望颜夕,这时才知道离开,大步跨了出去,一张大脸都煨焦了似的。
颜夕道:“你……你还保留着它!”
“我时时把它带在腕上,这蓝丝巾也是你的,当日我险险战胜‘铁石心肠’四大名剑,手腕伤了,你就为我扎上这条丝巾。
颜夕心弦震动,昔日方邪真在“十万大山”,白衣飞跃,决战“闪电神剑手”铁碎柔、“剑神”石剑垂、“神剑”一心上人、“香梅毒剑”断肠老尼的种种情景,还有和自己的种种宿缘,心怀激荡,只闻方邪真道:“可是你那袭蝶衣一舞君亦狂呢?”
颜夕道:“……在的。”
“衣在。”方邪真缓缓回首,眼神奇特,望着她道:“人呢?”
颜夕哽咽道:“方谢谢,你……”
“我不是方谢谢了,”方邪真冷峻地道:“你也不是阿夕了。”
“我仍是阿夕。”颜夕道:“可是你为甚么要把名字改了?”
“我本来就是方邪真,我不要人谢我。”方邪真眼里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悲哀,“这世上谁又分得清甚么是邪?甚么是真?谁才是邪?谁才算真?”
“谢谢……你——”
“你现在已是大夫人了,也不是颜夕了。”方邪真冷诮的道:“大夫人名动江湖,人人都知道兰亭池家能够成为一方之雄,便是因为大夫人的手腕高、眼光准、面子够,我倒是失敬了。”
“谢谢……”
“大夫人还有甚么吩咐?”方邪真特别有礼地道,“大夫人要是没有甚么吩咐,我可有事,要告辞了。”
颜夕忽然平定了情绪。
她要平定情绪的时候,本来波澜起伏的情绪,就突然平定下来了,使自己在感情的波涛中平静下来,不是件易事,奇怪的是,感情脆弱的女子,却往往做得更加决然。
她说:“方公子,你既然知道我是兰亭池家的大夫人,当然也知道我今晚的来意了?”
方邪真倒没有想到颜夕平静得如此之快,微微一怔,眼色掩抑不去一抹失落:“你要我加入池家,为你们效命?”
“不是。”颜夕“恢复”得令人意外的快,“是请你引导我们池家,走向昌盛正途。”
方邪真道:“那是你们池家的事,我没有兴趣,也不想卷入江湖是非里。”
颜夕道:“你已卷入了。”
方邪真道:“我可以抽身。”
颜夕道:“可是你身在洛阳,怎可不管洛阳事?”
方邪真决然道:“我明天就要离开洛阳。”
颜夕一震,道:“你真的要走?为甚么?”
“我还没见到你之前,己下了这个决心。”方邪真道,“现在见到了你,仍是这个决定。”
颜夕苦涩的一笑:“你就不肯为我改变决定?”
“我一生都为你改变了,我现在不想再为你作任何改变。”方邪真望着月色道,“何况,不是你自己在要求我,而是你为了池家,才会求我。”
他一字一句地接道:“你一向都不是个肯求人的女子,一向都不是,一生都不是。” 
 
 第十七章 星星·晶晶

 
 
方邪真说完了那句话,转身便走。
看到他转身而去,颜夕想唤住他,却成了一个千呼万唤的无声。要留住一个人,需要理由,颜夕觉得自己没有理由,而且,也失去了理由。
颜夕忽然想到了一个看来合理的理由。
“你受伤了。”她望着方邪真衣衫上的血迹,找到这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石断眉是妙手堂的人,你这样走,很危险,何不到兰亭去,先把伤养好再说?”
“我不是今晚才开始受伤的。”方邪真依然没有回头。
颜夕当然也听得懂他那句话的意思。
——比起当年自己对他的伤害,他现在身上的那一点伤,着实不算甚么。
洪三热大步跨过去,他要截住方邪真,一面向颜夕道:“大夫人,要不要把这厮留住?”
“不必了,”颜夕疲乏的摇首道:“他要走,便谁也留不住的。”
洪三热垂下了手,心有不甘的瞪着方邪真。
月色下,简迅在袖手看着,像一头月下温文的豹子。
花沾唇却不在了。
——她是因为羞愤,还是因为不想在这里多呆片刻?抑或是另有任务,所以才没留在这儿?
颜夕没有留住方邪真。
当她见到这个人便是方邪真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是个留不住的人。
正如当年他也没有留得住她一样。
她离开他的时候,她以为自己难以活得下去,方邪真也再难有快乐。
可是,这些年来,她还是活了下来。而且,只要自己不主动地记起往事,其实活得并不苦,一样可以欢愉。一般正常的人生里,只要不去难为自己,实际上也没有大多的事情可以难为自己。衡量出甚么事情是自己可为的、甚么事情是不可为的,想该想的事、不想不该想的事,每天给自己一个小成功,可是并不贪功,跟身边的人相处愉快,平常人便可以自求多福。
不是平常人则不同,命运会迫使他们走向不一定是他们意愿的多风多浪的路。
有段时候,她因为斩断了这段情,以为一辈子都难以忘记,不过,多年下来,她明白了的确是终生不忘,但无法相忘不等于自己不会有新的记忆。
她想过死,但人只要那一段想不开的时候能撑过来,便可以活得下去。
她知道他恨她。
——可是他了解自己的苦衷吗?
颜夕在回兰亭的路上,坐在摇晃的轿子里,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没有魂魄的幽灵,元神已不知跌荡到哪里去。
记忆时里的世界和未来的世界都一样,一个只能在回想时感受,一个只能在想象中揣测,可是,只有现在的一切,才是真真正正的存在,而且正影响着过去、改变着未来。
刚才方邪真所看见的人,真正才是改变他的心境、影响他的信念、粉碎了他的憧憬的女子。
他离开了法门寺,没有立即回去。
他像个失去躯壳的魂魄,到处闲荡着,直至月渐西沉,他才回到茅舍。
他是千头万绪,但决定只有一个。
无论如何,他准备先离开洛阳再说。
因为对他而言,洛阳已不止是一个是非地,而且还是一个伤心地。
在这个地方,不管做甚么事,可能都会引起是非;无论下怎样的决定,都教人情以何堪。
他决定离开。
离开了再说。
——在离开前,他要先赴一趟相思林。
他虽然跟追命并没有深交,可是他也不希望这个人被七发禅师的袋子罩住了头、蔡旋钟的剑刺穿了心脏、断眉石的钢叉叉住了咽喉。
他跟断眉石交过手。
交手仅一招。
在这一招里他已很清楚的知道:断眉石是个可怕的杀手,追命要独力应付他也颇费周章,若再加上蔡旋钟和七发大师,就算是“四大名捕”中的大师兄“无情”亲至,也一样应付不来。
他可不想追命胡里胡涂就死在洛阳。
他喜欢这个朋友。
有的人相交虽浅,相知却深。
他更希望追命能侦破孟随园的血案。
孟随园是个清廉正直的好官,他被放逐,已是天道不公,更何况在充军的路上全家被杀,如果“四大名捕”不主动着手追查,又有谁敢得罪诬陷孟太守的势力,开罪许多握有重权的朝廷命官,甚至于冒被武林同道、黑白二道人物狙杀的奇险,来办理这件无头血案?
江湖上,有些事,只要妄插一足,便有杀身之危;官途上,一样有的是风波险恶,只要妄参一语,很容易便遭来灭门之祸。
“四大名捕”曾受天子御封,可不必禀明求批州县地方官员,即可着手明查暗访,必要时就地缉犯、格杀凶徒,如果追命都查不出这件案子,或遇到了甚么不测,孟随园案更加沉冤莫雪了。
方邪真想起当日自己也曾与孟随园有过“渊源”,受过他的“恩惠”,他当然希望也尽一分力:——可是洛阳不可留,他也不想再插手江湖事。
——只希望追命能顺利破案。
故此他决定在未离开洛阳前,先去小碧湖相思林看看,而他今晚,就要向老爹和小弟告别。
——老爹和小弟想必都睡着了,这样唤醒他们,岂不让他们受到惊吓、感到晓寒?不如等日出再说罢。不过,日出的时候,自己就要离开了,赶到小碧湖去。
方邪真决定只留下书柬,禀告老父,以让他释怀就是了。
当面告别,可能只惹伤情。
留下字条,反而可作为“证据”,他日推辞苦缠不休的“洛阳四公子”时,也好有个交代。
方邪真决定悄悄离去。
就在他回到茅舍的时候,就目睹他一生人里,最影响他的过去、改变他的未来、粉碎了他的一切的事情。
茅舍里一片凌乱。
门已倒塌,竹篱亦被推倒,方灵瘦弱的身子挂在削尖的竹篱上,至少有七八支竹已刺穿了他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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