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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幻池塘-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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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特加让过罗萨刺过来的一剑,挺身再次发动进攻。一瞬间,鲁特加觉得罗萨和他妹妹很相似:短短的、笔直的鼻子,高高的颧骨,线条分明的下颌,眼睛里那与生俱来、无所畏惧的勇气。突然,鲁特加眼前出现的是姬热拉的脸,而不是罗萨的脸。
鲁特加被眼前挥之不去的幻觉惊呆了,一时间分散了注意力。罗萨一剑刺中他,剑击在盔甲的铁片上弹了回去。鲁特加重又提起精神,向前猛攻,剑雨点般地击在罗萨的盾牌上,罗萨踉跄着后退。围观的人们已经看出决斗的胜负,他们屏住呼吸,等待着那致命的一剑落下来。
鲁特加放慢了他的剑,他不能杀罗萨,他不能让姬热拉死,这致命的一剑下去两人都会死。鲁特加是出于本能作战??胜利高于一切,但这是一场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赢的战斗。上帝在天堂里是怎么想的呢,让他如此接近胜利。
鲁特加能想象到此刻姬热拉就像她刚走进决斗场时那样,穿着那身惨白的长袍,像是一只用作牺牲的羔羊。她坐在场地一端的平台上,在法官们坐着的高台下面,安托尼乌斯和加斯东神情严肃地坐在她的两边。她的脸色灰暗,眼睛红肿,好象刚哭过,但她挺起胸脯骄傲地坐着,毫不回避鲁特加的眼睛。当克罗纳宣布由上帝来决定她的命运时,她那双美丽的金色眼睛里没有责备,也没有乞求,但透过那双眼睛他看不到往日的笑意,只看到了深深的悲哀。
白雪覆盖的演练场在两个决斗者的脚下搅成了一摊烂泥。鲁特加厚重的盔甲和衬衫下面已是汗流浃背,他心跳加速,脑子里嗡嗡作响。他让罗萨再次反击,罗萨还不肯认输,他听见罗萨发出的重重的喘息声。鲁特加用两眼的余光瞅瞅姬热拉,当鲁特加没躲开罗萨一个漂亮的击刺时,姬热拉一下想从椅子上站起来,但被两个武士按住了。鲁特加能深深地感受到她的恐惧,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了两个在她面前决斗的男人,甚至是为那个为证明她有罪而决斗的人??不是怕他,而是为他担惊受怕。鲁特加不知道他对此为什么这么肯定,但他坚信不疑。
她是那么善良,她只关心他和罗萨,而不关心自己的命运,多么好的姑娘!鲁特加觉得心上的一块大石头突然落了地,见他的鬼吧国王,见他的鬼吧阿顿,见他的鬼吧什么誓言、义务、武士的荣誉……虽然罗萨是姬热拉的捍卫者,但只有鲁特加能救她。上帝今天并不那么偏向正义,既然如此,就像伊奇说的那样,鲁特加就要挑战一下造物主的权威了。
罗萨的又一剑刚要刺出,他向后倒下。罗萨逼过来,脸上淌着汗,头发像在水里浸过一样。鲁特加抑制住所有的本能,忘掉他学过的武艺,继续蹒跚后退。罗萨有良好的技术和坚定的决心,鲁特加故意让罗萨看起来比他打得还好,让罗萨的胜利像真的一样。鲁特加摔倒了,整个决斗场人群沸腾起来??不知是出于惊讶,还是出于狂热。他举起盾牌挡住罗萨击下的剑,他的嘴不听使唤,他说不出“投降”两个字。这辈子鲁特加从没有投降过,但今天他要破例了。
这时上帝干预了。鲁特加还没来得及说话,罗萨的剑身从剑柄上脱落下来,在空中翻转着,插进了泥地里。罗萨诅咒着举起他那已经无用的武器。
鲁特加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声音??那是人群的呼喊,夹杂着耳朵里的的血流声。他被眼前的变化惊呆了,眼睁睁地看着命运的操纵杆从手中溜走,他把盾牌扔到一边,用肘支撑着身体躺在地上,向天空倾泻他所有的诅咒。人群的喊声更大了,他站起来,把剑插在罗萨的剑旁边。他不想取对手的性命,可是决斗已经分出胜负,胜利是鲁特加的??也是国王的。
克罗纳从椅子上站起来,人群安静下来。克罗纳用颤抖的声音宣布:“上帝裁决姬热拉小姐施行了邪恶的巫术,根据查理王的法律,她必须被处死。”
姬热拉静静地坐在她那间窄小的牢房里,罗萨终于睡了,她舒了一口气。这倒不是因为她哥哥的到来没有给她带来安慰,而是他们奇怪地转换了彼此的角色,她倒成了安慰她哥哥的人。罗萨输掉了她,她逼着他答应一定要到维尔登去见主教。她感谢她所知道的所有的神,不论是基督教的还是撒克森的,感谢他们让罗萨和鲁特加都没有受伤。看着他们俩相互杀,为他们担惊受怕,是她有生以来最难熬的经历。比起那恶梦般的幻觉,这种担惊受怕的感觉更令人难以忍受。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明天太阳升起时她的命运就终结了。当凯尔温主教宣布用火刑处决她时,她并不感到奇怪。用石头把她打死和绞刑对她来说都太仁慈了,主教坚持认为火会教给她一种感觉,在地狱里和她的魔鬼主人呆在一起的感觉。
姬热拉的幻觉里火总是在决斗的高潮出现??这火是如此灼热,如此真切,她甚至能感觉到它对皮肤的炙烤。明天的火将是实实在在的,她会亲自领受到它灼热的吻。她再也不会从那梦幻般的池塘,从舒适的床上醒来了,永远不再醒了。她希望自己尊严地死去,不要尖叫,不要哀求,然而她不敢肯定自己是否有这样的勇气,一想起明天她的心就剧烈地跳动。
牢房的门吱吱呀呀地开了,鲁特加跨过台阶,走进她的牢房。姬热拉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眼前站着的这个人曾用他的剑证明她有罪,可是一见到他,她却只有满心欢喜。如果她曾因为他把对国王的忠诚置于对她的爱之上而恨过他,那也只是一两秒钟的事。他从来没有骗过她,他一直对她表明,阿顿和对国王的忠诚是他的全部。
她飞快地转过身,以免让他看到她眼中的泪。可恶的软弱,她什么时候变成一个爱哭的女孩了?他那温暖而有力的手放在她的肩上。
“姬热拉,”她的耳边传来那熟悉的粗哑而温柔的声音,勾起她对那些美好夜晚的回忆,她躺在他温暖的怀里,能把不苟言笑的他逗得咯咯笑起来。听到这声音,姬热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拋开所有的掩饰,摀着脸哭起来。
“对不起,”她啜泣着,“对不起,”她无望地试图控制决堤般奔涌的感情。
“姬热拉,看着我。”
她做不到。他用他的剑证明她制造了那些骇人听闻的罪恶,这些比明天的酷刑更折磨她。“鲁特加,你真的相信我是一个恶人吗?你真相信是我杀了碧雅特丽丝吗?”
“不,姬热拉,你是我所知道的最善良的女孩子。”
她的心中腾起一片温暖,但她还是不敢看他的眼睛,她害怕看到的只是怜悯。“答应我,亲爱的,看在我们曾经在一起的份上。”
“你想要什么?”
“我……不想被活活烧死,”她吸了一口气,“我没有勇气去当英雄或烈士。我想换一种死法,如果你能……”她哽咽着说不下去,脸转向他,看着他腰间的剑。
令她大为吃惊的是,鲁特加竟笑了:“姬热拉,我亲爱的妻子,我不是来向你诀别的,我是来帮你逃走的。”
“你说什么?”她惊异地望着他。
“我要把你从这儿带走,”他抓住她的胳膊,仿佛她会从他身边逃走似的。“我从来没有请求一个女人的原谅,”鲁特加轻声说,“可是我要求你原谅,我不该让你受尽折磨。国王的怪念头不值得从你头上掉下一根头发,从你眼里掉下一滴泪水。我是个傻瓜,我曾经认为这样做是值得的。”
“可是决斗的结果……”
“那是一堆狗屎。你连一只跳蚤都不忍心伤害,更不用说人了。决斗的结果不是上帝决定的,只是那把该死的剑。”
姬热拉重地吐了一口气,她把头靠在鲁特加的胸脯上,心想那些纠缠他们命运的疙瘩什么时候才能理清啊。他用手抚摸她的头发,给她带来无限的安慰。
“小坏蛋,我一定要根除你脑子里那些胡思乱想的念头,当我真诚地表示对一个人的爱,我绝不是在撒谎。”
她轻声惊叫了一下,抬头看看他的脸,他委屈得像个孩子。
“别这样看着我,姬热拉,不然我就没有勇气说下去了。”他紧紧地拥抱她,把她的头抵在自己的胸膛上,“把心交给一个女人,比和东方所有的蛮族作战还要难。我从来都为自己的铁石心肠而骄傲,我不依靠其它任何人,我只靠我自己。可是爱可以熔化掉钢铁,它让人心醉神迷,搅得人心神不宁,连它已经来到自己身边都不知道。”
姬热拉把头深深埋进他的胸膛,他的话拨开了她心中最后一缕阴云。有好一会儿,她只是心满意足地靠在他的臂弯里,感觉着他胸膛上结实的肌肉,和他那双温暖而有力的手臂。
“你真的爱我吗?”她把下巴支抵他胸脯上,笑着问道。
他像个孩子似的笑起来:“我爱你,尽管是上帝给了我一闷棍我才意识到这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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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一直爱着你。”
他笑得更开心了:“我当然知道。”
“狂妄自大!你可是自掘陷阱。”
“爱是天堂,也是地狱。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是一个女巫,我也不想知道。可如果这就是巫术的话,在这世上越多越好。吻吻我,亲爱的。”
还没等她同意,他就用一个饱含激|情的吻堵住了她的嘴。
“我以为你不会再吻我了。”姬热拉在他唇边轻声说。
“上帝作证,今后你要得到很多很多的吻。”他轻轻推开她,一副满不情愿的样子,“天快亮了,我们得走了。我想把你带到林子里去,奥多会在那儿保护你。罗萨还不知道这件事,但到时他会带你到维尔登去的??去那儿的修道院,你在那儿和修女们呆在一起很安全。等我把这里的事处理完,证明你是无辜的时候,就接你回来。”
“可国王说所有的巫师都得死……”
“如果能证明你和这些罪行无关,谁又能说你有巫术?我敢保证阿顿没人敢对你胡说八道。国王会后悔的,他需要我替他守卫这片土地。”
姬热拉跌坐在凳子上,她突然意识到鲁特加要冒触怒国王的危险。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会失去一切??土地、权力,还有你在国王心中的地位。我不能向你要求这些东西。”
“我知道你不会向我要求这些,”他用手抓住下巴,“姬热拉,我一生都在渴望土地和权力,可现在我发现如果失去了你,一切都毫无意义。如果我失去了那些东西,??好吧,没关系,从前我就只和我的剑在一起生活。还有其它的国王,还可以去赢得其它的土地、其它的财富,但是不会再有这么一个长着金色的眼睛、金色的头发和这么一张从不饶人的嘴的女巫了。”他再次温柔地吻她,“在你的嘴把我迷惑住之前,我们得走了。”
鲁特加曾关上的牢门吱吱嘎嘎地响着,被人小心地推开。鲁特加立刻站了起来,当阿尔汉走进牢房时,他的剑已经出鞘,两人都愣住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阿尔汉问。
“我有充份的理由呆在这儿,撒克森人。我不仅是这里的主人,还是姬热拉的丈夫。”
“是啊!可那也帮不了她什么忙。”阿尔汉抽出挂在腰间的长匕首,一种撒克森人的单刃剑,“我向你发过誓,鲁特加。但是我要把姬热拉从这儿带走,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个法兰克肥猪把撒克森的圣女烧死。”
鲁特加放下举起的剑,“这么说我们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到这儿来的,撒克森人。”
阿尔汉的眼睛玻С闪艘惶醴欤骸澳闶钦驹诠跻槐叩摹!
鲁特加耸了耸肩:“我本来想在决斗中输掉,要是有人让年轻的罗萨学会在战斗前检查一下武器就好了。还是让他按照自己的意愿去作一名牧师吧。”
阿尔汉皱了一会儿眉头,然后笑了:“你是个好人,我的主人。可是国王怎么办?大概这次该轮到你被抬上柴堆了。”
鲁特加狡黠地一笑:“如果真是这样,我会比你做得更好。”
“走着瞧。”
“现在我要把姬热拉送到安全的地方。”
“我和你一起去,主人。夜晚很安静,可没准儿什么时候会用得着我。”他笑着说,“别让人说阿尔汉又错过了一桩来劲的事儿。”
阿德琳达独自坐在屋子里,眼睛盯着漆黑的墙。油灯的灯芯发出的微光在黑暗中摇曳,火盆也快灭了,但这老女人懒得过去添煤。黑暗是她的朋友,阿德琳达希望永远这么黑下去,即将到来的黎明会带给她一些无法面对的东西。她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她为自己的力量感到自豪,可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看着自己的孙女被活活烧死。
自从姬热拉到城堡来寻求庇护那时起,阿德琳达就一直看着她长大。渐渐地,一种夹杂着嫉妒的怜爱,取代了她对爱尔坎加这个私生女的蔑视。许多年后,这种怜爱又变成了一种她不能自主的感情。这女孩像所有带有阿德琳达家族血统的人一样,举止彬彬有礼。她不让恶劣的环境把她压倒,她不让别人欺负她,甚至阿德琳达也不能欺负她。鲁特加来到了阿顿,姬热拉看到她的机会来了,就迅速施展手段达到了权力的顶峰,阿德琳达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想到命运对于姬热拉残酷,阿德琳达的心隐隐作痛,可姬热拉必须完成自己的使命。如果她听从了阿德琳达的建议,她早已成为她的人民的救星,可是她太软弱。现在她要用她的死来解救她的人民了。撒克森人不会对杀害他们圣女的暴行无动于衷,不会容忍对撒克森人生活方式和撒克森神祗的侮辱,他们将奋起推翻法兰克人的奴役,姬热拉的血不会白流。
阿德琳达叹了口气,僵直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她的身体很疲惫,可她知道刀子不能休息。她走到火盆旁,把手罩在烧红的煤块上,直到疼痛使她抽回手来。明天对于姬热拉来说,这样的痛苦会大上一千倍。那个该死的主教决定用这种残酷的方式来处死姬热拉,她曾对高恩特神父说最好把姬热拉公开吊死,但是凯尔温,那个趾高气扬的主教她却管不了。对高恩特她能操纵,就像她指使她告发姬热拉一样,对于凯尔温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凯尔温这头蠢驴没一点儿脑子,姬热拉的死将成为一个导火索,激起撒克森人如潮的愤怒,起来捣碎他尊贵的教会和国王。
这是一个小小的、却是具有战略意义的导火索,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阿顿必将觉醒。姬热拉必须死,阿德琳达能够忍受这个结果。但她不能看着自己的孙女被活活烧死,命运不能对她这个风烛残年的女人要求太多,阿德琳达的牺牲到此为止。
她重新点烧油灯,穿过点着火把的走廊来到姬热拉那间小小的诊室。没有了姬热拉,诊室显得阴冷而毫无生气、弥漫着草药刺鼻的气味和潮湿的石墙散发出的霉味。摇曳的灯火照着摆得整整齐齐的瓦罐和瓷碗,阿德琳达在其间寻觅,终于找到她想要的东西。然后她开始用熟练的动作煎药。
老女人温柔地呢喃着,仿佛姬热拉就是她罐中的草药,能听到她说的话,感觉到她的触摸,体会到她的一片苦心。“这样会好受些,我的孙女,你不会乐意看到法兰克人奴役你的人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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