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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冠-怒为红颜:吴三桂-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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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道君道不明,莫道朝政腐败。当国破家亡之际,民众与将吏会忘记国君的种种坏处,会忘记新政权也许会比现政权要开明一点,人们顽强地去追求那已经死亡的孤魂,甚至用无数生命与鲜血去挽救它。是对是错,谁也无法说清。
这是一种情感的惯性延续,是中国人的忠贞情绪在历朝历代的反复出现。不管荒诞与否,社会总要花极大力气去克服它。
吴三桂醒了。
北京城陷落了吗?他重新整理了一下思绪,蓦然明白:是真的!他的内心一阵刀绞般疼痛。李自成!李自成!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紧赶慢赶,也掉在了你的后边!吴三桂啊吴三桂,你小觑他了!
吴三桂心中的悲酸、愤怒、悔恨,只有他自己清楚。大明江山,几百年的辉煌灿烂,竟然毁于一旦;北京、二百余年帝王都,就这样一朝陷落,不复朱姓了!
吴三桂重又闭上双眼,任热泪顺着眼角滚滚而下……
北京城,对他不仅仅意味着国家、皇上,那里还有他的理想,他的灵魂,还有许许多多他不能失去的东西啊!他不知道,没有这些东西,他将怎样生活下去……
“回师……山海关……”他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说出了这五个字。
于是,关宁铁骑在漆黑的夜晚里回师东还。萧萧马鸣,冷风呼啸,军队悄无人声地行进在荒凉的原野上,没有人说话,只有泪水默默地在每个人脸上流淌、冰冻……
一只孤独的苍鹰,在高空盘旋着,凄鸣着,好久好久,才振翅飞入云际。
吴三桂由亲兵们抬着。他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反复着:李自成,你好神速!你何以能一个月从西安打到北京?你毁了大明,毁了朝廷,你也毁了我的一切啊!李自成,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关宁铁骑恰似一支送葬的队伍,充满了一片悲哀凄惨的气氛。它成了无根浮萍,向东北飘泊……
吴三桂也已料到,北京城里此时发生的事情,将永远影响着自己和这支铁甲骑兵的命运,然而,他却已经没有回天之力了……
五、血洗京都
“原来崇祯老儿住这么好的地方!”“这下好了,这皇宫可是咱们的了!”
公元1644年正月开始,李自成便与刘芳亮分兵进军。李自成带领义军由太原经大同、宣府、居庸关向北京进军,刘芳亮率队由山西、河南、与北直隶交界处,经北直隶的南部和中部,向北京方向挺进。
这两支劲旅形成钳形攻势,切断了明京与外界的大部分联系。
京师危急。
明朝危急。
崇祯紧急传诏宁远总兵吴三桂入京勤王。
吴三桂率领关宁铁骑就要入京了。
消息传开,北京的达官显贵,无不欢欣鼓舞,他们对吴三桂太熟悉了,太崇拜了。在他们看来,吴三桂是战无不胜的,吴三桂定能打败李自成的农民起义军。
吴三桂就是胜利的希望与救星。
那弥布于大街小巷的惊恐与喧嚣似乎又沉寂下去了。
北京城的显贵与紫禁城的崇祯都在翘首叩盼着吴三桂入京。
然而,北京城却很快地陷落了。
北京城就在他们的希望与期盼中陷落了。
它陷落得那样神秘而又突然。
大明劫难
正月初一早朝以后,崇祯一直处于一种大难将至的灰色情绪中。
向吴三桂发出那道紧急诏书,并挤了三十万两白银送往宁远后,崇祯松了一口气。关宁铁骑月余之后肯定能到达京师,李自成目下还刚过黄河,一个多月无论如何攻不到北京城下,只要关宁铁骑劲旅一到京畿,北京城就可变成金汤城池……
不只是崇祯这样想,满朝文武大臣均做如是想。
甲申年(公元1644年)正月初三,还正是霜雪纷飞,天寒地冻的时候。风卷着雪花,狂暴地扫荡着山野、村庄,摇撼着古树的躯干,吹撞着房屋的门窗。把破屋子上的茅草,大把大把地撕下来向空中扬去,把冷森森的雪花,撒进萧索、凄苦的屋子里,并且在光秃秃的树枝上,怪声地怒吼着,咆哮着,仿佛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它驯顺的奴隶,它可以任意蹂躏他们,毁灭他们。
然而,室外虽然天寒地冻,紫禁城里,皇上的居处,却温暖如春。两尊鹤形香炉里,点着几支印度香,白细的烟雾袅袅升起,散发出扑鼻的异香。室内的一切,都让人感到出奇的舒适,舒适得几乎令人昏昏欲睡。
崇祯坐在御案前,正在翻看一本奏折。看到最后,他的眉头拧在了一起,脸色也渐渐难看起来。他“哼”了一声,生气地站起身来,急促地在屋里踱了几步。一名宫女正给香炉里填香,一见皇爷脸色不对,忙退了出去。
秉笔太监王承恩一直恭立于御案旁边,他知道这本奏折是右庶子李明睿献上的,但不知是什么内容,致使龙颜大怒。
崇祯皱着眉头,在屋中踱着、踱着。他的脑海中,迭印着李明睿奏折的几句话:
“今闯贼逼近畿甸,诚危急存亡之秋,可不长虑?却顾惟有南迁,可缓目前之急,徐图征剿之功……”
李明睿劝他放弃北京,尽快南迁。这一建议的实质是要大明王朝主动放弃北方而到南方振兴。在当时条件下,不失为一条根本大计,而且后来也事实上建立了南明小朝廷。
但在崇祯看来,这是比弃地更为重大的南逃责任。令吴三桂弃地回京,已是对祖宗社稷的不孝,多亏有一个杨缙彦、吴麟征主动承担责任。而今,又让他放弃二百多年的帝王都。如何不令他气郁于胸啊?
可是待他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却又似乎觉得不无道理。目今中央政权在燃眉之际,兵力不足,粮饷不足,没有可以用来御敌的兵力财力,若不南迁,假使李自成真的比吴三桂早至京师,哪怕一天……那后果可不堪设想啊!
然而,丢弃社稷宗庙又是罪不容恕……
崇祯越想越心烦意乱,他长叹一声,迈步走出乾清宫,低着头,缓缓向前踱去,王承恩及两名宫女忙不即不离地跟上。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一座宫殿前,一抬头,竟是承乾宫,田妃的住处。崇祯心想,这些日子,忙于政务,日日为国家大事所累,也没有来看望过一直在病中的田妃,不知她怎么样了。
崇祯轻轻叹口气,心情更沉重了。倘若这个他最宠爱的妃子一死,那无异于摘了他的心啊!
门口的宫女见皇上驾到,忙跪地相迎。早有一名宫女飞跑进去通报了。
崇祯没有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太监和宫女,匆匆地走进来。往日他来乾清宫,田妃总是匆匆忙忙地赶到院中跪迎,而这几次来,田妃已卧床不起,院里只有太监和宫女跪迎,以前他们常于花前月下站在一起谈话,今后将永远不可能了。以前田妃常常为她弹奏琵琶,几个月来他再也不曾听见那优美的琵琶声了。今天他一进承乾宫,心中就觉得十分难过。
当他来到田妃的床前时,看见帐子又放下了。他十分不明白的是,最近以来,他每到承乾宫,为什么田妃总是命宫女把帐子放下。他要揭开,田妃总不肯;今天他来本是想看看田妃到底病得怎样,可是帐子又放下了。只听她隔着帐子悲咽低声地说道:
“皇爷驾到,臣妾有病在身,不能跪迎,请皇爷恕罪!”
崇祯说:“我只要听到你的声音,就如同你亲自迎接了我。你现在只管养病,别的礼节都不用多讲。今日身体如何?那药吃了管用吗?”
田妃不愿令崇祯失望,便说:“自从昨天吃了这药,好像病轻了一些。”
崇祯明知这话不真,心中更加凄然,说道:“卿只管安心治病,不要担心。我想纵然太医院不行,但朝野之中必有高手,京畿各处不乏异人。朕另传有谕旨,凡京畿各地有能医好皇贵妃的病症者,一律重赏。朕一定要遍寻名医,使卿除病延年,与朕同享富贵,白首偕老。”
田妃听了这话,心如刀割,不敢痛哭,勉强在枕上哽咽说:“皇爷对臣妾如此恩重如山,情深似海,叫臣妾实在不敢担当。恳请皇爷放心,太医们的配药,臣妾一定慢慢服用,挣扎着把病养好,服侍皇爷到老。”
崇祯便吩咐宫女把帐子揭开,说要看看娘娘的气色。宫女正待上前,田妃忙拦住,道:
“不要揭开帐子,我大病在身,床上不干净。万一染着皇上,臣妾如何对得起皇上和天下百姓。”
“我不怕染着,只管把帐子揭开。”
“这帐子决不能揭。隔着帐子,我也可以看见皇上,皇上也可以听见我说话。”
“还是把帐子揭开吧。这一个月来,每次我来看你,你都把帐子放下,不让我看见你,这是为何?”
“并不伯别的,我确实怕皇上被我染着,也不愿皇上看见我的病容难过。”
“你为何怕朕难过?卿的病情朕并非不知。朕久不见卿面,着实想看一眼,你平日深能体贴朕的心情,快让我看一看吧。哪怕只看一眼也好!”
“今日皇上不必看了。下次皇上驾临,妾一定命人不要放下帐子。”
崇祯一听,心中十分怅然,也不好再勉强了。他隔着帐子朝里望望,想着田妃病情,心里一阵难过,他走到田妃平时读书、作画的案前,揭开了蒙在一本画册的黄缎罩子,随便翻阅。
这画册中还有许多页没有画。他看见一页画的是水仙,素花黄蕊,绿叶如带,生意盎然,下有清水白石,更显得这水仙一尘不染,淡雅中含着妩媚。他想起这画一年前他曾看过,当时田妃正躺在榻上休息,头上没有戴花,满身淡装,未施脂粉,天生的天姿国色。当时他笑着对他说:“卿也是水中仙子。”万不料今日她却要死了!
他翻到另一页,画的是生意盎然的大片荷叶,中间擎着一朵刚开的莲花,还有一个花蕾没开,下面是绿水起着微波,一对鸳鸯并栖水边,紧紧相偎。这画他也看过,那时田妃立在他身旁,容光焕发,眉目含笑,温柔沉静。他看看画,又看看田妃,不禁赞道:“卿真是出水芙蓉!”
如今画图依然,而人事却面目已非!他看了一阵,满怀凄怆,又合上画册,蒙上黄缎罩子。重又走到田妃床前的御椅上坐下。田妃说道:“启禀皇上,臣妾有一句心腹话要说出来,请皇上记在心里。”
崇祯听出这话口气不同寻常,忙答道:“你说吧,只要朕能够办到,一定答应。”
田妃鼻子一酸,悲声说:“我家里没有多少亲人。母亲几年前已故去,只有一个父亲,一个弟弟,万一妾不能服侍皇上到老,妾死之后,望皇上照顾臣妾全家,不要使他们为难。”
崇祯隔着帐子听见了田妃的哽咽,忙安慰道:“卿只管放心,朕明白你的意思。”说着说着,泪水不觉涌上眼眶。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崇祯怕田妃太劳累,病势加重,便叮嘱她安心养病,答应隔几日再来看她,遂告辞。
田妃望着崇祯的背影,控制已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皇上几次要看一看她,她都拒绝了,除了她说的原因之外,她还有更深的一层意思,她知道,皇上对妃子的恩情,一为妃子美貌,二为能先意承旨,处处小心体贴,博得圣心喜悦。她不愿让皇上看到她死前的面黄肌瘦,花枯叶萎,那样,皇上在她死后就再不会想起她了。她愿意留给皇上的永远是出水芙蓉一般的印像,那么,即便有人弹劾她田家,皇上念着自己生前的种种好处,也不忍严惩。
田妃的泪,为着皇上的恩宠流,也为着自己的一番苦心而流……
第二日黎明时候,崇祯照例起床很早,在乾清宫院中拜了天,回到暖阁中喝了一碗燕窝汤,便赶快乘辇上朝。这时天还未大亮,曙色开始照射在巍峨宫殿的黄色琉璃瓦上。
因为田妃的事,他今天比往日更加郁郁寡欢,不禁心中叹息道:“万历皇祖在时,往往整年不上朝,也很少与群臣见面,天启皇哥在朝,也是整年不上朝,不亲自理事,国运却不像今日困难。我辛辛苦苦经营天下,不敢稍有懈怠,偏偏不能够换回天心,国事一日不如一日,看不见一点转机。唉,苍天!苍天!如此坐困愁城的日子要到何时为止呢?田妃又如此病重,怎么是好啊!”
崇祯焦虑地想着心事,不觉辇车到了左顺门。今天是在左顺门上朝,朝仪较简。各衙门一些照例公事的陈奏,崇祯都不愿听,有些朝臣奏陈各自故乡的灾情惨重,恳求免捐和摊派。还有些大臣竟奏陈某处某处“贼情”如何紧急,恳求派兵“清剿”,简直使他恼火,心道:“你们身在朝廷,竟不知朝廷困难!兵从何来?饷从何来?尽在梦中!”
他严峻的脸上透着不耐烦的神气,似乎急待他们奏完退朝了事。这时,兵部尚书杨缙彦出奏:
“禀皇上。今晨山西官府飞报,李自成已在山西誓师北犯,特命人向兵部投递一封战书,相约进行总决战!并扬言要于三月初十攻至京师!”
“噢?!”杨缙彦的这一奏报顿时使崇祯脸上的不耐烦一扫而光。他从龙椅上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问道:“战书何在?”
杨缙彦取出一封书信,由一名太监拿过来,双手奉上。崇祯迫不急待地一把夺过,展开阅读,他的两眼急切地在书信上游动着,突然将书信一下扔在地上,“哈哈”笑了起来。
众朝臣见李自成一封书信竟使皇上哈哈大笑,不由面面相觑,莫名奇妙起来。崇祯笑了几声,鄙夷地说道:
“闯贼不知天高地厚,竟扬言三月初十从黄河打到北京!”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是这李自成的狂妄引得皇上发笑,也不由议论纷纷起来:
“闯贼真是贼胆包天,竟敢以下犯上!”“真正的不知天高地厚,四十天的时间,从黄河打到北京!谁信他?”
“是啊,一个月后,吴将军率大军到京,他来了,又能奈我何?”
一片嗤笑声中,杨缙彦拱手说道:“闯贼从西安出发,前部先锋是刘宗敏、李过率领的二万精锐骑兵。李自成自统大军二十万,自禹门东渡黄河北上。”
“哦!”崇祯脸上的笑意倏地消失了。
他知道,李自成虽然不可能像他说的那样四十天内攻到北京,但,他迟早会打到的,满朝文武们也相信,总有一天,那个李自成会来的。
如今,李自成已率大军进逼过来了。二十多万的部队,若比吴三桂早到哪怕一天,京师也吃不消啊!崇祯现在不感到可笑了,他的心头,只感到沉重,寒冷……
退朝后,崇祯回到乾清宫,换了一身暗黄龙缎便袍,来到御案前,御案上除了原有的文书之外,又新来了两份塘报和一份奏折。他打开塘报看了一看,都是西安方面来的,说李自成已在西安称王,准备北犯。这些,他已在早朝上听说了。
他打开奏折看了看,不由一愣。奏折是左都御史李邦华的。又一份劝他南迁的奏折,不过他的主张与李明睿的不同,他写道:
“皇上自然守社稷,若皇子则可抚军矣,仁庙之故事可考也。今屹然旧京,我皇祖奋兴故地,东南兵马不下西北,皇太子若往,望风争趋,不呼自集,况草野义师,枕戈豪杰,又相与引颈者乎!财富又在,不费运输;元气犹存,不比调丧。有皇太子在其处,则皇上之守社稷,声势壮密,呼吸关通,‘贼’即纷张,人心坚固。愿我皇上行之也。”
崇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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