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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关东-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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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福橖说:“眼下还不到时候。”二龙问道:“还等啥?还有啥事没办圆全,大哥尽管吩咐,我去办!”王福橖说:“让你说对了,还真有个事情得你去给我跑一趟。”二龙拍着胸脯说:“行啊大哥,有啥活儿您尽管吩咐,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二龙都不带含糊的!”
二龙总是把大当家交办的差事叫干活儿,而且每次活儿都干得挺漂亮。王福橖便把与小金宝谈崩了,要绑架小金宝儿子,用病孩子换张素贞“从良”的打算说了一遍。最后,王福橖还特别强调了一句:“这个主意还是你那没过门的嫂子拿的呢。不过,小金宝是小金宝,咱们跟那孩子没仇。要报复小金宝咱就直接奔她去,可不能像你嫂子说的……咱不能拿个不懂事的榛棵子扎筏子!”
二龙闻听此言,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可他嘴上却说:“大哥,就冲这个我就得另眼看待夫人!”二龙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女人,还没出道就这么歹毒——这是他第一次胆颤。
四月二十八,天还没亮二龙便早早起身,挑选了两个弟兄乔装改扮成赶庙会的药材贩子,飞马直奔吉林城。离老远,他们就看见了福顺班的马车停在山门外,车老板子正在喂牲口,知道张素贞所言不差,心里便有了底。
三个人拴好马匹,背着褡裢混进游人里。他们随着人流穿过荷塘的石拱桥朝山顶药王庙走去。刚上坡道没走多远,二龙便看见游人中的小金宝一伙儿人,在“罗锅桥”(揽辔桥)下连哄带劝,可财宝儿依旧哭闹不止……趁孩子拉肚,两个弟兄打晕了等在茅房外面的那个打手,给财宝儿点了迷药……
张素贞翻上马背,冲二龙和前来接她上山的弟兄们一抱拳:“今番我和你大哥成亲,一不用接,二不用送,你们回去转告大当家的,就说我还有件要紧的事儿要办。等办完这件事情,我自个儿上山。”众人不解地看着张素贞一时都没了主意,张素贞也不等二龙答应,策马朝远处飞奔而去。
望着张素贞伏在马背上矫健的背影,二龙直着嗓子大喊道:“嫂子,我们就这么空着手回去了,跟我大哥咋说呀?”张素贞头也没回,只是挥了挥马鞭子。这次让二龙除了胆颤之外,似乎预感到了其中潜藏着一系列某种未知的祸端……
张素贞打马直奔二道沟,在一处低矮的草房前勒住缰绳。因年久失修,这间茅草房已显得破败不堪。马嘶鸣着在原地转了一圈儿,张素贞跳下马背,一脚踹开房门。
老于太太年轻守寡,一辈子无儿无女。此时,她正在炕上絮棉裤,手上揪着棉花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她在说跟谁说话,房门被人踹开,窗户玻璃掉到地上摔得粉碎,把她吓得一激灵。
老于太太刁蛮惯了,还从来没有人敢踹她的房门,顿时火起,一把扯掉包在头上的羊肚子手巾正要开口骂人,猛然看见提枪进屋的张素贞顿时惊呆了,嘴巴张得老大却没骂出半个脏字来。紧接着,焦黄的老脸开始扭曲,面部表情发生了急剧变化,硬挤出来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忙找鞋要下地,脸上亲热却难以掩饰内心的惊慌。
看上去,她像是要拿手巾给张素贞擦脸,其实是想去拥抱张素贞:“我的好闺女——”张素贞用手枪朝她胸脯上用力一戳,疼得她差点晕过去。
张素贞把脸凑到近前冷笑着,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一声“干娘”:“真没想到,你这把老骨头还这么硬朗。”老于太太强忍住疼痛:“干闺女呀,这些年,你跑哪旮沓去了?你都快想死干娘啦!”
张素贞怒喝道:“快闭死你那掏粪的臭嘴,你这人面兽心的老苍才!死到临头了,还跟我睁眼睛说瞎话儿。”张素贞跳上炕,揪住老于太太的头发,将冰凉的枪口顶在她的太阳穴上:“今儿个,我要把你的心掏出来拿去喂狗,看看狗吃不吃!”
老于太太扑伏在炕上,屁股撅起老高不住地哀号着:“闺女呀,你可是屈枉死我啦!当年把你卖给窑子,都是于志和那畜生的道眼,可跟我没有一点干系啊!”张素贞悲从心来,眼窝浸泪说:“还敢说跟你没干系?——我先宰了你,再找那个黑心贼算账!到时候,你俩到阴曹地府去打这场无头官司去吧!”
于志和是老于太太的亲侄子,当年在营口一带当二神,装神弄鬼骗人钱财,大神儿给人做法吞香噎死了,于志和便独自流落到了辽阳,靠给柳树屯的张老好家扛长活混口饭吃。
于二神那年二十七八岁,长得挺精神,也挺聪明,自从来到张家,他给张老好的独生闺女张素贞带来了不少快乐。
庄户人家一年到头难得见到唱戏的,听于志和没事唱唱小曲儿讲讲笑话,张素贞感到像过年一样兴奋。初谙男女之事的张素贞,很快被于志和迷住了,可张老好却半拉眼珠儿也看不上这个油嘴滑舌的长工,总觉得这小子太过于轻浮,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子邪气。女儿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像她这个年纪最容易被坏人勾引,所以张老好像防贼一样提防着于志和。可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很快张老好就察觉出两个人有点儿不对劲了,这让张老好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张老好掰开揉碎了劝导女儿不要跟于志和来往,可张素贞像鬼迷心窍似的一句也听不进去。两个年轻人,一天到晚一个院子碰头碰脸,依旧面眉来眼去,愈发的难舍难分了。老张头儿一怒之下,第一次动手打了宝贝女儿,把于志和赶出了家门。
张老好强行将二人拆散,但他俩谁都不死心,隔天,于志和摸黑潜回柳树屯,带上张素贞私奔了。于志和带着张素贞先是乘火车来到宽城子,在宽城子闲逛了几天,后投奔了二道沟的老于太太,在老于太太家的偏厦子里安了家,俨然一对儿小夫妻,正经八百地过起日子来。
开始,两个年轻人如胶似漆,怎奈坐吃山空,只能靠典当张素贞从家里带出来的首饰衣物度日。俩人三天两头为生计拌嘴,可于志和还是改不了好吃懒做的毛病。到最后,实在没什么指兴了,于志和便心生歹意,打起了张素贞的主意。与姑妈密谋,由老于太太找下家,把张素贞诓卖到了福顺班妓院里。不想两个人为分钱闹翻了脸,老于太太跳着脚儿臭骂了侄子一顿尚觉不解气,吵吵着要到警察局去告他是吃渣子饭的,吓得于志和连夜逃离了宽城子,其后再也没露面。
“你记住喽,明年的今儿个就是你的忌日!”张素贞柳眉竖立,眼里喷出骇人的寒光,俨然是一个冷酷的杀手,万般屈辱全都凝聚在即将射出枪膛的这颗子弹上。
张素贞熟练地用拇指扳开驳壳枪的“大鸡头”,拨开保险,抓过一只枕头堵在枪口上。看到张素贞喷血的眼睛,老于太太知道,眼前这女子已不再是那个十六岁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了,鸡鹐米似地不停磕响头,可张素贞根本不吃她那一套,杀她的决心丝毫没有动摇,老于太太停止了磕头,绝望地瘫在炕上……
残局05
二龙见张素贞看似漫不经心却暗藏杀机,在喉咙里“哦”了声,随即一拍胸脯,说:“嫂子,您就放心吧。虽说我大哥不在了,可您还是我大嫂。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往后,只要您发话,您指东我跟弟兄们不打西,你指鼻子我们决不去打眼睛。”张素贞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把枪往炕里一扔,说:“那好吧,你去叫人上酒!”二龙不解,问道:“上酒……为啥上酒?”“成亲!”见二龙发懵,张素贞说:“今晚就是你我的花烛之夜,你也不用再叫我嫂子了。过了今晚,就叫夫人——就这么定了。你去跟弟兄们亮亮底子吧!”
这几天,张素贞变得喜怒无常,眼睛里时常透着让人琢磨不定的凶光,更令人恐惧的是,她总是枪不离手,动不动就把子弹推上枪膛,让二龙感到后脊梁飕飕直冒凉风。上炕睡觉之前,张素贞让二龙跪在王福橖的灵位前,尽管二龙不太乐意,可没敢流露出来,只好硬着头皮陪她跪在王福橖灵前发誓:即使拼掉性命也要帮她报这杀夫之仇!
二龙的精神防线和心里防线,彻底被张素贞摧毁了。张素贞顺利地当上了摩天岭绺子的“大兰把”,在江湖上报号——双抢驼龙。
这女人看似外表柔弱却心硬如铁,为了扩充实力,她不择手段先后吞并了几股小绺子。驼龙带领着手下疯狂绑票,为了胁迫财主大粮户尽快赎人,她采用了许多酷刑来折磨这些“财神”,能说出名堂的手段就不下十几种,而且一个比一个令人发指:
手段一谓之“咬屁儿”。把“财神”们绑成一串,首尾相接,脸还不能随意转动,再去踩他们的肚子迫使他们排气,前边的人放屁让后面的去嗅。
手段二谓之“敬财神”。本来敬财神是民间年节敬神的一种礼祀活动,而驼龙敬财神却是一种要人命的刑法。对待那些死扛的肥羊,她叫啰喽们用膏药把他们的眼睛贴上,把双手绑在架子上,若还不答应给家里捎信,就将他们的脸朝下用成捆的香去熏,直烤得鼻孔开裂,面色乌黑说不出话来,直到满足要求为止。
手段三谓之“蚂蚁上树”。这种自然现象被驼龙变成了一种酷刑。他们把“财神”的双手反绑起来,扒去衣服,胸口以下埋在蚂蚁窝里,既呼吸困难,又要忍受着蚂蚁的啃咬,令受刑者生不如死,还叫不出声儿来。
手段四谓之“拿枕头”。这个刑法是从民间对付小偷的方法演变而来的。当年,关东有一种偷盗者,习惯在墙上打洞,因洞口狭窄,进去的时候只能仰面朝天往里蹭。主人听到院子里有动静,料定是贼人光顾了就悄悄守在洞口,等偷盗者半个身子钻进来了,上前将其按住,然后招呼家人:“快拿枕头来,给他枕上!”这样,偷盗者就被卡住了。摩天岭的土匪也给“财神”拿枕头,却是用大石头、木墩子一类的东西。他们在墙上掏几个洞,每个墙洞里塞一个人,这些被拿枕头的人出不来也进不去,然后有人提着木桶,把脏水或者粪便一勺一勺地往他们脸上浇。
手段五谓之“挂夜壶”。这种手段通常是用来对付祖孙二人同时被绑票儿的。把一只尿桶用细铁丝做梁,挂在爷爷脖子上,让孙子往桶里倒尿或者撒尿,爷爷被折磨得头昏脑胀,迫使孙子给家里写信赎人。
手段六谓之“熬鹰”。满族民谚说,“二八月,过黄鹰”,每年秋末黄鹰飞越鞑靼海峡来到关东越冬,满族人利用这个机会为皇宫捕鹰驯鹰。熬鹰是为了磨掉黄鹰的野性,而土匪熬鹰是为了折磨“财神”,把他们排成一个圆形,传递一个拨浪鼓,拨浪鼓在谁手里不响了,瞭水的土匪就施以棍棒或拳脚——这招儿也是为了防止“财神”逃跑。还有一种办法是让他们围着火堆不停地跑,几天几夜不让睡觉,有的被烧死有的烧成重伤。
手段七谓之“打瓜皮儿”,这是最残忍的手段之一。绑票儿太多了都不来赎,他们就挑一个最没有希望的,割去他的眼皮、鼻子耳朵,用来吓唬其他受害者。
手段八谓之“饿虎掏裆”,这是妓院对付妓女惯用的一种手段。对那些不肯接客的妓女,“大茶壶”将狸猫塞进妓女的裤裆里,用棍子乱打,狸猫惨叫着乱抓乱咬,直到不听话的妓女告饶为止。当年,驼龙在福顺班就受过这种刑罚,现在,她把这个招法用在了“财神”身上,屡试不爽。
手段九谓之“老汉望天”,这种手段更加残忍。土匪把“财神”的衣裳扒光,捆住双手,拉到树林里,将一棵碗口粗的小树砍去树冠,把树干削成鸡蛋粗细,压弯后插进受害者的肛门,然后松手,把人顶到半空中,结局自然可想而知了。
手段十谓之“坐火车”。把铁銑烧红,扒掉“财神”的裤子强迫他们坐上去……
所谓财神,不是大粮户的当家人、买卖人家掌柜的,就是富裕人家的独生儿女或是老儿子老闺女。这样的人物一旦被土匪绑票儿,都会不惜倾家荡产去解救。
驼龙用绑票儿劫道聚敛的钱财武装自己,扩充着实力。驼龙大肆招兵买马,聚草屯粮之时,恰逢第一次直奉战争结束。
奉军被直系军阀打败,从战场上开小差的士兵和下级军官纷纷潜回关外。临阵脱逃,抓回去是要枪毙的,这些军人逃回东北却不敢回家,也不敢从事正当职业,很多人便挂注拜香当上了胡子。短短两年,驼龙网罗了三百多手下,四梁八柱九龙十八须儿一应俱全……
残局06
东荒地乌家祠堂里,乌老太爷刚刚对二儿子乌常荣动过家法,常荣少爷反剪着双臂规规矩矩地跪在祖宗牌位前,两条腿被打得已经站不起来了。
大少爷常懋和老家院垂手侍立在乌老太爷身旁。乌老太爷端坐在太师椅上,脸若蒙霜,厉声质问道:“脚上的泡都是自个儿走的,事情闹到这一步,你觉得屈吗?”
乌常荣脸色铁青,不敢正视父亲的眼睛,只从牙缝儿里挤出两个字:“不屈!”
乌老太爷冷笑道:“算你有种,看你还像个爷们!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万物得一以生。好歹你也是少爷出身,白瞎了那些圣贤之书给你念,却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吃喝嫖赌没有一样不与你结缘。虽说当少爷的一时犯个嫖赌不值得大惊小怪,可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勾引外鬼算计自家的买卖……你,不配再做乌家的子孙!”
乌常荣看了一眼父亲那张因过度悲伤而扭曲的脸,又看了看怀抱婴儿的媳妇,对着祖宗神像,神情漠然地说:“是,我罪在不赦。我,不配再做乌家子孙!”
乌常荣媳妇怀里抱着不满周岁的孩子,跪在地上替丈夫求情:“爸,不看僧面看佛面,别的面子您不看,您就念在您这小孙子的薄面上,求求您就再饶过他爸这一回吧!”
乌老太爷痛心地说:“二媳妇呀,虎毒还不食子呢,我的心也是肉长的啊!你们两个是夫妻呀,他究竟啥样不用我说你再清楚不过了。留着这个畜生,就是留下个祸根,无异于养痈遗患。再留着他,他敢把天给捅个窟窿,乌家就得败在他手上!”
乌常荣媳妇当然知道丈夫在外边干的那些沾花惹草,花花绿绿的破事,听公公说出这样的话,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却又不敢哭出声,只能抽噎着叫了一声:“爸——”
乌老太爷用拐棍儿戳着地面,说:“你啥都别再说啦。四郎摊上这么个败家的老子,是上辈子没积德啊……哎!你起来吧,先抱孩子回屋去吧!”
自从媳妇怀孕,乌常荣便不住闲地总往城里跑,说是在商号里帮忙,实际是迷上了妓院。风骚的窑姐儿整夜哼哼哈哈的淫声浪语令乌常荣神魂颠倒乐不思蜀,常常十天半个月不回家,出出进进的穿着白色的丝绸大衫,分发头抹得油光锃亮,大大乎乎一副有钱人的样子。
男人一旦嫖上了,就免不了要去赌。吃喝嫖赌,如同孪生四兄弟一般难舍难分,后来他更喜欢赌博了。对于乌常荣来说,嫖妓只是为了泄欲,如同撒尿一样,有尿就得找个茅坑,可赌博就不一样了,赌博上瘾,就好比抽大烟,总像有一只看不见的小手勾着魂儿。
乌常荣媳妇是个难得的好女人,这辈子能娶上这么贤惠的女人,是他前世做狗叫了一辈子才换来的。这女人对丈夫从来都是逆来顺受,丈夫在外面胡闹,她只是在心里打鼓却从不说什么,生怕被公公知道,还时常替他打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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