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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商-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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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天引随意地摊了摊双手,暗示地说:
  “你知道,中国画总是有很多留白,西洋画却大多全是充满。这是因为中国人讲究含蓄,凡事喜欢藏着。这要分开来看,隐藏本来是要让人们不知晓,可是隐藏也迫使人们反复地琢磨。琢磨久了,也就可能露出马脚……华通就藏了很多事情,那些看上去很光彩的生意,只有愚蠢的人才会相信!”
  孔元道低着头,认真地聆听着父亲的教诲,不敢有任何马虎,也不敢轻易地插话。
  孔天引又喝了一口冰水,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
  “当然了,许多中国生意人都喜欢隐藏和欺骗!……我可不是反驳他们,只是说我们要善于观察,利用这些幕后的隐瞒和欺骗,这就生意了!……事物起源于根基,毁灭于根基!”
  说完这些话,孔天引停了下来,也许是想听听孔元道的看法。
  孔元道明白了父亲的意思,连忙说:
  “华通的根基是在那家国有企业,如果国有企业的危机加深了,最好是引起了中央政府的警觉,我们就可以出手了!是这样吗?爸爸?”
  说这些话时,孔元道的目光里充满了迫切和焦灼,似乎是对最后的战争充满斗志。
  孔天引慢慢地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地踱了几步,然后用鼓励的语气说:
  “你说得很对,就这么办吧。……不过,要学会小心!”
  于是,这两个默契的生意人,再次达成了统一的意见。孔元道离开父亲的书房以后,就立刻拨通秦正的电话。
  现在,天通与华通的生死战斗终于打响了。
  两月以后,苏云哲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他烦躁地站在办公室的窗户下,望着外滩上那些百年老楼的顶层,那些老楼早就褪去了殖民者的租界色彩,可是留恋历史的富翁们还是不惜重金抬高了老楼的租金。苏云哲眺望着窗外,黄浦江上来来往往的船只曾经让他心潮澎湃,陆家嘴紧紧挨着的摩天大楼也曾经让他无比兴奋。他不择手段从天通集团手里抢来的“南城地王”,还将是未来南城最高的摩天大楼,也许是亚洲最高的摩天大楼。
  可是,这一切就要铸就的辉煌也许得稍微放一放。因为,苏云哲遇到了更大的麻烦。
  “该死的狗杂种!”
  苏云哲不禁在心里恶狠狠地骂着杨武,那个善于欺诈的生意人卷走了东方汽车城的巨额资金,然后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汽车城、生产线、廉价轿车、巨额利润……都消失不见了,苏云哲幻想悄悄地为自己洗上几笔钱的美梦也泡汤了。
  眼下,苏云哲感到阵阵恐慌,担心那家国有企业的工人兄弟们可能按捺不住胸口的怒火,担心周敬林的愚蠢的脑袋阻挡不了国有企业破产,担心物流基地和汽车城洗劫国有资产案件会叫陈于福难以收场。当然了,苏云哲同样不敢立刻奏请猎豹基金,更不敢向猎豹基金寻求支援,那样会让巴仑特暴跳如雷。
  在生意场上,苏云哲眼下迫切要做的事情就是“堵漏”,既然他已经打开了一个大漏洞,那么就需要堵住其它的小漏洞,也就是朴素的平衡之理。因此,苏云哲需要稳住周敬林,要让他像个抱着奶瓶的婴儿那样乖乖地听话,倘若周敬林撒手不干了,苏云哲就当真要陷入泥潭。
  苏云哲打算让周敬林配合他暂时隐瞒汽车城的所有内幕,不能引发任何风波。然后,他会去美国想办法,要么是悄悄地寻找美国的投资人,把汽车城的土地转手卖掉,要么是绕给弯子让猎豹基金出面解决。
  他心烦意乱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然后就疲惫地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大椅子上,等待周敬林赶过来和他协商麻烦。
  不多时,周敬林神色匆匆地闯进了苏云哲的办公室。
  周敬林的身体更加肥胖了,紫色的真丝衬衫胡乱地扎在高高的裤腰里,汗水似乎浸透了他的衬衫。他没有像以前那样行事谨慎,而是把肥壮如山的身躯重重地砸在了沙发上,又焦躁地示意苏云哲递给他一杯水。
  苏云哲站起来,走到柜子旁,从里面拿出了一瓶苏打水,递给了周敬林。周敬林粗鲁地接了过来,看也没看就咕咚地喝光了。
  周敬林连续地喘了几口粗气,丝毫也没有耐心地问道:
  “到底怎么样啦?工人们都在等着我们造汽车呐!政府也在等着呀!”
  苏云哲缓缓地点燃了一棵雪茄烟,故意装作慢条斯理地说道:
  “别那么慌张嘛!事情都会慢慢地解决,政府点头的事情有什么担心的哪?”
  周敬林使劲地摇了摇像冬瓜一样的脑袋,满脸的不屑。
  事到如今,周敬林越来越提心吊胆了,觉得自己似乎深深地陷入了别人布下的陷阱,连续几个晚上都梦见自己被关进了监狱。监狱是那种几十米深的地牢,阴暗潮湿的石头屋子里只能容下一个囚犯,围墙四周都是滚圆潮湿的石壁,唯一只有几十米的屋顶上开了个西瓜大小的“天洞”。他瘦弱得像一具干尸,眼巴巴地看着有人狰狞地笑着,从“天洞”往下抛掷棕黄色长毛的大耗子,有人朝地牢里撒尿,腥臊的尿液不停地灌进他的口腔里、鼻腔里、眼睛里,大耗子就疯狂地扑到他的脸上拼命地撕、扯、抓、咬、啃……他惊悚地从梦里醒来,忽地想到了前苏联的政治讽刺小说《1984》。
  周敬林简直被那些连续不断的噩梦折磨得神经质了,如今看到苏云哲还是那么潇洒自如,不禁气从胸生。
  “我不想再听你找借口啦!……你兜什么圈子哪?你在跟政府兜圈子!是吗?你这么弄下去,会丢掉我们的命的!”
  苏云哲不禁冷笑了,放纵地吐出一大口浓浓的烟雾,仍然坐回到大椅子上,悠悠地说道:
  “古巴雪茄烟为什么出色哪?除了古巴姑娘漂亮的大腿、纤细的手指以外,还因为古巴姑娘们沉得出气,耐心地摘烟叶、撕烟叶、掐烟丝、卷烟丝,然后同样耐心地在她们漂亮的大腿上卷出芳香四溢的哈瓦纳雪茄烟!……你要学会耐心!”
  周敬林快要气疯了,觉得苏云哲目空一切地羞辱他,轻蔑地朝他的脸上撒尿。难道他想扔下这个烂摊子不管不问了吗?难道他想要悄悄地溜回到美利坚帝国去吗?
  他满脸通红,不断地喝了几口苏打水,用肥胖的大手胡乱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暴躁地吼了起来:
  “去你的哈瓦纳雪茄!去你的美国幽默吧!事情马上要败露了,工人们会把我碎尸万段,然后扔到大街上,我会死得比文革还要惨!你得赶紧想办法,赶紧把汽车城的麻烦解决掉,让他们见到生产线!”
  苏云哲愤怒了,或者说已经忍耐他很久了。这个该死的胖子只会死乞白赖地向他索取,索取女人、金钱和该死的荣耀。事到如今,他竟然还当面威吓他,而不是乖乖地跟在他后面听任吩咐。
  苏云哲愤怒地取下了嘴巴上叼着的雪茄烟,又随意地扔进了桌子上的烟灰缸里,然后狡黠地、充满威慑地对周敬林说:
  “好啦!别在这里大声嚷嚷了!你的大嗓门真该去参加申奥代表团!……着急也没有用,我们在一条船上!你得记住:我们在一条船上!”
  周敬林愕然地转过脸去,望着苏云哲,目光里充满了恐慌。
  他沉默了好一阵子,又无奈地低下头去,大口喘着粗气。
  又过了一会儿,周敬林无奈地答应苏云哲,要尽力摆平工人们的焦躁情绪,并且把麻烦的责任推到无能的政府身上。
  已经很长时间了,周敬林都不断地接到那个还是大学生的情人的电话,或许应该是骚扰,就像他在噩梦中遇到的大耗子的须毛磨蹭他的脸,一点儿也没有错,就是那种能让他产生巨大恐慌的骚扰。
  周敬林感觉到恐慌的时候,也感觉到了疑惑——为什么这个小女人突然如此频繁地骚扰他哪?为什么小女人要乘着他陷入不可自拔的泥潭之中时骚扰他哪?小女人是不是受到幕后人的指使了哪?
  坦白地说,眼下周敬林最迷恋的事物就是这个小女人了,倘若不是因为自己身陷困境而被搅得心慌意乱,他仍然会不断地和她狂欢的。
  周敬林深深地迷恋上小女人的原因有三个:一是因为小女人的嫩嫩的体香(周敬林始终觉得女人过了二十五岁就浑身臭了);二是因为小女人挺拔的屁股(像个巧夺天工的浑圆的白球);三是因为小女人颇像自己的女儿(这大约是恋女情结演变出来的变态心理吧)……周敬林如此迷恋的、还是聪慧的大学生的、像小绵羊那样乖巧的小女人,为什么现在频繁地、野蛮地、无趣地骚扰他哪?
  管不了那么多啦!生意上的致命的麻烦早就让周敬林意志崩溃了。他觉得自己已经陷入圈套了,也许不止是一个人布下的圈套。
  可是,他已经住上了奥地利风格的豪华别墅、已经品尝过成批的年轻女人、已经在别墅地板下藏匿了数百万元现金、已经走马观花地周游了各国、已经让智力低浅的女儿到英国牛津大学读书……命运可真是公正呀,阴阳也总是始终平衡,这些享受却也可能是断送他所有前程、性命、荣耀的祸根。
  已经是傍晚了,他紧张地靠在客厅的沙发上,心慌地盯着高清晰的电视屏幕,心思飞得无限远。他那在英国留学的乖女儿,很洋派地搂着他的肩膀,亲昵地扯着他的大手,跟他谈论戴安娜之死的最新进展、牛津大学的神学起源、徐志摩与康桥的河流、牛顿晚期的神学造诣、不爱洗澡的英国男人……他符合地听着、笑着、点头、抽烟。
  他的妻子在忙乎合家团聚的饭菜,就像往常那样耐心地支持他,甚至帮助他研究行贿的技艺和受贿的艺术,简直像许多贪污腐败官员的“贤内助”那样孜孜不倦。
  谁又能说他的生活不幸福哪?他的女儿在牛津大学读书,足以羡煞崇洋媚外的南城邻居;他的妻子不用忍受任何人的白眼,专心在家里养花种草、打理财政;他的儿子靠着他的眷顾办起了自己的公司,并且也是个踌躇满志的老板;他还打算尽早地能抱上小孙子……忘掉那些该死的烦恼吧!回到现实的幸福生活中来吧!他在心里反复地提醒自己。
  女儿推了推他,满脸地兴奋。
  “你看看电视呀!那个台湾文化界的女官员和男人偷情,被人偷拍下来了,比伊拉克战争的新闻还热闹呐!……性解放有什么不好哪?说不好许多官员都想和她上床呐!她还要出唱片、拍写真、演三级片,人家床上功夫好嘛!”
  妻子在厨房里烹饪,远远地责怪女儿。
  “疯丫头!什么床上功夫好呀!她就是贱人嘛,古时候要凌迟处死的!……高科技发达了,什么都能拍下来,吃腥的男人都得小心啦!”
  周敬林揪心地慌乱,呆呆地盯着电视里对着镜头如泣如诉的女人。
  “你们……解放啦?说什么呀?……真要解放啦?”
  女儿顿时噘嘴巴、扭屁股、捶拳头,满脸不屑地死瞪着他。
  妻子端上了饭菜,兴奋地催促他们晚餐。
  然而,不幸总是要在人们最盼望幸福的时候来临,这就是生活的残酷。
  他的电话响了,于是故作镇静地接听了,传来那个小女人的凄惨的哭泣。
  她说自己失恋了,因此必须马上见到他,而且需要一笔钱,要去南城旅游购物(旅游、购物、男人的谎言总是能刺激女人的雌性兴奋激素,继而让她们忘掉一切)。这个电话让他害怕极了,倘若多喝两杯水肯定就会尿湿裤子,可是他很快保持了镇静。他必须要答应下来,否则小女人会让他一夜不安生的!
  小小的蛀虫也能毁掉大船,这个时候可不能出任何麻烦呀!他的脑海里飞快地盘算。然后,他就找了很自然的生意上的借口,赶紧逃脱了家门。
  他亲自开着车子,飞快地赶到了别墅。那个娇小的小女人在门口徘徊着,泪水涟涟,焦灼地等待着他。看到他从车子里走出来,她立刻飞蛾一般地扑到了他的怀里,完全稚嫩的哭声竟然更让他心惊肉跳。她紧紧地搂住他,像搂着父亲的脖子那样搂住他(也许更有欺骗性一些,谁知道哪?)眼泪很快就浸透了他的阿玛尼衬衫。
  他实在是烦乱不堪,却只能装作心疼的样子,把她的脸捧在手掌里,然后哄着她进了别墅里。他本来想直白地跟她谈谈不要再骚扰他,或者干脆把钱给她,让她立刻走人。小女人被他拢着细腰,跌跌撞撞地进了房间,一直不停地啜泣着,一直把眼泪、鼻涕、辛酸往他的阿玛尼衬衫上擦。
  走到二楼的卧室里,小女人疯癫地剥光了衣服,躺到大床上,拽着他压到自己柔软、嫩白、滑溜的身子上。然后,她哭着恳求他,要他立刻霸占她的身体。
  周敬林简直就要疯掉了,气血滚滚上涌。正是这股突然涌起的疯狂混合着恐惧和矛盾,他完成了第五十次占有她的使命。之后,她喝光了两大杯红酒,就光溜溜地仰躺在地板上,抖动着小肩膀,抽泣着说:
  “他欺骗了我,把我赚的钱全给了别的女人!……他怎么能做那种事情呢?他欺骗了我!”
  周敬林长长地叹着粗气,无奈地问:
  “谁呀?他做什么了啦?”
  她哇地一声大哭出来,小拳头使劲地捶打着地板。
  “鸭子!他是个鸭子!……就是我的恋人!”
  周敬林并不知道——什么是“鸭子”?到底是什么生意?利润高不高?
  管它呢?小女人开价是五十万元,真让周敬林吓了一跳——小小一个大学生怎么那么大的口气哪?但是,周敬林还是无奈地答应了她——莫让小蛀虫毁掉大买卖!
  她打算在这里过夜,渐渐地熟睡了。
  周敬林悄悄地翻开了她的红色普拉达手提包,翻出了跑车钥匙、护舒宝、洁尔阴、杜雷丝、博士伦、克里斯汀、MP3、隆胸卡、牡丹卡、小灵通……这就是新世纪的中国女大学生了!
  让周敬林险些跌倒在地板上的发现,是皮包里藏着的十几张数码打印照片、针孔摄像机、录音卡带、录像卡带……显而易见,所有的高科技产品都真实地记录了他的艳情史,足足可以卖给美国“私影”公司,或者委托丁度?巴拉斯原版剪辑成畅销全球的A级别电影。
  真是五雷轰顶呀!真是摇摇欲坠呀!真是悲痛欲绝呀!——她什么时候偷偷地拍摄的?她到底是怎么拍摄的?她到底在哪里弄到这些高科技产品的?可是,死抱着这些愚蠢的问题又有什么用哪?
  他已经被牢牢地抓住了把柄——这个利器是中国泱泱五千年来,人斗的最基本手段了。他却落下了这么多把柄!他几年前的政治生涯真算是白混了!可是,哪个政客又没有被抓住把柄的历史呢?
  周敬林彻底崩溃了、服输了、绝望了。
  他跌跌撞撞地跑到了三楼的小书房里,瘫软如泥地坐在了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吞咽着泪水,牙齿咬得铮铮地响,嘴角也咬出了鲜血。他无力地挪到了书柜旁,拉开了抽屉,拿出亮闪闪的工具刀。
  然后,他站了起来,走到靠着床的墙壁前,轻轻地撕下了墙壁上贴着的淡银色壁纸。然后,他用工具刀拧下了墙壁薄薄的铝合金板上的细螺丝,轻轻地卸下了薄板。墙壁里竟然是空心的,隔着几层防湿塑料薄膜,中间散落地搁置了许多干燥剂药袋,里面整整齐齐地堆放着厚厚的粉红色人民币、墨绿色美钞、淡棕色港钞、浅黄色欧钞,势如坚不可摧的万里长城。
  周敬林傻傻地注视着金钱铸就的万里长城,突然间就明白了——聚敛巨大财富和失去巨大财富,竟然是同样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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