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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第1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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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安愚昧嘴角扯出一丝淡淡的苦笑,停的片刻后,才听他答道:“这有何难解处!学弟尚幼。不知这试举之作自是别有规程。似高侯爷善写边关雄浑之景、崔侍郎喜好长短句作,此辈人物若是平日随意为之。发于心而应于景,以擅长之法写心仪之物,自然是佳构多有,然则一旦上了试场,拿到那‘命韵’试题,不免多方牵制,那里更能自由挥洒。又如何写出绝妙好诗,此其一;其二,也正是我欲诫之学弟者,这一入试场、便关乎终身前程,实在是放纵不得,纵然你有十分才气、百分洞见,这讽喻当世之作,那也是万万写不得的。‘诗可以讽’固然是圣人教诲,但在试场上实在是实在当不得真地,否则一科落第是小,怕只怕立此照凭之后,今生仕宦无望,不免就贻误终身了。高侯爷侠肝义胆、崔侍郎勇于任事,到了科场也不免低头,愈弟实不能不慎重从事!多在炼字锻句上下功夫,写出一篇花团锦簇的颂圣文章才是正经,纵然今科不中,以愈弟年纪,将来尚是大有可为;若一旦言辞出格,只怕是今生科举无望,此点愈弟定需慎之又慎。”

见自己这一番语重心长的劝说似乎收效并不明显,安愚心下又是一叹,这位学弟天资聪慧,更难得地是毅力过人,是以学业进步神速,当此之时,两人年纪虽有十余年之悬殊,但若能课业及经义辩难,自己实在是不如他的,然而也正是因着如此,自己这位学弟不免自视极高,而那学业上的毅力也化为对自己观点的过分坚持,这孤傲的倔强一旦上了朝廷科举试场想到这里,安化智再看看身侧韩愈那倔强的眉眼,一阵浓浓的担忧不免又涌上心头。

无言又前行许久,安愚才又面色凝重的开言道:“愈弟,你自幼父母双亡,全仗兄嫂务农供养进学,这其中的辛苦你也自知,勿需愚兄多言;再者,韩氏郡望昌黎,弟若想名传天下,显扬家门,这进士科试就实在放纵不得,多想想这些,弟今日如何应卷,当心中有数了!”

这短短几句话语可谓是正中韩愈软肋,想想家中清贫情形,他那倔强地眉眼也是转化为淡淡的酸楚,再想想为筹措此次进京应试费用,嫂嫂含泪典卖良田的情景,一股愈发尖利地酸痛顿时自心间涌起,面对那愈来愈近的兴庆坊试场朱红大门,这个生性倔强地粗衣少年感到一份前所未有的惶惑

当二人到达试场前特意留出的硕大空场时,这里早已是风骚毕聚、士子云集,约略看去,竟是不下三千之数,从十六七岁的初生牛犊到满头华发的垂垂老翁,更有甚者,一家三代同来赴试也是所在多有。这些人或低头温书、或仰头吟哦,或呆呆发怔,不一而足。在两边虎视眈眈的禁军士兵的注目下,气氛焦躁压抑地空场中保持了难得的平静。

放下手中书蓝,久久沉默不语的韩愈茫然向那试院朱门看去,高大的门楣,鲜亮的甲士,衬得它遥不可及。只是当看到“试院”两个御笔大字下那“秉公而选才,因需以取士”的引联时,这个粗衣少年心中才感到丝丝安慰。

“老爷你怎么了!老爷!”,一声焦急地叫喊惊醒了失神中的韩愈,循声扭头看去,只见一壮年家丁正对着自己那突然软软倒下的四旬主人呼叫不已,而在他们身侧,笔墨纸砚零乱的洒满了一地。

“这已是今天第七个了。眼看科试马上就要开始哎!一切都是命,半点不由人哪!”,身侧一老儒兔死狐悲的哀叹听在韩愈耳中,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正在场中微起骚动之时。蓦然听得三声雷鸣般地鼓响,随后在一悠长的“开龙门”的朗吟声中,试院那朱漆大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缓缓开启。

“愈弟,适才为兄所言,切记勿忘!”,安愚又扭头嘱咐了一遍后,不及等他答话,便拉着他匆匆排队去了。

验看照凭、检搜夹带,当韩愈正式坐入考棚中时,时光竟是已经将到正午时分,略略扫视了一遍这方圆十五步大小地单间考棚。他随即俯案取出诸项器具,小心的在砚台上磨好用墨,才又取出蓝中所备的干粮。就着几上早已备好地茶水草草吃过,静候着科试开始。

午时三刻。又是擂鼓三通后,试卷正式下发,随即,在无边的静默中,大唐贞元五年的科试正式开始

“李郎中,今日天气极暖,咱们这科场之中聚积了三千四百三十六名考生。吃喝拉撒都在里边,难免不生戾气,吩咐下去,把预备的药材取出,架大锅烧制汤药,务必每个考棚都要送到,有敢抗命不服用者,立时逐出考场。”,身着官服,正逐列巡视考棚的礼部侍郎崔破,闻到空气中开始散发出的淡淡怪异味道,当即眉头一皱,转身对随行的李郎中吩咐道。

“下官谨遵大人台命!。”,李郎中也知这国家抡才大典是万万出不得半点差错的,当下躬身答道,随着他一个眼色,自有下属小吏忙忙跑去操办此事。

每间考棚虽小,但三千余间排列而出更是何等广大,眼见已是转了小半个时辰,连整个试场的三分之一也不曾巡视完毕,那李郎中酸麻着双腿,前侧着身子赔笑道:“这巡视之事自有属下们照应着,大人近日疲累,还请往正堂稍做休歇才是。”

“此事重大,本官不走上一圈实在放不下心来,若李郎中不堪劳累,尽可暂做休歇,不用陪着本官!”,崔破转身一笑,和煦道,只是这和煦的笑容依然掩饰不住两个黑眼圈中的疲乏之意。

“人言这侍郎大人年纪虽轻,却是行事周密,乃我朝少有干才,今日一见,倒也不为虚妄。”,那李郎中心下暗道一句,微微俯身略揉了揉了双腿,跟上笑道:“不敢,不敢。”

这科试内容非一,似贴经等题目在韩愈而言,实是不在话下,也不过花得几柱香功夫便已工整做完,满意的检查了一遍更无遗漏,略略搓手后,他复又移目向下看去。

《长安赋》,看到这样一篇赋题,只是微一沉吟间,便有无数个念头纷至沓来,今时之京师,曾为数朝国都,后又经隋、唐两朝百年苦心经营,其恢弘壮丽处自不待言,但在冠甲天下地华美背后,这座千年名城又隐含了多少历史兴亡的浩叹?这座名城见证了隋朝地二世而亡、见证了大唐的崛起、见证了贞观、开元的极盛,也见证了天宝兵乱,玄宗仓皇出京仅仅这一座城池,实在是蕴涵的太多、太多。“是遵照学兄所言,以最美的词汇歌颂帝京的繁华,进而颂赞圣皇?还是借长安历史兴亡之叹来揭示当今施政之弊,以为谏谕君王?”,这两个念头反复在士子韩愈脑中中翻滚不休,直至最后,那许多自心间自然流出的话语直似喷涌地山涧急瀑,不吐不快,然则正当他想要落笔生风之时,家人那苍老的容颜又不可避免的自心间闪现,正是在这复杂纠葛的天人交战中,时光点点流逝,虽不曾落笔一字,韩愈的面上已是汗迹俨然。

“适才那三名作弊考生可曾逐出试场?”,一声隐隐传来的话语暂时分散了韩愈那愈绷愈紧的心神,觉得这语声是如此熟悉,诧异之下的他抬头徇声看去,随即便是全身一震,“这不是当日荐福寺的崔过,崔改之吗?他他竟是礼部崔侍郎?”。这巨大的震撼来地太过突然,直到崔破给了一个鼓励的笑容后离去许久,十七岁的韩愈才从失神中醒过神来,当下眼神一亮。再不迟疑的落墨行卷,那强行阻滞地文思一旦任其流泻,当真是落笔成文。顷刻千言。

“以史为鉴、兴衰可辨”,在韩愈埋头疾笔狂书中,时间点点流逝,眼见红日西坠,暮春的夜晚即将到达

第二日,长安平安客栈,科试完毕后刚刚缓过精神的安愚没有半分耽搁,立时便叫过学弟,命他重将试场所作复默一遍。以为验看,初始日蚓那露才扬己、排比铺陈描写长安胜景地文字,他还是拈须赞叹,更是禁不住轻声低吟出口者,然则一待他读到那生发开去的议论赋文。在面色急剧变化中忍不住厉声问道:“这这就是你所作赋文?”

“是”,韩愈的这声回答没有半分犹豫、甚至也听不出半分后悔。却激得安愚嘴唇颤抖良久,最终化为一声长叹,再无半句话语,转身出房而去。

看着那缓缓自空中飘落的赋文,倔强的粗衣少年眼眸中闪过一丝茫然,轻轻自语道:“难道。我真的错了?”

随后的日子便是一天天焦灼的等待,安愚似乎已经对这位学弟再也无话可说,而倔强的少年也愈发地沉默,在这段闲散的时光中,二人也无心出去游赏残春的长安景致,那往日百试百灵地书卷亦无法收束韩愈的心,在日渐消瘦、似乎永无尽头地等待中,一个月的时光艰难逝去,终于,放榜的时刻到了。

“收拾好随身行李,便随我同去看榜吧!若时运不济,我们就此离京东返,长安虽好,毕竟非我等久居之所在。”,这一日清晨,安愚淡淡留下这句话后,便转身回房自行准备了,只是在他转身动步之时,口中依然发出一声似是微不可闻的叹息。

今科放榜一改旧制,不选承天门,而是于兴庆院前空场张布,待心中忐忑难安的二人到达此地时,试院那朱红的大门前早已经是人山人海,拥挤不堪,无数士子或搓手沉吟、或负手绕步,每一张脸上透出的都是恐惧中夹杂期待地复杂表情。

“来了,来了”,在似乎千年之久的漫长等待中,随着几员礼部官吏走出试院,顿时激起士子们一片波澜壮阔的回应。

“大唐贞元五年科试取中名录如下,进士科第二十五名”,负责宣布榜单名录的依然是天子近身内宦,随着他这尖利的嗓音响起,数千人聚集的硕大空场中顿时鸦雀无声。

“本科进士只录二十五人!”,安愚轻轻自语了一句后,便牵着韩愈奋力向前,想要把这声音听的更清楚些。

每一个名字念出,失望就愈发增大一分,而在这失望背后,由侥幸而起的期望也愈发厚重,听得名录已是公布到第十个名字,除了偶尔压抑不住的欢呼声外,整个场中已是呼应响起成片的粗重喘息声

“没有我还是没有我!”一次次这句话语在心间响起,年仅十七岁的少年韩愈感觉自己的心越跳越快,到得最后,那无边的重压几乎就要令他窒息了,就在他实在不堪这重压,欲要夺路而逃时,蓦然听得一声如洪钟大吕般的是声音在耳畔响起道:“贞元五年进士科第七名,河南道河阳乡贡生,韩愈”



“愈弟,中了,第七名,你中了”再揉揉耳朵,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之后,旁侧站立的安愚猛地一把重重拍在韩愈肩头,兴奋失声的高呼叫道。

木然呆立良久,“中了,我中了”的声响在他心间回荡良久,才见这倔强的少年眼角一湿,随即颤声哑道:“我中了,我中了!”

几家欢乐几家愁!’正在韩愈狂喜喃喃之时,今科进士录取名单已经布达完毕,随着一片滚雷般的悠长叹息,随即便是无数啜泣之声于人丛中四处响起。

正在此刻,狂喜中的韩愈蓦然就见身侧不远处一年过三旬的士子手指自己,愤声呼喝道:“大家看看这少年,年不及弱冠,居然便以第五名高中,似这般轻率录取如何服众!礼部侍郎崔破效法其师,科场舞弊,是可忍,孰不可忍!众同年们,大家”

只是不待他那宏声亮嗓将话语说完,惊变又起,只见人群中如分花拂柳般挤过几员士子打扮的汉子,只是他们虽然身着儒服,然龙行虎步之间,那里有半分读书人的斯文模样?’这几人行至那人身侧,更无二话,当即将其摁倒在地,掏出一团乱布恶狠狠堵住了那张口沫横飞的大嘴。

同样的一幕在整个场中四处同步上演,正在众考生惊恐茫然不知所措之时,便听三声擂鼓轰鸣,随即那内宦宏声道:“进士科张布已毕,午后时分,中试考卷将张布于此,任士子观验比对,现时,一干进士考生立时离场,如两柱香内犹自逗留不去者,取消明科试举资格!”

此道禁令一下,诸考生纷纷星散,在一片无边嗟叹声中,大唐贞元五年的进士科试至此完满结束

卷四 龙腾四海 

第三十五章

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贾家小儿年十三,富贵荣华代不如。

大历贞元五年,河北道魏州这是一个雄壮的城池,黝黑厚重的城墙、刁斗云集的守备,一队队甲光戟亮的军士无一不在突出一点  此地乃魏博一镇的首府所在。放眼望去,此城之中,拖刀携弓者竟是与普通百姓的比例达到了七比一。也就是说每在魏州街头见着七个百姓,其中则必有一人乃是军伍出身。如此之高的兵民之比,使得这座河北有数的繁华重镇更多了几分压抑及暴戾之气。

然而,与别处大有不同的是,在微薄节度使府旁侧的一个小巷中,此时却浑然没有这等森寒的感觉,反是有一群衣锦披缎的富家子弟正对着一个小小斗场中两只斗鸡兴奋的狂呼乱吼。

“啄它,上去啄它,你这个蠢货,枉费爷化了两千金才将你买回来!”,看着斗场中自己那只花费重金求回的“金刀黄”又一次大败,田珍边往外掏银,边红着眼大骂出声道。仅仅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是连败三阵,输出白银一千五百两,如此一笔巨额钱财本就足以让他伤心,更哪堪忍受对面田继如此张狂的笑声刺激。

伸出一支满带着金银珠玉的手爱惜的抚摸着斗鸡的翅羽,这田继对旁边红着眼睛的田珍哈哈一笑道:“人言九哥、十哥乃是河北地界儿上的斗鸡圣手,小弟特此自博州不避艰远前来请益,如今九哥倒还没见着,不过十哥的斗鸡嘛!哈哈。”

这田珍乃是昔日魏博节度使田承嗣十一子中的老十,与他九哥田惜一样,不爱百工杂技、不爱刀枪弓马,唯一所好的就是这斗鸡之戏。而此次与他放对厮杀的田继乃是现任节度使田悦的幼弟。当日田承嗣一朝身没,不曾把基业传给自己的儿子,而是给了侄子田悦,本就足以让这十一个兄弟们心结郁积。所幸那田悦倒也聪明,强令自己的直系亲族一体搬往博州安置,也免得与这些大少爷们起了冲突。而这田继此番却是趁着给大哥拜寿的名号来到魏州,同样酷爱斗鸡的他二话不说。草草于节度使府打上一个照面后,便往田珍府撩拨,要与他重注赌斗。是以虽是小小一场斗鸡,因着这极高地赌注并二人特殊的身份,竟也是变得颇不寻常起来。

天珍输的气急,又是心疼银子,又是对自己输给田悦地弟弟大感丢脸,此时再听这等冷嘲话语,一个忍不住便要大发少爷性子,喝令闹场打人。总算身边的从人还有识得轻重的,将已红了眼睛的他给紧紧按住。才免得一场全武行上演。

“阿贵,去帮我请九哥来,让他务必把‘苍背雄’带了来!”,静得片刻,田珍心情渐渐平复,也知眼前此人身份特殊,现在比不得老爷子在世的时候,只怕一个闹得不好,吃亏的还是自己。毕竟人家是现任节度使的亲兄弟。想明白了这些,他复又狠狠瞪了田继一眼后,恨恨对身边随从吩咐道。

见到田珍这番做派,田继嘿嘿一笑全不理会,反是回身大马金刀的在胡凳上坐了,边饮着随身皮囊中的烈酒。边斜斜一瞥对手,对身边从人们张狂调笑道:“不来一趟魏州,还不知道钱是这么好赚;这不,马上就又来一个送钱地,儿郎们今日侍候的好,等回了博州,少爷我发赏,人人都去买一个江南来地水灵妞儿!”,在他那志高意满的哈哈狂笑声中,夹杂的是一片颂声如潮。

恨恨咬牙保持着沉默,田珍看不过田继那得意忘形的模样,只将一双灼灼闪动的眸子紧紧盯住街口,等候着九哥地到来。

度日如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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