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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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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子弟少年豪侠性格大变”崔破口中喃喃念道,蓦然脑中灵光一闪,叫道:“莫非是‘野渡无人舟自横’的韦苏州?”
“什么‘野渡无人’,他是姓韦不错,但是跟苏州有什么关系?”孟郊一头雾水的问道
一听此话,崔破方才恍然大悟,此时的韦应物尚未出京为官,自然不会做苏州刺史,也就更不会写下“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的诗了,自己死记书本,倒是闹下了一个大笑话,只是这个原因如何能够说出口来,也就不加解释,哈哈一笑遮掩过去。
一路说笑,路途倒不寂寞,花得一个多时辰,四人已经来到了长安胜境之一的乐游原,此地原是一个为两山所夹的山谷,狭长三十余里,因当年汉武帝曾游赏于此,乐而忘返知名天下,风光最是秀美,又因离长安城近,历代以来引得无数公卿显宦于此地兴建别业,以致崔破等人一路行来,一边感叹此地风物、一边惊诧这原上豪宅之壮美,真真是“入目皆是公卿所,更无半点茅屋寒。”
一路走来,崔破连连感叹今日是不虚此行,打问了几个路人,方才寻到一栋清幽雅致的庄园之前,在这满是豪屋大宅的乐游原上,这栋颇有江南风味的居所倒让崔破眼前一亮。
“这韦应物的伯父、父亲,一名韦銮、一名韦鉴,都是本朝最负盛名的丹青妙手,胸中自然丘壑不同”一边向内行,孟郊一边为崔破解释道。
着二书童在庄门前看了马,二人穿过照壁,来到门馆所在,孟郊早有准备,取出备好的名刺递上,自有家人向内通传,两人坐下品茶,静侯主人相招。
只押了两口,就见适才入内通报的青衣家人走回门馆,将名刺重新递回孟郊,面无表情的说道:“家主人今日无暇,实在不便见贵客,还请见谅,便请将卷文留下,若是有暇,家主人再亲往拜会!”
一席话说的孟郊火炭儿般的心思一阵冰凉,好在近日他多家行卷,类似的闭门羹吃的多了,倒也能做到面不改色,一把拉住正愤愤然欲往里闯的崔破,复又从怀中掏出另一张名刺,满脸笑容的递给那下人说道:“凡请贵仆再入内通报一次,便说定州崔破来访”说完更从怀中掏出数十文钱放在了那满脸不耐烦的家人手中。
如此,那家人方才脸色稍霏,也不多话,转身向内行去。
崔破一把挣开束缚,愤然说道:“这韦应物欺人太甚”还待再说,那孟郊早接言叹道:“这原本也怪不得他,如今京中聚集的举子已有数千之数,大多都需行卷,期得一言之赏,是以每天来谒此门的不下数十、百人,他也是没法一一都见的,愚兄又是个没名的,也只能如此了。再说世情如此,我若也是世家出身,即便才学再是不堪,也不致于如此,唉!”
崔破闻言正欲接话,忽然听见门馆之外,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今晨灵雀报喜,不成想竟然是一曲动长安的少年才子到了,怠慢了,怠慢了”原来竟然是主人亲自下迎到这门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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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潜龙出水
第二十五章 斗诗〈一〉
话声方歇,已有一身着湖丝儒服,年约四旬的中年行进门馆,豪放俊逸的脸上虽是笑意晏晏,却有一股掩饰不住的落寞之意,此人目光转动之间,已然滑过孟郊直落在崔破身上,开口言道:“只看这落落风神,这位定然就是‘此事古难全’的崔少兄了,先伯父讳鉴,昔年与令祖无波公有数面之缘,对斯人风仪之美素来称道,今日得见少兄,才知昔年先伯父所言,果然是诚不我欺!”
崔破适才得孟郊之解释,又见主人降阶以迎,且与先人有旧,纵然心中还有些许不痛快,也只能尽数压下,躬身一礼道:“后学正是定州崔破,素来仰慕韦大人才学,今日与东野兄冒昧来访,还请大人勿怪才是!”
见他行礼,那孟郊也在一旁随了,韦应物又与之攀谈了几句,三人出了门馆入正堂而来,崔破二人刚进堂中,见早有一人在座,正惊奇欲问,却听韦应物哈哈一笑,手指崔破,对那人说道:“刘文房,你且看看,这便是写下‘此事古难全’的才子少年了”
“噢!原来是他!”那人看到崔破如此年青,少不得讶异出声,微微一愣之后,这个看来颇有孤傲之气的刘文房续言道:“要说这首词吗,倒也有些新意,只是这些个体式怪异、不合圣人之法的藻饰之词毕竟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我看还是少作为妙”
一句话说的崔破心下火冒三丈,素日不堪其扰的烦闷加之适才孟郊受窘的怒火一起迸发,口中冷冷一笑道:“好一个‘不合圣人之法’;好一个‘藻饰之辞’!我本后学,学问浅窄,也不懂这诗与词之间的区别,但知当年的李谪仙也曾写过先生口中‘不合圣人之法’的《菩萨蛮》词,而其中的两句‘何处是归程?长亭连短亭’广为流传;更有本朝放浪湖海之间的烟波钓徒,以一曲《渔歌子》‘斜风细雨不须归’名满天下,莫非他们连他们也都不在先生眼中?”
“你说的是李白、张志和这两个崇道的狂生,读的是夫子圣贤之书,偏要入那道籍,纵然作得几首浮浪之词,赢得些许声名,终究无干教化,于国于家无益,又有什么好称道的!”那人面带不屑的说道
他这一番话说得崔破是彻底无语,他万万想不到被人尊为诗仙的李太白在此人眼中,竟然也只不过是一狂生而已,沉默半晌,强压住心头怒火,崔破哈哈一笑道:“没想道连李谪仙也都不在先生眼中,小子的那两句‘藻饰之词’自然就更不在话下了!只是不知先生的眼中又能容得下谁?看先生如此豪气,想来这诗才自然是‘笔落风雨惊’了!说不得还请先生略吟一首,也让晚生后学开开眼界”
“要说前辈文人嘛!诗才第一,当数襄阳杜子美,此公虽则声名不显,但其诗与侪辈相较,当得上‘一览众山小’五字,其余如王摩诘、孟字行、王季凌、王少伯等人的诗倒也堪称佳品;至于本朝诗人嘛!论及七言,自然以韦兄第一;至于五言,当今天下,舍我其谁!”说道这里,此人脸上满布当仁不让的傲然之意。
崔破初时听他虽贬李白,但是毕竟还尊杜甫,其余所举之王维、孟浩然、王之涣、王昌龄等人也都是天才横溢之辈,能在普天下成千数万的诗人中找出这几个人,更兼他所独尊的杜子美此时并不为时人所重,虽心下少不得说他狂妄,但是毕竟还是佩服他的眼力,及至后来,他说七言以韦应物为首,倒也并不为过,但是最后那一句委实太过于惊世骇俗,在大唐,在这个随便一抓就是一把诗人的伟大时代,居然有人敢称自己的诗是天下第一,这实在是超出了崔破的理解范围,便是旁边的孟郊也是嘴张的大大,满脸惊谔的看向眼前毫无出众之处的狂人,若不是在韦府,只怕二人都要将他当作了疯子,倒是韦应物想来是听的太多,反无惊讶之意,唯有摇头苦笑而已。
“这是个疯子,绝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崔破心下道,想到了这点,适才淤积的怒火也随风散去,毕竟又有谁会真的和一个疯子较真呢?微微一笑,崔破语带调侃的说道:“失敬了,失敬了!实在没想到眼前的竟然是当今天下第一的才子诗客,还请先生赐诗一首,让我辈后学也能领略一番这天下第一的风范”
他语中的调侃之意,那刘文房如何听不出来,只是他本是心高气傲之人,又自负才学,口中也不反驳,对崔破嘲讽的一笑,似在笑他眼力浅薄,不识真人。口中朗声吟道:“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诵完,自傲的一笑,对目瞪口呆的崔破说道:“崔才子,此诗你以为如何?”
刚听到第一句“日暮苍山远”,崔破心下已是咯噔一声,口中喃喃道:“大意了,太大意了!我怎么忘了这么个敢自称‘五言长城’的狂生,悔不该当初只记人名不记字号,什么刘文房,分明就是那个洛阳进士刘长卿嘛!这下笑话闹大了”原来这刘长卿专擅五言绝句,在中唐大历年间是与十才子之首的钱起齐名的人物,其时他的五言诗可谓是独步天下,他这一句“五言天下第一”虽然听来狂妄,倒也并不为错。
呆了一呆,崔破方才醒过神来,他原也极是喜欢这首题为《逢雪宿芙蓉山主人》的诗,并颇为欣赏这位真性情的中唐诗人,本拟开言道声“久仰”将此事揭过,谁知刚一抬头便看到这位命运多舛的诗人那讥诮的眼神,这眼神中有说不出的轻蔑之意,只这一眼顿时将崔破适才的心火又勾了起来。
嘿嘿一声冷笑,收了笑容的崔破面上也是带着满溢而出的嘲讽之意道:“这诗写景阔大,意境静肃,更得自然真意,无有一丝匠气,当得上绝佳二字”见他如此说话,那刘长卿微微拈须而笑,只觉眼前这个小子倒也不是那么不入眼,毕竟还是知道什么是好诗的,但是他只得意了片刻,崔破下面的一句:“但是,若说凭此即自诩天下第一,先生未免太小瞧了天下英雄!”如同一记闷棍,只敲的他头昏眼花。
少停片刻,那刘长卿才回过神来,平生最得意之作被一个他眼中的黄口孺儿给否了,他如何不恼,只气的乱颤着胡子说道:“小子无礼,今日你若是写不出胜过老夫的诗作,我定不饶你”说话之间,声色俱厉。
崔破浑不为他这一番做派所惑,微微一笑道:“即然如此,先生可要听真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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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潜龙出水
第二十六章 斗诗〈二〉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篱翁,独钓寒江雪。”崔破悠悠吟毕,静默片刻后方对刘长卿言道:“先生以为这首《江雪》比之您那首《逢雪夜宿芙蓉山主人》又如何?”
自安史乱起,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国势日衰,伴随而起的便是中唐文人再无盛唐诗人那般的豪迈自信,他们所创作的诗歌也再无盛唐恢弘浩大之气象,而是变得萧索、孤寂。而这刘长卿之五言更是以“冷落寂寞”见长,但是纵然他之所作堪称绝佳,又怎能与唐宋八大家之柳河东的这首,堪称写尽千古寂寞的《江雪》相与抗手?
此时面色煞白的刘长卿,嘴中只是反复喃喃念诵此首绝句,只觉无论从意象、意境还是炼字,实在都是要比自己那首得意之作要高明许多。在自己最擅长的诗体中,被人用相近风格的诗作给彻底压倒,高傲如他,实在是受不了这个打击,沉吟半晌,他才如同衰老十年般,抬起头一阵凄然长笑后自道:“枉我刘长卿自负‘五言长城’,今日才知天外有天,可叹!可怜!可笑!”话至最后,语声已近癫狂。
“说,这首诗可是由你所作?”狂笑渐歇,那自言自语的刘长卿陡然转过身来,瞪着红红的眼睛盯住崔破厉声问道,这眼神只看得崔破心下恻然,暗问自己:“是否我做的过分了?”心下虽这样想,手指孟郊,口中却是答道:“非也,此乃湖州武康孟东野之大作”
他此言一出,只让身边的孟郊目瞪口呆,正欲开口,却见崔破眼色连连,也只能暂时压下心头疑问,只是脸色未免就大大有些古怪。
循着崔破所指,刘长卿转过目光盯了孟郊良久,突然深深一揖道:“五言之作,我不如你”,说完,也不待手忙脚乱的孟郊还礼,无视堂中崔、韦二人,踉踉跄跄出门而去,韦应物见此,也只能急急对二人一礼,出门追去,只留下崔、孟二人在这空空的大堂面面相觑。
出的庄来,接过书童手中的马缰,二人翻身上马,一行四人出乐游原,向长安行去,离庄渐远,孟郊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疑问,开口问道:“十一郎,你为何要说那首《江雪》是我所作?”
“为什么,还不是想你早日出名,早登金榜,免得直等到四十多岁才中得进士,空自蹉跎了少壮岁月,也全然消磨了胸中那股锐键之气,沦落为有唐一代境遇最为凄惨的诗人”崔破心下如此想到,只是这个理由又如何说的出口,也只能淡淡一笑道:“只是想压一压那刘长卿的狂气,我素来又不长于诗,是故当时托名于你,应急而为,又那里有什么别的原因!”
只是他这个理由实在牵强,有唐一代,一首上品诗词足以使一落魄士子旬月之间名动天下,是故历来由此产生的纠葛史不绝书,初唐时天下驰名、号称“沈宋”的诗人宋之问,便是为了获得“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两句绝妙好辞,不惜亲手谋害了其外甥、写作《代悲白头吟》的刘希夷。而后科举一开,进士科以诗赋取士渐成定制,一首佳作往往关系仕宦前程、毕生功业,此事也愈发的屡见不绝,那孟郊又如何不知。
沉吟良久,孟郊方才抬首道:“与十一郎相交,时不足月,能得如此相待,东野心下不胜感念,你这一番苦心我也明白,但是我辈既读夫子圣贤之书,首重修身、操守,否则纵得扬名更有何益,贤弟的好意,愚兄心领了,却断然不能作此鸠占鹊巢之事。”话到最后,言语中满是决绝之意。
“哎!”崔破心下一阵长叹,即是可惜,又是欣慰。可惜的是一首《江雪》令与钱起齐名的刘长卿无奈折腰,孟郊只须闭口不言,一夜之间便能名动长安,介时这进士之试当不在话下,他如今断然拒绝,以他寒门出身、诗风未成,只怕是又不知要磋磨多少春秋了!;欣慰的是,他终能屏弃如此之大的诱惑,当真不负“诗囚”之号、大唐人物。见他如此,再想到适才人作痴狂、心灰若死的刘长卿,崔破心下愈发的迷茫:“莫非我真是错了!他们靠才华名动天下,我靠所学的知识在这乱世谋一条生路就不行吗?”
一路行来,这个念头在崔破脑海中盘旋回绕,那里还有兴致说话,那孟郊也是沉默寡言,不知在寻思些什么,他俩如此,两个小童子自然也不敢放言,反倒是便宜了涤诗,悄悄将崔破瞟了几眼后,落后几步偷偷摸摸的翻身上马,自免了两足奔波之苦。
一路无话,四人回到长安城中,兴致萧索之下,当即草草作别。回到崇唐观,崔破即命涤诗闭门谢客,午饭也未用,自在房中怔仲出神。
这一番自闭直到黄昏时分,崔破方才出门唤水梳洗,涤诗偷眼瞧去,从自家公子的脸上却是看不出任何端倪,有了晨间的教训,也就不敢多话,只是分外小心的殷勤侍侯,免得又招惹下无名之火落在自己身上。
梳洗罢,二人牵马出门直向道政坊郭宅行去,以赴升平公主之约。来到郭府门前,刚进门馆,早有当日在郭暧身边侍侯的贴身丫鬟柳眉迎上前来,屈身作礼后,清脆说道:“崔公子怎生来到如此晚法,公主及驸马爷已经着我来此迎过三次了,这便请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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