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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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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适愈听崔破所言,心下愈是骇异。先是建言要将算数等商贾杂学置于诗赋经籍之上,已是让他大感震动;而后他这一番作场监管手法之变动更是令人匪夷所思,全然颠覆了皇帝陛下长期以来接受地治国之法。自大唐开国以来,历任君主虽有禀政手段的不同。但其根基却全然一致,皆是以“性善说”为本源,以宽仁为本,强调的是上位者要对自己的下属、臣民待之以诚,抚之以德,讲究“刑不轻用”,总是待事发之后,再来行弥补惩戒之法。那似崔破这般种种措施皆是于人心之丑恶处而发,他竟是视那一干工匠皆是恶人,先设定种种堵住漏洞之法后,再言他事。如此两种执政理念的巨大反差只让这位初即位的皇帝陛下感觉有无所适从之感。
“好嘛!号称‘儒门传世’的堂堂天下第一世家,竟然培养出来个信奉‘性恶说’的法家人物,却不知崔中书听到这番话后,会是个什么模样!”沉默良久,神思渐渐平定之后,李适看着眼前这个被自己寄以厚望的少年,不无调侃之意地想道。
只缘崔破所言太过悖逆,心中难以定论的李适也不敢轻下断语,将最后一盏茶水缓缓饮尽之后,方才轻轻笑道:“崔卿家思绪腾越,能于公事上自出机抒,朕甚喜之。今日已然兴尽,卿家自去吧!”一语说完,他竟是不待崔破行礼相送,便转身出亭远去。悠悠的秋风卷起了他的丝质衫角,竟隐隐透出几分飘逸之意。
被李适这一手“太极拳”打的郁闷不已的崔破行礼起身后,在亭中又愣了半晌后,方才出宫回府,得不到皇帝对科举之事真实态度的他,难免有些意气萧索。
随后的日子,无奈的崔破也只能暂时将此事放在一边,埋头开始整顿作场之事,他以作场最为密集的昭行、大安、大通、归义四坊为中心,将其中并非军器制造的作场全数迁出,而将分布别处的箭支、彭排等作场全数迁入,更征用了临近的和平坊半坊之地,以为扩充,使整个京中军器制造毕聚一处,而后又依照用材、工序之要求,将能合并的作场尽数合并,工匠们也被他依据品级不同进行分拆组合成不同的小队,以军中编制之法进行整编,将军器制造分为不同之流程,各队专司一事,经过队与队的组合协调,最终产出成品器物。在工匠们疑惑不已的眼神中,第一月的军器产量仅只与以前持平,但是等到第二月,对自己手中所司之事已是熟悉已极的工匠们大大提高了效能,仅只短短十数日辰光,军器制造之总量已是逼平上月,且残次品绝少,至此,已然明白过来其中原委的工匠们,对这位给他们带来了太多变化的员外郎大人直佩服的五体投地,感叹崔大人不愧是文曲星下凡,果然是有七窍玲珑心思。
这一日,正在弩弓作场来回巡视、监管指导众人干活地一等工匠王华,蓦然得一小吏传话,要他前往员外郎大人公事房中。这一道传令直让这位近来干劲十足的汉子大大紧张了一回,一路上不断回忆这两月以来可曾有什么疏漏之事,使得这位繁忙不堪的大人会单独召见自己。
“你就是王华?”端坐于归义坊新建公事房中的崔破,诧异的看着房中站立的这个年纪刚过四旬的汉子。
以他在作场数月的经验所得,他实在是难以相信眼前这个拘束的直搓手的汉子,竟然就是在有万余人的弩弓作场中,手艺最好的那个。其他那些作场中的一等工匠们哪个不是须发尽白,皱纹一堆?
卷三 龙战四野
第六十五章
“小的正是。”王华愕然一愣后,心中不安的说道。
“似你这等年纪就能成为一等工匠,倒也是殊为不易呀!”确认之后,崔破还是忍不住的发了一句感慨道。
闻言,王华拘谨的“嘿嘿”一笑后道:“小的阿爹当初也是弩弓坊中的匠人,娘又死的早,所以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爹爹在作场中厮混,十四岁那年阿爹病死之后,小的也就入籍被召入了弩弓作场,如今已是三十年了,因着小的喜好于此,平日又喜欢瞎琢磨,多亏老匠人们指点,这手艺也就稍稍提高的快一点。这次多承兄弟们抬爱,也就被评了一个‘一等工匠’,让大人见笑了。”
“三十年!还是童工就进来了,倒也难怪!”闻听原委的崔破心下嘀咕道,疑惑尽去的他,起身下阶亲将王华迎住坐定后,盯着这个正坐不适身的工匠道:“从即日起,弩弓作场之事,你且找一可靠之人代为监管,本官有另一要事相托,还望王先生莫要让本官失望才好。”
这一声“王先生”只让本就是拘谨不堪的王华愈发不自然起来,在他的印象中只有那些大学问人才能得如此称呼,似他这等匠人是实在不配如此的,何况这样称呼他的还是堂堂一榜状元!习惯性的搓起了手,面色微红的王华口舌笨拙说道:“大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小的若是力所能及,断然不敢推委。”
看他这一番紧张模样,崔破心下暗暗点头道:“从即日起,本官为你单独划拨一件公事房,人由你自选,钱粮也是充足供给,王先生务必要替本官制出可以持续发射的‘连弩’,此事若成,本官必定重重有赏!”至此,他才说出此次召来王华的目的所在。
其时,弩已成为整个征战功伐中最为常用、也是最为有效的杀敌利器,仅大唐武库之中制式用弩便有臂张、角弓、木车、大木车、伏远、大小竹竿弩七种,奈何彼时之弩,小则射程太远,又不能连发;大者倒也有如“车弩”者,一次可发七箭,远及七百步。只是这弩也实在是太大了些,非架置于大车之上不能使用,是以极不利于实战。
弩弓的第一次改革是对弩臂的调整,使其可同时发射数支弩箭,但弊端在于准头大失。而这一沙场利器的革命性变革却是发生于北宋初年,由党项羌族部落归顺的首领李定完成,其人创造性地于弩臂之上安置了一个弹匣,弩箭自匣中自动落下到位,能射远至三百步,且能洞穿两层甲片。因其形类弓。故被称之为“神臂弓”。其物一出,当即成为大宋最为精锐之利器。
素爱杂史的崔破本于后世著名汉学家李约瑟所编撰的《中国古代科技史》上看过相关史料,此番接手作场之后。念念不忘的便是将这一古代的“连发手枪”给复原出来,似这等近战利器不仅是步兵克敌制胜的法宝,尤其是对以骑兵见长的河北四镇及蕃族军队更有不可思议之神效。奈何他琢磨了近月时光依然茫然不得头绪,也只能禀持“将专业的问题交给专业人士前去处理”是以才有了此次对王华的召见。
当下,崔破也不容王华再提异议,将他拉至书几旁,抓起纸笔便将自己所知的“神臂弓”之事一一叙说,更图文并用的画出了印象中的实物模型,只将一辈子与弩弓打交道的王华唬的一愣一愣。心中无比震惊之余,对这位状元郎大人的精妙构思只佩服的五体投地。
其时,与“神臂弓”的发明时期相距并不遥远,科技水平也相类似,是以待崔破解说完毕,这王华已是全然明白其中原理所在,随后所要解决的便是具体制造的难题,这个实实在在的汉子将此中备细一一想的明白,直花了半柱香的工夫后,方才开言说道:“那小的就去试试,只是此事还关涉到箭支作场”
只看到王华脸上的跃跃欲试之意。崔破已是心下大定,此时闻他开言,再无二话的转身伏案写就一份手令递过道:“此事本官予你全权,七十六家作场之人随你调用,便是本官,如有所需,也任你调遣,务必尽快制出此物为好,只是此事绝密,不得有半分走漏消息,王先生当牢记才是,一待事成,本官于醉仙楼为先生设宴庆功!”
“小的谨遵大人吩咐!”被崔破说得心中热血腾起的王华肃容应了一句后,收起案上草图,施了一礼后,转身疾步退去张罗此事。
崔破受今日之事启发,转身伏案疾书,只片刻功夫,一份龙飞凤舞的通告已然写就,满意的看了一遍,晾干墨迹,方才唤过书吏誊抄多份于各处作场广为张布。待中午散工钟声响起,各作场鱼贯而出的匠人们也都见到了这份员外郎大人奖励“创新”的布告,尤其是每项五十两的赏银更让诸工匠们浮想联翩。其时银之为物极为稀缺,是以很是贵重。往往三口之家一年用度也不过费银四五两间,这五十两赏银不能不使一干工匠们大为心动。
又历时数十日,终于将作场之事安排妥帖的工部司员外郎崔破大人,这日于府中正厅为即将参加科举的孟东野、冯楠二人设宴贺吉。
近日忙的昏头转向的崔破久不曾与二人详谈,此番得此机缘,也就不避嫌疑的将菁若三人唤出,一行六人同桌与宴,倒也是其乐融融,只是他这一番示以通家之好的举动使得孟、冯二人更是感动不已。
举盏邀饮一遍,崔破微微一笑道:“此番赴试,东野兄经年来卧薪尝胆,如今诗文大进,便是连升平公主殿下也是对你的行卷赞不绝口,想必是今科定能一举高中了!至于冯少兄意气英发,亦是一时之选,金榜题名当也不在话下,来,大家且满饮一盏,祝二位一举登第,扬名天下!”
一盏饮胜,崔破略向左手处示意。只见纤纤风流的弱衣轻轻起身对孟、冯二人一福为礼后,微侧了身子坐下,接过婢女递过地浅黄琵琶。随着她轻拢满捻的拨弹,瞬时间,声声欢快灵动的曲调于厅中流荡不息。
孟郊、冯楠虽则早知崔破的二夫人雅善琵琶,但素未与闻,今日乍听之下大是惊异,实在料不到这位娇娇怯怯的妇人竟然还有如此绝技。他们这边讶意未消,早见弱衣身侧,明艳不可方物的娜佳金花应声站起,对二人行了一个高原礼节之后,退后一步合节唱道:
三百名中第一仙,等闲平步上青天,绿袍乍着君恩重,黄榜初开御墨鲜。龙作马,玉为鞭,花如罗绮柳如棉。时人莫讶等科早。自是嫦娥爱少年。
娜佳金花习说官话不过数月辰光。
虽则日常言说不免磕磕绊绊,但此番精心准备之下,竟是将这一曲词唱的欢快热闹已极。虽不免有发音略显怪异之处。但经她那清脆如黄莺的歌喉婉转唱处,竟是与弱衣手中的琵琶配合的天衣无缝,别有一番异域风味。
再次听到这一首脍炙人口的《少状元词》,崔破心下一阵感叹,又有一股暖流汩汩奔涌,不由得扭头左顾,迎上菁若那双水波莹莹的眸子,双目相视之下,只是片刻之间已有无数情意交转而过。
一听到这首专为赞羡新进士所唱的的曲词,孟、冯二人那里还不明白其中含义所在?心中感激振奋之下。也无多话,唯有举盏痛饮,以酬知己。
此后数日,孟、冯二人固然是日日为科试之事奔忙,便是略有松闲地崔破也为之揪心不已,虽然他亲自为孟郊行卷多处以扬其名,然则此事实乃僧多肉少,难免不会有变故发生。至于冯楠,他也只能尽人事而听天命了。
正是怀着这样忐忑不安的心情。终于等来了张榜之日,早早起身相陪着二人前往看榜,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崔破又依稀看到几个去岁熟悉的故人身影,不免心下感慨连连。
待张布榜单的礼部小吏到达,于此苦苦等候已久的士子们顿时一片骚动。而崔破身侧的孟郊也是双拳紧握,面目僵硬,看来心中只担着天大的心思。至于冯楠,毕竟年少,又是第一次参加试举,定力也就差了许多,直紧张的在一旁团团的转着圈子,口中犹自喃喃不已。
依然是去岁那个唱榜的汉子,依然是那副冷冰冰的腔调,不过唯一让人欣慰的却是,此次他不过第三次叫名便已经点到“孟郊”的名字,得知自己以第十八名进士及第的孟东野直如傻了一般,紧紧揪住衣衫袖角,有半柱香的功夫竟是片言不发,只是一张脸却是愈来愈红,到得最后时,这个二十六岁的一代“诗囚”竟是忍不住的于大厅广众之下泪流满面,只让旁侧站立的崔破心下也是唏嘘不已。
与他这欢喜之泪相对应的则是冯楠失望的泪水,自小娇惯长大、少小之时亦有神童之誉的他陡然受到榜上无名的打击,依然还有孩子心性的他竟是难以抑制地呜咽出声,这番景象又让崔破回忆起了后世自己高考看榜时的情形。欲待上前安慰,却穷于措辞,也只能轻拍他臂膀而已。
一时公布完毕,整个场中等候的士子又开始了例行的“发疯”,癫狂痴笑者有之、号啕大哭者有之、呆若木鸡者有之、陡然晕倒者亦有之,这种种景象只让作为旁观者的崔破,更是坚定了说服皇帝改革科举的决心。
打马回府的路上,崔破不奈三人间沉闷的气氛,乃哈哈一笑,高声吟道:“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念诵完毕,乃重重伸手一拍左侧马上意气怏怏的冯楠道:“男儿流血不流泪,冯少兄何必效那孺人之行,哭哭啼啼地像个什么?以你这般年纪,此番科场失利未必就不是好事,便是孟兄这也是三科才得高中,且将心胸放的旷达一些,为兄深信来年贤弟定然能够‘一日看尽长安花’!”
说了这许多也不见孟郊插话接应,崔破诧异扭头看去,却见面上强忍喜意的孟东野正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口中念念有词,吃崔破轻拍惊醒的他,开口便是:“十一郎,好诗,的确是好诗!”
见到他这番模样,崔破嘴角忍不住扯出一丝笑意,心下道:“当然是好诗,这还是你这中唐名诗人的代表作,岂能不是好诗?”原来他所吟诵的这首诗,本是孟郊历经二十余次科场蹉磨,四十五岁时高中进士时所作。尤其是其中的“春风得意”四字更是千载以来被人广为流传。现如今因为自己的到来使他提前了二十年得中进士,崔破一时不察之间竟是当面吟诵出来,只是这其间的原委又如何能与他言说?
回到府中,孟、冯二人心情激动之下也无意多谈,匆匆一礼之后,便各自回房而去,看着比自己还小了一岁的冯楠脸上滴滴未尽的泪痕,崔破也只能无奈一声长叹,任其自去。
当晚,崔破本拟于孟郊设宴庆功,却又怕刺激着冯楠,也只能黯然作罢。
卷三 龙战四野
第六十六章
第二日一早,孟郊自去礼部参加关试,崔破因前些日子过于忙碌,也就难得的起身晚了一回,待他梳洗罢往母亲房中请安过后,正欲往作场公事房,却见意气萧索的冯楠走了进来,只看他眼圈乌黑的模样,想必昨晚于他定然是一个不眠之夜。
“崔大哥,搅扰数月,小弟此来是特地向您辞行的。”见了一礼后,冯楠见崔破欲走,也不多寒暄,径直张口言道。
“噢?冯少兄何出此言?”陡然听到此话,崔破一愣后,复有坐定,诧异看向冯楠说道。
“小弟离家渐久,颇有思乡之意,是以想回岭南家中。”一脸灰白之色的冯楠随口说道。
“此事贤弟宜三思才是。所谓‘衣锦可还乡’,少兄如此落寞心绪回归乡里,岂非徒惹家人伤悲?如此断非为人子之孝道。而我大唐士子素有游历之风,昔年李谪仙等人都有十余年漫游经历,冯少兄如此年纪,那有一遇挫折便当即退回家中的道理?值此之时,正当长居京中才是,一则多参加文会,结交当世名流;再则也好一显才学,扬名京中。唯其如此,来年科举方能金榜题名。设若就此回乡,一来一去便需花费半载时光,冯少兄来年科试只怕是依然前途堪忧!再则岭南僻处远地,少兄回乡之后于这课业之上又能找谁切磋才是?”李伯元离京前往岭南未回,崔破如何就能放这冯楠回乡?再则,他于这少年实有好感,也真个不愿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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