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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生命 说法-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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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部系列
  刘元举
  通往柴达木的柏油路很是平坦,车子驶过,几乎就没有一点激动可言。
  路旁没有树木,没有植被,就连荒丘也远得不着边际。在这种地方开车是不需要技术的,完全可以闭着眼睛跑出去几十公里都不会出事。就是跑到公路外边也没有关系,车子碰不着什么,你就是想去碰撞也没有办法。
  公路笔直得不会打弯。最长的直段有60公里。筑路规定直段最长不得超过40公里。这是基于安全上的考虑。可是,这里的60公里直段已经是人为地制造了弯度,要不,可以上百里路不拐弯。
  没有弯的公路单调乏味极了。到处都那么空空荡荡,空空荡荡得没有一处风景,也没有什么名胜。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见不到一个活物。柴达木译成汉语的意思就是盐泽。过分强烈的光照使这里干燥得一片龟裂。那所有的裂缝处都有盐的痕迹。那痕迹在我看来就像是针脚不匀的粗糙的线段,无法将那一片片过密的补丁缝合,反倒使地面更加破碎,更加松散。最能体现柴达木风格的大概要算那片大面积的硭硝层,苍凉清冷,透不出一丝生机。看一眼,就感到渴。其实,车子一驶进柴达木的地界,我就感到嘴唇发干。在这海拔3000米的高原盆地感到口干,就说明了我对这里不够适应。好在出发时,我把杯子灌满了水。
  柴达木最缺的就是水。没有水的地方就不会有生命。四十年前闯进柴达木搞勘探的勇士最能体验到水的重要。水就是命。那些倒下去再也爬不起来的壮士,哪一个不是把咽喉部位抓得一片破烂?在这种干旱地带,最有耐旱力的要算骆驼,可勘探队的骆驼也因为干渴而躺倒了。当第一口油井喷出油,储存到一个油池中时,从来见不到飞禽的石油工人竟意外地发现不知从哪儿飞来几只鸟,一头就扎进了粘稠乌亮的油池子里。它们连挣扎一下都没有,就
  凝固了。它们是把油池子当成了湖水。
  与我同行的是青海石油局文联的梁主席。他是1958年从河北乡下来到柴达木的。他当过工人,当过记者。他经受过太多的艰苦。我发现他有一个本事就是不喝水也不吃水果。这使他的皮肤干燥而枯黄。有人开玩笑说,梁主席有一张柴达木脸。我本想问问他何以戒水戒水果,但他不苟言笑,我不好这么问。只能去揣测。他的本事无疑是柴达木这恶劣的环境造就出来的。但是,现在柴达木的环境好了,他就是喝再多的水吃再多的水果也算不上奢侈。
  我们乘坐的是一台日本丰田越野车。以每小时120公里的速度飞驰。
  进柴达木本来是一件艰苦的事情,但我连颠簸都感受不到就觉得过于顺利了。而过于顺利就过于平淡就没有多大意思。如果不是突然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那么我的柴达木之行就会大为逊色。
  当时我已经感到很疲倦了,就将目光从侧面的窗口收回,去瞅一瞅前边。只一眼就发现正前方几十米处,立着一根棍状的东西。由于路面光洁明亮,连个疤痕都没有,所以,突然有个东西就格外醒目。盯住瞅,怎么会是一只鸟呢?这只鸟太奇怪了,它昂首挺立,将其颈项尽其所能地向上拔着,笔挺得像一根立棍。
  它迎着我们的车而陡立,那说明它看到或者说知道我们的车近在咫尺,对它生命已然构成威胁。它不用动脑子仅凭条件反射,它也会躲闪汽车的。可是,眼睁睁看着我们的车朝它覆盖过去,它竟然一动不动。很显然,它没有把我们的车放在眼里。对一只小鸟而言,汽车就如同一座大楼,铺天盖地压将下来那就是一种灭顶之灾。可是,它面对这巨大的威胁毫无反应。它是眼睁睁看到我们的车到了近前,依然纹丝不动。
  这不禁使我大惊失色。只听说过螳臂挡车,没有听说鸟臂挡车。也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我们的车就从它上方覆压过去。对于它来说一定是经历了那么一种天塌地陷的滋味。车体从它的头上方飞过,车轮没有轧着它。就算轧不着,那么车子带起的那股风也够它呛的。猛一回头,看它,它还是陡立不动。那份孤傲使它显得不可一世。这种专横霸道简直就是一种滑稽。
  它显然不怕车。它不怕中国车,居然也不怕日本车。这使我怀疑起它是否是只真鸟。我让司机调回车头去抓这只鸟。等我们车又开到它的面前时它依然那么纹丝不动,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们推开车门跳下去刚要挨近它时,它才轻盈地一闪,而后一张翅膀飞起来。它的翅膀好大,要比它的身子大出几倍。离得近,看得真真切切那两片大羽翼缓慢而沉实地呼扇着,就那么一呼扇,就把面前偌大的一片死寂的荒漠弄得活泛开来。
  这又是一个奇迹。这么点的小东西,怎么就能够带动起一大片空间呢?我注意了它飞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明亮,就是一片灿烂,那片僵死的硭硝原随着它的翅膀扇动的弧度竟有了生动的起伏。
  我一直呆呆地目送它飞向渺远。它飞过之后,就一点生动也没有了。
  但是,我仍然沉浸着。一只小鸟带给我的激动竟这般突如其来,竟是这样经久不息。
  梁主席并没有像我这般惊奇,他说这是一只野鸭。在柴达木地区有3种野鸭,一种是麻鸭,一种是板鸭,一种就是这种黄鸭。这是一只极普通的黄鸭。梁主席对此不以为然。可是,我认为这是一只神奇的野鸭。我为之震撼得是它这股不怕车的劲头儿。我与梁主席探讨,它为什么要到公路中间来?为什么它不怕被车轧死?梁主席说不清,别人也无法说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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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元举的西部情结……《西部生命》(9)
当天傍晚到了花土沟。在花土沟呆了三天,去了北山,也去了油沙山,见到了井架,见到了采油机,也见到了炼油厂。这些东西使荒芜的花土沟充满了人情味道,构成了一处挺热火的风景。梁主席希望我在这里多呆几天,再多看上几眼,我能理解他的心情。因为这里到处都有他的足迹都有他的汗水,那土山上的每一道花纹状的褶子在他眼里都充满着沧桑感。人的经历不同,关注点和兴奋点也自然不同。西部有太多的人文景观,太多的名胜古迹,太多的兴奋点。大批大批的中外远游客涌来,都是慕名而来。去莫高窟去鸣沙山去玉门去阳关去出天马的屋洼池,每一个游人到了这些名胜地都兴奋得溢于言表。我不相信这些人就真的从里往外这般兴奋,就那么有收获。进柴达木之前我就去了这些地方。实在地说,我能够来西部就是为了看看这些个震今烁古的名胜。要是没有这些个名胜我是不会迢迢万里风尘仆仆到这里来的。但是,面对那一处处名胜,我就兴奋不起来。比如游人到了月牙泉几乎没有不留影的,我却被那一圈铁围栏弄得一点也没了情绪。想象中的月牙泉神秘得那是一只神的眼睛。可是,那铁围栏与城市马路上的围栏一模一样,就没有什么可拍照的了。再比如莫高窟。十几年前就神往着,就准备了那么多的激情,看了那么多关于它的书和文章。
  可是,到了那里,只能看上3个洞穴。其它洞穴不开。据说,有的重要洞穴,看一眼就得花上120元钱。最贵的一个洞穴得400元。为了对得起这趟远游,我看了十几个洞,在那一天的游人当中,我可以算上看得最细最认真地了。我想努力地发现一点什么,唤起一点什么,更历史一点更哲学一点,可是,我看了差不多一整天,也就是看一看罢了。我看到那个叫王圆禄的道士发现并打开的那一处震动世界的洞穴,我没有像散文家余秋雨那么激动。也没有人家想得那么多那么深。我倒觉得让外国学者拿走了那么多宝贝也是对于中华民族文化的一次弘扬。令我深思的倒是莫高窟的维修。那是日本和香港有钱人投资的。保护人类文化的精神可佳,但我总觉得那一个个铝合金门太现代味了也太商品味了。它与莫高窟不那么谐调。再说阳关。那条大漠中的庑廊太缺少文化气息了,而一些题字的碑文也败坏了我的胃口。何况,那还不一定就是真正的阳关旧址。
  名胜不该掺进人为的矫饰,名胜也不需要现代人躁动情绪。名胜也不是现代人附庸风雅的场所。别人激动你不一定就得跟着激动,别人说好你也不一定就得说好。你要学会用自己的心去感受名胜感受风景。否则,就不会有真正的收获。
  从柴达木回到敦煌,石油局的领导宴请我。席间,他问我此番之行对什么感受最深,我说了那只野鸭。我是用文学语言渲染了那个场景,效果极好。闻者无不感到稀奇。我说,那只野鸭让我看到了柴达木的魂灵,看到了柴达木的精神。我当时完全是按着我的逻辑诠释这只野鸭的行为。我说它是一种对于生命的张扬和展示,它以渺小向广阔展示,它要向比它更高级的人类展示它的存在价值。它以这种怪异方式完成了一次鸭类的最高境界。它不怕外国车,不躲外国车,那么快的速度它不躲使它具备了崇高的美学意义。我说得党委刘书记哈哈大笑。
  事后,我觉得我对野鸭的那种诠释过于矫情。而矫情似乎成了当代文人的通病。特别是当我读了美国人尤金·伯恩斯写得那本《野生动物的性生活》之后,我对这只野鸭的壮举有了一种新的诠释。这本书的作者花了30年的时间,研究了3000多个种类的野生动物的生态,而这本书在我国图书馆的特藏室里也沉睡了30年。伯恩斯认为动物处在性兴奋期时,其情绪上的巨大变化会突然出现。原已建立的习惯被打破了,性格变化了。最胆小最内向的野生动物也可能变成一只危险的野兽。他举例说,一只处于性兴奋期的公野牛竟然跟一架扫雪机在公路上争抢路面;一只最温顺的斑纹鼬性兴奋时竟敢用鼻子去拱一只巨大的灰熊。而一只被性兴奋驱使的雄獾竟敢面对一辆开来的汽车,结果迫使司机把车停下,退回去,绕开它。处在淫欲时的雄性野生哺乳动物,甚至会向人类的女性主动做出性交的表示,有的可以把女孩子追得无处躲藏。伯恩斯所举得这些例子都是哺乳动物,野鸭不是哺乳动物,但它的壮举显然也是可以用性兴奋来解释的。尤其难忘的是它那尽量上拔的棍状颈项,它是一种雄性的展示,雄性的张扬。
  它那时一定为找不到一个异性而倍受折磨。如果我们车上有一个女性下车抓它,我想它是不会躲闪不会飞走的。
  这一个例子可以使伯恩斯对哺乳动物领域性兴奋的认识扩展到非哺乳动物中。  
  由这只野鸭的性宣言,使我对柴达木有着更深的认识。这个地方不仅缺水而且缺性。作为生命,水和性都很重要。少了哪一个都会痛苦不堪的。
  鸟类在柴达木作出了性的牺牲,而人类在柴达木所作出的性的牺牲又有多么巨大!石油人在这里生活了40年啊!四十年前,来这里的都是一些阳气旺盛的年轻人,这些个小伙子也不过20郎当岁。我们的作家何曾真正关注过他们的生活!
  青海有位青年作家在5年的时间一气写了5部长篇。5部长篇有着同一个母题,那就是荒原与性。他在一本叫作《天荒》的长篇中写到了年轻的石油工人。他们争抢着爬上数百米高的井架,为了争看一眼远处的女人,结果把井架压倒了,几个小伙子摔得粉身碎骨。还有个小伙子用彩色的石块摆出一个女人的形体,进行一种自戕式发泄。小说毕竟是虚构的,不必考证真伪。而石油作家肖复华给我讲的他的一位令他敬重的师傅因为性而杀人的故事,让我怦然心动。那位师傅逃走后是他带着人把师傅抓到的。
  

刘元举的西部情结……《西部生命》(10)
那时候,他还过于年轻。肖复华是位有出息的石油作家。他写了好多东西,多次获奖。但是,他写他那位师傅的小说最让我震动。
  我们的时代在走向真实,我们的作家也在走向真实。我们过去太热烈于崇高与神圣了,我们写文章使用这些字眼时,缺乏必要的严肃和严谨。
  这不仅是一种从众意识,也是一种媚俗。生命的方式不能托举到一种虚妄的高度。那种高度代替不了本来的规律和属性。但是,人类毕竟不能满足于一种动物的真实。他们渴望着神圣,当他们感到自身神圣不起来时就将希望寄托到神的身上。神可以是泥胎也可以是油画,但必须要做得精致。
  人去造神是一种需要,也是一种对于自身的绝望。我也曾有过虚妄,虚妄得要上天;我也有过实在,实在得要入地。上天也好,入地也罢,都不是对于生命的一种真正感悟。
  西部的历史太长,西部的千佛洞太多,西部的生命被西部的历史和西部的神ND538快淹没了。我无疑去褒贬什么,但是,那只野鸭构成了一幅柴达木的风景,什么时候只要一提到柴达木,我的眼前就会生动地再现那只棍状的颈项。像一个小小的“!”兀立荒原。
    5  悟    沙
  刘元举
  作为远游客,我充满兴致地行进在茫茫戈壁茫茫荒漠茫茫瀚海。我被满目的新奇地貌刺激得无法安宁。我在感受亿万年前地壳运动的恢宏壮阔之势:印支板块与欧亚板块的撞击,震旦系和下古生界的沉积,喜马拉雅和青藏高原的崛起,那种挤压那种扭曲那种搏杀疯狂得居然迫使巍峨的昆仑山移动了500公里,居然使得一片汪洋干涸成一副无奈的愁容。忧愁的褶子越聚越多,已堆向天边。西部的语言就是这些褶子,它写满苦难,写满沧桑,谁到这里来也得陷落其中无法走出。我只能从这些褶子中去解读戈壁,解读荒漠,解读柴达木。就在我读出一片博大精深的苦难之时,我发现了另一种语言。那就是黄沙。
    一、看沙是沙
  西部缺水,西部不缺沙。在西部百里见不到水,一步就能见到沙。
  西部的沙子细小,绵软,有着水的柔性。在荒漠中到处流淌,那上边的纹络也像水的波纹。捧在手里会从指缝间渗漏。沙子还可以当水用。当年,第一批进入柴达木腹地的勘探队员为了节省水,就用沙子洗衣服洗鞋垫,毛巾干硬得像挫刀,经沙子一洗,一揉,就会柔软似绵。但是,沙子毕竟不是水。
  沙子还可以当被盖,用以遮挡风寒。50年代有一位地质工作者在柴达木搞追层测量,迷失方向,与接应的人失去联系。白天沙漠滚烫,蒸烤得光着脊梁往出冒油,一到夜晚,整个荒漠都在发抖。他要不是钻进沙子里边过夜恐怕就得冻坏。但是,沙子毕竟不如被子舒服。
  沙子还有一种医疗作用。在西部有好几处沙疗疗养院。利用曝热的沙子治疗风湿、关节、胃病以及许多老年性疾病。许多患者到这里治好了疾病,但也有没治好的。没治好的意识到,沙子毕竟不能取代医疗器械。
  西部的荒漠太大,这给沙子提供了太多的表现机会。在别的地方沙子过于规矩成不了大气候,那是由于它总是受到水的压抑。而它们在西部一旦摆脱了水,它们就会纵横捭阖,所向披靡。这是些浪子,随意性极强,只要心情舒畅,它们就哪都想去哪都敢去。这是些狂躁的暴徒,破坏意识极强,动辄就对周围发动进攻。数亿年来,它们进行过亿万次的破坏性侵袭,把个严肃神圣、伟岸如铁的泥岩山体,弄得伤痕累累一片残缺。我们常常感叹于滴水穿崖的耐性,而流沙对于泥岩层对于整个大漠的削损不是更具耐性吗?
  黄沙在西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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