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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惹戏子-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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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戏子一僵,怔怔地望我:“你早就知道……”
  
  我把拐杖放到一旁,默然点了点头。
  
  即使记忆中的面容再模糊,那少年怀抱的柔软与温度也是无法忘怀的。我只能欺骗自己,欺骗自己道戏子不是我的兄长,而是一个死不足惜的间谍;或许是蒋公的人,或许是陈先生的人,总之不会和我有半点干系。
  
  若戏子这话没有讲出来,我们还尚有余地;这话讲出来,便是绝了我们的所有未来。
  
  这天下,还有什么比兄弟相。奸更可笑的事?
  
  ……
  
  眼前,戏子的眼泪已经顺着下巴淌到了地上。“学程,我爱你呀……就算你要杀了我……我还是爱你……”他捂着脸,蹲在地上嚎啕起来。
  
  我的心头猛然震了一下。
  
  原来他也知道,知道我曾经千方百计地想要他殒命异地,自此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也是,他若真的和陈先生交好,陈先生没有理由不告诉他那信件的背面涂着什么骇人的字迹。他竟强压下了那苦涩,佯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归京,依然来做我的恋人,我的夫人。
  
  我闭上眼背过身去,摇头道:“悖德与乱伦,为天地不容。”说罢我不再回头,拎着皮箱走到门口,拉开了那扇古典而沉重的大门。
  
  身后传来花盆骤然破碎的声音。
  
  我仿佛能感到有把尖锐的匕首,正从那漆黑的泥土里冒出头来,被戏子握在手里,压抑而恍惚地注视着我的背影。
  
  “学程,我这双手,已不知为你染了多少血。”戏子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若是你今日丢下我一走了之,我就……”
  
  他的声音平静下来:“我就把它砍下来。”
  
  窗外依稀传来几声鸟鸣,玉兰花的香味已逐渐变得稀薄。我关上门,站在门外对他道:
  
  “再见,哥哥。”
  
  ……
  
  走出这栋洋房时,梁婉仪穿着束腰轻盈的洁白长裙,手上拉着小巧的皮箱,正端庄娴雅地站在花园外等我。
  
  我朝她微微一笑,左臂稍张,她便会意地上前,像个贤淑的夫人一般挽住了我。
  
  五月,我和梁婉仪一起离开了故国。
  
                      
作者有话要说:  





☆、13

  一九六六年,法国东南部某海滨小镇。
  
  四十年过去,我和梁婉仪一起在法国进修、学习,她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了知名的服装设计师,在欧洲享有很高的声望;而我在镇上的中学当古典文学老师,日子缓慢而又平静地一天天过着。
  
  年纪大的时候,梁婉仪先我一步离去,我在度过孤独的三年后又续娶了一位庄园主的女儿。大儿子梁伍杰和女儿梁春雨都已回国,而我着实有些舍不得这里怡人的风景和自己新婚的年轻妻子,于是仍在这里教书、生活。
  
  一个空气清新的早晨,我接到了大儿子伍杰打来的越洋电话。
  
  在遥远的大洋彼岸,我的故国开始了一场摧残文人与学者的荒谬革命,这实在让我为之痛心,为我年轻时的同谋与故人深深担忧;还好伍杰和春雨都生活在台湾,伍杰目前还是当地文艺复兴推行委员会的一员,孙儿也都健健康康的,一切安好。
  
  “……唉,实在可悲!东华女子师范学校的校长刘初良被自己的学生批斗得十分狼狈,早早被写上大字报关进了牛棚;听说她当年还是爸您的学生。这大陆,实在是不如意极了。”
  
  当年?当年的事我已不太记得了,只得顺着伍杰的话头叹息着讲:“是的,初良当年就是个好女娃,只希望她能熬过去。”
  
  伍杰喟叹一番,又道:“还有一个唱花旦的季玉英您知道吗?如今梨园界一位很有名望的人士。她也是从您的学校毕业的,同样被冠上反对学术权威之名关进了牛棚;不过最为可怜的是她的师傅,听说十三春雨先生四十年前因为一场事故断掉了右手,自那时起就不能再登台唱戏了,一直一个人穷困潦倒地生活在东交民巷旁的旧楼里,如今又被扣上‘旧戏霸’的帽子,被学生们一把烧光了家里的器物;听说他在那时发疯,紧守在自己的书房里不肯出去,嘴里还胡乱地念叨着‘学生’,就那样被活活烧死了。”
  
  “唔……你刚才说什么?”
  
  “啊?我是说十三春雨……”
  
  “不不不,前面的那个。”
  
  “哦,是季玉英。”
  
  我黯然下来:“唉,玉英当年也是一位少女英雄,谁知竟被迫害至此……”
  
  伍杰迟疑了一下,忽然道:“爸,您以前不是和十三春雨关系挺好的么?我常常听到旧闻,还说他当年是您的校长夫人哪!”
  
  我沉着脸道:“都是那些无聊文人瞎写的,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事!”
  
  伍杰见我生气,忙转移了话题去说别的,不一会儿就把我逗得微微笑了笑。
  
  结束通话时我想了想,问道:“春雨还好罢?”伍杰愣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哦,您是说小妹啊……她很好,现在有很多个英俊小子都追在身后,比妈当年还骄傲得多!”
  
  “你别总惯着她,养娇气就不好了。”我嘱咐道,“等这一阵子过去了,我去台湾看你们。”
  
  ……
  
  挂了电话以后,我突然有些烦躁和不安,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些极为重要的事情。
  
  当年我和梁婉仪搭乘的是一架通往英国的小客机,两个机师十分年轻,没有什么经验,竟就那般醉着酒出了事故;坠入湖沼的时候机师当场死亡,婉仪的手臂受了点轻伤,我虽然没什么大碍,头部却遭了重击,忘记了之前的一些过往。
  
  这样想着,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怀表。
  
  这块怀表有些年头了,虽然造型老旧,漆黑的外壳却十分圆润美丽,上面的金属链子也与它很是合衬;这么多年来我身边的物件换来换去,一切都在更新,唯独它一直没有被替换掉。
  
  我实在想不起它的由来,却每时每刻都带在身边,时不时拿出来看上两眼,就算不去在意时间,也总要拿在手里把玩一番,似乎对它喜爱至极。
  
  我将它浑圆的盖子轻叩着打开,注视着上面乌金色泽的指针一点点挪动着。
  
  ——猛然地,我总算想起了被自己遗忘的事。
  
  “玛丽夫人,昨天的培根玉米卷有些咸,今天的多放点蜂蜜,培根也切得厚一些,九点钟的时候送上来。”我打开房门,对着楼下在厨房里忙活的厨娘道。
  
  厨娘正在一边做饭,一边哼着一首古老的民谣,听到我的声音后便轻快地在楼下答道:
  
  “好的,梁先生!”
  
  ……
  
  一阵寂静过后,厨娘又哼起了那首不知名的民谣,悠扬的曲调静谧而令人舒适。
  
  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京剧那类的国粹一些。
  
  法国东南岸宁静又祥和的小镇,就这样沐浴在和煦的春风里,慢慢迎来了初升的日光。
  
  我将怀表揣进怀里,坐在沙发上读起了今天的早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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