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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表里-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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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和族人们却面色凝重——也不知道两族间达到这样的默契,是要多深地羁绊。

此时,褚桓还没弄清守山人和守门人是怎么个共生关系,但他自认为是个外人,于是瞥了一眼后就收回目光,准备回避出去,顺便把不小心将自己挂在树枝上的小毒蛇解救下来。

结果他才一转身,小秃头的爸就一把捞住了他的肩膀,坚定地说:“好贱人,你要留下。”

褚桓:“”

小秃头他爸本名叫“坚硬的柱子”,就冲这个,褚桓决定以后叫他“棒槌”。

棒槌平时不好好学习,吭哧了半天什么都没吭哧出来,最后只好用回了母语:“你又不是外人。”

褚桓苦笑着想:“那我也不能是内人啊。”

不过既然人家开口留,他也没有矫情——反正他们七嘴八舌外加各种奇怪的名词的对话,他也不大能听得懂。

“去请长者来,”南山拿着那块石头,“看看还有多长时间?然后叫大家都过来集合,每家留一个人,把牲口和孩子都看好了。”

长者闻风而来,但是没有进门,而是围着族长家院子里的一根木头杆转起了圈。

褚桓此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看南山的表情,似乎是很严峻——只不过长者的所作所为让人有点严峻不起来。

他念念有词地围着木头杆来回走动,活像个跳大神的,大概走完了整套奥运五环,才背着手,装神弄鬼地对南山说:“今天晚上。”

晚上?

晚上怎么了?

这时,挂在墙上的族长权杖发出“嗡嗡”的低吟,节奏近乎于十面埋伏,急促险峻,无端泄露出一股肃杀气起来。

越聚越多的族人围绕着南山,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什么。

棒槌在旁边给褚桓小声解释石头上的密码:“圆圈代表点代表守山人的意思是说包围了情况很紧急。”

褚桓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明文是用外语写的,他一个字都没听懂。

棒槌困惑地抓抓头发,嘀咕了一句:“我儿子说你听得懂。”

褚桓很有亲和力地用离衣族话说:“只听得懂日常的一些”

他这一开口,棒槌立刻不行了,碍于此刻周围的其他人都十分严肃,他不敢明目张胆地笑出声,只好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褚桓无奈,果然有其父才有其子,学语言的时候真怕遇到这种货,别人才一开口,他就笑得跟这辈子没听过笑话似的,幸亏褚桓已经修炼到了刀枪不入的地步,不然换个脸皮薄一点的,恐怕一辈子都落下阴影,开不了这个口了。

褚桓权当没听见他的嘲笑,淡定地问:“包围我们的是类似穆塔伊那种东西吗?”

棒槌这回的回答褚桓听懂了,他说:“不,穆塔伊的主人。”

褚桓吃了一惊,这也就是说,那个世界除了守门人和守山人之外,还有其他人或者其他的智慧种族吗?

他已经在震动期中不知不觉地接受了“山门那边是另一个世界”的设定,接受得比他自己想象得还快——想来还是读书不认真,唯物主义世界观没有竖立牢固的缘故。

棒槌没心没肺地继续说:“长者说今天晚上我们的山门就要转到另一边了,守门人传信,穆塔伊的主人已经围在了山门下,让我们小心。”

褚桓连忙追问:“围到山门下?要干什么?

棒槌跃跃欲试地摩拳擦掌:“当然是打仗!”

褚桓:“”

于是这里的风俗是,打仗要像过节一样欢欣鼓舞吗?

不过当褚桓环顾四周的时候,他发现其他人的态度都很正常,看来全族上下就只有这么一个棒槌,于是他安心地淡定了。

南山紧迫而不慌乱地调兵遣将,仿佛是已经经历了无数次。

很快,整个离衣族就严阵以待了。

褚桓叹为观止地发现,这里才是真正的“全民皆兵”,凡是十四五岁以上的人,全都带好了武器与坚硬的护身盔甲,就连被勒令不准乱跑的孩子都会握着特制的小刀和细矛。

众人集结时,花骨朵带着几个稍大些的孩子,每个人抱着两坛酒鱼贯而入,将人们手中的酒碗加满。

这一回的酒里没有那股妖异的腥味,也并不浓烈,入口甚至微微有些清苦。

南山一手托着酒碗,一手拿着他的族长权杖,顶端的火苗像一块硕大无比的宝石,将他的五官映照得如一尊永恒的神像。

万众瞩目中,他站在高台之上,似乎觉得说什么都多余,于是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继而微微地笑起来。

“我们明年再回来。”他说。

离衣族众大声欢呼,酒水如同勇气般奔腾地涌入他们的血管中,这就像一次别开生面的誓师,又像是一场潇洒万分的离别。

褚桓在角落里注视着南山的微笑,忽然有些期待起他们所说的不可思议的世界了。

然而事情总是这样,当他乌鸦嘴的时候,命运必然不负他的重托,一定让他祸不单行。

当他盼点好的时候,一切又总是大相径庭——褚桓很快发现,那个世界绝对没什么好期待的。

傍晚时分,褚桓感觉到大地深处传来的躁动。

他若有所感,猛地抬头,盘踞在离衣族上空的雾气突然兵分两路,分散开来,露出如洗的夜空,与两轮原本在云雾中影影绰绰的月亮。

只见这两轮月亮中原本亮的那个渐暗,而暗的却渐明,月光盛如飞瀑,照得四下里苍白如漠,而后,它们俩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开始移动。

终于,两轮月亮合二为一。

也就在这一刻,浓雾散净了。

褚桓听见远处传来无名野兽的呼啸声,他收回仰望天空的目光,愕然地发现,原本离衣族聚居的山谷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到了一座山上,原本的河流归于一起,成了群山环抱在山腰的湖,巨雕从头顶上呼啸着盘旋而过。

山脚下是密密麻麻的“疯狗”穆塔伊,足有成百上千只。

 

31、异界

当褚桓放眼长空的时候;他看见展翼的巨雕像盘旋的麻雀一样;显得那么渺小而微不足道;环顾四下,又是数不清迭起的山峦与陡峭的悬崖。

崖下流水细如棉线,离衣族聚居地中本已经掉光了叶子的树林,在几个转瞬间就再次长成枝繁叶茂地模样;亭亭如盖起来,被猎猎的风吹得成一片如怒的绿涛。

他俯瞰是一片黑压压的怪兽,目光落不到地面;仰望是紧靠苍山的半顷云海,迷离看不清山顶。

目光不能极的大与空旷让人陡然间生出某种恐惧来。

在这上下不着的方寸之间;守山人所在的小楼与空地;仿佛都成了收在沧海一粟中渺渺无依的小世界。

当褚桓看见南山轻轻松松地带着大家干杯的时候;有那么一刻,他乐观地以为棒槌兄所谓的“打仗”,只是两拨人民凑在一起打群架,山门倒转过来是另一个桃花源只是可能荒郊野岭偶尔有几条恶犬而已。

直到他亲自看了一眼。

只一眼,褚桓就对南山微笑着说出的“明年再回来”生出了别样的感觉。

这些守山人每次翻转过来,都直接从桃花源掉进这种凶残的战斗状态吗?

他们要在这里待多久?难道每天睁眼起床都发现家门口又被凶残的大怪兽堵住了么?

他不知道那个年轻人是怎么微笑着喝下那碗酒的,就不觉得难以下咽如鲠在喉么?

这里的“疯狗”穆塔伊好像比之前见到的高,褚桓仔细一看才发现,“疯狗”脖子上骑着一种一米高左右的嗯,小生物。

他们后背弯得像圆规画出来的一个圈,难怪守门人要用圆圈代替他们,整个人生得很“扁”,像被擀面杖擀过,这种小生物岔开一双腿坐在“疯狗”脖子上,由于风一吹就有迎风招展的危险,因此交叉在“疯狗”脖子前的腿就绑成了一个扣,以防掉下来。

远看过去,那些驮着主人的“疯狗”们好像集体在脖子上扎了一条模样不甚体面的围巾。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以褚桓有限的常识,他难以想象这面条一样的腿能支撑直立行走。

扁片人仿佛知道守山人会什么时候出现,疯狗丛中发出了一声尖锐而嘶哑的呼哨,仿佛擂响的战鼓,山谷将呼哨加持,回声大浪般渐次增强,所有的“疯狗”穆塔伊一同仰天狂嗥,嗥得山岗与大地一同震颤不休。

褚桓知道,这种时候自己不该走神,但除了掐自己一下,他实在不大清楚该对此作出什么反应。

事到如今,一股“我他妈一定是在做梦”的感觉再一次从他的心底油然而生。

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南山短促地说:“到这边来,别离开我身边。”

他这一拉的手劲大得出奇,褚桓几乎被他拽得一趔趄。

这时,小芳扭过头,大声冲南山喊:“族长!他们怎么会围到了这里,山脚下的守门人兄弟呢?”

南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地说:“叫长者准备好吧。”

准备好什么?褚桓不明白,小芳却懂了。

小芳这个人粗枝大叶直来直往,一般不知道眼力劲儿为何物,本来是有点二百五的,可是这时候,只是一个眼神和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他就明白了南山的意思,那一双大如牛的眼睛突然就红了,他瞪大眼睛,似乎想把那一点泪意瞪回去,于是显露出些许瞠目欲裂的狰狞面貌来。

南山说完,高举起族长权杖,那条小毒蛇不知什么时候顺着权杖攀了上去,三角的头竖在顶端,张开嘴,一口吞下了权杖上的火苗。

它的食谱上除了鸟蛋之外还有火苗,竟然还是条杂食蛇。

冷色的火苗凭空消失,露出权杖那焦黑而厚重的木头内芯来。

南山:“放箭。”

小芳发出困兽一样的低吼,大声咆哮:“愣着干什么?放箭!放箭!”

说话间,大小箭矢瓢泼一般地飞向山崖之下,多数是密密麻麻的小箭,间或夹杂着一根标枪似的大箭,当空织就了一面遮天蔽日的乌云。

行至一半,所有的箭矢突然一同违背物理规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然后加了燃料似的骤然加速。

尖利的金属劈开空气,势如破竹地向敌人冲了出去。

简直像半空中有一架看不见的加速器!

加速器功效斐然,无数“疯狗”和它们脖子上的扁片人被箭雨毫不留情地贯穿或者掀飞出去。三两条仿佛刀枪不入般的“疯狗”冲上来,能被一根标枪般的大箭穿成了糖葫芦,足可见力道。

就连最细的、两根手指都可以随便折断的小箭竟也能直插/入山壁的岩石中,切瓜砍菜似的锐不可当,只剩下露在外面的尾羽高速地震颤着。

褚桓猛地扭过头,清晰地感觉到南山抓着他的一只手颤抖,汗珠从他的额角上流下来,浸湿的长发黏在刀凿斧刻的下巴上。

他震惊地问:“这就是换血的力量?”

南山听见,嘴角微微勾了一下,他想说“你后悔了么”,但是眼下,南山孤身一人背负着万千弓箭,无力分神,因此这句话只是默默问在了他自己心里。

褚桓也并没有等他回答,只是呆呆地思考了一会,这才自言自语地赞叹说:“奇迹——有这种特异功能的也能说打死就打死,令堂太厉害了,真是一条汉子。”

南山:“”

他无奈地看了褚桓一眼,感觉自己还是词汇量太小,实在无从评价。

南山再次高举权杖,唤起又一波铺天盖地的箭,它们随着裂帛般的弓弦声山呼海啸地冲刷着山坡,敌人的尸体留在山坡上,像大片的、凝固的涟漪。

褚桓虽说是第一次经历冷兵器战场,但他冷眼旁观,感觉离衣族所在地居高临下,背靠山脊,是易守难攻的地形,唯一的问题就是“疯狗”穆塔伊实在是太禁揍,浑身上下被三五根箭矢插成刺猬,只要没死,也依然能身残志坚地滚起来,挥舞着利爪继续往前冲。

褚桓没有参与战斗,老老实实地站在南山身边,一边盘算着那些黑乎乎的“疯狗”吐风箭的大招什么时候用,一边观察着这些古怪的敌人。

眼下,守山人的箭是不计成本地往下压,而敌人也是用尸体垫着往上走,褚桓因此推断,“疯狗”的风箭是有射程范围的。

南山肯定也明白这一点,这才让族人在短时间之内就尽可能地把弓箭全部打光,尽可能地削弱敌人的战斗力。

一旦对方足够接近,守山人的弓箭恐怕就没用了,到时候非得近战肉搏不可。

单打独斗的“疯狗”杀伤力有限,这些纱巾一样的扁片人又有什么办法能将它们组织起来呢?

褚桓摸了摸腰间南山送给他的短刀,再次喟叹,有枪就好了。

本来老前辈们留下的几杆步枪还能凑合着用,因为年代久远而产生的问题,对于褚桓来说也不在话下,问题是子弹都被这群离衣族的乡亲们玩坏了。

又是南方又是近水,气候本就湿润,再加上个别熊孩子趁大人不注意,还偷偷把子弹拿出来做游戏,让它们水里土里都走过一遭,几十年过去,火药早就变成孜然粉了。

射程范围之内,给他一把枪,哪怕是民间的土步枪,褚桓也敢大言不惭地说绝对碾压什么风箭水箭。

有道是沙地大铁锤砸不着小蚂蚁,天上下刀子拦不住敢死队。

尽管守山人火力凶猛,还有不明气旋加持,依然挡不住漫山遍野的“疯狗”悍不畏死。它们成片地倒下,又嚎叫着爬起来,爬起来的数量大规模减少,没有多久,还活着“疯狗”只剩下刚开始时候的三四成。

而这个时候,也果然如褚桓预料,敌人太接近了,守山人进入了“疯狗”风箭的射程范围。

只见一个扁片人突然拿出一个古怪的号角,“呜呜”地吹了起来,声音回荡在山谷中,与回音交映,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低回婉转。

所有的疯狗同一时间停下了脚步,一同张开黑洞洞的大嘴。

南山对此应该是心里有数,早有准备,抓紧了褚桓山神避到一块山石后:“高处的人都下来!”

族人们纷纷熟练地寻找掩体,四散躲避,而后,周遭的空气仿佛扭曲了,山腰上的薄云被搅动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巨石松动,飞沙游走,架在屋顶的弓弦一瞬间几乎被破坏殆尽。

所谓的“风之箭”撞在石块、盔甲与冷铁的武器上,顿时“乒乓”一阵乱响,或者有躲得慢地人,被划破皮肤,请客就能落下一道血口子,冒出来的血全部泛着不祥的黑。

褚桓其实理解不了“风里带毒”是怎么个毒法,难道就不会造成呼吸系统感染么?但他确实感觉到了不时与自己擦身而过、带着强大杀伤力的气流。

到了这种地步,远程攻击的优势已经变成了劣势,只有蠢货才会试图重新架起弓弩。

南山果断喝令:“杀下去,先杀”

他话里的最后一个词褚桓没听说过,但这不妨碍他理解南山指的是骑在疯狗脖子上的扁片人。

“疯狗”的移动速度极快,没有箭矢压制,转瞬就爬了上来。

大山这个愣头青,此时居然不管不顾地闷头冲上了屋顶,飞身扛起一架铁弩,大喝一声:“杀光他们!杀光他们!报仇!报仇!”

这沉默寡言的小伙子天赋异禀,力大惊人,一个人居然能扛起百十来斤重的一架巨弩,标枪似的粗箭横扫而出,将最前面正准备第二次吹号的扁片人射了个对穿,直接飞了出去,先后撞飞了三四只“疯狗”。

同一时间,另一个扁片人已经到了近前,拿起号角几无停顿地接上了方才的断音,穆塔伊群再次发出见血封喉的飓风,大山几乎成了个活靶子。

那小伙子脚下的房顶整个被掀了下去,他一个趔趄从房顶上摔下来,身上顿时多了几个血窟窿。

棒槌和二踢脚一边一个,同时扑了上去,顶着看不见的凶器,冒死将他拖到了大白石头后。

褚桓半侧着身,靠着一堵墙,没有动,他的手指缓慢而稳定地摩挲着短刀冷冷的刀柄,似乎他不是在血淋淋的围攻中间,而只是午后闲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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