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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表里-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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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对他说过,但凡存在,必有道理。
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也有些“存在”很没道理——比如褚桓正要找个角落低调地坐下时,以棒槌为首的一帮人就热情洋溢地冲他嗷嗷叫:“好贱人,到这来!”
褚桓从未如此希望过自己是个聋子。
袁平在旁边笑得像一朵风中乱颤的狗尾巴花,笑完,还不依不饶地尾随了过去。
褚桓没好气地说:“跟着我干嘛?”
袁平两手一摊:“跟着捡乐啊,好贱人,我下半辈子都得指望您这笑话活着呢。”
褚桓听了前半句,很想把塞回到圣泉里,听到后半句,却不言语了。
“下半辈子”这几个字好像一把突如其来的刀,抽冷子捅他一下,血肉之躯顿时就有点承受不了。
下半辈子袁平以后怎么办?
永远被困在山门中生死轮回吗?
袁平见他脸色突然一变,浑然不明地问:“你那脸色怎么又跟吃了屎似的?喜怒无常,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神经了。”
褚桓默然不语,认为他说得对。
褚桓坐下,没了打闹的心情,接过别人递给他的一块粗粝的烤肉,机械地往嘴里填,吃得食不甘味、毫无胃口。
周遭乱哄哄的,有大人乱窜和小孩子乱钻,叽喳叫唤此起彼伏,突然,原本坐在一边的二踢脚好像屁股底下长了钉子一样,原地晃了起来,开始只是难耐地摇晃,到最后他满脸通红,忍无可忍,猛地站了起来,猫着腰夹着腿往外跑去。
棒槌有一双不合时宜的利眼,明察秋毫地瞥见二踢脚的动静,立刻扯开嗓子替他广而告之:“哎,你干嘛去?”
这一嗓子石破天惊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只见那二踢脚保持着弯腰九十度的动作,在众目睽睽之下,僵立成了一座造型时髦的雕像,脸红得都快能去斗牛了。
二踢脚:“我我我我那个那个去!”
棒槌明知故问:“那个是哪个?”
褚桓蓦地想起来了,他当时一个不小心,把“疯狗”的血喷了这小伙子一脸。
贱人大王适时地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目光往二踢脚的下半身扫了扫。
二踢脚就像个被戳中了屁股的兔子,两只手欲盖弥彰地捂住裤裆,怪叫一声:“我就是尿尿!尿尿怎么了?笑什么笑!”
这少年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感到了近乎丧权辱国般的羞愤,半身不遂般地碎步跑了。
南山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他以无辜无意的脸,包裹着处心积虑的核,别有所图地跟起了个话头:“我们这里如果有心仪的人,十六七岁就能在族长和长者的见证下定婚约。”
他所说的“婚约”并不是汉语中类似“约好将来结婚”的意思,而是指婚姻本身,离衣族守山人们将婚姻视为一种不可背弃的誓约,褚桓听他说过。
褚桓看一眼南山,心情都会变好一点,于是暂且放下方才的心事重重,也有了一点聊天的兴致:“我们那不行,我们那这样的小崽子属于未成年,还圈在学校准备高考呢,民政局不给发证,不让结。”
南山问:“那如果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怎么办?”
“憋着,”褚桓坏笑了一下,忽悠说,“被父母发现了打断狗腿,被老师发现了写检查——就是错误悔过书。”
南山头一次没有对河那边的离奇生活表示好奇,他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于是连忙见缝插针地追问:“你也写过检查吗?”
褚桓则见缝插针地找到了一个吹牛的机会,他一摆手说:“那怎么可能,我那时候是标配的‘穿白衬衫的男班长’,你知道什么意思吗?就是”
袁平:“就是班里最贱、最假、最会打小报告的男骚包。”
褚桓捡了一根骨头,发射到了他脸上,然后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对南山说:“你别说,我好像还真写过一份。”
此时在南山心里,“写检查”仿佛已经等于“谈恋爱”了,他垂在身侧的拳头陡然一紧。
“当然不是因为早恋被逮着这么矬的事。”褚桓慢悠悠地补充完下一句,“我当时是因为为民除害,利用课余时间,给一个着名的傻逼开了瓢”
骨头带着厉风袭来,其中还带着一股新仇旧恨般浓烈的杀意,褚桓不慌不忙地侧头躲开,看也不看愤怒的袁平:“总有人喜欢捡骂。”
南山发现准备好的话题已经被褚桓带出了十万八千里,补救是够呛了。
可是今天都到这个地步了,他实在不想再迂回,打算就这么直接问。
南山将心里的话重复默念了几遍,试图摆出一副故作轻松的状态,但是总觉得自己不得法。
一个人在意到了极致,仓皇到了极致,就总显得有点做作,南山察觉到自己的不自然,却已经忘了自己什么样才算“自然”。
他暗地里把自己折磨得不轻。
褚桓一见他神色有异,立刻擦了擦手,探身一摸南山的额头:“你没事吧?是不是刚才哪受伤了?别感染。”
南山被他一爪子摸成了一只受惊吓的浣熊,浑身僵硬得一动不能动。
褚桓皱着眉,掌心在南山的颈侧贴了一下:“怎么脉搏跳得这么快?会不会是中毒了?”
南山呆呆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突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中毒了。
直到长者把他解救出来。
长者坐在大锅旁边,形象被水蒸气熏得氤氲不清,拿着一个铁叉子敲着锅边:“我说南山族长,鲁格族长,我看咱们还是先谈正事吧,说完正事,就让今天不当值的兄弟们喝点酒好不好?”
南山一激灵清醒回了正常状态,连忙躲开褚桓的手,低声说了一句:“没事。”
他和守门人的族长鲁格越众而出,众人都围拢过来,方才纷乱的人群和场地一瞬间训练有素地鸦雀无声气起来。
“扁片人和穆塔伊虽然一直都是群居,”鲁格不寒暄也不废话,单刀直入地说,“但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规模的围攻,所以附近要么是有新的地方陷落,要么是有什么东西把他们驱赶到了这里。”
南山接着说:“要真是那样,我们现在就不能被动地留在山上了,这次是穆塔伊,下次呢?”
长者捻了捻山羊胡子:“老规矩,守门人跟着去一两个,主要人力还是从我们这边出。”
山是他们两族的生命之源,因此守门人无论发生什么,都绝不能离开山门,这是祖先留下来的规矩,无论是对周边的清扫还是侦查,都是守山人的事,守门人最多派一到两个人随行。
袁平一听,立刻唯恐天下不乱地举手:“我去!我可以去!”
褚桓沉吟了一下:“我也去。”
褚桓当然不是为了凑热闹。
这个世界危机四伏,他没看见就算了,现在他已经窥见了冰山一角,就无论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观了,他见不得南山年复年年地挣扎在这里,也见不得袁平死死生生地守着一个山门。
他必须得尽可能多地掌握各种信息,哪怕他最终无能为力将他们带走,无能为南山实现他那些美好的愿望,起码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守山人还有守门人的死亡率。
可是他这么一应声,南山却想歪了。
褚桓以前在离衣族聚居地里不是这样的,他当时什么也不多问,什么都不管,甚至明明能听懂一些他们的语言,也因为懒得节外生枝而假装听不懂。
为什么这个时候突然积极了?
南山想不出别的理由,除了袁平。
不过眼下可不是族长应该胡思乱想的时候,南山飞快地拉回自己跑远的神智,强行将它留在打探边界的这件事上,他的目光扫过自己的族人,非常有效率地点了人手,将自己离开后的各种事宜布置停当——山下是个没有防护的世界,相当危险,既然鲁格不能动,那么作为守山人族长,南山必须要身先士卒。
长者心事重重地喝了一口碗里的杂烩汤:“恐怕咱们就得做好了杀掉所有来犯敌人的准备,这个‘冬天’,难过啊”
众人一时都沉默了下来。
正这当,二踢脚拎着裤子,满脸通红地从林子里回来了,看起来打算偷偷溜进人堆里,刚迈开步子,就又被不怀好意的族人叫住了,几个汉子仿佛有意想调节气氛,纷纷露出一口白牙,围着二踢脚调笑:“这么快啊。”
二踢脚一脚踢了过去,几个人扭打在了一起。
南山吐出一口浊气,冲两族的族人们招招手:“说完了,酒上来吧!”
鲁格摇摇头:“今天当值的一人只许一碗”
这种随时扫兴的人顿时遭到了群众的遗弃,两族的族人们一哄而起,把鲁格的话音哄在了喧嚣的海洋里,好像要将方才的沉闷一扫而空,颇有些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处世之道。
二踢脚被几个汉子放倒在了地上,好半晌才上气不接下气地爬起来,他也不生气,默默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端了一碗酒坐在一边,借着酒碗的遮挡,偷偷地打量着坐在另一边的少女。
少年不懂得掩饰,很快被有心人看出来,新一轮的起哄碾压过来,将二踢脚这个未经人事的早恋少年挤兑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小姑娘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一眼,笑了起来,二踢脚顿时仿佛下定了决心,他一咬牙,狠狠地将碗里的酒一口干了。
酒壮怂人胆,二踢脚在众人的起哄中,大步向自己的心上人走了过去。
南山余光瞥见,发现自己居然被那个二踢脚比下去了,心里立刻不知哪来了那么一股气,也一口喝干了碗里的酒,回身转向褚桓。
褚桓抄起酒坛子给他满上,南山却没有沾唇。
他用一种奇异的目光定定地看着褚桓:“到陷落地探看很危险,不然我不会亲自带人去,你知道吗?”
褚桓就喜欢他这种郑重其事的模样,看一眼就觉得心里都酥了。
南山紧张地抿了抿嘴唇:“万一你出点什么事,家里亲人怎么办?”
褚桓一顿,脸上的笑意渐黯,过了一会,他垂下眼:“我没有亲人了。”
南山:“妻子也没有吗?”
褚桓自嘲:“还在她妈肚子里呢。”
南山一刹那觉得自己的心都从嗓子里跳出去了,他听见自己的动脉疯狂跳动的声音,感觉周遭开了一世界的花。
他问:“那么那个,有吗?”
褚桓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二踢脚正拙嘴笨舌地在小姑娘面前说着什么,说着说着,他自己的脸先红了,抓耳挠腮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小姑娘虽然脸也红扑扑的,但是比他大方得多,正十分文静地在一边笑。
褚桓情不自禁地跟着青春正好的少年和少女露出了一个微笑,他想去握一握南山的手,又觉得唐突,于是将空落落的手心塞进了裤兜里,对南山说:“那个呀——我们那边叫法可多了,文艺的叫法说‘恋人’、‘爱人’,暧昧的叫法是‘情人’,朴素的叫法是‘对象’,平常的叫法是男女朋友哦,还有你喜欢别人,但是别人不喜欢你的,那种叫单恋对象。”
南山本来就满脑子浆糊,只好顶礼膜拜在一种事物多种叫法的汉语之下。
“对象是没有。”褚桓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单恋对象,深吸了一口气,不着痕迹地移开自己的目光,毫无破绽——至少在南山那双被蒙蔽的眼里,他毫无破绽。
而后褚桓说:“单恋的倒是有一个。”
南山一时间难以消化这个消息。
既然是单恋,那么他还是有机会的,应该是个好消息,可这个“好消息”真是一点也不让人开心。
南山干巴巴地问:“在河那边?”
褚桓避开他的注视,盯着自己碗里的酒说,过了一会,他嘴角化开一个微笑:“在我手心里。”
南山很难理解“手心里”这三个字中缠绵悱恻的深意,他只能在呆愣过后,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地去解读字面意思。
放在手心里,那不是豆子吗?
像豆子一样的人那应该很小、很纤细的吧?
南山方才滚烫的心被浇了一碗冷水,他胡乱应了一声,默不作声地借着弯腰盛汤的动作,不动声色地走开了。
这话题太敏感,褚桓说完就有点后悔,生怕南山看出一点端倪来,因此一时失神。
等他反应过来,南山已经不在周围了,褚桓有些担心地在附近找了一圈,没找着,只好回到山门前平坦的山坡上,一边喝闷酒,一边心事重重。
然后一眼看见了被轮番灌酒的袁平。
袁平给人灌得连滚再爬,已经难以双脚站立了,褚桓伸脚踹了他一下,鄙视地说:“看把你出息的。”
袁平踉踉跄跄地扑过来抱住他的腿,眼神散乱。
褚桓正想把他一脚踹开,突然,他听见了袁平的呓语。
褚桓陡然僵住了,半晌,他缓缓地蹲下来,颤抖的双手抓住袁平的肩膀:“你说什么?”
袁平:“妈”
袁平抓住了褚桓的衣襟,迷迷糊糊的,几乎睁不开眼了,然后他将自己贴了上去,脸在褚桓的胸口脖颈间随意地乱蹭着,满嘴都是胡言乱语:“妈,我想你了,妈爸你别生气,嗯,别吃醋,我也想你”
他清醒的时候,问过了工作,问过了姑娘,甚至问过了猫,却死活没敢提起这个话茬。
褚桓缓缓地伸手搂住他的后背,听着他一会“爸”一会“妈”地乱叫,无言以对,只好抬起眼望着天。
天是没什么好望的,只是他怕自己一低头,眼泪就掉下来了。
37、异界
太阳刚一沉;鲁格就站了起来;他似乎习惯性地抬手一招;然而身侧却大蛇回应他了;鲁格愣了一下;有点落寞地蜷缩起手指,而后他俯身拿起自己的武器,走上了山门的关卡。
他一动;当值的守门人不需要叫,三三两两地全跟了上去。
其他没有任务的人基本已经醉成了一团;有还个别清醒的,摇摇晃晃地原地生起火;又把窝成一团的小崽子们挨个拎起来,扔到山洞里避风。大人们想必是茹毛饮血惯了;并不畏惧风餐露宿,一个个醉得四仰八叉,就地一滚,也就抱着酒坛子睡了,叫褚桓看了十分羡慕。
他仰面躺在草地上,嘴里叼一根草茎。
这里的夜空找不到北斗,找不到北极,也找不到南天猎户座的“金腰带”,只有一大堆无序的、无法识别的星星。
褚桓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季节,眼镜上接收不到任何信号,连指南针也失去了作用。
可是星河依然很灿烂。
褚桓觉得自己可能是心胸太窄,心里揣一根鸡毛都能让他辗转反侧,因而他不得不承认,无论年少时候再怎么胸怀大志,他的本性也不是什么能做大事的人。
旁边有人坐了过来,褚桓先开始还以为是南山,期待地一扭头,却看见了长者那张老山羊脸,顿觉从美梦跌落到了噩梦。
长者耷拉着眼角和嘴角,一脸讨债相地往他旁边一坐,好像下一刻就要让他签字画押卖身抵债。
褚桓心惊胆战地一手撑地,半坐起来,压低声音问:“您老有什么指教?”
长者盯了他一眼,从怀里取出一个东西,抬手丢到他身上。
那是一条细线编织成一股的绳子,手法精细,但年代久远,褚桓只能依稀从它如今那深浅不一的黑,来依稀判断它也曾有五颜六色的青春年华。
绳结下面挂着一颗
核桃?
褚桓捏在手里,犹疑不定的打量片刻,感觉自己才疏学浅,实在看不出这稀罕物件姓甚名谁,只是作为核桃来讲,似乎有点小。
它直径目测不超过两厘米,浑圆,表面沟壑丛生,已经起了一层包浆,红得晶莹剔透,要不是入手分量极轻,几乎像是玛瑙做的。
褚桓问:“这是”
长者:“这是我族传世的圣物。”
传家宝都能这么寒酸。
长者又补充说:“守山人一族有两件圣物,一个是族长权杖,还有一个就是它。它就是圣书上记载的我族圣火,据说圣火燃烧的时候,一切灭失者都能重获新生。”
褚桓没听懂,他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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