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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表里-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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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桓勾住三棱刺,转眼已经调整好了角度,谁知就在他准备动手的时候,花骨朵突然毫无预兆地朝野猪扑了过去,小女孩的身影不偏不倚地挡在了褚桓和野猪中间。

卧槽,这作死的熊孩子!

褚桓当场出了一身冷汗。

这只野猪个头不算很大,目测百十来斤,不知怎么的落了单,但哪怕不是野猪中的巨猪,它也依然有着凶残的物种优势,显然没把人类的小丫头放在眼里。野猪冲着小女孩露出了尖锐的獠牙,而褚桓一击的路径也已经被她破坏殆尽,他只好顺势落地,迅速变化位置。

就在这时,褚桓瞥见花骨朵的小跟班拿出了一把弩。

他眼角一抽,立刻明白了,闹了半天这俩小崽子根本不是偶遇,是蓄谋已久地准备在这里抓野猪。

野猪皮糙肉厚跑得快,没受过训练的人带着步枪恐怕都打不下来,小芳这闺女不愧是胆敢当着族长的面咬她爹的女中豪杰,简直不知天高地厚到了一定的境界。

可是小伙伴被野猪追逐,那平时受气包一样的跟班男孩脸色居然丝毫不变,他的脚仿佛牢牢地长在了地上,电光石火间,女孩一步蹿上了树,野猪险些撞到树根,只好大幅度刹车,它的动作刚一缓,男孩已经精准地抓住了这个一纵即逝的机会,弩箭准确无误地打中了野猪的头。

藏在树丛中的褚桓几乎忍不住想替他叫声好。

此时,褚桓已经绕到了野猪背后,从这个角度,他探手就能把那畜生穿成烤乳猪,因为有把握,所以一时没动,他打算看看这俩崽子到底想干什么。

那小男孩手里的弩做工粗糙,力度和精度都很有限,能用这种工具狠狠地打中野猪的头,必须得有娴熟的技术和十分稳定的心理素质,从这方面看,这男孩比大部分的成年人都强得多。

褚桓有种感觉,这俩孩子可能并不是单纯的不知天高地厚。

与此同时,树上的女孩猛地翻了个跟头,从树后拽出了一根藏在那里的长矛,她居高临下地跳了下来,借助自己的重量,直直地把长矛捅进了野猪的脖子。

野猪垂死挣扎,巨震之下,女孩手里的长矛脱了手,她也不慌张,冷静地撒手,踉跄几步退开站稳,冲着男孩喊话:“打它的嘴,打它的嘴!”

那是离衣族的话,这一段时间以来,褚桓教学生说汉语的时候一直有南山在旁边跟着翻译,褚桓虽然一直表现得漫不经心,但还是暗自一一记住了。

到了陌生的环境,哪怕心情放松,他也会本能地在最短的时间内收集尽可能多的信息。尽管他学得还不多,但小孩子之间说话用词比较简单,他能听懂个七七八八。

当然,对外褚桓还是假装完全听不懂,否则以离衣族人民的热情,说不定会志愿地组个团来教他说话。

小男孩立刻服从指挥,飞快地又放了一箭,打得是野猪头上的同一侧,顿时把方才企图爬起来的野猪重新打趴下了,然后他来了个十分风骚的走位,趁它疼得张嘴咆哮的时候,一弩箭射进了它的咽喉里。

在褚桓的注视下,这大家伙算彻底死透了。

他这才轻轻地舒了口气,感觉有一点难以置信。

褚桓最后还是没露面,他看着花骨朵那个小丫头喘了几口气,指挥她的跟班小男孩:“一人拖一条腿,你那边,我这边。”

小跟班不敢有异议,低眉顺目地捡起野猪的一条腿,俩人合力把它拖走了,走了两步,花骨朵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回头往褚桓躲着的地方张望了一番,什么都没发现,她这才抓抓头发,带着一点犹疑走了。

褚桓再一次确定了,这离衣族人肯定有其天赋异禀之处——壮汉似铁塔,儿童赛野猪。

这时还没到上课的点钟,褚桓把三棱刺收好,缓缓地从树丛中走了出来,忽然,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褚桓抬头一看,只见那条被他强拆的毒蛇又磨磨蹭蹭地凑了过来,正睁着一双险恶的小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

就以一条三角脸的毒蛇来看,它长得还算颇为清秀。

褚桓面无表情地和它对视了一会,坦然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哦,是我刚才不讲理,你继续在这上面盘着吧。”

说完,他绕小路回离衣族里去了。

远远的,褚桓就看见花骨朵和她的小跟班把野猪拖进了河里,几个在河边打水做饭的女人瞧见,立刻跳下来,一起把野猪扛了上去,花骨朵抹了一把鼻涕,趾高气扬地踩着水蹦跶着。

褚桓心说:“看你妈不打断你的狗腿。”

可惜他没能如愿以偿,小芳的老婆见了野猪,非但没有呵斥,还慈祥地摸了摸女儿象鼻子一样的三条小辫,然后随和地放他们去玩了,隔得太远,语言又不熟,褚桓只大概听了个音,好像是她承诺了晚上给花骨朵烤个猪心吃。

褚桓默默地收回目光,忽然间明白了什么叫做“百年大计在教育”,以及什么叫“有熊妈就有熊孩子”。

他低头敛目从人群中走过,别人都不怎么上前打扰,大人们隔得远远的,会拘谨地用半生不熟刚学的汉语打声招呼,小孩则会“呼啦”一下散开。

褚桓径自走到每天上课的空地中间,背靠大白石头坐下,一边随手翻书,一边等着众人来。

不久,以他为中心,五六米左右为半径,就围了一大圈的小崽子,他们以为他什么也听不懂,于是毫不避讳地当着他的面交头接耳,对褚桓进行了现场围观。

褚桓就听见杀猪英雄花骨朵对她的跟班说:“我妈昨天跟我说,大王大王鼻梁上那个东西是冰做的,冰你知道吧?厚了就是白的,不透明,所以它肯定很薄,一碰就碎。”

褚桓听了,感觉自己鼻梁上凉飕飕的。

流鼻涕的小跟班崇拜地问他那“知识渊博”的大姐大:“干什么用的?”

花骨朵:“那不知道,可能是为了好看吧。”

这是,有个三四岁的秃头小男孩突然扯着嗓子,奶声奶气地嚎了一句:“族长最好看!”

花骨朵:“闭嘴!”

小秃头不理会,继续叫板:“族长最好看!”

花骨朵一跃而起,揪住小秃子的屁帘,双脚离地地把他拖走扔了。

一圈崽子顿时被此女淫威所迫,全都不敢抢话了,排排坐好,等老大发表意见。

褚桓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认为这丫头将来很有当大土匪的潜力。

花骨朵:“哎哟,他看我。”

褚桓这一眼顿时把花骨朵看得小媳妇了,低头臊脸地一缩脖,脸红到了耳根。

褚桓:“”

他把目光移回书页间,坚决要非礼勿视。

只听那边的崽子继续嘤嘤嗡嗡地编排他:“他手上戴的那个环,族长说能看点钟,是真的还是假的?”

花骨朵小道消息极多,闻听此言,立刻忘了方才的一眼惊魂,连忙抖落出自己的博闻强识:“真的,我妈说那个也不能碰,上面的针只有头发丝那么粗,一碰就碎了。”

众孩立刻唏嘘不已,只觉得这个“河那边”的人真是无处不金贵。

“姐,还有什么一碰就碎的?”

花骨朵鬼鬼祟祟地抬头看了一眼褚桓,被他那副“听不见也听不懂”的装逼样成功哄骗,于是无所顾忌地说:“还有‘大王大王’也不可以碰,河那边的人都这样,还没有纸结实——我爸跟着族长去接他的时候,看见他身上有这么大的一个伤口”

花骨朵伸手比划了一下,煞有介事地说:“从后背一直穿到前面,族长说可能是树枝戳的。”

众孩听了大惊,齐齐地把目光投向褚桓,近乎诚惶诚恐。

褚桓:“”

南山,长得帅归长得帅,但是这么造谣合适吗?

“一根树枝能从这戳到这?我的个天哪,那我可不敢摸啊!”

花骨朵一瞪眼:“你敢!那是族长走到‘边界’才带回来的,摸坏了打死你!”

“那他每天晚上才出来,是不是怕太阳晒?”

“晒多了会化吧?”

“他头发也很短,是不是头发长太沉,会把脑袋坠掉了?”

“脑袋坠掉了还能活吗?”

褚桓坐在石头下,一边端着男神般不动如山的架子,一边辛酸地经历着“被太阳晒死”“被头发把脑袋坠掉”“被大风刮个头破血流”以及“坐在石头上被石头硌成两截”之类种种死无全尸的美好结局。

内心感受不禁有一些复杂。

这时,方才被大姐头花骨朵扔了的小秃头终于锲而不舍地爬了回来,气沉丹田,大喝一声:“族长才最好看!”

然后勇敢的小小脑残粉就被彪悍的花骨朵大姐头打哭了。

一个三四岁大的光屁股豆丁在自己面前嚎啕大哭,作为一个大人哪怕刚刚死于千刀万剐,褚桓也不好看着不管。

他只好揉了揉耳朵,站起来向坐地大哭的小秃头走去,众孩一看他来,立刻如临大敌般地一哄而散,散还不肯散远,隔着十来步,瞪着一双双无知的大眼睛,稀罕地张望着这个能被“一根树枝捅个对穿”的金贵物件。

褚桓不知道怎么哄小孩,只好弯下腰抱起了嗷嗷大哭的小秃头。

所有小孩随着他的动作抬头,连小秃头都忘记了哭泣,表情一致的都是:“看,猪上天了。”

褚桓没想到小秃头这么好对付,不用哄自己就不哭了,于是在兜里翻了翻,翻出了自己从县城买的牛奶糖,往呆呆的小秃头嘴里塞了意一颗,把他放了下来:“行了,玩去吧。”

小秃头舔了舔奶糖,恋恋不舍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褚桓,就这样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去老远,还在不停地回头张望。

只见他彷如下定了某种决心,褚桓听见他气沉丹田,大声宣布他对世界的最新看法:“‘大王大王’最好看!”

喂,这就叛变了啊?真是个蒲志高的好苗子。

褚桓还没来得及笑,突然,他感觉脚下一阵颤动。

地震?

现世

离衣族的孩子给褚桓的印象就是一个字:野。

一个是玩得野——他们平时反正是不用上学也不用上补习班,一天到晚就大野马似的漫山遍野地跑。

再一个是性格野——这个典型案例就是小芳那个花骨朵女孩,牙尖嘴利,宰得了野猪,打得哭小弟。

他们的童年野得无拘无束,在族长面前都敢放肆,可是就是这么一帮野孩子,居然集体被一场轻微的地震吓住了。

那场地震其实只是微有震感,几分钟就过去了,照理说,西南地区处在喜马拉雅火山地震带上,地壳多少有点多动症,只要不是地动山摇的大动静,偶尔晃悠两下应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小孩子们也就算了,大一些的也不知道什么是地震吗?

更让褚桓愕然的是,当地面震颤的时候,这些孩子以一种古怪的默契,一同望向了天空。

是和他们的某些信仰有关系?也许就像古代人相信月食是天狗吃月亮造成的那样,离衣族人认为地震和天上的什么东西有关?

那么他们脸上那种如临大敌又是怎么回事?

很快,褚桓就发现,如临大敌的不止少年儿童。当天傍晚上课的时候,人来得格外全。褚桓在这里教课十分自由散漫,基本是谁愿意来谁来,反正教室是开放的,一般离衣族的青壮年人通常只来一半,有些人还有活要干,剩下的一些则要去巡山,他们族里养的快马就是做这个用的。

但是这一天,白石头旁边的人骤然增加了一倍,其中有一些是本应该去巡山的,这些人身上都带了家伙,只是藏在裤子里不让人看见。

这一点小伎俩瞒得住别人,瞒不住褚桓那双眼,不过他的目光从巡山人身上扫过,只是假装不知道,照常开展开他的普通话科普讲座。

连他的助教兼族长南山都显得格外正色,褚桓注意到他手里拎着一根权杖似的东西,他曾在南山家看见过一次,和一大堆冷兵器挂在一起,精雕细琢到显得近乎华丽的外表和那些森冷的铁家伙格格不入。

这种形式大于内容的东西,褚桓猜可能是族长身份的象征。

“震——就是这样,振动的意思,地震,就是地在振动。”褚桓想起什么讲什么,他话音一顿,又补充说,“一般是地下的大石头层运动引起的,像风和雨一样。”

这时,他听见花骨朵的小跟班在底下用离衣族土语说:“才不是和风雨一样,那是门开了。”

“门”前面的那个词褚桓闻所未闻,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男孩身后很快伸出一只大人的手,打了这多嘴多舌的小男孩一巴掌。

褚桓像无视巡山人身上的武器一样,假装没听见男孩的话,若无其事地继续自己的话题,可是他此时已经明显感觉到,小男孩说出那句话之后,空地上的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

这天的课在压抑的气氛中讲完,连平时十二分投入的大山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离衣族人们没有像往常一样留下来歌舞一会,他们很快默不作声地散了,平时到处乱跑的小崽子也都被家长遣送回家。

南山向褚桓走过来:“我陪你走一段。”

褚桓应了一声,这时,一阵风吹走了天上薄薄的乌云,褚桓无意中往天上看了一眼,脚步忽然一顿。

那是满月如铜。

奇了怪了,褚桓忍不住伸出手,用力掐了掐自己的眉心,他明明记得头天还是个细长的小月牙。

月亮总不可能是气吹涨的,那难道是他记错了?

幻觉?记忆错乱?还是他脑残得更厉害了?

就褚桓的自我感知而言,他感觉自己不可能疯到那种程度。

可是如果不是他自己的问题,客观的自然现象又怎么解释呢?

“褚桓?”

南山连叫了他好几声,褚桓才回过神来:“嗯,什么?”

南山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你的脸有点白,病了?”

他这种临终关怀一样的神色,顿时让褚桓想起了下午听见的谣言,他总算是找着了一个转移自己注意力的渠道,不再纠结于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这件事。

褚桓糟心地看了南山一眼,很想问问他,自己到底是哪表现得让人误会,让南山产生了“此人属于能被一根树杈戳死的物种”这个错误印象。虽说他早就将脸皮千锤百炼,将个人形象置之度外了,但出于一些原因,褚桓还是不大希望自己在南山心里的形象如此的不英雄。

褚桓有些生硬地掰扯开南山的话题,指了指南山手里那根棒子,问:“对了,你今天拿着这个东西,是最近族里要发生什么大事吗?”

南山被他突然开口问得一愣,过了一会,才犹犹豫豫地点了个头,褚桓看得出,他不大方便对自己说明详情,但是人太老实,又不会搪塞扯淡的那一套,正在努力地思考该怎么开口。

“有,”过了一会,南山承认,“你唔,你最近尽量不要一个人。”

褚桓看了他一眼,南山虽然不闪不避,但是眼神里透着某种“别问了”的信息。

褚桓马上了然识趣,从善如流地不再打听,对南山的族长权杖随口夸了一句:“你这个东西最上面镶的是翡翠还是碧玉?绿得真透亮。”

南山:“好看吗?”

褚桓点头:“不错。”

一般而言,夸别人身上的某样东西,其实只是两个人闲谈对话的承上启下,说的人和听的人都不会太走心,也很少有别的意思,不过南山显然不是一般人。

褚桓“不错”俩字还没落地,南山的手指已经扣住了权杖上面的那块最大的宝石,他修长的手指忽然弯曲成爪,二话不说,直接用蛮力把石头抠了下来,一手拎着秃了顶的权杖,一手把宝石往褚桓面前一递,真挚地说:“那送给你。”

褚桓:“”

南山把石头握在手里掂了掂,建议说:“我给你穿个洞吧,你可以挂在脖子上。”

脖子上挂一个拳头大的大宝石?一定会对颈椎病起到举足轻重的推动作用。

不,重点是——这玩意是宝石吧?不是大颗的糖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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