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朱元璋-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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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是家乡好，月是故乡圆。朱重八并不在乎这些，他与师兄们叙了寒暖，开始钻研起佛经来。
　　然而，山雨欲来风满楼。以淮西之大，也保不住青灯古佛之地的平静。朱重八不知道，烽烟、战火，即将在这块土地上熊熊燃烧。用不了多久，他栖身的这片佛国乐土便要变成瓦砾场。
　　

即便是被逼上梁山，也要先卜卦定去向（1）
元顺帝至正十二年（1352年）闰三月。
　　一支元军骑兵突然向钟离县太平乡驰来。沿途杀人掳掠，百姓们闻风而逃。郭子兴，濠州定远（今属安徽）人。元末入白莲教，后起事称元帅，为江淮地区红巾军首领。为人虽粗豪无文，却慧眼识人才，识拔了投军的朱元璋，并将其收为义女婿，为朱元璋的发迹打下了基础。
　　远远地他们看见了皇觉寺的红墙，便风卷过来，将寺庙团团围住。为首的带着一支小队闯进寺去，见僧众早已逃散，寺中破败不堪，除了几口造饭的铁锅，几件破衲衣外别无所有，便集聚到天王殿中，对着那尊袒腹嬉笑的弥勒佛一顿刀砍枪戳，将一尊笑呵呵招人喜爱的弥勒佛弄得泥胎剥落，然后一把火将殿门点着。直待到熊熊大火笼罩了整座天王殿，并向其他殿堂燃烧，方才大笑着驰马而去。
　　原来弥勒教以“弥勒出世，天下太平”为口号，在各地纷纷举行起义。前些日子，定远人郭子兴带了几千人趁夜黑先后潜入濠州城。半夜里一声号炮，冲进州府，杀了贪官。五个首领头扎红巾，号称节制元帅。
　　元将彻里不花，率领三千元军前来镇压，却又害怕起义军势大，远远地在濠州城外几十里的地方扎营。不敢攻城，每日里只派兵到附近村庄去掳掠奸淫，把老百姓捉来，头上包块红布，便算是“红巾军”的俘虏，押解到上司处领赏请功。
　　因为寺庙里都供着弥勒佛，红巾军又信奉弥勒教，口口声声念的是弥勒佛号，故元军见寺庙即烧，见弥勒佛像即捣。皇觉寺当然也在劫难逃。
　　傍晚时分，躲逃在外的朱重八偷偷地潜回皇觉寺。
　　远远地他就被一股烟味呛得直咳。走进山门，只见庙已倾圮，大殿只剩下四堵砖墙。僧房斋堂全烧光了，只有大梁仍在冒着股股浓烟，风一吹过，又透出阵阵明火。
　　伽蓝殿由于隔着一块空院地，幸免于焚，却是供桌翻倒在地，帐幔撕成碎片，抛撒满地。朱重八把供桌扶正，地上清扫一番，好歹有了栖身之地。
　　风声是越来越紧，元军四处掳掠，见人便抓，朱重八心里日夜捏着把汗。
　　这天，看牛时的伙伴汤和从濠州城里捎来一封信，劝他也去当红巾军。
　　朱重八看完信，心中如同塞进一把猪毛，乱哄哄的，不知如何是好。
　　投濠州嘛，当然好。不过听说城里的五个元帅，一字并肩，互不服气，谁也指挥不了谁，闹得不成体统，并且个个胸无大志，腹无远谋，只怕难成大事，自己犯不着去蹚这趟浑水。
　　可是留在寺里也不是个事，迟早得被元军捉去领赏，死得更是不明不白。
　　这一夜，他在大殿里直踱到深夜也作不出决断，只得把信在长明灯上烧了。
　　过了几天，汤和的一个朋友偷偷跑来，告诉他，前几天那信被人知道了，那人打算去向元军告发。
　　“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赶紧到濠州去吧！”
　　来人好意地劝道。
　　何去何从，已到了火烧眉毛之时了，朱重八却依然犹豫难断。
　　抬头看着那尊伽蓝神，他虽然冷冷清清，满脸漠然地站在那儿，可那眼中却闪着一股暖光。
　　朱重八心中一动，低头看看，当年在神背上写的“发配三千里”几个字赫然在目。他想起那晚伽蓝神在梦中求他赦免发配之事，又想想这守护神虽没护住全寺，但伽蓝殿保全了，莫不是真有几分神通？
　　他决定向伽蓝神讨个卦，求他指引一条生路。
　　他把那副油光乌亮的蚌壳形木珓供在神案上，跪倒在地，朝伽蓝神磕了几个头，默默地念道：
　　“岁在壬辰，小僧某敬告佛祖神灵：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小僧欲出境避凶，若能获神佑，得以保全，请赏阳珓。”
　　念完，他起身恭恭敬敬地从神案上请下木珓，抛掷于地。
　　两珓全阴，不吉。
　　他又默祝道：
　　“佛祖神灵在上，若许小僧守寺供香，敬奉佛祖菩萨，请赏阴阳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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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被逼上梁山，也要先卜卦定去向（2）
两珓掉地，仍是全阴，又不吉。
　　不许走又不许留，难道只有死路一条？朱重八慌了。他想了想，记起还有投濠州一途，又默祝道：
　　“佛祖神灵在上，若许小僧投濠州而后昌，请赏阴珓。”
　　两珓掉地，果然得了个阴珓，大吉。
　　朱重八的心一下就平静下来，既然神意如此，那有什么可说的！投濠州去。
　　他把几件破衲衣扎在包袱内，迎着如血般的夕阳，走回孤庄村。
　　故居已是一片废墟，他默默地打量了一眼，便来到父母的坟前，给双亲叩了几个头，禀告父母，他即将远行，以后生死难卜，逢年过节也不能回来扫墓祭奠，祈求二老原谅，也盼双亲在天之灵保佑自己。
　　跪告完，他含着泪水，又绕坟走了一圈，拔去了坟上的野草，咬咬牙，束束腰带，拔腿向濠州城走去。
　　一株钻天杨上腾起一只喜鹊，冲着朱重八厚实健硕的背影噪叫着。
　　　。。

刀口下作狮子吼，有惊无险出了头（1）
暮色苍茫。
　　濠州城门已经关闭，禁止行人出入。
　　城墙上，布满了警戒部队，一队队包着红头巾的红巾军在不住地巡逻，刀枪在夜色中闪烁着阴森森的黯光。偶尔飞起一声吆喝，苍凉而又�｝人。
　　城门楼上站着的几个士卒，定定地盯着远处那片灰蒙蒙的营垒。那里炊烟袅袅，面面大旗在晚风中飘卷，那便是元军的营盘。
　　由于元军不敢攻城，红巾军也乐得安闲，五位元帅每日里饮酒作乐，不思他事，只是叫手下严加巡查，以免元军奸细混入城里搞里应外合，坏了众人的快活。
　　夕阳敛尽了最后一抹余晖，大地顿时一片昏暝。濠州城只给大地镶上一抹铁黑色的剪影。
　　远处腾起几堆大火，不知是元军在烧屋还是无家可归的老百姓在旷野里烧火取暖，把夜幕撕裂了几大块，显得极其凄凉。
　　这时，一个身穿破烂僧袍的年轻和尚正匆匆向濠州城走来。他身材魁梧健实，相貌却奇丑：一张黑脸皮上长着三十六粒麻子；下巴前翘，比上颚要高出一寸多；颧骨高耸，一条鼻子又长又阔，加上一对招风大耳，乍一看，整个脸庞恰像是一个横摆着的山字；光秃的头顶上有一块奇骨隆起，恰似一座小山丘；粗眉毛，大眼睛炯炯生光。他模样虽然丑陋，叫人看了不喜欢，却搭配匀称，透出一股威严与沉着。
　　看看快到城门了，他从衣兜里扯出块红布，将光头包上。
　　等他走到护城河边，才发现吊桥高悬，城门紧闭，整座城池已不许人进出了。
　　他仍然扯起嗓门，朝城楼的守卒喊了几句，希望他们能通融一下，放他进去。
　　无人搭理。
　　他长叹了一口气，绕着护城河不住地走来走去，不时抬头看一看城上的士兵们。
　　天色已经黑定了，那和尚还在城门外彷徨，凄凄凉凉的，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城门打开了。
　　吊桥徐徐降下，一小队红巾军从城门洞里冲了出来，举着刀枪，将和尚团团围住。
　　那和尚正在发怔，只听见领头的一声大喝：
　　“把他绑上！”
　　立刻冲过来几个膀粗腰圆的汉子，将和尚双手反拧过去，捆成一只粽子。
　　那和尚就是朱重八，此时醒过神来，挣扎着大叫：
　　“你等为何绑我，我是来投军的！”
　　那头目指着朱重八骂道：
　　“贼秃驴，看你鬼头鬼脑的模样，就知道你是个探子！快牵到郭元帅那儿去发落！”
　　众人不由分说，将朱重八拖到了设在原濠州州官衙门的郭元帅府，绑在拴马柱上。
　　郭子兴此时正坐在大堂上与手下众将领饮酒作乐，听一风尘女子唱小曲。
　　正在酒酣耳热之时，听见人报抓到一个奸细。郭子兴将手一摆，喝令道：
　　“少啰嗦，推出斩了！”
　　堂上的卫士立即大唱：
　　“传元帅令，将奸细推出斩了！”
　　朱重八一听，全无惊惶之态，只将浓眉紧锁，仰天长叹了一声，说：
　　郭子兴辨音识人才
　　朱元璋卜卦投军，却被当探子抓起来。郭子兴从朱元璋的吼叫声中听出此人是条好汉，不仅释放了他，还将他收为贴身警卫员。
　　“佛祖神灵在上，小僧曾于伽蓝神前卜得去守皆不吉。卜投濠州举大事则大吉。岂料遵神明令示反而命丧此地，莫非佛祖戏耍小僧！”
　　旁边众小卒懒得听他唠叨自语，解开绳索，将他往门外推，欲拉到大街上去砍头示众。
　　朱重八突然气愤起来，返头大叫：
　　“郭元帅，你不欲成大业么？为何不由分说，斩杀来投的壮士，岂不冷了天下豪杰之心？”
　　郭子兴正在忙着与陪酒的女子调笑，哪顾得上听门外的喊叫。那伙士卒见他咋咋呼呼地指斥郭元帅，怕惹出麻烦来牵累自己，慌忙将朱重八往外推搡。
　　朱重八气愤已极，满脸涨红，挣扎着，又回过头尽全身气力大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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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口下作狮子吼，有惊无险出了头（2）
“郭子兴，你好糊涂，乱斩投军壮士，自毁大业！今日你要我的头，明日有人会取你的头！”
　　这吼声亮若洪钟，把郭子兴震得一怔，随即喝令把那奸细带到堂上来。
　　这郭子兴也是一条好汉。其父是江湖术士，以卜卦相面为生，谈天说地，口若悬河。这年来到定远，给人算了几卦，卦卦灵验非常，因而名声大振。定远城有家大财主有个瞎子闺女待字闺中。郭公贪图她家钱财，财主看重他的本事，两相情愿。郭公便娶了那个瞎子婆娘，得了好大一笔钱财。
　　郭公与瞎子婆娘生了三儿一女，个个都是精明角色，几十年下来，居然成了当地的土豪。郭子兴是他家老二，聪明豪爽，很得郭公喜欢，他常夸老二是有福之人，可成大业。郭子兴对此也颇为在意，平日喜欢舞枪弄棒，广结江湖好汉，仗义疏财，在江湖上颇有名声。去年韩山童、刘福通率弥勒教徒在颍州举义，郭子兴也在定远塑像建庵，聚众烧香诵佛，做起弥勒佛教教主。在江淮大地的连天烽火中，他也联合孙德崖等人起事，凭着他的人望，几天之内招聚数千人，一举占据了定远城。并受刘福通之命，与孙德崖等五人号称濠州节制五元帅。
　　士卒将朱重八押至大堂。
　　朱重八昂首挺立，粗壮的身躯像一根木桩般钉在那儿，透出一股威严与沉着。
　　郭子兴放下酒杯，抬头凝视着他，眼中生出一股令人胆战的凶光。
　　朱重八却视若无睹，神色自若地站立着。
　　“和尚，尔在门外鼓噪个甚？可知咱元帅府规矩？喧哗者立斩无赦！”
　　逼视了半晌，见朱重八仍无畏惧之态，郭子兴方才威严地盘问道。
　　“元帅在上，非小僧有意喧哗，实是忍无可忍。小僧听信佛祖神灵指点，到濠州来投奔元帅，成就大业。谁知元帅误把小僧当奸细，不加审察便要斩首。小僧一为自己鸣屈，二为元帅随意斩杀投军壮士，断了天下贤才之路而痛惜，故不平而鸣，望元帅明鉴。”
　　朱重八不卑不亢，神怡声朗地应答道。
　　郭子兴是有些江湖阅历的，听了朱重八这番话，看他那副临危不惧、威武夺人之概，知他不是个等闲之辈。再仔细将他打量一番，见他那五岳朝天、奇骨贯顶的相貌，心中更是一惊。他是相士的儿子，从小耳濡目染，于相面卜卦之道也略懂几分，知道此相非同寻常，忙喝令帐下亲兵替他松绑，带他去吃饭更衣。
　　待朱重八回大堂时，郭子兴已决定将他留在帐下，当了亲兵营的亲兵。
　　安顿下来后，朱重八又与汤和见过。老友相逢，自是异常亲热。
　　

凭才干和心计，朱重八当了帅府女婿（1）
郭子兴的亲兵营担负着护卫帅府和随同征战之责，是郭子兴的贴身护卫部队，相当于后来的首长警卫营，朱元璋自然成了警卫员。
　　一天，郭子兴带领亲兵营出城巡查，迎面遇到一股元军，事出突然，已无法躲避。
　　朱重八见状，立即拔出腰刀，一个虎跳，向元兵扑去，以护卫郭子兴。
　　他在云游之时，跟从江湖豪杰学过武功，这时将一柄腰刀舞得白光闪动，滚入元军队中，及身者无不披靡，转眼间已被他砍翻了几个。
　　郭子兴已醒过神来，一声号令，众亲兵也呐喊着冲杀上前，踊跃杀敌。
　　那拨元军原本是出来抢劫的，根本没有斗志，看见朱重八这等舍生忘死地拼杀，哪敢迎战，一声呼哨，掉头便逃。
　　看看元军已逃得无影无踪，朱重八方才打扫战场，将元军丢弃在地的刀枪及抢劫来的金银珠宝搜集拢来，统统献给了郭子兴。
　　郭子兴没想到朱重八这般骁勇果敢，有随机应变之才能，当即任命他为九夫长，相当于后来的班长，成为随身侍卫的小头目。
　　那时的红巾军，虽也官分等级，却无甚繁复的排场和官场习气，故朱重八常常出入郭子兴眷属居住的后堂禀事。
　　他为人乖觉，广有智谋，云游过四方，阅历又多，处事沉稳，计虑周详，故办事常能搔着郭子兴及其眷属的痒处，不时有各种赏钱赐给。
　　朱重八在云游四方时已洞悉贪财爱利是常人的弱点，为笼络手下之人，便把赏钱统统分发给他们，使得那帮人千恩万谢地为他卖命，对他服服帖帖。上下一心，所向披靡，郭子兴由是兵势益甚。
　　朱重八小时候也念过几天《四书》、《五经》，重回皇觉寺后又读过几本佛典，能粗通文墨。红巾军大多是农民出身，一字不识。故所有的家信都请朱重八代笔，他也从不拒绝。没过多少时日，帅府上下，人人都喜欢上了他。
　　郭子兴起兵后，随身带着他的第二房妻子小张夫人和三个儿子，还有小舅子张天祐。
　　这一天，郭子兴叫朱重八来计议一件事。朱重八条分缕析为他计划一番方告辞而去。望着他的背影，郭子兴感叹地说古人成大事者必有几个精明强干的心腹，幸亏那天他福至心灵，辨音识贤，刀下留人，才收得朱重八这个亲信。
　　那小张夫人也是个有识见的人，立即说：
　　“元帅所见极是。方今天下大乱，正应收揽贤才为我所用。朱重八这个年轻人识见举止相貌均非同寻常，将来定能扶助元帅成就一番大业。不过要把他笼络住，成为贴心的体己人，只怕给点赏钱还不够，这不过是寻常报馈。听说他年已二十有五，尚无家室，何不把女儿许配给他？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把他纳为家人，不愁他不死心塌地为元帅出力。”
　　郭子兴有如醍醐灌顶，抚掌大笑说：
　　“夫人所言极是。放着一门上好的亲事不做，待到何处去寻？如若不把重八笼在郭家，倒让他人拉去做了亲信，不是天大的失策？快叫朱重八来，将养女嫁与他，招他做个女婿！”
　　原来小张夫人抚养了一个义女，是郭子兴的刎颈之交、宿州新丰里一位豪士马公的女儿。马公仗义疏财，名驰江湖。郭子兴起兵时，马公本拟到宿州策划起兵响应，谁知刚到家即病死，临死时把小女儿托给郭子兴照看。郭子兴不忘旧交，把她交给小张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