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谍色-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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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林,再转到昆明。桂林有丁香的一个女师同学曾慧敏,丁香预先发了电报,她也回了电报,表示欢迎。出门在外,有人照应最好,而且听说“桂林山水甲天下”,两人是准备多住些时日的。
  “我们是把逃难当作旅行了。”丁香笑道。
  姚力也笑了,不过丁香看得出,他笑得有些勉强。
  “后悔了?”
  “怎么会呢?”姚力摇摇头,“只是有些头晕……”
  他是什么都要晕的,晕机,晕船,晕车,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幸好内河船不是海船,他晕得没有那么厉害,还能听丁香说些笑话。而且听说桂林已经有直航昆明的飞机,那样可以减少些舟车的劳顿。
  一个月后,船到梧州。再往上游,河道狭窄,滩多水急,即使改乘轻便的民船,也需要多费些时日,于是大家都改乘汽车经柳州到桂林。
  战时汽油紧缺,内地跑长途客运的多是木炭汽车,像只乌龟慢吞吞地爬行,有时爬山路,还要乘客下来推车。
  姚力吃了晕车药,一路上昏昏欲睡,有时斜靠在丁香的肩膀上,有时侧躺在她腿上。他在梦中紧紧抓着她的手,一直不放。
  丁香低头看着姚力。她知道他的软弱,也起了怜惜之意。这怜惜是将两人联系在一起的,比爱恋来得牢靠。他和她不一样。他从小就没有选择,都是按照家人的安排一步步走过来。读书留学,结婚生子,子承父业。这是一条坦途,他可以毫无坎坷地走到底。他也因此失去了魄力与锐气,是规规矩矩的,凡事依靠别人出主意。他跟着她,说是要保护她,其实反倒是需要她来照顾的。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一章 丁香与姚力,逃难(5)
车窗紧闭,木炭汽车一摇一晃,丁香望着窗外出神。枯黄的稻茬立在干裂的田里,远处是苍莽突兀的山峰。风在空旷的田野里呼啸。
  空中有一只黑色的大鸟,逆风而行,努力拍打着翅膀,身子却定在原处。
  丁香心里陡然有些落寞。
  人在旅途,心也似在空中漂浮着,无依无靠的,如同那只大鸟。那风中苦苦挣扎的鸟的影子,一直印在她的脑里。她隐约觉得,那是一种意象,似乎预示着她的命运。
  到桂林郊区已是黄昏,他们远远看见绮丽的晚霞,将城市衬托得如同仙境般夺目。近了,才看清是满城的大火。
  汽车在南门外停住。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这哪里是美丽的仙境,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丁香揉着眼睛,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那是真实的景象。
  桂林刚经历了最惨痛的一次轰炸。那天中午,十几架日本飞机,在城里多处投下炸弹。桂林的房屋多数是砖木结构,连成一片,而且街道狭窄,火头轻易从街道这边跳到另一边,火势迅速蔓延,无法控制。烟火在城市上空翻腾,火蛇在房屋间游荡,大火从中午一直烧到第二天凌晨。
  火光直冲天空,云层好像也在燃烧,将恐惧蔓延开。原来以为逃到这里会远离战争,会得到和平的生活,但是这个燃烧的城市,将人们心底里的希望彻底粉碎。
  “逃难,逃难,逃到这里来受难……”有人低声说。多数人保持缄默。
  幸好汽车站没有被火烧,而且站外还有人力车拉客。丁香和姚力各乘一辆人力车穿过燃烧的城市。
  走近听,那火是有声音的,时而低声咆哮,发出“呜呜”的声音,像饥饿的狼群在窥觑;时而尖锐刺耳,发出“吱吱”的声音,像阴毒的巨蟒,将人们的尖叫声哭喊声一口吞噬。那火是张狂的,是带来灾难的恶魔,伸出长长的火舌肆意舔食着一切。那火是残暴的敌人带来的,也秉承了敌人残暴的本性,要将这个城市毁灭。风也做了它的帮凶,热浪带着浓烟带着焦煳味扑面而来,让人窒息。屋顶垮了,墙壁倒了,几条街巷成了火的河流,半个城市成了火的海洋。
  人在这样的大火面前是无能为力的,但也不能无所作为,扑灭火的人,逃离火场的人,从火里抢救东西的人,奔来奔去,乱成一团,人影在火光中奇怪地扭曲着。
  好几次丁香觉得人力车要奔到火里去了,但车夫一转身,又拐进另一条街。询问车夫后,丁香放弃了先去找曾慧敏的想法,让车夫拉到一家旅社先安顿下来。
  华南旅社在城中心榕湖边,有四层楼,因周围都是低矮的建筑,显得突兀一些。登记时有些麻烦,固执的服务生因为两人没有结婚证件,不允许开一间双人房同住。丁香也没心思与他理论,开了相邻的两间单房。
  姚力撩起窗帘,从四楼的窗口,能看见湖对面好几处浓烟在翻滚。火光映红整个夜空,投影到湖里,湖水好像也在燃烧。人们在忙碌,但已经不是在灭火,而是断开火路。大火已经不再蔓延,只是在废墟上肆虐。轰然一声,有堵墙倒了,火星四处激射,人们惊呼尖叫。他觉得热气在蒸烫着脸,觉得眼睛发涩,觉得大火马上就要烧过来。他回头看,丁香正在翻检行李,将两人的洗换衣服分开,好像街上的忙乱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电灯忽明忽暗,后来干脆熄了。
  丁香也走到窗边观望,拉着姚力的手说应该不会烧到这里的,这让他的心安定一些。 。 想看书来

第一章 丁香与姚力,逃难(6)
隔一会儿,电灯又亮了。丁香拉上窗帘,说不知道哪里可以洗澡,边说边闻自己的胳膊,一路上没有洗澡,身上都有股酸味。她出门去找服务生,服务生告诉她太晚了,澡房已经关门,可以自己打一壶热水回房擦擦的。
  丁香回来跟姚力说了,便去打一壶热水,一盆冷水,回到自己房间里,兑好水试试水温,擦了一遍身子。
  她换好干净衣服,再到隔壁,姚力已经斜躺在床上睡着,衣服和鞋也没脱,一只脚垂在床沿,发出微微的鼾声。她在床边坐了一会,替他将鞋脱下,盖好被子,将灯熄灭,轻轻碰上门锁,回自己的房间睡了。
  第二天早晨,丁香起床后,去敲姚力的门,没有响应。她让正在楼道打扫的服务生打开房门,却见他还在睡。她知道他一路劳顿没有休息好,也不忍心叫醒他,自己先去吃早餐。
  丁香走出旅社大门左右看看,太阳尚未出来,街上已经很热闹。空气中依然有一股浓重呛鼻的焦煳味,但看人们脸色,却无异样,显见已经习惯了。
  她一路寻去,在洋桥附近找到一家米粉铺子,要一碗米粉,边吃边听旁边人聊天,说的是昨天的空袭,谁家死了人,谁家被火烧了。
  丁香问米粉铺老板,桂林是不是常遭空袭,老板说以前也有,但像昨天这样厉害的却是第一次,好几条街都被烧毁。又有人接口说,再厉害也没有长沙大火厉害,整座城都被毁掉,他的一个朋友是光着身子逃出来的,以前做点小生意,现在是身无分文的难民。
  丁香再问长沙大火是怎么回事,却没人肯说。
  她回到旅社,姚力依然未醒,便在桌上留一张字条:
  “我去找曾慧敏,很快就回来。楼外左转,过了大街,在巷口有一家米粉铺子,我刚才就是在那里吃的,味道还不错。”
  想了一下,又加一句:
  “不要走远,迷路我可不管。”
  曾慧敏留的是她丈夫余先生的地址,说那地方好找一点。余先生在一家新闻社工作,丁香问过旅社门房老伯,才知道新闻社就在同一条街上,只相距百米远。
  新闻社挂着“国际”的名头,门面却很小,只是有许多人进进出出,才显得热闹。丁香找到余先生,问起曾慧敏,余先生却说她因为怀孕快要临产,而桂林一直遭到空袭,令她既害怕又疲惫,所以上星期投奔昭平乡下余先生老家,有公婆照顾,他也放心一点。
  丁香有些失望,问余先生到昆明的行程,余先生说自然是飞机快,但是需要等机票。因为航班不确定,机票难求,先要找人担保,再向航空检查所申请购票许可证,才能到航空公司登记。最要紧的是要找关系说情,否则不知排队要排到何时。或者乘汽车,随时可以走。她托余先生订两张机票,余先生说他倒是有个关系,不过要先去打个电话问问,让她在外面等等,转身进了里间。
  屋里烧着暖炉,有些热。丁香脱掉黑呢大衣,旁边桌的一个年轻人一直偷偷打量她,她笑了笑,拿起一张报纸遮住视线,随意翻看一下。
  武汉失守,广州失守,这些都已不是新闻。长沙大火,汪副主席出逃河内,却是在她逃难时发生的大事。丁香也不在意,这些都是与她无关的事。
  “我已经委托人帮办机票的事,一有消息就告诉你。”余先生很快走出来,话未说完,就被凄厉的空袭警报打断。
  丁香吓了一跳,看周围的人,并无惊慌的样子。

第一章 丁香与姚力,逃难(7)
“不要紧张,”余先生向丁香解释说,“只是预行警报。”
  丁香当然知道,在广州已经听腻的,但那声音兀地响起时,还是令人心惊。
  等警报消停,余先生告诉丁香,警报经常响,但飞机不一定来,而且多数是到郊外的机场轰炸,所以人们不是很害怕,有很多人是不躲的。只是前几天连连轰炸市区,才有许多人去躲。一般人要等到第二次警报响起时才去躲的。
  余先生又告诉丁香到什么地方躲空袭,近一点的可以出城西老君洞或骝马山,远一点可以去江东七星岩。丁香笑道,昨晚旅社茶房已经告诉她了。
  丁香回到旅社,姚力已经不在房间里,等了一会儿,他才慌慌张张跑回来,问她警报的事。
  “没事的,”丁香安慰他,“你吃过早餐没有?”
  “已经吃过了,”姚力有些委屈,“我到附近走走,听到警报,想回旅社等你,却跑错了路口,问了几次路才回来的……”
  “叫你不要走远的,” 丁香捏着他的耳朵笑道,“你偏不听。”
  敌机没有来,过了不久警报便解除了。
  夜里余先生请吃饭,就在旅社旁边的“湖滨酒家”。余先生和姚力只说了几句便觉得话不投机。姚力闷头吃饭,幸好丁香能说会道,不至冷场。
  余先生看丁香美丽聪颖,而姚力却是如此平庸,便觉得老天不公,将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又看她帮他挑鱼刺,处处细心照顾,便微微一笑,不觉浪漫,只觉滑稽。
  饭后回到旅社,丁香见姚力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以为他不舒服,伸手摸摸额头,却被他一下推开。
  “怎么了?”她有些诧异,“是不是不舒服?”
  “是心里不舒服,”他有些气鼓鼓地说,“我会吃鱼的,用不着你来照顾。”
  “好了,好了,”她便笑道,“不要生气了,以后你自己吃就是了。”
  “我们真的要去昆明吗?”隔一会,姚力说。这是离开广州后,他第一次问这个问题。
  “不去昆明,又能去哪里?”她依旧笑道。
  姚力又不说话了。
  “到了这里,再回去就麻烦了。”丁香心里一动,知道他又有些动摇。
  “也不麻烦的……”姚力吞吞吐吐地说,“我听说这里也有直飞香港的飞机,几个小时就到了……”
  “要去你自己去!”丁香将脸一沉。
  姚力见她生气,也不敢再说。丁香便回自己房间睡觉。过了一夜,两人都不提这事,只是一心一意等机票。
  过几天就是元旦。桂林人一般不兴新历年的,也因为前几天轰炸的阴影尚未消散,城里没有什么欢庆的气氛。不过日军飞机也没有来骚扰。
  在这几天,报纸上已经刊登了汪精卫的艳电,全国上下一片哗然。原先报纸上还在弹“个人进止决不影响大局”的调子,如今报纸广播以及街头的演剧宣传都在铺天盖地骂着汉奸。但两人没在意这些,敌军在千里之外的长沙被截住,桂林暂时还是安全的。
  因为经历了一场大火,另外丁香的同学曾慧敏也不在,两人就没有兴致游山玩水,只到附近街道走走。
  桂林没有高楼大厦,房屋破旧,街道狭窄,在两人看来,没有一点省会的气派,只是一个略显拥挤的小城市。繁华的大街只有一竖一横,竖的是中山路,横的是桂东路和桂西路,交叉的地方就叫十字街,是桂林最热闹的商业中心。
  十字街刚被大火烧过,一些店铺只剩下残垣断壁,上面写着标语:
  “记住了!谁杀戮了你的骨肉?谁炸毁你的家园?复仇去!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第一章 丁香与姚力,逃难(8)
人们已经习惯轰炸,在废墟上搭起简单的板棚依旧做起生意。武汉、广州沦陷后,几十万难民拥入桂林,人口一多,各行各业便兴旺起来,不论什么时候街上都挤满人,来来往往,热热闹闹。有匆忙的,有悠闲的,有欢喜的,有忧愁的,有穿戴整齐的,有衣衫褴褛的,天南地北各种口音都能听到。
  丁香和姚力在街上东看看西望望,街边店铺里的东西,自然提不起两人的兴致。到了后库街,看见一家金店的招牌,姚力想起丁香两手空空,便拉着她进去。试了几个戒指,丁香都摇头,将姚力拉到一边,说出门在外花钱的地方多,要将钱留到昆明。姚力没有说什么,两人继续逛街,出水东门,过了浮桥,来到七星岩。
  七星岩是躲空袭的最佳地点,据说能躲三万人,即便是山上落一百个炸弹,洞里也是安全的。洞口平日里锁着门,若想游览需要买门票进去。
  两人在洞口往里张望,黑咕隆咚的,一阵阵腥暖霉湿的风涌出来。
  “不进去了,好像味道怪怪的……”姚力皱了皱眉头。丁香也觉得看不看无所谓。
  两人去漓江边看月色,江风寂寥,渔火萧疏,冷冷清清的;又去榕湖里划船,凄冷的冬天,下着雨,湖里只有这一条船在荡来荡去。去看了一场老电影《火烧红莲寺》,坐在里面是为了消磨时光。
  两人过着不合时宜的日子,像丁香说的那样,将逃难当作度蜜月了。一日三餐都吃米粉,丁香说要省点钱,后来姚力忍不住,硬拉着她下了一回馆子。
  这一天中午逛街回来,见到余先生留的一张纸条,说是飞机票有着落了,让她马上到欧亚航空公司去。丁香去找余先生,又一同去欧亚航空公司,问什么时候才能拿到机票,答复却是未知。原来飞机还未有,余先生理会错帮忙人的话,航空公司只是答应将两人的排名靠前一点,只要有航班,一定保证有票。
  余先生对丁香表示歉意,她却说很感激,要请他吃晚饭。
  丁香回到旅社房间,正想休息一下,姚力却来敲门。她觉得奇怪,以前他都是要睡到吃晚饭的。
  姚力一进门便取出一枚金戒指,有些得意地说刚才他一个人去金店,让工匠按照原来丢失那只的样式照做了一只。
  “和原来那只几乎一模一样……”姚力说,将金戒指套进丁香的手指,拉着她的手不放。
  丁香见他暧昧的神情,有些知道他在想什么,心里也怦怦跳得厉害。既然去教堂发了婚誓,便知这一天终要来临的。她平日里看的都是正经书,最出格的要算是《西厢记》,那张生和崔莺莺合好的片段已令她面红耳赤。她虽然害羞矜持推推挡挡,但经不住姚力从法国学来的浪漫攻势,稍微抵抗一阵便缴了械。
  夕阳从窗帘缝隙照进房间,从地板爬到床上,照在两人身上。
  丁香忽然“啊”的一声跳起来。
  “怎么了?”姚力吓了一跳。
  “都怪你……”她一边慌忙穿衣一边说,“晚上请余先生吃饭,倒给忘了……”
  两人赶到“美丽川饭店”,余先生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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