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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是什么东西-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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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是垫脚的石头(1)
春才贸易公司开业典礼那天,是他平生最风光的一天——春风得意,踌躇满志,充满生机,充满活力,充满信心!  完全扫去刘姥姥进大观园般的拘谨,脸上漂浮着自信,像沐浴着春风的桃花、杏花、梨花……那辆从南方开回的奔驰600SEL轿车,令宾客们啧啧称赞、空穴来风般的嫉妒。他们看着阳光下闪闪亮亮的轿车、88888的车号——表情复杂!  应邀参加庆典的老书记、老村长,看着那台车,眼泪都快下来了,口水在呲溜溜打转。邀请老家来宾时他费尽心机,只请了老书记、老村长,纵然,他们心里……可他们还是来了。冤家宜解不宜结,相逢一笑抿恩仇,那是文化人的高雅说法。农民信奉,高低是个人,长短是根棍,多个仇人多堵墙,少个朋友少条路——杀人还不过头点地呢——人家请了就得去——这就是农民,有着比地壳还厚的传统文化底蕴的农民!这自有郭总的深意!三弟春耕已经是书记了,春才心想,鸟毛!你当你的书记,我当我的老板,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不是不让我当村长吗?你不是说我素质低、当村长的目的不纯吗?我就纯一次给你看看——请来欺负我们家数十年的老书记、老村长!给你看看郭春才是怎么不计前嫌以德报怨的!我知道你心里对这俩老家伙老在背地里给你使绊很恼火,可是我一点儿也不恼火!我知道你心里对请不请你来无所谓,可你不想让这两个老家伙来!我偏偏要请他们来!让他们来的感觉太好了,太美妙了!一来可以气气你郭春耕郭书记,二来可以气气这两个在村里耀武扬威多年的老家伙!何乐而不为?——这就是农民,有着比宇宙还宽广的想象,却眼里不下麦茫,心眼比蚊子的嘴巴还细的农民!  两个老家伙转悠老半天了,面上很平静,可心里说不清楚!他向他们走去,他们大老远就打来招呼,“春才,啊呀!这车真排场,得多少钱啊?!”  “不贵,50来万吧,朋友脸气看的,要不至少得90万,”他们听呆了,微张嘴巴,瞪大两眼愣头愣脑,表情驳杂地看看在笑呵呵的春才,轻轻点点头……春才想:再不是当年啦!“书记、村长大人,你们俩位老人家到了?欢迎,欢迎!”他上前和他们搭话时,脚步是从容不迫的,神情是自然而自信的。  “哟!春才,这派头是咱们村有史以来从没有过的,咱乡、甚至咱东半县都从来没有过啊!你可真给村里的老少爷们长脸啊!”老书记走过来抓住他的手说,他感到手明显被书记的手扎疼了。老书记的手怎么会这么粗糙呢?以前和他扳手腕,书记老是嫌春才的手粗糙呢!于是他尽快地说“哪里,哪里,啥时候你们也是我的父母官啊。”便迅即抽出自己那双越来越软的手。  村长早就对他和书记长时间握着手不放,产生了一种异样神情,好像皇帝专宠了某妃子,其他妃子就吃醋一样。老村长走过来,看样子他也想和他握握手。刚才书记的手,像玉米芯儿一样糙得人生疼,在他看来,那实在是一种不太美好的感觉。更何况他在心里对老村长高兴成……所以,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和他握了握!  春才心里心满意足,“奔驰”毫无疑问加强了他留在别人心中光环的亮度,也在某种意义上提高了他的品味。宾客们眼神中那一缕缕赞赏和羡慕就是证明。  这是为什么呢?他轻快的想。  这是为什么呢?他后来沉沉地想。  这是为什么呢?他后来仔仔细细地想。  再不是那个手拿戴红缨羊鞭的郭春才了,是春才贸易公司董事会董事长兼总经理的郭春才了。是已经暴富了的郭春才了——他想:这样说来,钱真是好东西!真应了那句“钱花哪儿哪好啊!买块膏药贴屁股上还多一块白呢!”奔驰车——长脸——用几年卖了还赚钱——这便宜沾得幸福啊!  公司座落在经八路和纬十路交叉路口,算是在纬十路上。是那种旧式老街,这座城市最初就是南北十条街,东西十条街,纵横交错,把整个它分成九九八十一块方格,格与格并不绝对相等,但大小也都差不多。  沿街都是店铺,里边是住宅,住宅楼房高于好于沿街铺面是这座城市的特色之一,这让这座作为历史上最有名的商业都市,降低了现代商业竞争中的品味,也让它和它的市民蒙受了巨大损失。  只是近几年,似乎是在很短时间内,宽广街道、高楼大厦和装潢精美的各种商铺,才以摧枯拉朽之势,打压起街边破旧不堪、门头低矮、满目烟尘、蓬头垢面的拉面馆、烩面馆、羊杂馆、杂货店、报刊杂志摊儿们的生存空间。街上还是卖什么的都有,卖褪字灵的、卖鞋袜的、卖水果的、卖老鼠药的、看相的、算命的、擦鞋修鞋的、磨剪子锵菜刀的……  时不时就会有人当街打起快板、敲起铜锣大声吆喝,“哎、哎、哎,”狠狠吓你一跳之后,“老鼠药,老鼠药,卖老鼠药哎!”你终于知道了他是干什么的,可精彩的还在后边——  “养只猪,养只羊,  “都比养只老鼠强,  “咬你家的箱,  “啃你家的柜,  “吵你全家不能睡,  “这火车不是放推哩,牛皮不是放吹哩——我这老鼠药叫‘七步死’,老鼠吃了四步发作,五步打滚,六步蹬腿儿,七步毙命。不伤鸡、鸭、鹅家禽,不毒马、驴骡牲畜,绝对绝对环保!”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钱是垫脚的石头(2)
这条街东边,有一方老式院落,那是座旧社会一个什么官员留下的。解放前夕,他随国民党到了台湾,那房子就一直属于政府,前些年落实政策,恰逢那人的儿子回来认祖,政府就按规定把那所宅子还给了他们,他又把它交给一个叔伯兄弟管理,他就兼顾着收些租金,用以改善生活。  从院落到小楼都很古典,如果想象着把时光倒流至小楼刚起的年代,它们可绝对算是高尚建筑。  一、二楼用作办公,三楼做了员工宿舍,其实一楼也没有什么人,小牌牌上写着“保安部”,实际就是那几个保安,当然包括后来成为春才前妻的后夫那个小保安。大部分人都在二楼工作,春才和霍辛的办公室也在二楼。  之前,春才是在电影、电视上才听到过关于公司的话题。“公司”这个称谓在他心里是一件不能说非常陌生,却可说非常遥远的事情。好像大河滩里忽高忽低、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地漫飞,“唧唧唧——啦儿…、唧唧唧——啦儿…”欢快鸣叫的鸟儿一般,可望而不可及。  初时,只不过想离开农村,离开放羊,离开那一双双令人窒息的嫉妒眼睛。过一辈子富裕而安生的生活,也就罢了。  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是,很快就对神仙般的城里人生活产生了疲倦,再就是厌倦,再就是要求改变了。在无休止的循环中,他有时是主动的,有时是被动的,有时是缓慢的,有时是激烈的,有时是毫不犹豫的,有时是犹豫不决的,有时是有意识的,有时是无意识的。可是,结局却总那么肯定——变化是无法抗拒的。像一个梦游者依托着瑰丽的梦,默默无闻地穿起衣服、鞋子,在那月朦胧、鸟朦胧的夜色里,静悄悄地穿行在亮着街灯的城市街道上……  那天,他刚刚和老婆吵完架。那时他对她越来越不满意,表层的视觉不满和深层的夫妻不和越发严重。他和她都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她多次想:他干嘛老是和我吵架呢?虽是农民,虽然愚钝,她不可能把这个问答想得很清楚,可对于问题,尤其是和自己密切相关的问题,她真切感到问题的存在是没有问题的。  他也没少纳闷儿,想:这能是什么原因呢?  我怎么老是莫名其妙地烦躁呢?  哪里来那么多、那么大的火呢?吵架是伤人伤己的事情,好端端的人吵一架,弄得胸口像塞了块大石头,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咚咚咚”用拳砸胸,里边比拳头还硬气,这实在不是好滋味。  他愣是常会想起放羊的岁月来,有时他会朦朦胧胧地感到——放羊才是天下无双的美差啊——  每天早上,从门后钉子上取下那梃戴红缨的羊鞭。在“牧友”里,他的羊鞭是最漂亮的。他每年换一条“鞭梢”,“鞭梢”就是鞭子上那段类似绳子的东西——有两股、三股、四股、最多、最好的是八股的。八股鞭梢密实好看,非常结实。他总买最好的八股鞭梢,卖鞭梢处几乎都卖红缨,买了最贵的鞭梢,摊主一般会顺水人情,送你一撮像大清官员头顶那样的红缨。  鞭梢往鞭梃上一系就成了鞭子。  鞭梃也是不能将就的。春才的鞭梃就是他在河滩里整整转悠两三天,看了好几百根土长的“白腊杆儿”才选中的。“白腊杆儿”是河滩里长的一种总也长不大的小树。长不大是因为长的太慢,长得很慢使它们非常结实。滩地里充足的水汽使它们非常绵软。晒透的“白腊杆儿”非常坚硬,你拿刀在上边猛砍也只是留几个白色斑点。它们又非常韧性,随便弯成圈,一放手马上像弹簧一样弹起来,依然笔直。相传,清朝的白莲教,民国时的红枪会、黄枪会的武器都用“白腊杆儿”做柄,土生土长的春才当然也知道用它做鞭梃啦!  最后,把红缨系在鞭梃、鞭梢交接处。没有中奖之前,他把自己当‘专业牧人’,他想也许一辈子就干这个了。这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不会像电视里的人整天担心考试、担心下岗,这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不用担心考试和下岗的职业。他想,得有点儿专业牧人的样子,譬如对鞭子,就应该像、像、像人民解放军对待自己的钢枪那样,他这么想着便觉得自己和自己手里的鞭子都神圣起来,于是两只手紧紧地抓住鞭梃斜在胸前、使劲地摇了摇,好像那真是解放军手里的钢枪。  他把鞭子搭上肩头时,在离他家非常遥远的东方,火红火红的朝霞已经等他老半天了。长时间坚持笑眯眯的面容,让霞光感到累,抑或于无聊中和飘荡游弋在面前的晨雾搭起讪来。  春才“哗啦”一声拉开门栓,“吱咕”一声拉开门,正开小差和晨雾闲扯的朝霞吓得惊慌失措,再充满激情撒娇般扑在他身上。  春才并不理会它,站在院子中央,拿着那杆戴红缨的鞭子向后挥舞,再猛向下甩,鞭梢像条小龙在空中摇摆飞舞,“啪”一声嘹亮脆响扩散开去,羊听见这声音就知道“领导”起来了,赶紧站起来。其实,在他开门时大部分羊们就起来了,在听见鞭响才起来的肯定是羊群中的懒惰者——这时,天边朝霞都对他在羊群中的绝对权威深感佩服!  今天,他照例想到那时和那梃戴红缨的羊鞭,还有那嘹亮的脆响。甚至,他还轻轻模仿了那甩鞭子的潇洒动作——霍辛来了,一进门就看见他脸色不好,“咋啦?老板。”霍辛问。    

钱是垫脚的石头(3)
“生闷气呗!”他说。  “生啥气呀——天生生得好脾气,人家生气你莫气,人家与你生大气,你对人家挺和气,你和人家大生气,气坏了身体害自己。”霍辛说完,春才哈哈大笑起来,老婆斜巴着眼剜了霍辛几眼,到里屋去了。  “走吧,喝两盅去,有件好事呢!”霍辛说。  “啥好事,你干好事?那鸡都会尿了。”春才嘴这么说着,心里已经有点想出去逛逛了。毕竟那时还没有发生“柯西亚酒店”那件事,春才也还没有戒酒,那时连车都没买呢!  他们来到街上,霍辛说“打的吧。”  春才说:“打个鸟的。老打的那有那么多钱?”  “真是越富越抠门儿,抠下腚眼子还要嗍嗍指头,打的十块钱就穷了?”霍辛说。  “十块钱就不是钱啦?!”春才说。  “我没说十块钱不是钱,关键是今天如果和那人说好了,就永远不用打的了。”霍辛很神秘地对他说。  “什么、什么?永远不用打的?跟谁说好?”春才疑神疑鬼地问。  “我一个南方来的朋友,人家已经等我们啦!”说着霍辛就拦了一辆从前方驶来的的士。  车到了格陵格酒店,霍辛引他直接上了三楼贵宾厅,厅里一张大桌子,靠墙的沙发上坐着四个人,两男两女。两男人都四十六七岁的样子,两女人大约二十出点头。两男人个头相仿却一胖一瘦,两女人一高一矮而胖瘦相像。他们看见春才和霍辛进来,赶紧站起身,用笑盈盈的眼光看着他和霍辛。  双方到近前握手,跟接见外宾似的,“这是我的老板,郭春才郭总经理。”霍辛用左手指着春才对他们说,看得出主要是对那两个男人说,春才先握住胖子的手,霍辛把他介绍给春才说,“这是邝总,我多年的老朋友,”那人就笑了,一笑就露出几颗金灿灿的金牙,“我叫邝伟耸(雄),英耸的耸,”这人一口电视里边广东坏人口音,不过春才还听出来了,他叫邝伟雄,英雄的雄。  他又握住瘦子的手,“介(这)细我的好朋友啦,他细(是)马来西亚罚(华)侨,木先生。搞教意(育)的。”那个胖子用他那半生不熟的普通话介绍道。那人脸上的笑意更生动起来,看样子准备开口说话,春才想:他妈的广东人话都说得那么困难,这马来西亚鸟就更不会说人话了。“我祖籍福建,后来移民到那边,”谁会想到那人一开普通话纯正得像电视节目主持人,只是有一点点儿米老鼠和唐老鸭的味道,不知是不是他故意装的。  两个女人始终笑眯眯站着,好像笑在她们脸上是一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是一种极其廉价还免税的商品。春才想,农村女人如果一直没完没了地笑,肯定会被人说成不正经的,所以他没有和她们握手。何况霍辛说过与女人握手要人家先伸手出来方可以握,他只是看了看那两个漂亮女人,抛了些善意的笑给她们。她们也点了点头,大家便不约而同地坐上了席。  “邝总,你有辆九成新的奔驰车想处理,是吗?”霍辛引了这个话题,他说完看看那个邝总。  “细(是)介(这)样的啦,我那部车挤(子)呢才用了一年,又没怎么开,车况顶好顶好的啦,我想换一台‘法拉利’跑车。”说到这儿他指了指那个马来西亚人,“他机(知)道的啦,我的六部车不细(是)轿车就细(是)越野车。”他又用眼神看了看他身边那个高个子女人,“她,就细(是)我太太,她喜欢跑车,要红色的。”他这么说着,眼睛对那女人笑了笑,那个女人的眼睛也灿烂地笑了,那笑由衷而暧昧,仿佛她已经坐进红色的‘法拉利’,在用满足的神情对街边上步行的人们示威。  “你想卖多少钱?”霍辛问。  “奔驰600SEL型你都机(知)道的啦,市场价格季(至)少一百多万啦!不过还是要看卖给谁啦。”那个人胖子说。  “此话怎讲?”霍辛问。  “要是卖给朋友,那就无所谓多少啦,要是别人少八十五万就免谈啦!”胖子说。  “为什么会这样呢?”霍辛问。  “朋友、朋友,有个情意在嘛!别人就不同嘛!比如卖给了你,不但加深了我们的情意,而且我再来介(这)里就不用租车啦!你说细(是)不细(是)嘛?”胖子说得那么自然,那么合情合理。春才一边吃东西一边认真听着,想:这家伙还挺牛气!实际上这时他也有了点心动,甚至动了这个念头时他有了一点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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