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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豆豆溪(王地山 著)-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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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苏联为蓝本的。那种“大胆怀疑,小组斗争”的搞法势必造成扩大化和灾难性后果。与此同时,我给不少通讯员写了退稿信,编发了一些小品文,用笔名撰写了不少文章,都蒙范朗签发,月终还表扬我工作做得好。

  一个下午,五人小组找我正式谈话,我换了一套崭新的毛料中山装,正襟危坐,从容不迫地回答他们的询问。这天组长伍陵不在,由陈杰、苑庄、翟静之、王文四人主持。陈杰说:“今天找你来.是核实一些问题,望你抱着实事求是的态度,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以利于弄清真相。”翟静之也一改平常咄咄逼人的气势,提出三个问题:1.你在政大就读期间是否参加了反动党团组织;2.罗梦册组织的“自由*社会主义协会”是什么团体,你和它有何关系?3.解放前夕你组织的“黄河社”是什么社团?我说:“我在肃反运动中一贯采取实事求是的态度。而你们总说我不老实,避重就轻。”王文说:“以你今天谈的为依据。”我便对这三个问题一一进行澄清,详细说明我进政大后就读的短暂时期,政大并未发展反动党团组织,我也不知情;我是罗梦册主办的《主流》的读者,只读过两三期,并未参加该组织,也不认识罗梦册;《黄河》是解放前东北同学拟办的一张壁报,以迎接解放为宗旨,只开了一次筹委会,壁报还没有出就解放了。这三个问题都不复杂,为详细说明其背景和证明人,竟用了半天时间。

  四位领导似乎心平气和,王文态度尤为友善,陈杰最后表示:“你的问题就到此为止,你可以走了。”这次谈话后,停止了小组斗争。

  1955年国庆前一天,范朗找到鲁南和我,说:“党总支办公室通知,明天你们写一个肃反文件,不要到别处走。”鲁南本是一位肃反积极分子,曾找我谈过话,动员我交待什么,如今他也成了肃反对象,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盯了他一眼,他低头不语。可是临下班时,范朗又对我说:“明天你不必学那个文件了,以后抽时间再学。”这说明我只要不出报社大门,干什么都行。作为一个为缔造新中国而作过贡献的青年干部,竟被剥夺了参加国庆*的权利,和被管制的“特种户口”差不多,这真是绝妙讽刺。

  肃反期中,周末和星期天也必须集体活动。有个星期日在人民公园划船,我与蓝青、肖青同划一船,十二目相视(三人均戴眼镜),笑容全无,如同路入。到12月初,肃反已近尾声,王文、范朗、鲁南、杨廷楷和我五人同游昭觉寺,品茗闲聊,还比较轻松,漫步间,王文提议联句,他看到寺内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说:“一棵大树冲上天”,我见周围有三个高烟囱,只有两个冒着浓烟,便接着说:“三个烟囱两冒烟”,鲁南接着朗声说:“四周尽是国有地”。上了公交车,联句戛然而止。到大陆春餐馆坐定后,王文要了酒菜,大家举杯共饮。范朗忽然心血来潮,笑日:“我有了最后一句:五杯老酒一齐干。”这天由王文请客,尽欢而散。

  在编委和五人小组成员中,四十多岁的王文资格老,性情随和,说话平易,有人情味,从不摆领导架子,想不到这位老革命在1957年竟因欣赏刘宾雁的报告文学《本报内部消息》中的马文元而被划为右派分子。

  报社的肃反是悄悄结束的,无人作这方面的总结,只是说出大门无需请假了。周末傍晚,我走到春熙路,见街头行人如常,有一种恍如隔世的自由之感,终于解脱了。走进耀华餐厅,要了一客西餐,慢慢咀嚼肃反运动的酸甜苦涩。这半年像是一场恶梦。我逐渐懂得人情世故,有的人平时嘴上蜜蜜甜,心里藏着锯锯镰,一旦咬人,六亲不认,比豺狼更可怕;但在阴霾中也有淡淡曙光,给人以些许温暖和慰藉。

  此时,党总支办公室举行理论学习升级考试,自愿报名,及格者可升人中级组。我长期任理论编辑,阅读马列著作不少,欣然报名。那晚在俱乐部进行笔试,所考内容均是哲学和政治经济学常识,无须思索,一挥而就,第一个交卷,发榜时名列榜首,得95分,半年来似隐姓埋名无人理睬的我终于扬眉吐了一口气。

  范朗他调,王石泉回来了。此人不阴不阳,似乎忘掉了几个月来残酷斗争的往事,照旧当他的组长;因肃反中表现积极,更为趾高气扬,似乎在政治砝码中增添了重量。五人小组组长伍陵曾找我谈心,说:“风波已过去了。你是个好同志,继续努力为党工作。其实,你所受到的冲击也算不了什么;延安整风时,我被当作特务轮番批斗,上厕所都有人跟着,那个阵势才厉害呢!”

  我猛然醒悟,党内肃反扩大化是有历史根源的,苏联党内的过火斗争,东欧各国的大清洗,我国十年内战时期清理AB团,延安的抢救运动,真是一脉相承,愈演愈烈,为什么要这样搞呢?

  100春风又绿江南岸

  1956年春天,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莫斯科传来苏共20大胜利召开的喜讯,对斯大林个人迷信的批判,赫鲁晓夫的精彩报告,党内*和社会主义*扩大化,从不同的渠道传到报社,传到我的耳鼓。周恩来《关于知识分子问题的报告》在报纸上全文刊登,真是冰河解冻,天气放晴,难得这样一个舒缓开心的春天。

  一脸严肃的王石泉传达毛泽东的谈话,说:“如今的大学像一个兵营,缺乏自由空气,大学生们死气沉沉,不敢谈个人理想和志愿,深怕戴上个人主义帽子,问他毕业后想干什么,回答服从组织分配,党和人民的需要就是个人的志愿。看来,个人主义还是要有一点才好。”接着又传达刘少奇对新闻工作的指示,说我们的记者不能永远当土记者,我们的作家只了解一点老百姓的事情,是不够的,新华社的记者要胸怀世界,目光远大,凡是有美联社、塔斯社记者活动的地方,我们都要派记者去。报人要知识广博,懂得微积分、原子能、半导体和各种现代科学知识,才能适应新形势的需要。这些新的精神如小河流水,滋润着复苏的大地,与王石泉那张动辄训人的铁青色的脸极不调和。

  人们在私下议论,苏共20大开得太好了,可惜开晚了半年,如果在1955年举行,中国也许不会反胡风和肃反,中国将少一场劫难。这年春天,知识分子像松了绑,每晚雷打不动的政治学习取消了,可以在家读书,可以小聚谈心,可以到街上散步或看电影。老少一律穿中山服的习惯也发生了变化,有人穿起夹克或西装,我也到美琳服装店做了一套翻领的青年装和军便服,被称为《幸福的生活》中瓦西里穿的那种乌克兰衬衫,还用肃反中积累的存款买了一块进口的三都士手表。川大的教授们纷纷购买工具书,制订个人向科学进军的规划,与出版社签订出版个人专著的合同。每天早晨,我很早就起床,在报社的操场上进行晨练,然后到办公室细读苏共高级党校出版的《辩证唯物论》,还写了些笔记。周二晚上,坐公交车到省委礼堂听省委学习室主任耀南讲政治经济学。耀南是部队下来的老干部,经历过战争,学风端正,文风朴实,他在绵阳地委任理论科长时,我去采访过他。他讲话扼要,一语中的,在自己主办的《理论通讯》上发表的文章一如他的性格,篇幅短小,言之有物,思路清晰,点到为止。如今给中级组干部上大课,也颇有水平,能以通俗生动的语言讲艰深的原理,颇受学员好评。业余还搞创作,在川报副刊上以山虹为笔名发表过一些作品。一位作风踏实而多才多艺的理论教员在1957年也被打成右派,这真出入意料。

  这年春季,党中央发出“向科学文化进军”的号召,陆定一发表《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大块文章,活跃了学术界和文艺界的思想,繁荣了创作。高教部决定扩大招生。这一年,全部高中毕业生升人大学尚不足以完成招生计划,便发动年轻的机关干部和有同等学历的社会青年报考大专院校。一天晚上,我到党校礼堂听政治经济学课,遇到从报社调到西南民族学院编报刊的同事王慰庭,他已申请报考高校。大概听说我在肃反中受到审查的窘境,极力怂恿我改变环境,一展身手。我被他说动了,觉得自己在报社已成了边缘人物,目前年纪还轻,读上五年大学后远走高飞,可以寻找到更光明的未来,便写了个报告。王石泉说:“你已经是报社的业务骨干,何苦又从头学起?”我心想业务骨干竟当了肃反对象、政治上不可信任的异类,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旋即又写了近百行的长诗《申请》交给伍陵,伍总被感动了:“你执意深造,也是好事,你就准备报考吧!”报社拨了一间办公室供报考者复习。并印了历年的高考试题供我们参考。一天晚上,我读艾芜旧作《我的青年时代》,上面有一首小诗:“安得举双翼/激昂舞太空/蜀山无寄处/我去乘长风”。诗歌敲击着我的心扉,我把它抄在一个旧信封上,偶然被王石泉看到,不知刺伤了他哪根神经,引起歇斯底里大发作:“你不要对肃反不满,根据党的政策,去年对你进行审查是完全必要的。如今想离开报社去乘长风,也不见得有什么好果子吃!”他越说越气愤,更加坚定了我离开报社的决心。

  4月下旬,我到乐山、井研、五通桥等地采访。到乐山那天晚上,住在地委客房,读了《人民文学》第4期刘宾雁的报告文学《在桥梁工地上》。前面有编者按语:“我们期待这种能尖锐提出问题的勇敢干预生活的作品,已经很久了!”我夜不能寐,深感反官僚主义的必要,苏联出了奥维奇金,中国有了刘宾雁,一位有正义感的作家在百花齐放的时代应当发挥作用,一个*化的春天正在到来。

  地委宣传部理论教育科副科长符浩光和韩义,都是西南服务团的战友,他们对苏共二十大精神感到很兴奋,说:在乐山,只有地委书记方驰辛听过秘密报告的传达,其他人只是从不同渠道约略听到一些风声。我国对苏共20大和l9大显然采取了不同的态度,对马林科夫在苏共l9大的报告,各级干部认真学习了半年,而对赫鲁晓夫在苏共20大的报告,全无布置。《论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教学》传达了此中消息:苏共否定斯大林,*仍肯定斯大林是一位伟大的*列宁主义者,七分成绩三分错误,对他的错误还作了不少开脱和辩解。

  符浩光是讲哲学的,那时讲辩证唯物主义的四大规律,都按斯大林在《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中的提法,即一切事物都是互相联系、互相制约的,是不断向前发展的,事物的发展是由量的渐变过程发展到质的突变过程,事物对立面的统一和斗争是发展的动力,没有讲否定之否定,当时更没有“异化”的说法。我觉得不讲“否定之否定”,辩证法就没有讲彻底,不能只承认我们对旧制度的否定,同时还得承认新制度也将被更新的制度所否定。在我召开的各种座谈会上,有人对*党史的某些叙述提出质疑,如抗日战争只讲党领导的敌后战场的功绩,完全否定国民党军队在正面战场所起的积极作用,是不客观的。党史是具有党性的科学,它必须建立在史实的基础上。我在乐山的这次采访收益颇多,活跃了思想,写出了稿件。川报驻乐山记者李中朴,电台记者陈立源还约我去游了大佛寺和乌尤寺。我和新训班的老同学王枫同塌而眠,畅谈竟夜。在五通桥,时任宣传部副部长的陈拔群还请我吃江团鱼,饭馆把这种鱼投放在竹制的篓中,放在茫溪河里,顾客指哪一条,就烹哪一条,肉质鲜嫩肥美;我告诉他已申请报考高校,他鼓励说:“如今是向科学文化进军的时代,你脑子好,再苦学五年,将如虎添翼,祝你前程远大。”

  回到报社已是5月下旬。7月参加统一高考,在这次参加考试的报人中,公认我是起点最高的,答题也颇有把握,估计录取不成问题。到8月初,我既未收到录取通知,也未收到不录取通知,立即向省高教局、省教育厅、省招办询问,答复模棱两可,我担心是政审无明确结论,便找到报社党总支办公室。何宗君答复送给招办的是肃反前的档案。肃反中的材料未装入,真是岂有此理。我的问题已经五人小组正式谈话,为何还无结论?如果我作一个大学生政审都不合格,那么在党报当编辑岂非更不合格?既然我的问题还挂在那里,当初为什么不劝阻我报考,还同意我投考呢?岂不是故意整我的冤枉吗?王石泉从招办主任李安澜处得知,我四门功课共获290分,属优良成绩,主要是政审材料有问题。在这种情况下,我只有去找伍陵同志。伍陵倒是胸怀大度,肯定我在政治上无问题,立即动笔给省高教局局长康乃尔写了一封信,大意是:“报社记者王地山同志历史清楚,成绩优异,因人事手续未办好,尚未被录取,报社即将把有关结论送上,请安排录取。他年纪还轻,求学心切,希能满足他的愿望。”我当即把这封信送给康乃尔的女秘书。50年代机关办事效率高,第二天下午,那位女秘书就笑吟吟地答复我:“事情已经办好,安排在川大中文系,你明天去报到就是了。”

  1956年的天空是明朗的,如果不是伍陵,我很可能失去这次深造的机会,继续在报社过“夹着尾巴做人”的二等公民的日子。

  在王石泉主持下,理论宣传组和党的生活组的同事们为我作了一个低调的鉴定,大意是,工作积极,有一定能力和成绩,肯钻研业务,但政治上不开展,不靠拢组织,也很少反映情况,对肃反有不满情绪,等等。鉴定会上第一个发言的是团小组长蔡鸿轩,她是伍陵的妻子,她对我的冷淡表情与伍陵对我的热情支持形成强烈反差。

  我是怀着复杂的心绪离开报社的。从泸州到成都,从《川南日报》到《四川日报》,我自忖有了很大的进步。新闻工作是认识社会、超越自己的一个很好的岗位,与我的性格很适合。6年来,我跑过城市和农村,采访和编辑过有关上层建筑各领域的稿件,涉及政法、文教、党的生活、理论宣传以及农业、手工业、工商业等方面,接触过工人、农民、干部、教师、老革命、*人士、不识字的家庭妇女,和各种人都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我素来很重视学习,利用一切时间读书,甚至读老解放区的报纸合订本,能写新闻、通讯、评论、杂文等各种体裁的文章,酷爱文学作品,所写通讯通俗生动,善于运用群众语言,颇有文学意味,也能独当一面采写重要报道,如贯彻婚姻法、*、干部理论学习、报纸述评等,多次受到领导的表彰,《人民日报》发表过我的长文,某些文章还被编印成书由国家出版社出版,甚至被人誉为“神童”、“才子”。领导对我也很器重。带我们从南京到泸州又到成都的社长、总编辑李力众,川报副秘书长张枫苑、秘书长毛大风,一度主持报社工作的杨效农,对我都有很好的印象,认为我是思想敏锐,很有才能和培养前途的知识分子干部。在新训班的同学中,在川报同事中,我有许多朋友,金铠、杨丁、许川、石克勃、白丁、王达武、王潮清、张乃广、侯文芳、曾淑萱、周夏群、彭良仁……与我的关系都相当好。我在团员和青年中表现活跃,主持的“五四”文娱晚会内容丰富,盛况空前;我和陈树煜合说的相声还得到报社俱乐部授予的一等奖,锦旗上大书“文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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