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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随她的旅程-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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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前几天我那眼睛还肿着呢。”
她说:“啧,那次好像也是我闯的祸。”
我说:“那次我心甘情愿的,这次有点冤。”
她说:“疼吗?”
我说:“不疼。”
蝉声从窗外传来,这已经是夏季的尾声了,唯一的那只蝉,还在贪恋着一九九一年的夏季。我一直搞不明白,这么小的一只昆虫,它也能声嘶力竭到这种程度。过了一会儿,它又不叫了,它既享受着自己制造的噪音,也享受着噪音之外的宁静。
于小齐说:“好啦。”
我睁开眼睛,定了定神。
她说:“你不去照照镜子?”
我跑到卫生间门口,门反锁了。我用力敲门,说:“杨一,你他妈的在里面干吗?”杨一瓮声瓮气地说:“我他妈的在小便!”
那天下午,我和杨一从红梅新村出来时,太阳斜到了新村围墙之上,把墙头的玻璃碴子照得熠熠闪光。从粮食仓库那里飞来的野鸟,成群掠过头顶,远处运河里的货船拉响汽笛。时近黄昏,暑意渐消,下班的人三三两两从我们身边经过。
我们跳上自行车,往城里去,骑到水泥桥上,我的自行车后轮彻底没气了,只能下来推着走。那时夕阳已经落在河心,天上一轮,水里一轮,很好看。云霞像岩浆一样,把河水的气势完全压倒。此前游泳的河滩上空无一人。
我说车子没气了,杨一让我坐在他的自行车后面,我扶着自己那辆车子的龙头。进了城,找到一个修车摊,摊主是一个瘸子。就是他了,因为我和杨一身无分文。打完气之后,我们跳上自行车就跑,瘸子大怒,在后面大呼小叫追我们。我操,我从来不知道一个瘸子竟然可以跑那么快,就五分钱的打气费,他矢志不渝地追,还朝我们扔砖头,整块的红砖嗖嗖地从我身边飞过。杨一哈哈大笑,玩了个双脱手,居然还能转过身子,对瘸子喊道:“瘸逼!你去参加奥运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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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即景(1)
有一天,我有意无意向于小齐打听曾园,于小齐告诉我,曾园是大款之女,和她同班同学,也在马台镇的美工技校读书。我搞不懂,为什么大款之女还要去那个乡下地方,于小齐说因为曾园的男朋友在那个学校读书,她基本上就是过去陪读的,曾园不会画画,交了学费也就是混着。
于小齐淡淡地问我:“你是不是对曾园有兴趣啊?”我说:“我就是好奇,一个女孩儿,拿着西瓜刀到处跑。”于小齐说:“她就是这样的。你喜欢她也没用,人家男朋友是大帅哥,比你帅多了。”我说:“我已经是化工技校的头号帅哥了。”于小齐说:“那你井底之蛙了,人家帅得像明星,你也就是一个小混混的帅吧。”
帅哥我不感兴趣,我继续问西瓜刀女孩儿的事情。于小齐说,曾园是她的好朋友,住一个宿舍已经有一年多了。她的爸爸,也就是那位大款,是戴城著名的“鸿运酒楼”的老板。我知道鸿运酒楼,在戴城市中心的解放路上,那根本就是个黑店,里面全是老流氓。老流氓们每天上午在鸿运酒楼吃过早茶,中午到澡堂里去泡一泡,下午睡在澡堂里,晚上晃出来,又去鸿运酒楼,他们过的是神仙一样的生活。鸿运酒楼基本上就是接待这种顾客的,也有农民不小心跑进去,那就惨了,一碗蛋炒饭五十块,里面只有饭,没有蛋,偏偏还能吃出蛋壳,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最可气的是,这个饭馆后面院子里养着两条狼狗,你去看看那狗食,绝对比五十块钱的蛋炒饭丰盛。农民要是拒付饭钱,曾园她爹就会放出狼狗,能把农民一直追到郊区去。我们这种技校生,平时横行霸道,看见这种开黑店的老流氓,就只能绕着道走。
于小齐说:“这么厉害啊,我倒没去过。”
我说:“你跟曾园这么要好,去去也没什么。”
于小齐告诉我,曾园和她的男朋友马上就要出国了,去美国学艺术。我感叹良久,原来老流氓的女儿也可以成为艺术家。我们一生中最大的心愿,不就是娶一个流氓的女儿吗?这是从《上海滩》里面看来的,可惜曾园不是冯程程,她拿着西瓜刀的形象我将终生难忘。
于小齐说:“路小路,我想学游泳,你和杨一能教我吗?”
我说:“那就去游泳池吧。”
于小齐说:“那明天就带我去。”
第二天,我和杨一来到红梅新村,那是上午,早晨留下的那一点凉气早已无影无踪,天空万里无云,太阳依然如故,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烤成灰烬。我们骑着自行车,在马路上追逐着,红梅新村就在不远处了。很多年以来我一直想说,这个新村就是我十八岁时最靓丽的风景线。有个做记者的朋友曾经告诉我,新闻稿中最讨厌的就是“靓丽的风景线”,这都是猪脑子写出来的。我知道这个比喻很俗气,可是在我十八岁的时候,那个破破烂烂的新村,靠近粮仓和公路,几幢筒子楼,种着稀稀拉拉的香樟树,我们隔着运河远眺新村楼顶的水箱,在炎夏的烈日中那一片灰色的水泥房子始终散发着女孩子身上的香味。它是我在戴城唯一能够看到的风景线。
进了新村,一眼就看见于小齐,她正在杂货店买雪糕,见我们来了,她冲着花坛那边招招手,有个女孩儿正在树荫下闲闲地剔指甲。于小齐喊道:“曾园,他们来了。”女孩儿猛抬头,果然是她,西瓜刀女孩儿。于小齐说:“曾园一起去。”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夏日即景(2)
曾园双手插在裤兜里,走到我们面前,上下打量了我们一番,特地看了看脑门。那时我们额头上的鞭伤还没好,她眼里露出嘲笑的神色。我根本无所谓,打都打了,我还怕别人笑?
曾园对我说:“嚯,帅哥啊。听说还是重点中学的。”
于小齐指指杨一,“他才是重点中学的。”又指指我,“他是化工技校的,是我爸爸的学生。”
曾园说:“你们化工技校很有名啊,打架都是几十个人冲出来的。”
我说:“还好还好,比你们少女帮差远了。”
曾园说:“什么他妈的少女帮,跟我没什么关系,那个是黄莺带着玩的。骗人的,两三个人凑在一起,抢抢中学生,那也叫帮派?”
我说:“不是有一大群光头吗?”
曾园说:“光头啊,那些人都是我爸爸的建筑队的,临时借来凑凑数的。”
我说:“你爸爸还有建筑队?他造的房子谁敢住啊?”
曾园瞪了我一眼,显然我这种轻蔑的口气惹恼了她。她说:“我爸爸的建筑工程队,只管拆房子,不管造房子。”一听这句话,我就知道那伙人是什么玩意了。
杨一淡淡地说:“那你比少女帮牛逼多了。”
曾园说:“讨厌,说话注意点,想死啊?”
后来于小齐说:“你们能不能别斗嘴了?早点走吧,去晚了游泳池很挤的。”
我拍拍自行车书包架,说:“上来。”于小齐说:“不用,曾园开车来的。”我和杨一目瞪口呆,以为听错了。开车?然后听见花坛那儿一阵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曾园坐在一辆白色桑塔纳的驾驶座上,按了按喇叭。
九十年代初,在戴城这样的县级市,桑车属于高档车,不像现在,连出租车都嫌寒碜。那时候戴城的人们根本不打车,只乘那种带顶棚的三轮摩托,全都是黑车,不打表,跑起来屁股放烟,浑身颤抖,司机的素质也很差,动不动就宰客。我还从来没有坐过桑塔纳,那是有级别的干部才能享受的。
女孩儿开车太骚包了,我简直喜出望外。杨一也有点克制不住,杨一从小的梦想就是开着轿车去上班。有一次我和他在新村里玩,顺手把香烟屁股扔到了一辆轿车的顶上,他还指责我道德败坏:“如果我有汽车,别人也这么干,我会怎么想?”这是他矫情的又一个证据。杨一绕着白色桑塔纳转了好几圈,上上下下地打量。曾园故作平淡地说:“愣什么?快上来吧,车里太热了。”
那天于小齐坐在副驾,我和杨一坐在后面。杨一非常激动,话也多起来。
“你爸爸真有钱!好几十万呢。”
曾园说:“这是旧车,二手的,不值这么多钱。”
“那你爸爸也挺有钱的,我连二手的自行车都买不起。”
“哼。”
“有录音机吗?有空调吗?”
“哼。”
“你有驾驶执照吗?”
“开车要什么执照啊?”曾园恼了,口气非常狂妄。
于小齐回过头来,对我挤眼睛。杨一兀自没有觉察,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牡丹烟,点上。曾园说:“不要在我车里抽烟!”杨一愣了一下,随后把整根香烟朝公路上扔去。于小齐在前面哈哈大笑,说:“园园,你别吓唬杨一了,你自己还不是在车里抽烟。”曾园又哼了一声,说:“没见过这么啰嗦的人。”抬手扔过来一包烟,我一看,是金灿灿的三五。
曾园自己也叼起烟,把嘴凑到于小齐前面,于小齐很乖地给她点上烟。汽车开过公路,进了市区,斑斓的树荫透过车窗在我们身上划过。街道上很安静,几乎看不到行人。我们到文化宫门口,曾园把车停在路边。我们几个下了车,手里拎着塑料袋,袋子里装着游泳衣和毛巾,并排一溜往里走。
夏日即景(3)
戴城文化宫是一个像公园一样的地方,里面有展览馆、录像厅、游泳池,以及一块堆着假山的草坪。那假山真他妈的假,你看到它,想到的不是山,而是一块块从天而降的陨石。展览馆里正在展出人体标本,玻璃瓶里装着心肝脾胃,还有各种各样的怪胎,还有女人的子宫和男人的###。这个展览已经搞了三个月,上学期我和大飞曾经来看过,恶心得不行。并且我认为,那些器官也很可疑,买一块猪肝放在那里也能冒充人肝。这里面只有###是确凿无疑的,我认得,不可能是猪鞭。
游泳池在最里面。我们沿着小路往里走,走到门口发现挂着块牌子:停业。
于小齐说:“这也太不巧了。”
杨一说:“门都没锁啊,进去看看。”他探头探脑往里钻,忽然从门后面闪出一条大汉,光头,花格子衬衫,军裤,拖鞋,戴一副墨镜,一根金项链。这人叉住杨一的脖子,把他往外推,说:“看什么看?今天包场,滚远点。”
“我靠,游泳池还有包场?”
流氓说:“再啰嗦我就打你。”
这是一个真流氓,这种装束我们都知道,典型的打手。这人身材比我们壮一倍,身上刺一条花色盘龙,从衣领后面伸出来,绕过脖子,龙头在后脑勺上。这条龙把我镇住了,杨一也傻了,被那人叉出三五米远,一句话都不敢说。
既然流氓要包场,我们就只能回去了。小混混遇到大流氓,就像科长遇到局长,直属单位的领导,没什么好争的。曾园说:“你们知道那是谁吗?那是白锦龙。”我和杨一面面相觑,一起点头。只有于小齐不知道,问:“白锦龙厉害吗?”我说:“厉害,戴城讨债队的第一打手,会打二十四路梅花拳,能使两把西瓜刀。以前坐过牢,这两年又放出来了。”于小齐说:“听上去挺吓人的,嗯,看上去也吓人。”曾园说:“这个人心黑手狠,动不动就翻脸,我爸爸都不愿意跟他打交道。”我心想,你爸再厉害也就是个开饭馆的,能跟白锦龙比?要知道,在我整个的少年时代,白锦龙就是我的偶像,我虽然没见过他,但对他非常崇拜。他最神奇的故事是去吴县讨债,被当地的流氓堵在一间屋子里,以一敌六,打到对方集体歇菜。一个打六个,这是特种兵的水准。虽然我不喜欢老流氓,但对一个打六个的,还是很敬佩。
我们在文化宫里闲逛着,后来在假山后面遇到几个小混混,他们正在劫道,抓住一对谈恋爱的初中生,几个小流氓非常恶劣地当着女孩的面殴打那个男孩,用脚把他踹来踹去。女孩吓得大哭,男孩哭得比她还响亮。我心想,就这点斤两,还跑到文化宫来谈恋爱,这不是找死吗?
那几个混混也是有男有女,男的负责打人,女负责做拉拉队。后来那挨打的男孩说:“别打了,我爸爸是公安局的。”这话说出口,小混混都乐翻了,没头没脸照着他脑袋上捶,说:“打的就是你公安局的!”
曾园对那群人喊道:“虾皮!”其中有个人回过头来,我一看,正是那个非洲小流氓。这个暑假里我已经是第三次遇到这###,真是受不了。虾皮一见曾园,立刻扔下手里的工作,跑到她面前说:“姑姑,你怎么在这里?”旁边除了那对挨打的小孩以外,其他人都笑了,这他妈都什么辈份啊?
曾园对虾皮说:“你又在干坏事。”虾皮说:“没钱了,出来弄点分。”于小齐说:“你快把人家放了,你看那女孩都吓成什么样子了?”虾皮斜着眼睛说:“关你屁事啊?”话音未落,曾园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说:“这是我妹妹,你讲话注意点,喊小姑姑。”虾皮老老实实地喊:“小姑姑。”于小齐翻了个白眼,不理他。虾皮又指着我和杨一说:“咦?我认识你们,你们就是那天被黄莺打的###。”曾园说:“不关你屁事。”。 最好的txt下载网
夏日即景(4)
小流氓和大流氓毕竟还是有区别,从白锦龙和虾皮身上就能看出来。比如,大流氓都是成年男人,身材健壮,肌肉丰满,还有胸毛助阵,小流氓就很寒酸,都是未成年的男孩,瘦了吧唧的,嘴上的汗毛又细又软。大流氓都有很专业的刺青,纹得非常好看,小流氓大多数都是光板,偶尔有刺青的也只是在手臂上刺一个“义”,字体歪歪斜斜,好像大字报不小心写到了身上。最重要的是,大流氓看上去都很有钱,金项链,铜鼓式的大金戒指,腰里佩着BB机,小流氓就别提了,浑身上下没有值钱的东西,有时候连吃顿饭都要跑到街上去现抢钱,抢的还都是放学回家的初中生。区分大流氓和小流氓是非常容易的事情,这还只是九十年代初的区分法,以后就更容易了:有汽车的全是大流氓,骑自行车和助动车的全是小流氓。
在曾园和于小齐的干涉下,那伙小流氓把初中生放了,一男一女哭哭啼啼跑了。
曾园说:“虾皮,你以后少干点这种事,没出息的东西。”虾皮说:“我缺钱。”曾园说:“你他妈的不会去找份工作啊?”虾皮抓抓脑袋说:“我想找工作啊,没人要我。”曾园说:“你看看自己这副怂样吧。”曾园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钱,扔到虾皮脸上,说:“拿去吧!”虾皮捧住钱,贼忒兮兮地说:“你想打谁,我帮你去打。”曾园说:“去你的,你这副身板也就欺负欺负初中生吧。”虾皮说:“反正永远都有初中生给我欺负,嘻嘻。”
后来曾园说起游泳的事。虾皮很严肃地说,白锦龙是陪着“五哥”来游泳的,好像还带着几个女人,他们从早上开始就把场子包下来了,搞得好像香港的黑社会老大。虾皮说:“那帮人都是坏蛋,我们惹不起的。”曾园说:“我看你才是坏蛋。我也没让你去惹他们,我就随便问问。”虾皮很神秘地说:“我听说他们在做那个生意。”说着把大拇指伸到鼻子边上,做了个吸白粉的动作。曾园说:“我靠。”虾皮指着我和杨一说:“不要出去乱说啊,当心被人砍死。”杨一冷冷地说:“关我屁事啊,当心你自己被砍死吧。”
曾园说:“虾皮,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游泳的?”虾皮说:“运河。”曾园说:“你见过女的到运河去游泳的吗?”虾皮说:“没有,逼会长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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