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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随她的旅程-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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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有多高?”
  “一个月三千多呢,要是做原画,一个月一万。”
  “哇。”我说,“我要是毕业了,一个月只有两百块工资。”
  “这个机会很难得的,我们年级有十个名额,老师特地推荐我去。”
  “所以你就找老丁要钱。”
  “我是找他借钱,他都不肯,抠门得要死,给了我八百块就打发我走了。”
  “就是嘛,其实无非是两千块钱而已。”我顺着她说。
  “你有钱吗?可不可以借我一点?”
  我心想,他妈的,这户人家都是什么人啊?当爹的找我借钱,做女儿的也找我借钱,口气都一模一样。我再次把衣兜翻出来给她看,那十块钱此时已经在口袋里了,我拎着这张人民币说:“就十块钱。”
  于小齐说:“算了,跟你开个玩笑的,你能有什么钱啊?”
  我说:“我请你喝汽水吧。”
  我们在街边的烟杂店停下,我喝可乐,于小齐喝雪碧,我再买了一包烟,十块钱就此告罄。泡妞花销大,不出所料。八月的马路上好像戒严一样,一个人都没有,燠热的南风吹过树叶,吹过新村的阳台上晾晒的衣物。远处传来打桩机的声音,单调得仿佛是夏天的鼾声。
  于小齐坐在自行车的书包架上,问我:“路小路,你在化工技校读什么专业?
  “仪表维修。”
  她打量了我一眼:“你也学仪表维修?”
  “你认识我们学校的人?”
  “不,不认识。”她说,“只知道你们学校特别乱,名声很臭。”
  我想了想,说:“那要看什么人了,大部分人都挺乖的,小部分人爱捣乱。”
  “你算哪部分?”
  “我肯定不算乖的,有时候也闯祸吧。”
  “那你说说,你都闯什么祸了。”她嘬着吸管,闲闲地问我。
  我就胡编乱造说:我在学校里得罪了几个小流氓,经常跟他们打架,小流氓欺负女孩子,我就挺身而出,正义凛然,孤军奋战,以寡敌众,虽败犹荣……我把自己描绘成一个护花使者的形象,当然,护花必然要杀虫,在杀虫的时候我不免会闯祸,把人家打伤啦,打哭啦。我编完这套故事,心里叹了口气,我要真的是个护花使者就好了。我并不是真的要骗她,总不能说自己是个流氓吧?
  于小齐似听非听,说:“那你肯定很受女生欢迎吧?”

人生若只如初见(9)
“还好吧,”我装出很谦虚的样子,“长得不够帅,学习成绩一般,女生还是喜欢那些学生干部。”后面这句是实话。
  “技校里的学生干部。”于小齐“嘁”了一声。
  “你不懂,我们学校包分配的,学生干部可以去效益好的单位,农药厂啊,糖精厂啊。像我们这种学习成绩差的,又不是什么干部,将来只好去饲料厂。”
  她笑了起来:“饲料厂啊,太滑稽了。”
  其实饲料厂挺好的,没什么污染,不像农药厂,到处都是有毒气体。我爸爸就是农药厂的,被毒气熏得内分泌失调,好像一个月经男,脾气有点阴晴不定。我才不要去农药厂,家里有一个月经男就够了。
  我问于小齐:“你画过裸体素描吗?”
  “什么?”
  “裸体素描啊。”
  “噢,你说的是人体素描吧?”
  “人体素描!”我纠正道。
  “我们是美工技校,一般来说只要掌握基本的素描技巧就可以了,画过肖像画和人物画,你说的那种素描没学过,高等美术院校才会学这个。”
  “我还以为美术学校都会画人体素描呢。”
  “不画的,”于小齐说,“顶多自己找画册临摹一下。”
  “那你们毕业以后去哪里工作?”
  “印染厂,刺绣厂,工艺品厂。也有一些人去广告公司,专门画广告牌。我有很多同学都打算去深圳,那里工资高,不过很累的。”于小齐说,“广告装潢和卡通,是将来很赚钱的行业。”
  “我还以为你们会卖画呢,外国的画家都卖画的,梵高的画就很值钱吧?”
  “我们不卖画的。再说梵高活着的时候也没卖出几幅画,死了以后才值钱的。”于小齐打了个呵欠,说,“热死了,别在这里站着了。”
  我看出来了,她觉得我什么都不懂,没啥好聊的。我深为自己的言语贫乏而惭愧。我一直想使自己成为一个伶牙俐嘴的人,或者很有文化,很有见地,可惜都做不到。我只有在骂人的时候才会聪明起来,见了鬼了。
  于小齐说:“我要回家了,你别送了,我自己坐公共汽车。”我心里有点沮丧,捏着自行车龙头不说话。她大概也觉得我很古怪,就撂下我独自往街对面走。
  那天,是几个烹饪技校的学生帮了我。于小齐过马路时,正好这几个人走过,对着她喊:“平胸!”她一下子愣住了,背对着我,就这么站在街心一动不动。普通的女孩遇到这种羞辱,一定是低头快步消失掉,好像踩了堆狗屎,但她偏不,她站在马路当中,回头朝我看,脸涨得通红。
  烹饪技校的学生我很熟,经常和他们打架。我们化工技校是出了名的能打,对付烹饪技校不在话下,须知,化工技校将来是做工人的,烹饪技校将来做厨子,你见过工人怕厨子的吗?那帮家伙个个都是粉白肉圆的,肚子上全是肥肉,腹肌要是不行,打架肯定没套路。不过,论起抄家伙,烹饪技校是比较可怕的,每个技校的常备武器都跟他们未来的职业有着必然的关系,好比轻工技校习惯用榔头,化工技校习惯用铁管,美工技校习惯用美工刀。烹饪技校的学生都把菜刀揣在书包里,这菜刀就是他们的课本。真要是把他们打急了,菜刀抡出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三个烹饪技校的男生此时就站在马路对面的浓荫下,对着于小齐狂笑。这种笑声也曾经从我嘴里发出过,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么不是东西了。既然我把自己描绘为护花使者,这种时候就不能怂了。我穿过马路,晃着肩膀走到那三个人面前。我瞄了他们一眼,发现他们都没带书包,这就好办了,这帮厨子的菜刀都是装在书包里的。

人生若只如初见(10)
“烹饪技校的,”我对他们说:“还认得我吗?”
  “你是化工技校的。”
  我夸他们记性好,我在化工技校混了两年,没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打架也总是缩在后面,居然还有人认得我,这种感觉非常之棒。其中一个又说:“我知道,你是跟着大飞混的。”
  “放屁。”我勃然大怒,我怎么可能是大飞那个王八蛋的手下?再一想,大飞是我们学校出了名的小流氓,曾经带着十来个人踩过烹饪技校的场子,此时我再不狐假虎威,那就真的是个傻子了。我说:“我就是大飞的哥们,那个女的是大飞的师妹。”
  烹饪技校的对我冷笑,说:“大飞算老几?给舞厅看场子的,专门跟老女人滚在一起。告诉你,那个舞厅是我们老大开的,大飞来了得乖乖地喊我师叔。”我听了这话,还没来得及发作,旁边两个人就过来架住我的胳膊,中间那个照着我左眼上揍了一拳。我只听到有人喊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揍我的人在喊,还是于小齐在喊,反正我他妈的肯定没喊。我被打闷了,左眼完全看不见东西,右眼看到的都是二维图像。旁边两个人撒开手,我直挺挺地倒在人行道上,心想,今天真他妈的倒霉,送上门被人打,这不是###吗?
  其实我应该感谢那几个揍我的人。在有限的人生经验中,我发现,女孩子喜欢的并不是那种打手型的男性,这种人太剽悍了,缺乏安全感。女孩子喜欢的往往是那种勇气可嘉,最后却被人暴打的,所谓护花使者是也。因为他们身上有悲剧的气质,在他们保护女性的同时,也获得了她们的爱怜。当然,被人暴打很悲惨,太悲剧了,作为主人公我无法接受这种结局。
  我倚着一棵树桩,半躺在人行道上,于小齐蹲在地上看着我,打我的人早已扬长而去。后来有一辆洒水车开过,她跳起来躲到一边去了,我被喷了一脸的水,稍微清醒了一点。有几个过路的冲着我哈哈大笑,说:“中暑啦?”我看着于小齐,眼神很哀怨。
  于小齐问:“你怎么样?”我说:“你也太够意思了吧,我被人打了也就算了,洒水车开过来你也不拦一下,你看把我喷的!”于小齐抱歉地说:“我朝洒水车挥手,它不停,我就只好躲开了。”
  “不仗义。”
  “随便你怎么说吧,你眼睛充血了。”
  “我现在什么样子?”
  她从书包里拿出个很小的化妆盒,打开,里面有一面小镜子。我照了照,发现自己的左眼被打成了丹凤眼,眼白是血红色的,好像一个吸血鬼,那地方正在肿起来。我被自己这副熊样吓了一跳。于小齐说:“看来你的确不会打架。你这样子还跟学校的流氓打?”
  我叹了口气,我只想快点回家。于小齐把我扶起来,问我:“你还能骑车吗?”我说还行,但是我不能送你回家了。她抱歉地说,她本来应该把我送回家的,但是她妈妈规定,下午四点之前必须回去,所以她只能先走了。我说没问题,走吧,我自己回家。她把我扶到自行车前面,然后她沿着人行道往前走,太阳偏西,斜照在她身上,拉出一道影子,混同于细碎的树荫。在二十米开外,她忽然回过头,说:“我后天下午还要去白凤新村。”我偏过头,用右眼看着她,以仅有的那点力气向她挥了挥手。
  她走了以后,我独自坐在人行道上,左眼胀痛,不停地流眼泪。一直等到湿衣服被吹干了,我才离开那里。心里固然酸楚,但也有一点欣慰,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为了保护女孩儿挨打,这一拳头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人生若只如初见(11)
我再次见到于小齐是在老丁家里,老丁不在,就于小齐一个人。说起那天的事情,她哈哈大笑说:“路小路,我问过我爸爸了,原来你在学校里也是小混混。”我心想,老丁这个混蛋,竟然把我给出卖了,亏得老子还给你扛煤气罐。我指着自己的左眼,说:“我这眼睛,好歹是为了你被打青的吧?”这时我的眼睛已经肿得不像样子,沿着眼眶一圈是乌青色的。于小齐凑近了看我的眼睛,说:“今天全都发出来啦,太好玩了,真想给你画张速写。”她身上有一股花露水的味道,很好闻。
  她很夸张地说,我被打肿的眼睛很可爱,好像初生的婴儿。初生的婴儿都是这种样子吗?我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初生的婴儿,如果真像我这样,那他们肯定很丑。我在镜子里照见自己的脸,好吧,我的左脸是婴儿,右脸仍然是个小混混。如果想彻底变成婴儿,那就应该把右眼也揍肿了,这样她就会觉得我更可爱,但我不想这样,因为揍出来的可爱是很没意思的。
  我说:“都打成这样了,你还说什么风凉话。”
  “好好,不说风凉话,其实真的很可爱。”于小齐笑着说,忽然又正色问我:“你当时为什么不还手?”
  我说:“不能还手,三个打一个,好汉不吃眼前亏。”
  “哼,你这还不是‘眼前亏’?换了我,就是咬他们一口也值,总不能白白地挨一拳。”
  我问她:“你见过人家打架吗?”
  于小齐说:“当然见过,我们学校经常跟马台中学打,比你这种伤势严重一百倍的,我都见过。”
  “好玩吗?”
  她白了我一眼。
  说起她的学校,她告诉我,该校在马台镇上,是戴城工艺美术技校的分校,专门招收那些没地方读书的孩子,毕业了有文凭但不分配工作。对于一个职业学校而言,不分配工作等于狗屁。
  这个学校办学没几年,之所以落座于马台镇,纯粹是因为当地的地皮便宜,该校划了几亩地,改建了两幢破房子,权当教学楼和宿舍。于小齐说,十六个女生住一间宿舍,八十个女生合用一个厕所,其惨状可想而知。教学的老师也不专业,有些老师只会画黑板报,照样也敢跑出来教素描,画出来的天安门跟城隍庙差不多。这也难怪,马台镇离戴城太远,稍微有点本事的人都不会愿意到那个地方去上班。该校面向全省招生,其实来就学的都是附近县市的,既有农村孩子也有城里孩子。学校为了挣钱,完全不考虑学生的素质,只要出钱就能到这里来读书,只要不把眼睛画到鼻子下面就算是合格。这伙学生平时被关在学校里,居然都把自己当作是艺术家,可惜他们没有艺术家的修养,倒是把艺术家的缺点都学会了,男生邋里邋遢,女生满口脏话,打架,逃课,喝酒赌博,拉帮结派,还乱搞男女关系——连老师都掺合进来。总之很烂,也没人管它烂不烂,大学都烂呢,谁会关心一个小镇上的职业学校呢?
  我知道马台镇,那地方离戴城二十公里,是著名的混乱场所,我们技校这么牛逼,都不敢涉足此地。当地有一个马台中学,该校的男生经常成群结队到戴城来,他们大部分是农村的,读书之余还要干农活,或者说干农活之余读书,反正都是身材魁梧,打架不要命,而且自尊心还特别容易受挫,你要是当着他们的面说一句“乡下人”,就会被几十个人围而殴之。在我的印象中,他们总是二三十个人结伙游走于戴城的大街小巷,喜欢在“蓝国”打电子游戏,喜欢去录像厅看武打片,喜欢在舞厅里盯着女人看。他们非常容易辨认,皮肤黑,一律剃着小平头,操着硬邦邦的马台口音,腰里别着很短的自制尖刀。我们从来不去惹他们。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人生若只如初见(12)
于小齐告诉我,美工技校的主要对手是马台中学,两个学校经常打群架。
  “打得过他们吗?”我问。
  “打不过,他们人多,而且是地头蛇嘛。打过几次,我们学校吃了大亏,有个学生被捅成重伤,教导处就规定学生不许外出,二十四小时都把校门锁得紧紧的,每个星期六下午,要回家的学生集体出门,由老师护送着上中巴车。就这样还是管不住,总有人忍不住会翻墙出去玩,经常被人打回来。我们学校就像个孤岛。”
  “警察不管?”
  “那地方只有一个小派出所,两三个警察,剩下的全是联防队,本地人,不会帮我们的。”
  “那是挺没劲的,你简直跟坐牢差不多。”
  “所以要去上海啊,学卡通。我不想在那个地方继续呆下去了。”
  我问她:“钱搞到手了吗?”
  “我爸说下个礼拜给我,他破了一张死期存折。”于小齐说,“这下我就不用去借钱啦。”
  我问她什么时候去上海。她说:“九月初就去,培训三个月,再回来上课,到春节就可以拿毕业证书了。”她从书包里翻出一本很大的黑色硬面抄,又掏出铅笔和美工刀,麻利地削起铅笔来。她说,“不说这些了,打架这种事情我听着就讨厌。来,我给你画张速写,别动,就这么坐着,这儿光线正合适。”
  很可惜,我没拿到那张速写,我以为她会送给我,可她说这是她的作品,得自己留着。我看到那张画,笔触很温和,像是有斜斜的小雨下在我脸上。只是我的左眼依旧吓人,在画中像一个独眼龙,匪气十足。我是一个脸上飘过细雨的土匪。
  为了再次见到她,我每天早上跑到老丁家去,她都不在。老丁很警惕,问我:“你又来找小齐?”我说我主要是来看看煤气用光了没有,另外《西游记》我也读完了,我再来借几本书。借书成了我最好的借口,我一天借一本,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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