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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随她的旅程-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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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煤气用光了没有,另外《西游记》我也读完了,我再来借几本书。借书成了我最好的借口,我一天借一本,这种阅读速度让老丁非常困惑,什么《悲惨世界》,《追忆似水年华》,《战争与和平》,这些书摞起来比抽水马桶还高,我一个礼拜就读完了。后来老丁也明白了,就对我说:“你呢,来找小齐,就跟我明说。不要再糟蹋世界名著了。”我问她:“那你告诉我,于小齐什么时候来?”老丁哈哈一笑,说:“她刚走。”
  这老头太坏了,吊我胃口,我有办法整他。第二天早上六点钟,我敲响他家的门。老丁穿着长袖睡衣,一副热不死的样子,睡眼惺忪,满嘴臭气,对着我大喊:“你打了鸡血啊?我是一个心脏病患者,你想把我烦死啊?”
  为了讨好他,我花三块钱买了个西瓜,给他送上去。切开一看,是个白瓤,我抄起半个西瓜冲下去,找瓜贩子理论。瓜贩子居然不认账,当然,我叉住他脖子他就认账了。我当场切了他十来个瓜,挑了个最熟的,又冲上去送给老丁。结果他不开门,还说要报警。我只能坐在楼道里,吃自己的西瓜。吃完之后,于小齐还是没来。我想这么等下去不是个事,我口袋里就那么十几块钱,再买几个西瓜就全没了,并且,这个悠长的暑假也像一根点燃的香烟,不经意之间就烧得只剩下烟屁股了。有一首歌里是这么唱的:我要等的人哪,还是没出现,我要等的人哪,还是没出现,没出现啊没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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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河边(1)
中学时代的每一个夏天,我都会去戴城南郊的运河游泳。戴城被运河环绕,南郊的水质最好,河面宽阔,船只也少。
  游泳池不能去,那地方收费,一小时两块钱,还要办游泳卡,去体检,总的来说非常麻烦。只有运河才是真正属于我们的地方,在南郊的河面上,一条水泥大桥横跨而过,桥堍下是一片两百米长的河滩,形成天然的游泳场,而大桥的阴影恰好遮蔽了夏季的毒日。这儿离市区很远,荒僻之地,很少有流氓混混涉足,家长也不会跑这么远来抓捕我们。每年夏天,这里都聚集了大量的少年。
  小学的时候,老师把戴城比作是运河的儿子,这个比喻很新颖,但那位傻老师完全搞错了,这座城市建于春秋战国时代,而京杭大运河是隋朝时候挖的,哪有儿子比老娘早出生一千年的?也许是后娘吧。反正老师的意思很清楚:我们需要一条母亲河,不管是亲娘还是后娘,这条运河就是娘。
  无数次,我凫在水中眺望景色,北岸是一所监狱,放哨的岗楼清晰可见,那里永远挺立着一个背着自动步枪的身影。岗楼以外,戴城的某一座古塔依稀露出塔尖。南岸是郊外,一条公路沿河而去,通往上海,公路以外是成片的仓库,那冗长的灰色围墙与对岸监狱暗红色的围墙遥遥相对,夹住运河,仿佛是围墙在指引着河流的走向。在仓库的更南边,我从来没有去过,那里应该是农田,成千上万的农民好像不存在似的生活在那里。我们不去农村,会被农民打。
  一九九一年暑假,我和杨一去游泳,那片河滩上热闹非凡,不远处有一个废弃的岗亭,那里就是更衣室。我们换上游泳裤,把衣服夹在自行车书包架上,然后跳进河里。所有这一切都是被老师家长禁止的,主要是担心会淹死。
  河滩上停着很多自行车,一群少年在水中嬉戏。水性差的,抱着救生圈浮在一边,水性好的,敢在运河里游上一个来回。胆子更大的敢站在大桥上往河里扎,这要是被警察看见了就会把人揪走,因为有人曾经一脑袋扎在桥墩上,死了。出来游泳的人都是成群结队,人越多越好玩。独自游泳是很危险的。
  在运河里游泳,第一要注意避开那些运货的拖船,第二要注意不要潜到木排下面去,第三要注意不要独自游得太远。每年都有人淹死,河水又深又宽,根本捞不着人,只能等他浸胖了自己浮上来。这就等于去另一个世界免费旅游,再回到人世,已然改头换面。也有人乐意冒险,从大桥上往水里扎,或者到木排下面去潜一圈,或者扒住拖船的船沿,在白浪中滑行,假如船上运的是西瓜,他们还会跳上去偷瓜。偷瓜的人会被船民用铁头篙子捅,捅成透心凉的也有。
  那天下午暴热无比,河滩上的鹅卵石晒得都可以煎荷包蛋了,河水是温热的,我随便划了两下就觉得口干舌燥,只能蹲在浅水处喘气。杨一很潇洒地在我眼前炫耀着各种泳姿,自由泳,仰泳,蝶泳,扎猛子。这些我全不会,我只会狗刨,掉河里的话刚好够我自己逃命的。
  杨一决定往对岸游,说是要挑战一下极限,我让他别找死了,这一带河水很宽。他不听我的劝阻。我对他这种不服输的性格早就习惯了。以前初中老师就说过,杨一是挑战型的,路小路是逃避型的。他展开四肢,噼啪乱响地游出河岸,没多久动作幅度就变小了,频率渐渐缓慢,果然,游到河心他就折返回来,对我喊:“太他妈渴啦,小路,去买瓶可乐。” 。。

在河边(2)
“上哪儿买去?”我环顾四周,这里是郊区,看不见什么行人,身后是公路和一排排的仓库,对岸是戴城监狱那高耸的围墙。
  杨一说:“你骑自行车,沿着公路往北,那儿有个红梅新村,新村里有小店。一刻钟就能打来回。”
  “我他妈的不想去。”
  杨一游到我身边,蹲在水里,好像在大浴池里一样只露出个脑袋。他说:“你知道吗,我们学校有人自杀了。”
  “为什么死啊?”
  “高考没考上,前天跑到农药厂的水塔上跳下来了,摔得硬邦邦的。”
  “为什么要去农药厂自杀啊?”
  “不知道。”
  “那水塔够高的。你们学校是不是年年都有人自杀?”
  “没那么严重,就今年这一届死了个人,”杨一说,“上一届有个学生发神经病,跑到学校里说自己被保送复旦了,别人还信了他,挺羡慕的,到了下午才知道他精神崩溃了。”
  “怎么会变成精神病呢?”
  “太聪明的人,脑子转不过来,就会发疯。听说尼采是疯子。”
  “我是疯子?滚你的,你才是疯子。”
  “尼采!尼,采,是一个德国的哲学家。”杨一拍拍我的肩膀,说,“小路,你放心,你不会变成疯子的,你什么事情都不懂。”
  自杀者的形象在我脑子里盘旋不去,一个人没考上大学就要去死,这件事我无法理解。我想起农药厂的水塔,我对它很熟悉,我经常去农药厂,看见它矗在那里。那座水塔像晨勃时候的###,直挺挺地戳向柔软的云层,如此丑陋的建筑居然吸引一个人爬上去,还要跳下来,太不可思议。我知道,一个重点高中生考不上大学是很惨的,好比小混混出去抢钱反而被受害人打了,这都是混不下去的典型,但是,混不下去并不意味着一定要去死,否则像我这样的人已经死过一百次了。
  八月的下午,好像有十个太阳在头顶上照着,河滩上一片喧闹,四周却很安静,公路上看不到一辆车,蝉声从路旁的大树上传来。大桥上有几个女孩,嘴里叼着冰棍居高临下看热闹,她们并排趴在桥栏杆上的样子酷似一群电线上的小鸟。我隐约看见一件红色的T衫,很醒目,像我见过的少女帮。我试图看清她的脸,但阳光晃眼,她在一个逆光的位置。后来红色T衫带着那些女孩儿从桥堍上走下来,再后面还跟着一群光头少年,他们招呼都没打,踹翻了自行车,拎起衣裤开始搜我们的口袋。
  一看这个架势,我们也拿起鹅卵石冲了过去,只是力量对比太悬殊,对方都穿着衣服和鞋子,我们这里全是游泳裤,还都光着脚。内行人都知道,光着身子是没法打架的,皮肉都暴露在外,打起来很吃亏。还没动手呢,那伙光头都亮出了西瓜刀,我们立刻举手投降。
  红色T衫走过来,对我们说:“这个地盘以后就是我们少女帮的了,你们要来游泳,每天交五块钱。”我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双叉奶黄莺。
  我们被那伙光头驱赶着,排成三列纵队。我和杨一躲在最后面,生怕黄莺认出我们。从流氓堆里走出来一个黑不溜秋的矮个子,两腮深陷,一双蒜包眼,好像一个营养不良的非洲儿童,手里拎着一根空心铁管,对我们说:“以后就是我负责这里。”这个人我也认得,就是攻打重点中学时候的虾皮。我心想,他妈的见了鬼了,这个笨蛋都敢出来收保护费。世风日下,###当道,如之奈何?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在河边(3)
为了不让黄莺认出我们,我和杨一都尽量低下头,保持低调。虾皮说:“你们都记住我,我叫虾皮。”有个小孩嘟哝说:“谁他妈的认识你啊?”这句话被虾皮听到了,他问:“是谁说的?站出来?”纵队里好几个人指着那个小孩,立刻就把他出卖了。那小孩哭丧着脸说:“不是我。”被虾皮一个耳光打闷了,揪出来,空心铁管在他裤裆上戳来戳去。这么干很色情,我们都想笑。后来虾皮试图把那小孩的裤子挑下来,把空心管子套在他鸡鸡上,小孩立刻哭了。后面走过来一个高个子长头发的女孩儿,照着虾皮屁股上踢了一脚,说:“你恶心不恶心?”这个动作非常帅,我简直要为之倾倒。
  那女孩儿是个杏核眼,瞪起来很好看,眉毛有点立着,好像一把张开的剪刀。她穿一件黑色衬衫,一只手抄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拎着一把西瓜刀。我操,如果说于小齐是我的梦中情人,那么这个女孩儿就是我噩梦中的情人。
  更为吊诡的事情发生在后面,我的目光跟着那西瓜刀女孩儿,她走回流氓堆里,那儿还有好几个女孩儿。她和其中一个低声交谈着什么,我一看那个人,竟然是于小齐。当时我的脑袋呜的一声,好像有架飞机从头顶上开过去。于小齐是少女帮的?怎么可能?
  我在后面探头探脑的,于小齐也看见了我,露出惊喜地神色,又冲着那伙流氓努努嘴,对我扮了个鬼脸。这时杨一按住我的脖子,让我低下头去。
  后来,黄莺又走了过来。她就像阅兵一样看着我们,踱了个来回。她矮墩墩的,长着一对大胸,烫一个爆炸头,脸上横七竖八的青春痘。她穿着那年夏天流行于戴城的红色T衫,事实上,正是她本人引导了这种恐怖的流行装束。我看着她胸口那对标志性建筑,忽然头皮发麻,多年前被打成脑震荡时的回忆又注入了我的血管,呈现出低血糖的状态,出虚汗,心跳加速,脸色苍白。与此同时,我身边的杨一往人堆里缩了缩,他轻声对我说:“别发抖,她认不出我们了。”
  我和杨一退缩到人群的最后面,我微微沉下头,同时用眼角的余光瞟着她。河滩上一片寂静,那对大胸好像是整个世界的消音器,只要它们一出现就肯定鸦雀无声。太罪恶了,简直不好意思再比喻下去。
  她果然没认出我们。经过这好几年的时间,她从一个念初中的大胸女生成长为矮胖的大胸女人,而我变得又瘦又长,她往横里发育,我往竖里长,彼此体形的变化都挺大的。她的脑袋上很时髦地顶着一副墨镜。后来她回过头,问虾皮:“搜了多少钱?”虾皮说:“不多,才一百多块钱。”黄莺说:“平分了。”这伙人就当着我们的面分赃,每人拿到毛票若干。我们都看得义愤填膺,零花钱本来就不多,让他们洗劫殆尽,这个暑假等于提前结束了。钱分到那个西瓜刀女孩儿时,她哈哈大笑,摇摇头。黄莺说:“反正你有钱,你就算了。”又分到于小齐手里,于小齐也摇头。黄莺说问西瓜刀女孩儿:“她谁啊,怎么这么不开眼?”西瓜刀女孩儿说:“她是乖妹,别带坏她了。”黄莺说:“那就算了。”分完钱,她很屌地吹了声口哨,说:“收队啦。”
  玩了许多年的天然浴场,忽然就在这一天变成少女帮的地盘了,这事没天理。让虾皮这个###来卖门票,不知道他会不会被打死。当时也没深想下去,就盼着这伙人快点走,甚至连于小齐我都不想再搭理,她就是流氓团伙的成员,最好少沾惹这种女人。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在河边(4)
那伙人簇拥着黄莺往桥堍上走,我想今天算是躲过一劫,刚想松口气,于小齐忽然回头喊我名字:“路小路,路小路。咦?你躲什么啊?”这时黄莺回过头,问于小齐:“谁是路小路?”于小齐茫然地指了指我。我听见杨一说:“该死。”我叹了口气,仰望天空,太阳依旧耀眼。我被打成脑震荡那次,也是看到一片蓝天,蓝天上漂浮着十几个拳头。
  黄莺站在那里,相隔二三十米的距离,她打量了我一会儿,然后她和那西瓜刀女孩儿耳语几句,拎着一根铜头皮带,独自走了过来。她的胸,我曾经念念不忘的胸,曾经让所有男生都提前性成熟的胸,一个指着我,一个指着杨一。
  她把墨镜摘下来,很低地架在鼻梁上,眼睛从墨镜上方看着我们。我从前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睛,长得还挺水灵,我光注意她的胸部了。她手拎皮带的样子让我想起革命电影里军统局的女打手,军统局有女打手吗?我怀疑是我小时候做的春梦。
  “怪不得那么眼熟。”黄莺说,“路小路,还有你,杨一。”
  我们都不说话。
  黄莺说:“躲?躲得了吗?”
  我们还是不说话。
  “还记得我吗?忘记了?”她面带嘲讽,把手里的皮带抡了一圈,空气中发出咻咻的声音,“不说话?不说话就不挨打了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杨一梗着脖子说:“记得。”话音未落,脑袋上挨了一皮带。杨一捂着头蹲在地上。我看着黄莺,还没来得及害怕,忽然眼前一花,脑袋上也挨了一皮带。黄莺说:“你他妈也该打,你还敢看我!”
  我也蹲在地上,这一皮带抽得非常狠,疼得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那时我很想提醒她,杨一该打,因为他胆敢叫你“双叉奶”,而且没有遭受任何惩罚,至于我则非常冤枉,我从来没有藐视你的意思,况且我已经被你惩罚过了,我被你叫来的小流氓打成了脑震荡难道你忘记了吗?家里人都说,我被打成脑震荡,所以只能去读技校,一辈子都给毁了,我应该已经为此付出代价,为什么还要挨打?然而,巨大的疼痛从我的头顶贯穿全身,一直沉淀在我的脚底,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被铜头皮带抽在脑袋上,这种皮肉之痛铭心刻骨,令人意志崩溃。
  她抽打我们的时候,河滩上一片肃穆。为什么这么安静,我也搞不懂。过了很多年,我发现这件事在记忆中有一种残酷的美感,我这半辈子打过人,也被人打过,都没有这种审美的境界。当时的肃穆,可能是因为围观者也被这种美所震慑。
  后来她拎着皮带走掉了。我以为她会把手下人叫过来,把我们打个半死,可她没这么干。她就这么走了,我都没有目送她远去。这一皮带是我少年时代领受的纪念,仿佛不是为了惩罚我们,而是为了让我们永远地记住她。
  我眼中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于小齐吓傻了的脸。
  据说,一个男人经常被女人用皮鞭抽打,就会变成一个性变态,不是虐待狂就是受虐狂。若干年之后,我和杨一看SM录像,看到相似的场景,彼此沉默无言。那时候我才明白,在领受那一皮带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恨她,相反还有点甜蜜,这种被抽打的感觉好像是处男遭到强行开包,虽然是羞辱,但也挺别致的。庄子曰,虽有忮心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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