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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平原-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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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是坐高家渡的第一拨船走的。走时大雾已经起来,雾顺着河边飘过来,湿漉漉地像要滴水。船就要开时,高大领着新媳妇,双膝跪倒在河边,他动声问道:“二位高堂还有什么叮咛?”
  祖母说:
  “老子不死儿不大!我们这一走,就没人护你帮你了,得你自己顶门立户了。记住娘的话,凡事都装个鳖,谁在你头上拉屎撒尿,你都认了!只要能守住那几亩薄田,那一院庄子,就算我们没有白疼你一回了!”
  爷爷说:“四时八节,没忘了代我们去老坟祭祀祖先,清明节时记得把坟全一全,寒食节时记得多烧两件寒衣,大年三十时记得把老人的魂影接回来过年!”
  高大叩头,连连称“是”。
  说话间,雾更大了,白茫茫的一片,像一只大网。船动了,迅速地淹没在雾中。一会儿,那大雾里传来独轮车吱吱呀呀的声音,那是他们已经上岸了。
  突然一声苍凉的秦腔大叫板起了,那是爷爷在唱。那独轮车吱吱呀呀的声音好像是它的配乐似的:
  出了南门上北坡,
  新坟倒比老坟多。
  新坟里埋的是光武帝,
  老坟里埋的是汉萧何。
  鱼背岭上埋韩信,
  五丈原上葬诸葛。
  人生一世匆匆过,
  纵然一死我怕什么?
  

第十二章 黄龙山
高发生老汉在那个大雾茫茫的早晨,离了高村,踏上去黄龙山逃难的路。俗话说“鼻子底下就是路”,只要你张口,天底下的路任你行。这一行人过蒲城,过白水,过韩城,过禹门口,过白马滩,而后,一座威赫赫的大山横在他们眼前,这就是黄龙山了。
  这座威赫赫的大山,在渭河平原的尽头,在陕北高原的开头。它有三百华里宽,一百五十华里长。在我们叙事的那个年代里,整座山脉高大,险峻,为原始森林所覆盖。
  在国民党政府没有设黄河花园口移民局之前,这座山基本上是一个无人区,只居住着少量的人家,和一窝一窝的土匪,整个高山峻岭,是个狼虫虎豹出没的世界。
  它距离高原和平原都并不遥远,距离人口密集区也不算遥远,那么它是如何成为无人区的呢?这得追溯到清朝同治年间那一场骚乱。
  在那个乱世年代,回民起义者顺着陕北高原的一条着名河流……洛河,一路掩杀过来。整个陕北高原,由两条河流统领,一是无定河流域,一是洛河流域。这两条河流的分水岭是柠条梁。起义者便从柠条梁而下,顺着这两道河川,一路冲杀而下。相对而言,无定河流域受到的侵害稍轻一点,洛河流域则在骚乱过后,基本上成为无人区。
  乱世过后,人丁本来就已经不多了,这时候天上下起了一场红雨。红雨飘飘洒洒地落下来,淋了雨的人,不出三天就蹬腿死了。这样,这一块数百华里方圆的地面,就彻底地荒芜了起来。它与八县交界,八个县又都管不着它,因此成为一个天不收地不管的地方。
  后世的人们推断说,那一场红雨叫“酸雨”,是一种矿物质被吹到了空中,然后随着雨又一块落到了地面。那么那红颜色的“矿物质”是什么呢?因为年代久远,人们已经无法知道了。
  于是这一块地面,为收容后来的花园口决口的难民提供了落脚之地。当高发生老汉的独轮车踏入黄龙山区的时候,那块地面已经收容了许多的黄河花园口的逃难者。这些逃难者包括我们前面提到的那户顾姓人家。
  这些逃难者在一个叫石堡镇的地方登记,然后便被分散到四周的山沟里去。到处都是无人耕种的土地,是茂密的原始森林和次生林,谁开出的荒地就是谁的。土地十分肥沃,一把种子撒下去,玉米苗便油汪汪地生长起来了。
  高老汉比那些黄河花园口的逃难者迟去了半年。他同样先来到石堡镇,在这里登记。移民局现在已经改名叫“设治局”。设治局是什么意思呢?大家都不太明白。不过,设治局的人也没有太刁难高老汉一家,给他们登记造册,然后,指着墙上的一张大地图,说:这个地方叫“三岔”,三岔往上走,叫白土窑,你们就到白土窑安家吧!
  高老汉提出,有一位河南扶沟的顾姓人家,是春上到的,他想和他们做邻居。设治局的人拿了个花名册看了看,不耐烦地说,你自己找吧,大约就在这三岔一带的。
  高老汉又说,听说这政府还给逃难的,一人发两块大洋安家费,不知道这事是不是真的。设治局的人说,那是去年的老皇历了,移民局改成设治局以后,这项经费就没有了。
  这样,高老汉叹息一声,只好作罢。他率了全家,独轮车吱吱呀呀地,一边走一边问,开始往那个叫“三岔”的地方赶。
  莽莽苍苍的黄龙山笼罩在一层绚烂的红色之中,给这些离乡背井的人们以一种虚幻的感觉。那季节正是秋天,几场寒霜,将地表上的所有的绿色都染成了红色。红得邪恶而又美艳,红得令人头晕目眩。高原透亮的阳光下,显示出粉红、桃红、紫红、绛红、玫瑰红、朱砂红诸色层次。高大的橡树、背搭杨、山杜梨、榆树、槐树、臭椿树,在山顶御风而立。山腰间,白桦的鲜白的枝干挑起一树红叶,仿佛新嫁娘顶了一顶红盖头。当然,更多的是那些匍匐在地表上的木荆棘,它们密密匝匝,千姿百态,顺着山形水势,掀起一个又一个红浪头。灌木家族中,有一种叫酸刺柳的,枝头上繁嘟嘟一束一束、一串一串的果实,像红樱桃一样。而那些山地里移民们种下的庄稼,地畔上的毛毛草、蒿草,也都在这个季节里像被人涂上红颜料一样, 成了鲜红色。
  红叶下覆盖着一层一层的尸体。这是当那些河南人,那些黄河花园口的逃难者,在黄龙山突然一个一个地死亡,一家一家地死亡,一村一村地死亡的时候,他们才知道这一点,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块好地方,竟然空着,专为他们而留。
  大自然天造地设,令天底下有这么一个好地方空着,其良苦用心,似乎正是为设一块人类的坟场,而当局像驱赶羊群一样,选择这样一块地方作为这些逃难者的最后归宿,作为这一股左碰右撞的蝗虫一样的花园口逃难大军的终结地,却也不可谓不恰当。
  也许,正是汲取了那取之不竭的养料,这些红叶才会这般美艳。是的,险恶的黄龙山,宛如一只巨兽的血盆大口,正静静地满怀恶意地等待着这些闯入者。但是那时人们还不知道,这一片绚烂的美景令他们迷惑。
  确实如政府所允诺的那样,有现成的房屋,有现成的农具、籽种,但这些都不是政府预备的,而是那些先他们而死的人们留下的。黄龙山的这些新住户们,在住过一段时间以后,便开始说一句民谣。这句话前半句叫“黄龙山养人”,后半句叫“黄龙山又杀人”!
  “黄龙山养人!”当犁杖戳开地面,种子入土,茁壮的五谷青苗生长出来时,人们会这样说。而当一种叫“虎列拉”的疾病开始肆虐,一户一户、一村一村的人在顷刻间毙命的时候,人们在临死前,又会说出“黄龙山又杀人”这句话。
  “虎列拉”的学名就是霍乱。这种病一来,人们上吐下泻,早上生病,下午就没人了。据说这种病很怪,你要离开黄龙山,你就赶快抬脚走,要么,还挨上吃一顿饭,或者耕一来回地,突然,你的肚子就疼起来,头顶虚汗直冒,接着就是上吐下泻,一时三刻,这小命就没有了。
  渭河岸上漂泊而来的这一户高姓人家,居住在黄龙山一个叫白土窑的地方。而那户河南来的顾姓人家,住在一个叫安家塔的地方。
  这户高姓人家满打满算,在黄龙山住了十年。他们很幸运,那个叫“虎列拉”的鬼祟一样的东西,始终没有落到他们头上。这户人家去黄龙山的时候是几口人,回来时还是几口人。不同的是,回来的时候,人群中少了个男丁高二,多了个童养媳顾兰子。那高二是从黄龙山参加革命走了。这顾兰子则是在全家都死于“虎列拉”之后,来高家做了童养媳。
  而顾姓人家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们一个一个地都染上了“虎列拉”,然后死在了黄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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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顾姓一家的死亡
这个家族的关于黄龙山的故事,大约应当由我母亲顾兰子来叙述。顾兰子的眼睛里,看见过许多事。这许多事积蓄在她的眼睛里,让她的眼睛变得羞怯,变得不敢用正眼看人。当然这目光主要还是因为她早早地做了童养媳的缘故。记得杜鹏程在他的一部小说中,曾经提到“这个妇女主任有着童养媳的目光”这句话。我在阅读时,这句话在那一刻刺伤了我,让我想起我母亲那怯生生、不敢正眼看人的目光。
  白土窑在一个半山上,它的左边是一条大沟,这就是三岔,那里是一个小小的集镇。它的右边是一条小河,那河叫黄连河。当地民谣说,“过了黄连河,两眼泪不干”,说的就是这条河。
  一条简易的山路,从白土窑住户的窑背顶上穿过去。这条路的这一头,过三岔,过石堡镇,然后通向山外。另一头,穿过黄连河,翻过几个大峣岘,从一个叫洛川的地方上了大路。
  我爷爷他们一行,这样便在白土窑安顿了下来。这窑洞是现成的,顺着一面白土山崖,摆了一长溜的黑窟窿,只要从山上砍来树木,做成门窗,再用白灰将墙壁一粉,就可以住人了。
  当他们要生火做饭的时候,发现这窑洞里竟然有锅。锅已经生锈了,背到河边去用石头擦一擦,还可以用。当他们想用碾子来碾苞谷糁的时候,发现在窑洞的侧面,一棵大树下面,竟然有一盘大碾子在那里放着,好像是专门为他们预备着似的。而当他们走向山野,看见一片较为平整的土地,抡起镢头开荒时,一镢头下去,竟然刨出一个完整的犁片来。
  这犁片很小,装上犁杖,叫耩子,专门在这山地里使用。想来,这犁片原先连同犁杖,是一起插在地里的。后来,犁杖的木质部分朽了,于是只剩下铧片。
  “日怪!这些东西好像专门为咱们安家过日子预备下似的!”爷爷有些诧异地说。
  诧异归诧异,这户人家终于在这里落脚下来了。
  爷爷是在去三岔赶集的时候,与那位顾姓男人偶然碰面的。他和那顾姓男人一见面,分外亲热,有点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在一个小酒馆,他们喝了几口酒以后,便谈到了两家结亲的事情。
  高家的弟兄三个,老大已经婚娶,老三还小,因此,这顾兰子就以两石五斗苞谷的身价,说给了高二。两位说好,等到顾兰子十三岁完灯完灯……舅舅每年正月十五,给外甥送灯笼。一直送到十三岁。十三岁的那一次,叫“完灯”,表示舅舅的监护结束,这孩子已经成人。“完灯”这种习俗大约来源于中华民族初民时期的那种“成丁礼”。以后,高家便来娶她。而在这之前,两家先结为互相走动的亲戚。
  如果不是那个“虎列拉”,顾兰子将在那个叫安家塔的地方,长到十三岁,然后会在一个凄凉的早晨,披一匹红绸,响几声唢呐,骑着毛驴来到白土窑,成为白土窑这户人家的媳妇。
  但是你不信命不由你。安家塔这个村子里,接二连三地有人死了。最后,瘟病也传到了这户顾姓人家。先是家里的几个男孩死了。裹成一个卷卷,谷草一包,被送到了山上。接着,顾兰子的母亲也染上了这病。
  接到消息,我爷爷和我奶奶赶到了安家塔,“亲家母亲家母”地叫着,陪着流泪,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大活人离去。
  顾兰子的母亲在弥留之际,突然清醒。
  她颤巍巍地坐起来,捻起一根平日上鞋底用的老婆针,然后在清油灯那豆瓣状的火苗下,将针尖烧红。
  “兰,你过来,我记得在逃难的路上,我说过,等落脚下了,我要给你扎两个耳朵眼。你娃要命大,不死在这里,将来也会有个穿金戴银的机会的!”
  顾兰子的母亲说。
  顾兰子哭着,将头凑过去,让母亲扎。
  只见“噗”的一道白烟,老婆针穿过了顾兰子的耳垂儿。
  顾兰子疼得叫了一声。
  顾兰子接着又叫了一声。
  前一声是因为疼,这后一声是因为看见,母亲已经双眼一闭,头一偏,死了。
  一个草芥一样、蝼蚁一样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
  所有的人甚至都懒得去哭。不是吝啬这哭声,是因为麻木了。知道染上这瘟病,就不能活了,所以大家都有个思想准备。况且,这山里成天都在死人。
  只有那顾姓男人,蹲在地上,用手抓着头发,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我带来的是浑全的一家人,想不到,他们一个一个是失殛在这黄龙山了!”
  我奶奶接过话头说:“她走得好!她是填饱肚子以后走的!再托生,就不是个饿死鬼了!”
  顾兰子两个耳朵,只有一个扎了耳朵眼,另一个还没有扎。我奶奶捡起老婆针,叹息一声说:“让我接着亲家母手里这活儿,给兰把这个耳朵也扎了吧!”
  说完,抱起顾兰子的头,仍旧用刚才的那个老婆针,就着清油灯把针烧红,然后用手在顾兰子的另一个耳垂上摸索半天以后,扬起针,一把扎进去,只见“扑哧”一股白烟。
  顾兰子这两个耳朵眼儿,直到她六十岁的时候,才戴上耳环。那耳环是我的妻子,也就是她的儿媳妇给她买的。
  我是听顾兰子讲的。那个早已为前尘往事所遮掩的黄龙山故事,是那样强烈地震动了我;尤其是那两个老女人就着清油灯,为顾兰子扎耳朵眼的那一幕,叫我的头“嗡”的一声。我在那一刻想起“草芥”、“蝼蚁”、“卑微”、“贫贱”这些字眼。
  母亲不愿意戴。她说像她这样的人,还能戴金耳环吗?人家会笑话她。
  我坚持给她戴上。我说,这也是为了了却那两位老人的心愿呀!
  母亲小姑娘一样笑了。她说,看来那两位老人的话没有说错,她这一生终于戴过一次金耳环了。
  这一段话是插言,是以后的事情。那么以后的事情放在以后再说吧!
  顾家的那个男人,在他的妻子死去不久,也就去世了。
  走的时候,他已经不能说话。他只是抓住顾兰子的手,将小手交到我奶奶的手里,然后就头一歪,死了。
  “你走好,亲家公。孩子你不用担心,就到高家做童养媳。有高家人吃的,就有她吃的。做饭时锅里多添一瓢水,就把她养活了。你放心!”
  然后,草草地葬埋了这位顾姓男人,我的爷爷奶奶,领着我未来的母亲顾兰子,回到了白土窑。
  

第十四章 败月
“你端饭的时候,要两只手端。筷子要横放在碗上,放齐。等到给全家人都把饭端上来了,你才准吃饭。你吃饭不准到桌子跟前来,要圪蹴在地上。你一边吃饭,一边眼里要有水,看见谁的碗空了,就赶快站起盛饭。大家吃完,你也要吃完,然后收拾锅台!
  “白天除了做饭,其余的时间是打猪草,煮猪食,喂猪。晚上呢,等人都睡了,你不能睡!你要纺线,一两棉花纺一个线穗子,你每天晚上要纺一个,纺好再睡觉!”
  我爷爷站在白土窑的院子里,手叉着腰,这样来教育童养媳。
  顾兰子跪在院子中间。她听一句点一下头。说的是什么,她似懂非懂。她只知道从此这一生她的命运和这户高姓人家是分不开了,死死活活纠缠在一起了。在听我的爷爷说话的时候,她偷眼看了一下大门口。大门口有些响动,那是背着一捆柴的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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