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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德萨故事-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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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娃凑上去,咬着她大得出奇的乳头,可吸不出奶。母亲额头上的青筋暴了出来,楚杰奇基斯晃动着脑瓜上的小圆便帽数落她说:
“柳布卡,您的心太贪,什么都想据为己有;您把整个世界都往自己身边拽,就像孩子把沾有面包屑的台布往自己身边拽那样。一等的小麦您要,一等的葡萄您也要,您想在太阳地里烤出雪白的面包,而您的小娃娃,像颗小星星一样的娃娃,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有奶吃……”
“哪还会有奶水,”女人嚷道,挤着奶子,“今天‘普鲁塔尔赫号’邮轮到达码头,我在毒日头下足足赶了十五俄里的路,哪还会有奶水?……而您,犹太老鬼,休想编些瞎话来骗我,还是识相点儿,掏六个卢布出来……”
可是楚杰奇基斯仍然不肯掏钱。他卷起袖筒,露出手臂,把瘦骨嶙峋的脏兮兮的胳膊肘塞到柳布卡的嘴里。
“女囚犯,噎死你,”他说道,朝屋角啐了口唾沫。
柳布卡把别人家的胳膊肘在自己嘴里含了一会儿后,将它拽出来,锁上房门,到院子里去了。像座棕红色肉塔似的特罗季贝伦先生已在那儿等她。特罗季贝伦先生是“普鲁塔尔赫号”上的轮机长。他带了两名水手来见柳布卡。其中一个是英国人,另一个是马来人。三人一起把从塞得港运来的走私货抬进院子。他们那只箱子非常之沉,一个失手箱子摔到地上,掉出了好些雪茄和缠绕其间的日本丝绸。一群娘儿们朝箱子跑去,两个外来的吉卜赛女人好不兴奋,嘀咕犹豫了一会儿,也打一旁走了过去。
“滚,臭娘儿们!”柳布卡朝她们喝道,随即把三名船员带到金合欢树荫下。
他们在树荫下一张桌子旁坐定。叶夫泽利给大家斟酒,特罗季贝伦先生打开他的货箱,取出了雪茄烟、薄丝绸、可卡因、金属锉刀、未贴税签的弗吉尼亚州烟草,以及在希俄斯岛进货的黑葡萄酒。每样货物双方都讨价还价,每一文钱都是就着有一股子阳光和臭虫味的比萨拉比亚葡萄酒定下来的。暮色在院子里流淌,好似黄昏的波浪追逐在宽阔的河面上,颇有几分酒意的马来人,对柳布卡的双乳惊叹不已。他伸出一根手指来触摸柳布卡的乳房,后来索性十根手指轮番着摸。
他那双温柔的黄眼睛悬在桌子上方,煞像挂在唐人街的两盏灯笼;他用勉强听得见的声音哼着小曲,柳布卡一拳头将他打翻在地。
“您看,这人有多么文明,”柳布卡向特罗季贝伦先生数落此人说,“我最后几滴奶汁都叫这个马来人给败兴败光了,可那个犹太人为了这点儿奶汁差点儿没把我活活地吞下肚去……”
说到这儿,她指了指楚杰奇基斯,那人正站在窗口洗袜子,身旁的一盏油灯腾起黑烟,他的洗衣盆里冒起泡沫,发出咝咝的声音,他感觉他们在说他,便把脑袋探出窗外,拼命喊道:
“救命呀,来人哪!”他挥舞着手大呼救命。
“去你的,闭上你的臭嘴!”柳布卡哈哈大笑。“去你的!”
她捡起块石头,朝老头儿砸去,没打中。于是女人抓起一只空葡萄酒瓶。但轮机长特罗季贝伦先生从她手中夺过瓶子,瞄准了一下,便扔进了洞开的窗口。
哥萨克小娘子(3)
“柳布卡小姐,”轮机长说着,站了起来,使劲用两条摇晃的醉腿撑住身子,“许多有头有脸的人来找我要货,可我,柳布卡小姐,谁也不给,无论是库兹涅佐夫先生,还是巴嘉先生,还是库普契克先生,我一概不给,我谁都不给,除了您,因为您讲话,我爱听,柳布卡小姐……”
他因两腿打抖,便扶住他的两个船员,一名英国人和一名马来人的肩膀,在阴凉下来的院子里跳起舞来,“普鲁塔尔赫号”上的三名水手在若有所思的沉默中踉跄而舞。那颗已移至天陲边缘的橙黄色星星睁大眼睛眺望着他们。后来他们拿到了钱,便手拉着手,走到街上,身子像挂在海船上的吊灯那样晃晃悠悠。他们从街上可以望到大海,望到敖德萨海湾黑黢黢的海水、隐没在夜色中的桅杆上的好似玩具般的旗子和船体内能穿透夜空的灯火。柳布卡将踏着舞步的客人们送至路口,独自一人站在阒无一人的街上想着心事,想着想着扑哧一声笑了,随即转身回家。穿印花布衬衫的小伙子睡眼惺忪地在她身后锁上大门。叶夫泽利把一天的进款交给女老板,她便上楼回她屋内睡觉。皮条客彼茜霞-明德尔已在那儿呼呼大睡,而楚杰奇基斯则在用两只光脚摇晃着橡木摇篮。
“柳布卡,你这个昧良心的,瞧您,把我们折腾的,”他说道,把婴儿从摇篮里抱了起来,“您呀,该向我学学,还当娘呢,丢人呀……”
他将一把小梳子放到柳布卡的乳房上,把她儿子放到她床上。娃娃朝母亲爬去,碰到了梳子,哇的一声哭了。这时老人把橡皮奶嘴塞到他嘴里,可小大卫不肯咬奶嘴。
“老骗子,您在我身上施什么巫术?”柳布卡睡意矇地嘟哝说。
“住嘴,还当娘呢,丢人呀!”楚杰奇基斯回答她说,“住嘴,好好学学,你不得好死……”
娃娃又让梳子扎疼了,他犹豫不决地咬住橡皮奶头,开始吸吮起来。
“瞧,”楚杰奇基斯说,笑了起来。“我给您的娃娃断了奶,向我好好学吧,你不得好死……”
小大卫躺在摇篮里,吸吮着奶头,流着幸福的口水。柳布卡醒了过来,睁开眼睛,随后又阖上了。她看到了儿子和月亮,月亮破窗而入,投入她的怀抱。月亮活像一头迷途的小牛犊,在乌云中跳动。
“算了,”这时柳布卡说,“彼茜霞-明德尔,给楚杰奇基斯打开房门,让他走,叫他明天来拿一磅美国烟草……”
次日,楚杰奇基斯来拿了一磅未贴税签的弗吉尼亚州烟草,还拿到了外加的四分之一磅茶叶。而一个礼拜后,我去找叶夫泽利买鸽子时,看到柳布卡店内新添了个管事。他五短身材,跟我们的拉比本-扎哈利亚十分相像。这位新管事就是楚杰奇基斯。
他当管事一当就十五年,在这些年间,我知道了许多有关他的故事。要是我有此可能的话,我定会把所有这些故事逐一讲述出来,因为这些故事全都饶有趣味。
父亲(1)
弗罗伊姆·格拉奇当年曾有过妻室。那是很久以前的事,都过去二十年了。妻子给他生下一个女儿时,即死于分娩。女儿叫芭辛卡。她的外婆住在图利钦。老婆子不喜欢女婿,说他弗罗伊姆是个运货马车的车夫,只有几匹黑马,他的心比他那几匹马的黑毛还要黑……
老婆子不喜欢女婿,便把婴儿抱回自己家。她跟小妞儿一起生活了二十年后,一命归阴。于是芭辛卡回到了父亲身边。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礼拜三,五号那天,弗罗伊姆·格拉奇由德雷福斯公司运送小麦到停靠在码头上的“加利多尼亚号”货轮上。直到天快黑了,他才干完活,赶车回家,走到普罗霍罗夫斯克街拐弯处,遇见了铁匠伊凡·彼亚季卢布。
“格拉奇,向你致敬,”伊凡·彼亚季卢布说,“有个女的在敲你家的门……”
格拉奇朝前行去,只见他家院子里有个庞然大物一般的女人。那女的臀部肥大,脸色红如砖头。
“老爸,”那女的喊道,嗓门又粗又沙,响若洪钟,“我闲在这儿,都快闷死了。我等了您整整一天……您知道吗,姥姥在图利钦死了。”
格拉奇站在大车上,眼睛睁得滚圆地望着女儿。
“别在我马前转来转去,”他着急了,大声吼道,“快抓住辕马的笼头,你要我把马抽死吗……”
格拉奇站在车上挥舞着马鞭。芭辛卡抓住辕马的笼头,将几匹马牵进马厩。她给马卸下套,便下厨忙活去了。姑娘把父亲的包脚布晾到绳子上,用砂子把熏黑了的茶壶擦亮,随后将米馅肉饼放进铁锅加热。
“老爸,您这儿脏得叫人受不了,”她说道,把一张撂在地上发出酸臭味的熟羊皮扔出窗外。“不过我会把这些脏东西统统扔掉的!”芭辛卡大声说,随后给父亲端来了晚饭。
老人提起搪瓷壶凑着壶口喝了几口伏特加,吃光了有一股幸福的童年气息的米馅肉饼。然后,他拿起马鞭,步出大门。芭辛卡也跟在他后面走到门外。她脚穿男式系带皮靴,身穿橙黄色连衣裙,头戴画满小鸟的帽子,同他一起在一条长凳上坐了下来。黄昏贴着长凳兴冲冲地走了过去,落日熠熠闪光的眼睛堕入普里斯普区西面的大海,把天空染得一片通红,红得好似日历上的大红日子。达利尼茨街上店铺已全都打烊。强徒们乘着车前往僻巷内的约西卡·沙穆埃尔松的妓院。他们乘的是漆得油光锃亮的轻便马车,一个个穿着花里胡哨的上装,打扮得跟蜂鸟一般。他们全都瞪圆双眼,一只脚踩着踏脚板,一条铁臂伸得笔直,手里拿着一束用卷烟纸包着的鲜花。他们漆得油光锃亮的轻便马车缓缓而行,每辆车坐一个人,手里拿着花,马车夫坐在高高的驭者座上,打着蝴蝶结,就像婚礼上的男傧相。包着头巾的犹太老婆子们懒洋洋地注视着她们已见惯了的这种车队走过——这些个犹太老婆子对一切都已无动于衷,只有店铺老板和船厂师傅的儿子才会对莫尔达万卡这帮国王们艳羡不已。
有个叫所罗门契克·卡普伦的人,他是南货店老板的儿子,和有个叫莫尼亚·阿尔季列里斯特的人,他是走私贩子的儿子,都属于巴望将人们艳羡有钱有势的人的目光转移到自己身上来的那类角色。两人走过芭辛卡面前时,一边像识得风情的雌货儿那样扭动着身子,一边咬了几句耳朵,随即打起手势,示意芭辛卡,要是她愿意的话,他们会搂着她亲热。芭辛卡见情立刻心动,因为她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姑娘家。来自只知追求蝇头小利、鼠目寸光的图利钦镇。她身重五普特外加几俄磅,一辈子都跟心怀叵测的经纪人、流动书贩和木材批发商打交道,从来没见过像所罗门契克·卡普伦这样的俊男。所以一见到他,就情不自禁将她那双穿着男式系带皮鞋的大脚在地上蹭来蹭去,有话要跟她父亲说。
“老爸,”她扯开雷鸣般的嗓门说道,“您看这个公子哥儿,他那双小脚长得跟洋娃娃的一样,我恨不得把这双小脚捏碎……”
父亲(2)
“嗨哟,格拉奇先生,”当时坐在一旁的一个犹太老人压低声音说,这个犹太老人姓戈卢布契克。“看得出,您的闺女春心已动……”
“这下够我烦心的了,”弗罗伊姆回答戈卢布契克说,挥着马鞭,管自回屋睡觉去了,他睡得很定心,因为他不信老头的话。可是不信老头的话,他就大错特错了。戈卢布契克说对了。戈卢布契克是我们这条街上专给人说媒的。一到夜里,他就给有钱的亡灵诵念祷文。生活中的事他无所不晓。弗罗伊姆·格拉奇错了。戈卢布契克说对了。
果然,打从那天起,每天黄昏时分,芭辛卡都是在大门外度过的。她坐在长凳上,给自己缝嫁衣。几个孕妇跟她并肩而坐;一堆麻布在她支棱八翘的硕大的双膝上移动;孕妇把各种各样的吃食灌入她们的腹内,一如母牛在牧场上把春天玫瑰红的乳汁灌入它们的乳房。就在这时,她们的丈夫一个个放工回家了。喜好骂架的女人们的丈夫在水龙头下把他们乱蓬蓬的络腮胡子洗净擦干后,将地方让给弯腰曲背的老婆子们。老婆子们在洗衣盆里给胖嘟嘟的小不点儿洗澡,拍打着孙儿白嫩的屁股蛋,然后用她们的旧裙子将他们包裹好。由图利钦来的芭辛卡亲眼目睹了生养我们的富饶的福地莫尔达万卡的生活——在这种生活里随处可见吃奶的婴儿、晾晒的尿布和以大兵式的不知疲倦的耐力忙着男欢女爱的其味无穷的城郊之夜。姑娘也巴望自己能过上这样的生活,但是很快她就打探明白,她作为独眼龙格拉奇的女儿,此生怕难以嫁个称心如意的郎君。于是她不再把父亲称作父亲。
“红毛贼,”她冲着父亲恶声恶气地喊道,“红毛贼,去吃你的食儿吧……”
她一直不改口,直到她缝好六件睡衣和六条带皱边的睡裤。当她缝上最后一条睡裤的花边贴边时,她用全然不同于平日的嗓音,细声细气地哭了起来,泪水扑簌簌地直往下掉,她对犟脾气的格拉奇说:
“哪家姑娘没有牵肠挂肚的人儿,只有我一个像是天天给别人的仓库守夜的人。老爸,您去给我把事儿办了,否则我自杀给你看……”
格拉奇听完了闺女的话,第二天便披上帆布斗篷,去货栈广场拜访南货店老板卡普伦。
卡普伦的南货店挂着金字招牌,是货栈广场上的头号店铺。店铺内散发出许许多多种生猛海鲜和我们不知其名的活货的气味。有个半大小子一边用喷水壶浇洒店堂的阴深处,一边哼着只有成年人才适宜哼的小曲儿。老板的儿子所罗门契克站在柜台后面,柜台上陈列着希腊油橄榄、马赛黄油、咖啡豆、里斯本的马拉加葡萄酒、菲利普和加诺公司出品的沙丁鱼,以及卡宴辣椒粉。老板卡普伦套着件坎肩在加接出来的玻璃房内一边洗日光浴,一边吃西瓜——红瓤黑籽西瓜,那呈三角形的爪子好似中国女人狡黠的眼睛。卡普伦腆着肚子仰卧在桌子上晒太阳,而阳光一点儿也伤不了他。南货店老板一看到披着帆布斗篷的格拉奇时,脸一下子刷的白如死灰。
“格拉奇先生,中午好,”他说道,挪出了一个位置,“戈卢布契克告诉我您要来,我给您备了一磅茶叶,是——极品……”
于是他大讲由荷兰轮船运抵敖德萨的一种新品种茶叶如何如何之好。格拉奇耐着性子听着他讲,但后来,还是打断了他的话,因为他是个直性子,不爱拐弯抹角耍手腕。
“我是个直性子的人,耍手腕这一套不会,”弗罗伊姆·格拉奇说,“我那几匹马的事,我对付得了,我可不会荒废我的营生。我会给芭辛卡新的衣服和多多少少一点儿嫁资,而且芭辛卡有什么事儿我会亲自出面料理,谁要是还嫌不够,那就放把火将他烧死……”
“我们干吗要给烧死?”卡普伦一面像放连珠炮似的回答说,一面抚摸了一下赶马车的脚夫的手。“格拉奇先生,何必说这种话,谁都知道,您是我们这儿乐于助人的人,然而您也有欺人太甚之时,至于您并非克拉科夫的拉比,那么我也并非跟蒙特菲奥雷的侄女结的婚,……不过……不过卡普伦太太……我家那位卡普伦太太,可也家财万贯,呀,连上帝本人都不知道她看上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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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3)
“可我知道,”格拉奇打断南货店老板,“我知道所罗门契克看上了芭辛卡,可卡普伦太太看不上我……”
“对,我看不上您,”这时在门外偷听的卡普伦太太大声嚷道。她走进玻璃房,脸涨得通红,胸脯起伏不已,“格拉奇,我看不上您,就像人嫌恶死;我看不上您,就像新娘子嫌恶脸上的粉刺。您别忘了,我们已故的爷爷是南货店老板,我的爸爸是南货店老板,所以我们得守住我们的家业……”
“您去守住您的家业吧,”格拉奇回敬了满脸通红的卡普伦太太一句,掉转身就回家了。
芭辛卡在家里等他,穿着件橙黄色的连衣裙,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可老头儿没看她一眼,拿起件羊皮袄,铺到大车下面,躺下去蒙头大睡,直睡到芭辛卡粗壮的手把他从大车底下拽出来。
“红毛贼,”姑娘压低声音说,可不同于她平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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