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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雨连江(耽美生子文)-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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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记得迷离中这些话究竟说出了口还是只存在于脑海中,只觉得他在不住摇晃我,对我说话。 
    不要再打扰我了,让我睡下去。可是摇我的人毫无放弃的意思。迷迷糊糊中口中又多了粒药,跟着被连灌了几口温水。 
    勉强张开眼时,整个人又脱力地靠在了唐斐身上,床上的药丸已不见了。唐斐的脸色比纸还要惨白:“你到底流了多少血,就这么想死?” 
    ……全身上下提不起一丝劲道,也许真的不行了。可我,其实还想活着。我刚才想到了一件事:钟冕刚走,你就急着动手,会不会是因为打探到了左回风的消息…… 
    感觉到唐斐的手抚上了我的脸,低声道:“多少风浪都过去了,我本以为从此海阔天空,想不到竟栽在你手里。悠,你只记得我恨你怪你,可是在这世上,除了自己,我最相信的也是你,所以才会落到这种地步……你空有一身本领,却从来不懂得怎么保护自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子,还要给我解药,就不怕我一时激怒动手杀了你?换了我,总是能把别人折磨得死去活来,自己却毫发无伤;就算没有了武功,最先想到的也还是要活下去……” 
    似曾相识,左回风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是什么时候…… 
    毫无温度的修长手指缓缓扫过我的眉眼额头,动作慢而细致,象在细细地描绘,又象在用心记住什么,最后轻轻遮住了我的眼睛:“悠,我的确毒辣,但终究狠不过你。你……赢了。” 
    ……看不见唐斐此刻的表情,可是他的声音里那种被刻意淡化了的惆怅和疲倦却深深地刻在了我渐趋散漫的意识里,反复地回响。 

    再醒来时,还是原来的房间。床缛、锦被和身上的衣服全都换过了,坐在床边的不是唐斐,而是脸色沉重的唐仪。 
    我昏睡了两天。在醒来前一天的夜里,唐斐一声不吭地走了,干干净净,了无痕迹,只留下一封信,一如三年前的我。 
    大小事情都落到措手不及的唐仪身上,也难怪他心急如焚。 
    我只好告诉他,我们吵了一架。 

    我知道唐斐是真的走了,他放手了。 
    两天来昏迷的朦胧中,曾经有人长久而反复地吻我。之所以记得,是因为当时的吻里有血和药草的味道。 
    那是唐斐对我的道别。 

    右边衣袖里硬硬的,象有什么东西,晚上所有人都退下后,我把它抽出来。 
    是一本古旧的书,左回风送来的玄天秘笈。 
    我就着灯火翻了几页,入目赫然是唐斐在峨嵋金顶藉以震慑群雄的绝杀三式,最后一招“天地如故”下面仍然是陈旧随意的笔迹。 
   “今朝之浮生万绪,他日之白草西风。” 
    底下如今多了一行批注:“白草西风百年后,任我予携是今朝。” 
    落笔挺拔凌厉,是唐斐的字迹。短短两句,把前书的苍凉雄浑之意破坏得七零八落。 
    有些想笑,然而在反应过来之前,泪水已经一滴一滴落下来,把墨迹模糊成一团。 
    初春时分,房间里还摆着火盆,我最后看了一眼,就把书放进火盆里,看着玄天秘笈迅速化为了灰烬。 

    是年四月初三,唐仪接掌唐门。 
    三天后,我离开了唐家堡。 
    特地选了清朗的天气上路,可是当马车走出唐门地界时,天上又是阴云密布雷声隐隐。 
    我从车上下来,示意赶车的少年可以回去了。他看看天色,从车厢一角抽出一把竹伞递给我,驾车而去。 
    身体还有些发虚,但毕竟可以行动自如了。我顺着还算平坦的小径一路朝东走去。 
    两天前,我在唐斐屋里发现了一张来自金陵的密报,左家虽然仍然毫无动静,可是有人在金陵城门附近看到了很像左回风的人。 
    日期就在钟冕离去那天。 
    唐斐,到底不肯把这个消息告诉我。 
    费了一些周折,因为唐仪希望我留下来静观待变,最终总算勉强同意放行了。 

    还在峨嵋山中,暮春时节,山崖两边尽是树木新抽出来的青绿枝叶和星星点点的小花。 
    一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不多时就有雨点淅淅沥沥落下来,越下越大,逐渐模糊了视野。 
    山叠嶂,水纵横,茫茫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可以凭依的唯有脚下曲折的路径。 
    我对自己微笑了一下,雨天的蜀道又滑又粘,走得很慢,可是只要并非止步不前,道路总会有尽头。 
    无法确定前面有什么,但我还是要一直走下去。 


    第三十六章 尾声·归途 

  之一 
    雨下了三天了,还没有停。十岁的小珠坐在陋巷里的房檐下,对着连成串的雨帘抹眼泪。爹发急症病了,可是娘连跑了好几家医馆请大夫,要么请不动,要么不情不愿地过来,看诊后连连摇头,说一番令人听不懂的话,然后草草丢下一张药方就走。 
    究竟是什么病,小珠不明白。可是两天下来,看见爹的脸凹了下去,一片灰沉,她怕得不敢留在屋里。 
    娘垂泪说,小小的君山县哪里有好大夫,要到上百里外的岳阳去请才有希望。可是说归说,她迟迟没有动身,只是到处求人。爹不过是个得罪了县太爷的师爷,无权无钱。家里一贫如洗,就算到了金陵,也不会有大夫愿意冒雨前来。 
    如果爹就这样死了该怎么办呢?小珠边想边哭,又怕娘听见不敢哭出声来。 
    抽抽噎噎半天,她抬起头来,突然发现眼前站了一个人,顿时吓得跳起来倒退一步,睁大了眼睛。 
    这个人身形很单薄,脸色是一种毫无血色的苍白,拿着柄竹伞站在雨中的样子不象人,倒像一缕魂魄。 
    一个想法迅速闪过她的脑海,难道……是白无常来勾爹的魂了? 
   “……家里可有大人在么?” 
    在怕得不敢动弹的时候,对方开口说话了。 
    小珠呆了一下:“你说什么?” 
    对面的人微笑了:“家里有大人在吗?我途经此地,进去躲一会儿雨可好?” 
    作为小孩子,难得听到带着请求意味的声音,而且又温和,小珠壮着胆子再看了他几眼。这个人虽然奇怪,却有双好看的眼睛,眼神沉静柔和。被他看一眼,心情象能安稳不少。 
    应该……不是鬼才对……吧。 

    对于擅自把陌生人放进来避雨,娘显然不高兴了。看清了对方的样貌之后,泪痕未干的脸上迅速乌云密布:“这位小哥,我家里有人重病不起,向东三条街就有客栈,你趁早去那边投宿,别在这屋里沾了晦气。” 
    这个人听了却没有动,轻声道:“对不住,实在是走不动了,我歇一下就出去。” 
    说着,他的目光转向黑沉沉的里屋:“在下粗通医术,既然有病人,夫人可愿让我略加看视,权表谢意?” 
    小珠缩在一边,只觉得他静静的眼睛在环视四周时有种了然的意味,好像一眼就看穿了家里三餐不济没钱请大夫的窘况。 
    娘满脸狐疑地再打量了他一眼,大概确认了不是歹人,也就没有坚持赶人,把他让进屋里。 
    他好像确实很疲倦,走路的样子有点摇摇晃晃。小珠看见他刚刚站过的地方有一滩水迹,不禁有些奇怪。雨又不大,她想象不出来一个撑着伞的人要走多久才会狼狈成这样。 
    可是这个狼狈的人确实有点本事,他替爹号了一会儿脉,扒开眼皮看了看,就从怀里拿出两根金色的针在灯上烧了烧,直接从胸前刺了进去,跟着又在背后重重一掌拍下去。 
    爹只剩一口气了,怎么受得了这样的重手,小珠想要尖叫,可不知为何没叫出声来,施针的人脸上平和的表情让她有了某种可依靠的感觉。 
    然后爹身体一动,猛地朝床下吐出几口黑色的东西,居然长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小珠一面朝爹扑过去,一面崇拜地看着刚才还觉得象白无常的神医。神医从容地把金色的针收起来:“没有大碍了,这是痰厥之症。大概突然受了些气,火气太旺又吹风受凉才会突然发作,养几天就好了。” 
    娘扶着爹,高兴得泪光闪闪语无伦次,称呼也马上改了:“恩公真是国手!不知恩公贵姓,如何称呼?也好为您立块长生牌位。”想了想又说:“恩公既然累了,不如今夜就在寒舍歇息一晚,等天晴了再动身赶路吧。” 
    对方看了爹一眼,犹豫一下,点了点头:“我姓唐,不敢当恩公二字,留宿一晚便足感盛情。” 

    神医的话没有错,爹吐出了黑黑的东西之后,当晚就神智清醒,能说能吃;到了第二天早上,虽然整个人还是乏,精神已经好得像没有生过病。 
    可是……神医自己也会生病吗? 
    小珠坐在床前的小矮凳上,把手巾浸在凉水里拧干,放在他的额头上。 
    井水凉沁沁的,然而病人烧得额头滚烫,一块手巾没多久就捂热了。 
    娘进来看过几次,端来一碗草药,很烦恼的样子。也难怪娘烦恼,他喝不下药,送到唇边的话会顺着脸流下来,家里也没钱请其他大夫。 
    爹来看望的次数比娘多很多,一会儿一次,很奇怪,每次都盯着他的脸象在想什么。 
    这不,爹又进来了,还是看着他的脸,抱着脑袋坐在一边。小珠终于忍不住问:“爹,你在想什么?” 
    爹像没有听见一样,又坐了一阵,猛然站起身来朝屋外大声喊道:“小珠的娘,我三天前从衙门里拿回来的暗访文书到哪里去了?” 
    娘走进来,用埋怨的语气低声说:“叫什么,人还睡着呢。我看那个公文纸结实,拿去垫桌脚了。” 
    爹冲了出去,隔壁马上传来桌子移动的哐当声,纸张展开的悉索声;跟着,他拿着一张皱巴巴的纸走回来,仔细地对着看。 
    小珠伸长了脖子,纸上画着一个年轻的公子,长发及腰,整齐地束在身后,眉目间有股清雅的气韵。 
    恩,真是很漂亮的人。相比之下,面前的病人脸庞消瘦憔悴不堪,就没那么好看了。 
    但是看久了,还真是越看越象…… 
    人像下面有两个字。娘是书香门第出身,闲来会教小珠识几个字,她认出那两个字是:唐秋。 

    晚上,小珠听见爹和娘压低了声音在说话。 
   “只是通风报信就有一千两黄金,左家庄悬赏的,绝不会抵赖,这样的钱不赚是傻子。” 
   “有钱虽然好,把救命恩人送出去换钱,你晚上能睡得着觉?” 
   “说了是寻找故友,必须毫发无伤,把他送去只有好处,不然病在这里没钱治,万一死了怎么办?”爹的声音提高了一点。 
   “……你好歹等到人醒了,问问他自己愿不愿意。”娘的声音弱了下去。 
   “真是妇人之见,我跟你说,左家庄连官府的力都能借,那是多大的能耐。据说还用了别的路子在查访。南七北六十三个省,多少人都在偷偷找这个人,能藏得住多久?他自己走到咱们家病倒,就是老天送来的赏金,拱手相让那叫折福!”爹的声音很兴奋。 
   “可是……” 
   “别可是了,有了钱,谁还能给我气受。咱们到时就搬到京城去,你不为自己,就不想将来替小珠找门好亲事?” 
    ……………… 

    小珠悄悄披了件衣服爬起来,溜进隔壁的小房间,用力摇床上睡着的人:“姓唐的哥哥,你醒醒,醒醒……” 
    怎么摇都双目紧闭没有反应,她急了,用指甲在他手上狠狠掐了一下。这一次,他睫毛颤动了两下,忽然反手扣住了小珠的手腕,紧紧拉着不放。 
    小珠挣了两下,发现对方的手就像铁箍一样紧,冷冰冰地挣之不脱。四周黑沉沉一片 ,她开始害怕了,怕得几乎要哭出来。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叫爹娘来救命时,床上的人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呓语,手跟着松开,软软地滑了下去。 
    小珠明白是叫不醒他了,只好蹑手蹑脚走回去。 
    这一夜她没有睡好。当时的呓语低而模糊,听不清在说什么,好像是个名字。 
    究竟在叫谁呢?那个声音里面包含的东西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早上醒来时,爹已经出门去了,到了下午,一辆马车停在巷口,几个县衙里的衙役把人轻手轻脚地抬上去,就这样带走了。 
    县衙离家不算远,小珠跑过去看,从下午到傍晚,进进出出的人虽不多,县里几个大夫倒都带着药僮来了。 
    第二天等到爹起身去了衙门里,她仍然去看。傍晚时分,门口又驶进了一辆马车,车厢外表朴素简洁,拉车的却都是毛色乌亮四蹄雪白的骏马。跟在车旁的人虽风尘仆仆,但个个衣着齐整腰间佩剑。 
    过了一会儿,爹从县衙里出来,看见她急忙拉住:“回去告诉娘一声,爹要到岳阳去一趟,过几天就回来。” 
    是要去领赏吧?小珠看着兴奋得满脸放光的爹,一声不吭。 
    她还小,但是不笨。对于救命恩人会被送到哪里,怎样对待,爹其实半点也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是钱。 
    不多时,马车从正门驶出,平平稳稳地向城门去了,爹也骑了一匹马走在后面。 

    小珠知道,那个昨天被爹送走的人,就在马车上面。她跟了几步,突然觉得有点想哭,却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她只记得那个人浑身湿透撑着伞站在雨里的样子。 
    后来给爹看过病后,她偷偷拉了拉娘的衣角,对娘说,可以把爹的衣服借给他换一下。声音非常小,绝不可能被听见,可是他就在这时转过头对她微笑了一下。 
    既然有财雄势大的朋友,为什么还会落到在旅途中的陌生人家里病倒呢?他夜里想拉住的人又是谁? 
    这些问题,小珠想不出答案,可是她能想象得出他的朋友如此焦急地寻找的原因。 
    如果能被那样一双眼睛纯粹地凝视着,会觉得整个人都很幸福,非常幸福。 

   之二 

    离开唐门后,行路一直不顺。走路太耗体力,骑马太颠簸;后来雇了一辆车,却在半路遇到了二十多个盗匪,车夫乘着我应付的时候驾着车一溜烟地逃走了。 
    问题在于,当时我的行囊还在马车里,手边只剩下了一柄伞。 
    我只好把怨气发在盗匪身上,把他们身上的财物统统洗劫一空。 
    没办法,金陵太远了,没有钱去不了。意料之中的是这些盗匪都很穷,想来如果钱财足够用,他们也不会愿意冒着雨在路边埋伏打劫。 
    如此一来,还是只能走路。 
    很累,我的体力是大不如前了。我想快点到金陵,但是好像越走越慢,有时赶不上宿头,有时又会错过。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经常怀疑会不会就此醒不过来了,做梦的时候也总是看到纷至沓来的人影,大多数时候是左回风。 
    离开唐门是对的,在唐门养病的时候,我从来都见不到他。在梦里他看上去总是很好,可是毕竟是幻影,我即使伸出手也无法留住。我能做的只是醒过来,然后继续走下去。 
    次数多了,我渐渐开始恐惧,如果到了金陵还是没有左回风的消息该如何是好,生死茫茫,我要怎样才能确定他尚在人间。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又看见了左回风,他的脸色很苍白,坐在床边用手放在我的额头上试温度。 
    我不敢动,幻觉又来了,而且比往日都要真实,真实得可以感觉到他手掌的触感。 
    不久,我听到他叹了口气,把手移开,目光慢慢下滑,对上了我的眼睛。 
    这是我所熟悉的左回风,手、脸、目光样样如是。如果能够真正见到,他一定也会有这样复杂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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